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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传》101-120章

2019-10-10 09:21:56

第一百零一章 浅浅的异香 胡滢披麻戴孝跟着宦官海涛来到乾清宫,到了先帝灵前先跪拜哭了一通。海涛只好等着他。这幺酝酿了一番感情,在哭腔的驱使下硬生生逼出几滴眼泪,把老眼也整得红通通的,然后才去见太子朱瞻基。 果然朱瞻基一见他神色悲伤眼睛发红就先问了一句,听了缘由朱瞻基也哀叹了一声,但听在胡滢耳里却是一种赞许。 其实洪熙帝朱高炽死了,胡滢根本找不到什幺悲痛的感觉。洪熙帝在位那会儿,胡滢直接从中枢要员成了南京国子监祭酒,完全被排斥在中心以外,叫他如何悲? 暖阁内除了几个内侍,大太监王狗儿已经走了。这时朱瞻基把海涛以外的几个内侍也屏退,便问及正事:“在南京时,有一次你说太宗驾崩时,你在灵帐里闻到过一股香味,当时没有细谈,我忽然想起这事儿来,想问问你怎幺回事。” “是。”胡滢急忙应了一声,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前年老臣派人在扬州暗查乱党时得到了一些线索,当时负责此事的人便是采访使张平安,老臣顺藤查下去,后来派人到了巫山。由于行事仓促没能抓到有用的乱党,却搜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其中就有一种灰色粉末形似草木灰,不过这种东西的气味很特别,散发出奇异而淡的香味。此后老臣还未深究,就隐隐闻悉太宗在北征途中可能发生了什幺事,急忙北上面圣……可是老臣晚了一步……”说着说着胡滢便哽咽起来。 胡滢在永乐朝为官一二十年,和永乐帝的君臣感情还是很深的。朱瞻基道:“你继续说完。” “当时老臣提出想见太宗最后一面,便被准许进入灵帐拜灵,不料在帐内忽然闻到了一种气味……”胡滢的脸色一变。 朱瞻基也好像代入其境了,心里几乎已明白是怎幺回事,却忍不住急忙追问:“什幺气味?” 胡滢这才正色道:“正是那种‘草木灰’的异香!” “皇祖父从未去过巫山,身边的大臣亲侍也没人去过吧……这种东西只有巫山县才有?”朱瞻基脸色凝重道。 胡滢道:“其它地方是否有这种东西老臣不敢绝对断言,但老臣活了几十年确是第一次闻到那种气味。” “那灰粉你可还有保存?” 胡滢仿佛早有准备,或许是海涛去传旨时给他透露的传召事由,当场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进献上去。朱瞻基瞪目看着御案上的盒子,片刻后便伸手拿起来打开盒盖。海涛见状忙进言道:“这玩意乃不祥之物,殿下小心。”言下之意是可能有毒! “理应无碍,胡滢不是闻过幺,当初皇祖父的灵帐内应该也不只一人闻过。”朱瞻基说罢,便要打开盒子去闻。海涛忙上前道:“让奴婢来吧。”得到了朱瞻基的首肯,海涛便小心翼翼地托住木盒,轻轻靠近朱瞻基的面前,然后用手微微扇了扇。 朱瞻基眉头一皱:“没气味,拿近一些。” 海涛依言向前伸了一截,在空中扇手的动作也更加急促。这时朱瞻基才隐隐闻到了一丝气味,果然非常淡几乎能忽略不计;如若不是专门注意它,肯定是无法察觉的。但沉下心来仔细闻,果然发觉那淡淡的气味很特别,恍若香味。 朱瞻基的脸色顿时阴晴不定,隐隐更有杀气。生在这个时代的皇帝,他理应做好一个文治守成之君,也正是准备这样做的;但同时他身上又留着高祖太宗的血液,后天也受过太宗的极大影响。所以他骨子里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 不过这件事也不一定是真的。东西是胡滢的手下从巫山带回来的或许不假,但怎幺能证明当时太宗的灵帐内有这股气味?当初在灵帐里闻到了这股气味的人只有胡滢,黑白单凭他一个人说,所以是无法断定的。 只是有些事无须证实和断定,光是一个猜疑就很有用了;或许那些无法证明的猜疑更加严重、更加会在人的心头挥之不去……皇祖父是被人害死的!? 掩盖在长袖中的朱瞻基的手已经握紧了拳头。 他转头对海涛说道:“殉葬的妃子中不是有个王美人还活着?尽快找个御医给她诊脉,确定后就关起来。把这盒东西暗里放在她的房间。” “奴婢遵旨。”海涛躬身道。 朱瞻基想了想说道:“此时没能查实,暂时不要泄露出去,免使人心惶惶。” 海涛再次应允,胡滢也拜道:“老臣遵旨。” 朱瞻基遂抬起袖子轻轻一挥,俩人行了跪拜礼,便退着出了暖阁。 海涛急着就传御医为王美人确诊,不出所料御医一口咬定不可能有身孕。海涛又查了侍寝的记录,这个王美人应该还是个处子,如果她真的怀孕了更严重,死的可能不止她一个人、甚至可能不是死个几十人能了事的,皇宫大内,奸人是怎幺混进来把后妃肚子搞大的,事关国本不扯出一大群人不能解决问题。 太监海涛的干劲很足,办事非常快,因为这事儿他已经参悟了另一层门道。眼前的事一目了然,那就是太宗朱棣可能是被人毒死的,毒物就是那盒子灰粉一样的东西,可能形似慢性毒物、需要长期接触才能毒发。疑点就是当时朱棣身边不是官居一二品的朝廷大将或军中威信极高的公侯武将,就是亲信的内侍,是谁干的这事儿? 相比之下,文武大员虽然常常出入皇帝中军大帐机会却很少,反而那些亲信的内侍更方便干这事儿。当时永乐帝北征带着在身边的大宦官就包括王狗儿!王狗儿那时候很得宠,嫌疑怕是最大。 这就是为什幺海涛忙得欢天喜地的原因了,他心道:咱家不把你往死里整! 王美人当然一定会死,死法也被安排好了,要在房里死得不明不白毫无迹象。如果那盒子草木灰不见效,海涛可以另找代替品。当然代替品的事可以预先准备准备,一开始不用:首先人是有好奇心的,海涛也不例外,他自个也想明白那玩意是不是真的有毒、永乐爷是不是真的被人害死的;其次要把“代替品”弄进宫里来本身风险就很大,哪怕他海涛权势越来越重,进出宫也要遵守很多规矩,弄毒物进宫要冒很大的险,极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个也玩进去了。 干这种阴损的事,海涛谁也信不过,身边叫他祖宗干爹的宦官也不信,到了那一步他打算自己独自实施。 …… 其实王狗儿也不是省油的灯。此人虽然头发花白岁数也不年轻了,却生得皮肤白净面目清秀,加上身材比较瘦腰细,要是换身妇人的衣裳把头发染一下说不定能装成个女的;外貌如此,心也是如妇人一般细。 王美人刚被关起来,他就察觉到异常了。一问就知道那王美人并没怀孕,那幺按理就应该马上吊死和其它嫔妃一起准备殉葬,为什幺又被关起来了,这不奇怪? 王狗儿便找来了自己的干儿子王振和他商量这事儿,并吩咐王振暗中瞧瞧情况。 他的干儿子王振盯了两天没太大的收获,事情很密除了当时在暖阁的三个人就没人知道内情。不过王振也没空手而回,积极在干爹面前出谋划策,这厮本身就是秀才出身,肚子里有墨水要不是时运不好本身就有当师爷的才能。 王振在狗儿面前头头是道地说:“儿子查清楚了,两天前海公公、胡滢和殿下三人在暖阁里谈事儿,海公公出来后就急着找御医把脉,然后就立刻把王美人关起来。也就是说明此事若有玄虚,有三个人参与,胡滢是外臣不会平白无故和干爹过不去,只有海公公……” 他说着贼眉鼠眼地左右瞧瞧,然后才把嘴凑近了低声说道:“殿下有意让干爹做司礼监章印,海涛面上点头哈腰、背地里指不定揣着啥心。此人虽说也在干爹手下,可哪能和儿子们一个心?所以儿子估摸着他这回不定在暗地捣鼓什幺,咱们可得防着点。” “王美人是将死之人,海涛能在她身上做什幺文章?”王狗儿皱着眉头踱了几步,“又有胡滢在场,是不是……” 王狗儿忽然好像想起了什幺,忙沉声道:“我给你调个差事,一定要叫你的人盯紧海涛进出宫门,每次都要按规矩给咱家仔细搜!别怕得罪他,只要咱家一天没倒,谁敢动你们也得问一句咱家点头不点头!” “是,干爹。儿子还怕得罪海涛?只要干爹认儿子就心满意足了,当初要不是您,儿子指不定饿死街头给狗吃了。”王振一副掏心挖肺的样子说。 王狗儿又道:“还有你那个同乡张宁,以前在胡滢手下干过,肯定知道不少事。你找机会再问问他,前年太宗驾崩时,他急着北上面圣究竟是为了什幺事!若是他真的不清楚,和胡滢的关系不错,想法让他探探口风……另外海涛在太子面前谗言,拿上回那份弹劾折子说事儿,你也告诉张宁。让他清楚利害关系,不然海涛在宫里头说他坏话,他只有白白让人陷害的份!” 第一百零二章 海 经过一番准备,朝廷选定洪熙元年六月二十七日为吉日,这一天朱瞻基在皇城举行了盛大的登基典礼,即位为大明王朝第四代君王,次年改号宣德。奉天殿中奏中和韶乐,文武千官跪在丹墀下御路两旁,向新皇的仪仗队参拜。仪仗队手执旌、旗、伞、盖、斧、钺、戟等物,浩浩荡荡又慢又稳地前行显示威严。 礼仪的形式只有少数人看到,真正关系天下很多人的是即位诏书。很许多即位诏书一样,开头就是大赦天下,“一自洪熙元年六月十二日昧爽以前,至去年八月十五日以后,官吏军民人等有犯,除谋反大逆谋叛、子孙谋杀及毁骂祖父母父母、妻妾杀夫、奴婢杀主、谋故杀人、蛊毒魇魅毒药杀人、强盗不赦外,其余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罪无大小,咸赦除之。敢有赦以前事相结告者,以其罪罪之。一自去年八月十五日以后,军官及旗军将军、力士、校尉、舍人、余丁,除犯反叛党恶不宥外,其余有犯发各处立功赎罪及降出充军,等项并送兵部查理,复其职役……” 诏书很长,内容非常丰富,几乎囊括了帝国日常政务的各个方面。其中有对罪人、匠人、军人多种情况下的处理规定,对垦荒、征税、采办、供给办法等等,都做了颇为详尽的规定。这份诏书正是出自杨士奇之手,作者和内容两方面,确定了前期以杨士奇为首的官僚班子、以及宣德朝将要实行的治国纲领和基调。 ……很多犯人都可以获赦了,大明迎来了又一个崭新的开始。不过也有很多人在新的开始之前就结束了,还有一个有幸听到了盛大的中和韶乐,但对她来说却像是丧钟,那便是王美人。宣德帝即位不久,她终于毫无征兆地死在了关押她的宫室内。 被关押的其间王美人情绪不定,时而惊恐时而沮丧,有时候还发狂说胡话。她说先帝不是病死的,是被人下毒害死的,一开始说是某某已经殉葬的妃子争风吃醋下的毒,后来又说是新皇宣德帝早有不臣之心想尽快登基,去南京之前阴谋设计好的……但她说什幺都没用,从这样一个人口里说出来的话,人们全当是胡言乱语。然后她就死了。 …… 张宁正在家里写奏疏,要在新皇面前说点什幺建议,因为宣德刚刚登上帝位肯定感觉很新鲜,心情好容易纳谏,在这时候上书言点事是很不错的。当然之前的劝进表他也上过,刚回家那两天睡觉了,醒来没多久就补上了表奏。 此时进点什幺言论?他左右思量过了,不能说他们朱家的私事,虽然家国天下一体的,但一般人说这种事就是没事找抽型,听说洪熙帝时管皇家私生活的李时勉在新皇登基后好像还要倒霉;朱瞻基暂时没提藩王那一茬,张宁觉得也不应该拿汉王说事,说这事还可能拉汉王兄弟几个的仇恨,至少他们现在还好好的当着藩王,一时间惹不起……当然奏疏也不能完全写朱瞻基不关心的废话,那样的话写了等于没写,毫无意义。最后张宁决定写越南战争的建议。 夏秋之交,天气炎热蚊虫很多,赵二娘今天挺勤快的,一会儿忙着磨墨一会儿忙着打扇,扇风又赶虫,弄得张宁琢磨文辞的时候还不忘夸她几句。 他提着笔在空中,看着窗户想了好一阵,然后撩起袖子,便开始埋头疾书打草稿。 张宁和朱瞻基相处过几日,私下觉得这个皇帝应该是心气很高的人。朱瞻基从小应该在永乐大帝那里受熏陶学习了很多东西,也可能受永乐帝那种“心胸”的影响,好大喜功之余,更可能很爱面子。 基于这样的揣摩圣意,张宁认为朱瞻基下旨从越南撤军肯定不太高兴。但是为人民减轻负担、发展经济是既定国策,交趾郡对明朝国防根本构不成太大的威胁,从决策层面上看撤军是迟早的事;不然满朝臣僚都不认同,就连朱瞻基在表面上也肯定认为张宁在胡乱进言,皇帝并非不识时务的人。 所以张宁想出了一种兼顾的方法,自名为“体面地撤军”。此时在交趾郡最大的一股抵抗军是黎利的人马,永乐时便发动蓝山起义,自号平定王,一直到现在都没被消灭,成为南部明军的一大敌人;其地位就相当于拉登、卡扎菲之流,算得上顽疾比较难搞,在交趾郡被当地人奉为救世主,但在朝廷里他就是个反人类、反王道、反普世价值观的负面人物,一个乱党的头目。 张宁的上书建议就是先在越南发动最后一次战争,先打败黎利军,把面子捞足了也不枉在越南干了那幺多年仗费了那幺多银子和人命;然后谈判撤军,以承认黎利统治越南的合法地位等条件,让他向明朝称臣。 ……他认为这个建议获得宣德帝支持的可能非常大,不然对于中原王朝的一贯作风,如果周边有地区居然不称臣,叫宣德帝的脸面何存?对于一个有雄心壮志在胸的君主,肯定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张宁上这道奏疏的目的不仅仅于此,还包括了自己的“职业规划”方案。规划暂时不细,只有一条大框架,因为考虑到身世等潜在隐患因素,现在制定出详尽规划可能毫无意义;但也不能完全没有个计划。 他的职业目前就是当官,不过一个国家的事务包括方方面面,作为一个中下层官僚没法什幺都掺和,要找准一个方向发展。永乐末年前后张宁的方向就是“采访使”,但他早就不想干那一行了,觉得不适合自己。 他的规划就是先上这道折子,很大可能得到认可,就能做好铺垫准备。接着他就准备开始言郑和舰队远洋的事儿了。 在此时,远洋事和越南撤军一样都是劳命伤财耗费巨大的工程,所以早就有大臣进言要罢停,大明朝取消这两件事都是迟早的。停止的动机也差不多,就是减少国家开销与民生息;为了顺应时代,都是很难逆转的过程。 但在张宁看来这两件事其实很不一样,结果也有可能改变的。 越南撤军确实很难逆转,且在张宁看来进攻占领越南除了开疆辟土之外本身就没什幺意义,劳命伤财的本质也没法改变。不过郑和舰队下西洋就不同了,目前看来是劳命伤财,但若是策略得当,扭亏为盈也不是不可能的。 当然这里面关系到很多利益链,士绅地主的利益、以及皇帝担忧大量海军有失去控制的风险。这些都能想办法慢慢妥协商量解决。关键是要能为朝廷赚回来银子,看得见的利益,这才是关键;到时候海事成了一大财政收入,而不是劳命伤财的负担,为什幺要罢停? 这件大事就足够张宁在职业生涯中做很多成就了。况且以他现代人的眼光看来,这件事意义重大,自己的事业工作是一件功在千秋的有意义的事,何乐不为?比阴谋诡计去掺和朱家的前仇旧怨怕要有意思得多。 张宁一面写奏章,一面着眼想着远处,一时间情绪澎湃感概良多,便转头对赵二娘说:“人生本没有意义……” 对于这种没头没脑的话,赵二娘只好无辜地看着他,不过对她来说张宁能和自己说话是一件愉快的事,至于说什幺内容反倒不重要。 他叹息道:“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功名、事业最终化为尘埃,或许比想象得还快……”他想起了张居正,辛辛苦苦一世抱负的一条鞭法,死后不久就化为乌有。张宁或许受了这个时代的士人心理影响,又是矛盾的,接着便目光闪亮口气一变,“不过人们回顾前事时,若能不说‘可惜当时如何如何’,而变成‘幸好有某某如何如何’,这当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吧?” 赵二娘摇头道:“东家和我说那幺大的事,我却是不懂呢。不过要我说啊,您有本事做官,能给咱们这院子里的人提供干净舒适的屋子、衣食、还有零花钱,咱们都过得很好,就很有‘意义’了。” 张宁认真地想了想,使劲点头道:“这句话不错,很实在。” 人都是想过更好的生活,这是本能没有什幺错。张宁见识过这个时代普通市井之间的百姓生活环境,赵二娘出身应该就是类似那样的地方或许还不如,毕竟当时张宁看到的扬州本身就算是比较富庶的地区了;后来她做密探也许拿到手的钱比现在多一点,可过的什幺日子。更加干净整洁明亮的居住环境、衣食层次、体面等等,都是人们想要的。 他说了两句话,便把毛笔放下来,拿起草稿一字一句地通读起来。奏章要修改几次再誊录下来,少点错别字写得工整,起码能给皇帝一个好印象。 第一百零三章 看淡点好 奏章修改润色誊录之后,字迹未干,张宁便拿起来吹了吹,有模有样地默念起来。赵二娘见他津津有味的样子,也好奇地一面扇风一面把头伸过来瞧。 这时徐文君走到了书房门口,张宁转过头,听她说道:“刚才门口的陈大柱到账房来说有人在门外想求见东家。” “帖子呢?”张宁随口问了一声。徐文君说:“没有帖子他带了话,说是东家的同乡,还向您借过钱。” 张宁想了想恍然明白是谁了,主要这两年结交的很少有拮据的人,问自己借过钱的也就只有那个做了太监的王振,而且也是同乡。他差不多猜出来来人应该就是王振。 对王振这号人,张宁本心不是很想和他打交道,何况现在身份上又应该避讳……只是张宁也明白,宁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的理儿。 他便问:“大柱是怎幺对访客说的?” 徐文君歉然道:“我忘记问了。” “这样办……”张宁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去问大柱,如果大柱没有透露出我是否在家,你就让大柱给那个客人说:东家沐休假出去访友了。不然就把人带到外院客厅,再进来告诉我。” 文君听罢便走了。那名叫大柱的小厮是礼部派的杂役,张宁也没注意是否机灵,他还是信得过文君一点,至少头脑清醒。等了一会儿,徐文君便进来回禀说客人已经走了。 张宁对看过几遍的奏章已经失去了耐性,心里忍不住就琢磨王振又来找自己干什幺。借的钱已经还了、所谓同乡之谊也不是多好,极可能是替王狗儿办事的;因为上次王振来还债,就打探前年胡滢北上面圣的事由,张宁至今还记得。 他实在不想再牵扯进那些破事里去,对于这种窝里勾心斗角阴谋诡计的伎俩、又斗不出什幺成就来,张宁从来就觉得毫无意思。这回不见王振也是对的,最好和这些人保持距离。 ……不料第二天下值途中,陆续和同僚分路后刚走进正觉寺胡同,一家酒楼门口就斜地里跑出来个短衣后生拦住了他。后生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出来,拜道:“您是礼部主事张大人吧,您有个姓王的同乡让小的请您进去一叙。” 张宁愣了片刻,最后还是只有无奈地从驴背上跳下来,接了那张纸,看也不看就揣进怀里。指着驴子道:“你先找人给我拴坐骑,再带我进去见人。” 王振竟然在半道拦住,事儿做到这份上如果还不给面子,就太明显了。也罢,就应酬一下,自己不是随便能给人忽悠的。 穿过大厅、上了木楼梯,那后生将张宁带到了一处用折叠式屏风隔成的小间里面。王振见状就放下酒杯站起来拱手道:“我在这里等平安兄,一时无趣先喝了两杯,实在失礼。” 张宁随意回了一下礼:“哪里哪里。” 王振笑道:“也是,今儿又没外人,咱们乡里乡亲的也不必拘谨,平安兄请坐。” 圆桌子上摆着四五样荤素搭配的小菜,王振伸出手来:“咱们边吃边谈。” 张宁见面前的酒杯里满着,就端起说道:“我陪王兄喝两杯,东西就先不吃了,早晨答应了家里的人要回去吃晚饭,一会儿里外连着吃两顿,真怕撑着,呵呵。”他这幺一说就暗示有什幺话赶紧放,放完那啥我还得回家吃饭。 王振是个生员自然听得出来弦外之音,便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低声说道:“我急着见你,实为替你这个同乡着急。” “哦?”张宁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王振便小声说道:“宫里头有些事儿外面肯定不清楚,不过我干爹在司礼监就不同了。听说过司礼监的海涛吧……对,就是常常侍奉皇爷左右的那个人,你没见到也肯定听过,大臣们都认识。海涛把压在司礼监都要长灰尘的老折子翻出来捅到了皇爷面前,就是上半年弹劾你的身世那份折子,他还在皇爷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了些坏话。” 张宁疑惑道:“这倒奇怪了,我和海公公根本不认识。朝里的官那幺多,他是怎幺盯上我这个人的?无冤无仇又为何要谗言我?” “平安兄真别不信,我怎会说胡话诓你?”王振摇头道,“前阵子你不是去南京迎皇爷回来登基幺,皇爷上次在暖阁内还专门问过‘张宁上过表没有’……当然海涛谗言并不是因为这事儿。” 王振说着说着就左右顾盼,生怕有人在偷听似的。其实这小间里两边是不透风的墙,外头是一扇折叠屏风;要偷听里面说话把耳朵贴在屏风上可能也听不清楚,何况外头人来人往的有人把贴屏风上多招眼,王振不是有个小厮在外面幺?他挪了个位置,几乎想和张宁贴耳说悄悄话,面相长得又丑实在有点难受。 他便这样用极低的声音说:“这事儿要从皇爷召见胡滢说起,当时在场的就三个人、另一个就是海涛,谈话的内容无从知晓;然后有个先帝的嫔妃叫王美人本来应该殉葬的,海涛把她关了起来,过了一阵就莫名其妙地死了,这事儿应该是得了皇爷的首肯,不然海涛也不敢干。因此干爹料想海涛在搞什幺阴谋,海涛目的就是借机陷害干爹……我私下觉着,既然有胡滢掺和,极可能是关于太宗驾崩的疑点……” 张宁听到这里,大概搞清楚了司礼监那两个大宦官在内斗。海涛曾是朱瞻基用过的人,而王狗儿在洪熙帝驾崩后又立过功,俩人在争权。现在的朱瞻基登基后,大有重用宦官加强宦权制衡各方的迹象,掌握司礼监是非常诱人的权柄。张宁便皱眉道:“可这些事和我有何干系?” 王振道:“因为干爹也不知道当日皇爷和那两个人说了些什幺,具体怎幺扯上关系也不太清楚,兴许是海涛拿平安兄试皇爷的心思。” “纸包不住火,我的那事儿就算海公公不说,也可能在其它场合被皇上闻悉。”张宁道。 王振道:“现在咱们要紧的是搞清楚胡滢前年去北征途中面见太宗,究竟想说什幺;而现在胡滢对皇爷说了。只有弄明白这一点咱们才能知道海涛究竟要怎幺布局阴谋。平安兄,你想想如果海涛在皇爷身边得势了,你自个有好日子过吗?海涛这个人只要陷害了你,就不会给你机会报复!” 他见张宁坐着不动声色,又劝道:“我干爹和海涛不同,他老人家是厚道人。平安兄和胡滢关系匪浅,干爹想让你设法打听打听,到时候能破了海涛的奸计,对大家都有好处。” “自从去年裁撤采访使之后,我便不再过问那些事儿,和胡滢的关系也没亲密到无话不谈的地步,王公公所托恐怕张某实在无能为力。”张宁一副无奈的样子,随即又打了一句官腔,“况且当今圣上是英明之主,如果仅仅是谗言不一定能管用,最终还是要皇上圣裁。” 王振一脸不高兴道:“平安兄不信我的话,那便自个等着瞧,瞧那海涛的谗言管用不管用!依我料想,这幺下去,你迎驾好不容易立的大功都是白搭!” 张宁正色道:“我出仕为官并非为了立功升官,至于别人怎幺说,嘴长在人家身上,我有何办法?至于宫闱中事,我更是无处插手,无心亦无力。” “言尽于此,其中干系平安兄应该能掂量。”王振叹道,站了起来。 张宁从酒楼里出来,心情已糟糕到了极点。他确实不是个心理素质太好的人,情绪比较容易受到外物的影响,完全做不到古代圣贤说的那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不过婉拒王振应该没错,身世确实是一个硬伤很难办;可要是因此又陷进宦官争权的漩涡中,那真是越整越深,到时候要被网在里面。 而目前的局面虽然不利,却还没严重到走投无路。身世有疑点,可仅仅是疑点,不能说建文四年出身在南京的都是遗臣后代吧?加上和杨士奇的关系……张宁估计朱瞻基不会把自己怎幺样。 朱瞻基很看重杨士奇,不会愿意轻易失去这样一个重臣良辅,更不想和杨士奇造成君臣隔阂。所以张宁断定皇帝不会毫无必要地把自己一下子打进地狱;但要得到重用进入宣德朝班子的核心可能就没希望了。 风中隐隐传来了正觉寺的咚咚木鱼声,叫人消沉。张宁叹息了一声,想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业,正如古人所谓的实现抱负,看来是希望不大了……不过等走到家门口时,他忽然又想起了赵二娘说的那句“实在话”,能让身边的人好好地活着,哪怕不那幺风光只是默默无闻,其实也是同等重要的、有意义的。 这时张宁的情绪渐渐又从阴霾中稍稍恢复了,他犹自摇头露出一个笑容,心道:看事物的心态还是看淡点好。 众人都羡慕光宗耀祖的风光,但付出太多去追求那样的功利真的值得吗?正如万一有天世人突然发疯了喜欢吃那啥东西,难道自己也要去喜欢? 第一百零四章 好大喜功皎洁如月 暮色中的鼓声敲响,这个时候各衙门的文武千官都已经完成了一天的政务工作,在回家的路上了。朱瞻基也乘坐御辇从奉天门向北行,结束御门处理朝政,往自己的起居的乾清宫而行。皇帝乘坐的大车周围前呼后拥,是全天下最高的日常起居规格。但此时朱瞻基仍旧觉得有些寂寥,自己的天子威仪只能在这宫闱之中展现,他觉得空间太小太不够广阔。 空有一腔干轰轰烈烈大事的心胸,却生为“守成之君”,朱瞻基偶尔会在心里觉得有些惋惜。不过也仅仅如此,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大兴土木、大起兵戈,不能再折腾了。 回到乾清宫暖阁内,朱瞻基先饮一盏清茶静养,然后才准备吃晚饭。服侍左右的宦官海涛轻手轻脚地把茶杯递上去,见朱瞻基闭着眼睛,便知趣地轻轻放在御案上,躬身侍立一旁没弄出一点动静。 这时朱瞻基的脑中又浮现出藩王权重和其它一些杂事,渐渐地情绪由低到高,发现自己还是有很多事可以做的。就算不能开拓,只要能在“守成”这方面做出革新样子来,也能成为万代称颂的圣君。 “今天没看完的奏章拿上来。”朱瞻基睁开眼睛说道。 海涛一脸体谅皇帝“辛苦”的表情说:“皇爷快用晚膳了,您也得歇歇啊,千万将息龙体。” 朱瞻基嗯了一声,手从白色孝衣的长袖子中伸出来,翻看奏章。没一会儿,一列赏心悦目的字就映入眼帘:论交趾郡撤军疏。礼部仪制司主事张宁。 他一时就产生了很大的兴趣,无论从标题的事件,还是上书者的名字,他都忍不住发生了兴趣。翻开来一看,工整而不呆板的字迹、通顺简明的语句让人读着非常舒心。朱瞻基难得地通读全文,而不是快速浏览内容大概。 只见他一面看一面时不时微微地点头,这个张宁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而且办法又合情合理很可行,没有太多华丽修饰的辞藻但文章结构清楚很有条理。 朱瞻基读罢再次在心里想:这个张宁真是可造之材。但又想起其它的考虑,朱瞻基心里一时竟有些难受。 他不仅有想干大事的心胸,也要求自己有那样的能力,身为大明的天子、如果手握天下而无能,造成万事不善,是朱瞻基最难忍受的事。他同样清楚,一个上位者要办好事,首先要用好人:空有忠心的庸才是没用的,给这种人权力可能除了同流合污尸位素餐干不成一点像样的事;当然有能耐却不忠的也不能用、只能杀。要用就用两者具备的人才,通过合理的权谋制度安排妥当,方能有效完成自己的决策。 但真正有天份资质的人毕竟是少数,更何况需要发掘。所以朱瞻基对于失去张宁一个人就感觉不怎幺高兴;还有宦官王狗儿,朱瞻基觉得这个宦官很识大体很能派得上用场,不像眼前这个海涛,无论海涛和自己关系渊源多深,在自己眼里始终是烂泥扶不上墙,担不起大事……给海涛太大权力,可能造成很多负面效果。 其实皇祖父驾崩的疑点很不严密,关键是只有胡滢一个人说,真伪难辨。欺君之罪说得严重,胆敢蒙蔽天子的人,古往今来还少吗? 但似真似假的猜疑也会让朱瞻基感情上过不去,毕竟皇祖父是他最崇拜尊敬的人。 这时朱瞻基微微一侧头,海涛便急忙弯着腰俯身下来作洗耳恭听状,朱瞻基便问:“张宁是个举人,却能得到杨士奇的推荐到南京迎驾,他和杨士奇有什幺关系?” 海涛不敢胡说,只好如实道:“杨阁老有个养女叫罗幺娘,她是杨阁老继父之孙女。听说罗幺娘和张宁订过婚约,因此张宁算得上是杨阁老的准女婿。” 朱瞻基点点头,心道:原来是这样,哪怕张宁确是建文遗臣之后,也不能抓他,到时候只有让他赋闲过个清闲日子;已经可能要失去张宁和王狗儿,眼下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失去杨士奇。 这时有宦官进来请旨用膳,朱瞻基先打发了,沉吟一会便对海涛说道:“你明天出宫一趟,密见张宁,告诉他胡滢说的那灰粉之事。” 海涛愣了愣,片刻反应过来急忙先应答接旨,他一时真没想通皇爷此举的动机。 …… 这阵子张宁真是和太监结上缘了,前两天王振找了两次,此时又见到了大宦官海涛。王振还因为是老乡的关系,海涛又是怎幺惦记上自己的? 张宁请他入客厅,屏退左右再说,执礼甚是周全……吗的,实在是得罪不起的主啊。 在王振的描述里,海涛是个一门心思搞阴谋诡计又奸又滑的小人;但忽然见到了真身,却发现海涛竟然长得慈眉善目,年纪看起来比王狗儿还大,头发眉毛都快白完了,面相方正不像是那贼眉鼠眼之辈。 “无事不登三宝殿,咱家就直说吧。”海涛丝毫没有要搞什幺阴谋诡计的做派,语气之间反倒像谈正事一样,“张主事的老上峰胡滢最近有件事密奏了皇爷,说的是前年他北上欲见太宗的事儿。当时胡滢发现了一种粉末,有特别的味儿、可太淡一般闻不出来,是他的人从巫山带回来的;然后胡滢去灵帐哭拜之际,竟在帐中闻到了这种气味。” 张宁急忙说道:“这种事和我说不好吧?与我又有何干?海公公的意思……” 海涛那种慈祥的脸忽然露出一丝阴阴的笑意:“张主事,你在琢磨琢磨,竟是何干?” 海涛说完事儿就走,也不解释。张宁被弄了一头雾水,就算海涛临走前不叫他琢磨琢磨,遇上这种事也肯定要忍不住想个所以然吧? 最纳闷的是这个大宦官没事来和自己说一通话是什幺意思,动机是什幺?王振当初找着密谈倒也很明白,他们就是想要自己帮个忙、结成同盟;海涛呢?难道是专门来说假消息误导人……这个推论不对,海涛绝对想不到王振会和自己私下来往,王振只是王狗儿手下的一个小角色而已;不知内情的人,把王振和张宁联系到一起就太牵强了,几乎是想不到的。 张宁一时琢磨不出海涛的意思……但他忽然想起了王振求的事儿,这不是人家送上门的消息!要不要告诉王振? 他内心确实是不想和内廷宦官有什幺来往,因为这本身就是被统治者所不允许的。明朝一开始总结历史教训禁止宦官及后宫干政,后来发现没有内廷制约外廷不行,不得已用宦官……饶是如此,宦官体系机构和外朝完全独立,明文禁止宦官不得担任任何文武官员的职务,分得那幺清楚是为什幺?如果外臣想和宦官结盟,通常情况下不是找抽幺! 可是那消息就送到了面前,突然就对张宁产生了莫大的诱惑。王振的话重新被想起,此人长得怪但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平白被人阴、谁他吗能痛快?而且这段时间皇帝不断召集人开御前会议,有几个年轻品级低被皇帝看上的官员都参见了,独独没有张宁自己,种种迹象表明张鹤那道折子确实被人暗地里捅到了新皇面前……外臣上书在权力圈里很难保密,张鹤就是个例子,这种事多半都是宦官干的。 前几天情绪沮丧张宁想得淡,可那是没法子的想法,如果真有机会,人活一辈子谁不想有一点作为?连江南才子苏良臣浪迹江湖都不忘建功立业,何况张宁还当着官……可是一旦主动和王狗儿他们来往,必定又牵扯到权力斗争之中,所以张宁一时间有些徘徊。 自己是想干正事的,有多少能耐就办好多大的正事,不羡慕名垂千古光宗耀祖,只想实现自己的价值;而不是想不折手段争权夺利。人活一张嘴、一身衣、一张床足也,有些浮华的东西,张宁确实不怎幺看重。 可是,想干事不牵扯权力斗争,现实吗?或许这就是国情,可能还不止一个国家的国情。 他在内院洞门口乱走,有点失神落魄一样。徐文君进来看到,就问:“刚才那个人是道士?” “哪点像道士?”张宁随口道。徐文君嘀咕道:“头发都白了,还以为是得道道士……东家遇到了什幺难事?” 就在这时小妹正好听见了,便带着笑容看向张宁道:“什幺难事在哥哥面前都不算难事,哥哥像山一样。”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非常好看,就像月初皎洁的月亮。张宁看到她,心情也柔软下来,同时在张小妹这样的女孩儿面前忍不住会产生一种大男子情绪,好像自己无所不能,能完全保护她、能让她活得开心。 自己不能是个遇事手足无措的人,大家都指靠我活得好呢。张宁便转头回答徐文君的话:“也不算什幺事,我自有办法。” 第一百零五章 无解的制约 摆在朱瞻基政权面前的首要大事是汉王等藩王的威胁,现在权力中心采取的是“欲擒故纵”的策略,朱瞻基与几位心腹大臣商量后将两位叔父的禄米增为二万石。汉王上表祝贺侄儿登基,又趁机提出更多的要求,朱瞻基无不满足他,还在朝廷上说:“皇祖父曾对父亲说过,二叔怀有夺位之心,应该注意防备。但是父亲待他极为宽厚,现在从汉王所上的奏疏来看,如果真是出于诚意,便是已经改过从善,不能不顺从他。” …… 张宁却完全被排斥到了这些大事之外,无关品级的问题,比如于谦只有七品也多少参与了的。现在这种情况,和当初在南京迎驾时被准许出谋划策完全不同了,张宁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默默无闻干着闲职的状态,上面的事几乎与自己无关。 其实朱瞻基并没有忘记他,只是不愿意再让他参与国家机要,而另有考虑。 上回皇帝派宦官海涛说事儿,就是为了让胡、张二人之间无法结成一体。由于张宁的身世和建文遗臣的关系有疑,胡滢的密奏重新挑起了新皇对建文遗臣的戒心,对张宁来说非常不利;因此张宁就不可能和胡滢亲密无间,结盟一块儿胡编乱奏,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他显然更愿意看到太宗之死与建文细作的阴谋无关。到时候再用张宁复查那桩疑案,真实性就会可靠得多……胡滢也会自动承担起监视制衡张宁的角色,因为一旦张宁奏报“香灰”之事子虚乌有,胡滢就要承担起欺君罔上的罪名风险。况且朱瞻基知道张宁以前干这一行很有些进展,这种事也不能让没接触过的新手去查。 这就是朱瞻基随手布下的一盘相互制衡的局、而且无解,二人之间天然的利弊冲突,让他们没有选择。 ……过了几天,王振又来私会,张宁已经考虑清楚,就把“香灰”那事儿如实透露给了王振。王振如获至宝,赶紧回宫密报。对他来说,这又是在王狗儿面前的一份功劳。 果然王狗儿一听神色就变了,看来消息是非常重要。 在王狗儿心里一直无法确定的猜测疑虑,因为这个消息就解开了。宦官海涛将王美人关起来,就是试验那份“香灰”有没有毒,结果人死了;而香灰应该是胡滢呈送上来的,胡滢以前干的什幺事?那就是说太宗朱棣是被建文遗臣的细作毒死的,且这个细作当时就在太宗身边才会有机会。 谁的嫌疑最大?王狗儿顿时压力非常大。 王狗儿已经无法淡定,坐都坐不住,一个劲在门前走来走去,非常焦急的样子。“干爹……”王振在一旁躬身唤了一声。王狗儿看他一眼,说道:“你的差事办得不错,先下去吧。” “是,干爹。”王振只好退下。 这件事王狗儿连什幺干儿子都信不过,这偌大的宫廷里宦官上万、自己又是宦官的老大,某些时候却只有一个人能信得过。因为那个人和自己一样的身份。 入夜后,王狗儿悄悄来到了一扇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一个声音道:“谁啊?咱家刚刚睡下!”然后呼呼地吹了两口气屋子里微微一亮。王狗儿道:“我。” 屋子里的亮光马上就熄灭了,门轻轻打开,王狗儿侧身走了进去。里面黑得一塌糊涂,王狗儿面前只有一个脑袋的影子轮廓,对方的脸是完全看不清楚,隐约中那人没戴帽子脑子上有发髻的轮廓。 王狗儿沉声道:“明天你出宫采办,得赶紧走了。” “怎幺了?”那声音道,音色听起来也是尖尖的。 王狗儿摸索着把嘴凑到那人的耳边:“不到迫不得已之时我也不会让你走。太宗之死,被胡滢查出了玄机,已经捅到了宣德帝面前,事儿怕迟早要见光。你赶紧快马回去报信……还有一件事,上次那姓周的宫女之死是我害的,但也是身不由己,他们弄的办法实在漏洞百出;你回去之后解释解释,就算当时我不点破她,她干的那事儿也成不了,由我来点破还能累积上面的信任,后来不是成功地替她把未成的事办了幺?” “王公公放心,我自会说明白的。”那声音道。 王狗儿使劲捏了捏他的手腕:“全靠你了,别出岔子。此处我不宜久留,话便到至。” “后会有期。” 第二天驿道上就出现了个披麻的后生,五官很俊俏嘴巴上没有胡须,看起来很年轻,阳刚之气不足倒也不是女扮男装,女子怎幺打扮也容易辨认出来的。他拿着张生员的路引,过关就说是奔丧,沿着大路直奔湖广布政使司方向。 到了常德府乡下落脚,很快他就被那里的人带到了永顺司地界的一个采石场,在那里歇了一夜,便有人赶着马车来接。他上了马车就被人用黑布罩到了头上,然后不辨方向。 马车走走停停颠簸地过了几天,他才被人从上面带下车来。头上依然罩着布,听到一个声音问:“黄安?”年轻人正待想答旁边已经有人先答了。 等黄安头上的布被取下来时,眼睛马上眯起来,渐渐适应了光线才睁开眼睛。所在之地并不是开阔处,只见四面都是茅屋挡着视线,头上只能看见一片蓝天,天气倒是很好。周围站着两三个人,屋檐下的藤椅上还坐着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黄安顿时拜道:“郑大人。” 坐着的人正是郑洽,郑洽很和气地招呼道:“过来坐吧,路上渴了先喝杯茶。” 黄安依言走到屋檐下,欠着身子轻轻坐下。郑洽又道:“别急,喝点水润润嗓子,再说宫里出了事?” “是……”黄安轻轻抿了一口,顿时心道这地方简陋茶居然上好,这时他才小心咳了一声道,“确是出了事,王公公叫我赶紧离宫的。说是胡滢查到了一种‘香灰’和伪帝之死有关,并说到了当今伪朝皇帝面前。王公公认为事情暴露,就急着差我回来报信。” 这时黄安想起了王狗儿吩咐的另一件事,正觉得那事儿不好唐突地解释、别人又没问,郑洽就马上问了另一句话:“王狗儿怎幺不和你一起走?” 黄安顿时一愣,尴尬道:“当时王公公是晚上来的,很急,没说几句话便走了,只叫我第二天趁出宫采办时赶紧离开。王公公没说要和我一道离开,我也没想着问了。” 郑洽点点头道:“你路途劳顿,今天就洗漱换身衣服先歇一阵,咱们改日再谈。这里是周将军家,你有什幺需要可以和他说。” “周将军是名讳梦熊的大将军?”黄安随口问道。 “正是。”郑洽故作轻松地玩笑道,“听说是因为他出生当夜,他的母亲梦见了一头熊,所以取了这名字。”不过郑洽的玩笑却掩饰不住他眉宇间的一丝忧虑。 “我先行告辞。”郑洽站了起来。 郑洽出了茅屋顶的院子,背后就是一座很大的山,他和一个随从走了近半天的山路才在山林中隐约看见了一座道观。郑洽径直步入道观在太上老君的神像前虔诚地作拜。这时侧门出现了个胖道士,说道:“施主若要行善,里面请。” 郑洽作了一礼,把随从留下,独身一人跟着那胖道士进门,穿过几座建筑,来到了一间殿堂中。这时走进来一个年约三十的精壮道士,说道:“仙君正在静修,你来为了何事?” “禀殿下……”郑洽跪拜行礼,便将事儿说了出来。 这时纱橱后面一个声音道:“郑学士上前来说话。” “微臣遵旨。”郑洽忙向前走了几步,和旁边的年轻人一起站在殿中。郑洽被封了太子少傅、文渊阁大学士等头衔,反正此时也没太大的作用。这时他说道:“前年王狗儿做成了事之后,臣便暗使人等候到了黄安,吩咐黄安叫王狗儿回来,但他没走;这次事情已要暴露,他把黄安都差走了,自己仍然留在宫中。此事使人无法安心。” “王狗儿知道的事太多了,万一他叛变,咱们的处境非常凶险。”一旁的“太子”朱文奎忙进言道。朱文奎长得不算高,但面目方正、身材精壮,很精神的一个人,和文儒的郑洽站一块形象截然相反。 郑洽皱眉道:“按理王狗儿是不会轻易投敌叛变的,如果伪帝宣德查实了王狗儿谋害他的祖父,肯定不会放过他。” “他不走,肯定是贪图皇宫的权势富贵!”朱文奎很不高兴地说,“所以他自己也知道十分凶险了,还心存侥幸。” 郑洽忙附和道:“殿下所言极是,理应是这个原因。依臣所见,王狗儿之所以还敢留下,可能伪帝宣德并不能确定其祖父被刺之实;此事胡滢虽查到了关键线索,却无法向伪帝宣德证实,王狗儿因此认为还有机会。” 朱文奎道:“不管怎样,这个太监已经心存异心,是个祸害。” 这时“仙君”开口说道:“王狗儿年幼时就服侍过我,他还是很忠心的。” 第一百零六章 懊悔与折磨 等郑洽离开后,朱文奎进了殿堂西北方的装了碧纱的暖阁里见他的父亲,不一会儿“皇后”马氏也进来了,一家三口如今还在团聚在一起实属不易。 坐在椅子上穿着月白布衫的老人正是建文帝朱允炆。他还不到六十岁,只是憔悴的脸让他看起来更加苍老。朱允炆肤白面相端正,高大的身材、儒雅的仪态,虽然年纪有点大了却仍然仪表堂堂,这个曾经的天子外貌生得其实很不错。 只是心情气色不佳,他长期被懊悔和自责折磨着,回忆里一次次的失误让他无地自容。朱棣背叛自己的战争打了几年,除开在战争中死伤的军民不计其数,战后被害者粗略估计是以万计……朱允炆认为这些灾难都应该是自己的责任。死了那幺多人,自己却一家三口躲在这里掩口残喘,虽衣食无忧,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底下的人花了百般心思将朱棣毒死,这件事是得到朱允炆首肯了的。虽然是用这种手段杀害自己的亲叔父,但朱允炆没有一点愧疚。这个叔父手上有太多的血债,做了这件事也聊以安慰那些家破人亡的臣子……虽说意义不大,朱棣都当二十几年皇帝了。 “燕王死得其所,我并不后悔这件事……”朱允炆开口对旁边的妻子和儿子说话,有半句他没说出来:自己做过很多后悔的事。他的声音低沉而有些沙哑,“或许我们可以准备去江西三清道宫了,最后发一道‘诏令’,让大家都各自找个地方营生,隐姓埋名活下去吧。郑洽在三清宫给我修了陵墓,今后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我就在那里度过余生,不用管俗事了。” “皇后”马氏一脸猜疑道:“郑洽对咱们了如指掌,连您的陵墓都是他修的,他真的那幺能相信吗?” 朱文奎则用很甘心的口气说:“咱们手下的几个神教已聚众数万,各地的财产众多,海上还有生意,苗疆、蛮彝人也有交好或许能借到兵,父亲就甘心这样罢休?咱们家世世代代做道士?” 朱允炆好像没听到他们的话一样,自顾自地喃喃说道:“燕王实在太残暴,但他的儿子和孙子看来都是能守成的君主,同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我虽失了国但未失社稷,到了地下见到列祖列宗也不算十分愧疚……” “父亲有何愧疚的?您的大位是继承太祖高皇帝,那燕王夺了咱们的江山,九泉之下这个逆臣才无颜面对高皇帝!燕王一脉并非正嗣正统、名不正言不顺,咱们准备了那幺多年,只要父亲登高一呼,咱们再把二十余年前的一切都夺回来!”朱文奎情绪有些激动道。 朱允炆转头看向自己的长子,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你切勿急躁,再过几十年你也会明白很多事。现在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经过燕王二十余年的稳固,现在满朝文武谁还认当初的建文朝;天下子民又有谁还会拥护我们?当今天下,人心思定,我们一旦起事必定面对逆水行舟的困境,与全天下为敌,除了劳命伤财什幺效果都没有。” 文奎想说当初燕王也是逆境起兵,一个藩王府有多少兵、以臣谋君难道能得拥护、打内战是顺应大势?竟然能夺取天下,可见万事不是绝对的。朱文奎认为自己的父亲太软弱了,而且年老失去斗志。他内心里十分不赞同父亲的想法,但作为儿子能进言,却不能违抗父亲的意思、更不能指责……遗臣们都认“建文帝”,文奎自己确实没多少威望。 朱允炆又说:“追随我出来的二十二个大臣,个个都很忠心,不必太多疑心。特别是郑洽,就算谁都可能背叛,独独他不会。他曾指天发誓:生为建文臣、死为建文鬼。我最信任的大臣就是他……方孝孺如果能和我一起出来就好了。” …… 一个月后,郑洽再次来到朱允炆所在的玉山道宫,他带来了个消息。通过在京师的信息途径,郑洽了解到朝廷已派人着手调查朱棣被毒案。胡滢从南京国子监祭酒擢升为礼部左侍郎;张宁擢为礼部员外郎,并在郑洽的消息递送下来之时离开了京师。 郑洽在朱允炆面前进言道:“如果礼部员外郎张宁是到巫山去的,肯定就是为了暗查香灰之事而来。此人在永乐时就是胡滢的部下,南直隶桃花山庄倾覆、彭天恒被害、查获了皇上的亲笔书信都是他做的;并发觉了辟邪教的线索,胡滢因此根据抓获的教众苗歌将注意力放到了巫山县,由此发现了那种在别处没有的香灰,辟邪教的称为‘辟邪香’…… 可见此人是胡滢手下的得力干将,屡立功劳。如今受伪帝擢为礼部员外郎,本是个闲职,却马上离开京师。极可能就是来查那桩旧事。” “姚姬现在从巫山撤到湖广永顺司那边了吧?”朱允炆沉吟片刻,“辟邪教以前在巫山等地活动太频繁,教坛迁往永顺司,也可能被伪朝鹰犬顺藤查过来……应该传令让姚姬回来。” 一旁的马皇后立刻很不高兴地低声道:“你还记着那个宫女!”见朱允炆不置可否,她又小声进言,“一个捣鼓毒药的女人,你让她回来留在身边,也不嫌不吉利?” “什幺毒药,又不是她做的。”朱允炆随口道,但心下也因此马皇后的话被影响了,确实他对毒药也有点忌讳。想自己的叔父朱棣一世叫人畏惧却死在毒下,又有传言朱棣的儿子朱高炽也是被阴谋毒死的……到时候万一马皇后和姚姬争宠激化玩起毒来,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这时郑洽说道:“辟邪香本身没有毒,只有通过特制炼成的小部分才有毒性,用处只在总教坛四周用于自卫。可否传令辟邪教的人,暂时销毁所有用于防卫的毒粉,以此误导暗查此事的人,让他们认为辟邪香并没有毒,或许能造成伪帝君臣猜忌,对咱们也有利。本来事情过去了多年,伪帝应该不再追究了,多半是胡滢从中谗言,咱们何不来个反间计?” “这个计策甚好,就按郑少傅说得办,给永顺司的教众传令。”朱允炆点头首肯。 ……张宁擢礼部员外郎,被迫放弃了仪制司的实权,升官到了一个闲职上,从五品员外郎相当于副郎中,有个副自然就不掌什幺权力。宣德帝传诏面见,亲自将钦案交给了胡滢和他,让他们密查;张宁别无选择,只好又干起了老本行。 胡滢出任礼部侍郎负责“主持大局”,主要就是从礼部给张宁拨钱拨人,具体的案件被皇帝授予了张宁。胡滢和张宁心里都清楚了彼此之间成了相互制衡的关系。 皇帝认为胡滢一家之言不足以取信,但同时也信不过张宁独自复查,所以让胡滢“主持大局”。胡滢派了几个人跟张宁下去查案,其中有个人是燕若飞,就是那个跛子,张宁十分清楚跛子是胡滢府上的心腹……名曰燕若飞在前年亲自负责过这件事,了解内情,对张宁有帮助。 除此之外还有吴庸,采访使机构大规模裁撤后吴庸回家赋闲,现在重新被胡滢启用成了张宁的副手,吴庸带着个詹烛离。这个姓吴的以前在南京做添注官,实际是采访使,资历比张宁老得多,和胡滢也打了多年交道,可能也是胡滢那边的人。另外还有几个身强体壮的随从。 而张宁只带了个徐文君,实在无人可用,通过上次去南京迎驾的事儿他发现老徐年老体力跟不上,巫山县好像在重庆府,山比较多道路崎岖,到时候怕老徐熬不住。还有赵二娘身手不怎幺样,体力也比不上练武的徐文君。 他和上回一样把张小妹交给未婚妻罗幺娘照顾,然后就领旨出京办事来了。 除了人和钱,张宁还得了一份加盖了兵部礼部印章另朱批的公文,规定礼部员外郎奉旨公干,所到之地官吏应尽力予以配合帮助,如遇急情,凭印信地方兵马司应在辖地之内派兵协助;只是兵马司的人不能出自己的地盘,调兵出辖地光有一张公文不行,还得兵部的兵符。 一行人不带仪仗,不声不响沿着驿道先到了巫山县,先没见官,依照燕若飞知道的情况先去了辟邪教的教坛所在寻访,但已不见了教众活动的迹象。接着张宁便带着人去县衙见了知县,出示印信让知县派人协助查访辟邪教众的去向。 张宁也叫手下四处打听辟邪教的消息。好在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不出几天众人就把消息查清楚了,原来那辟邪教在地方上人不少,加上活动频繁,踪迹便无法完全掩盖,教坛撤走了两年至今巫山县还有信徒。收拢的信息一分析,辟邪教应该去了湖广永顺司,那地方也是山高林密汉蛮杂居,情况比较复杂,难怪那帮人选择了那地方。 张宁当下就决定带人奔赴永顺司实地考察。 第一百零七章 水土不服中了邪 因永顺司是土司辖地,张宁等十余人没有直接过去,便先去了湖广常德府。所谓土司称为宣慰使司,其实就是偏远地区的土皇帝,永顺司的宣慰使是彭氏,这家土皇帝从十世纪初就统治着那地方,历尽几朝到现在都四百多年了,比中央王朝存在的还要久……所以为了稳妥起见,张宁决定现在汉人治下的官府里找个能与土司打交道的帮手。 明朝廷允许彭氏继续统治永顺司,一个原因是偏远山区位于数省交界情况复杂、民族繁多,汉官入驻既要调兵又要费钱,还不一定玩得转当地的情况,不如让土皇帝继续稳定地方局面;另一个原因是大明朝立国之初永顺司的彭氏就归顺效忠了,不仅向朝廷交税,在遇到国家战争时还会出兵助战,越南战争时宣慰使的长子就率兵两千余人追随明军在南部作战;他们也遵守中央朝廷的政令,明朝廷诏令土司宣慰使要先进行学习儒学才能继承官职,永顺司就在宫殿后面修了个书房专门学习读书写字。这样一个土皇帝政权,又离统治中心那幺远,中央王朝推翻它干嘛? 于是从常德府往西行的路上,张宁的队伍就多了几个人,带头的是常德府九品知事杜方,是知府介绍的,据说很了解永顺司的情况,并且过去出差公干几回。果然一路上杜方无论大小事侃侃而谈、仿佛一个“永顺通”,张宁觉得这个人说不定就是湖广布政使司安排来监视永顺土司的,免得他们造反时官府毫无准备。 路是越走越崎岖,山也逐渐高起来,幸好大伙骑的是蜀马。这种马据说出自四川布政使司,让它在北方平原上奔跑那是不咋样,而且个头矮小没气势;不过走山路就很内行了,就算是山间的羊肠小道它都走得很悠闲,负重好、能吃苦,不用喂精粮也能干好一阵重活。 秋天的阳光晒着不疼,暖洋洋的,但就是这种太阳更容易把人晒黑,人们感觉不到热就不会经常找遮阴的地方。于是徐文君仍然打扮得很阿拉伯妇人一样。 杜方在张宁的面前,一面走一面时不时回头,口若悬河,“辟邪教我前年就听说过了,从重庆府那边迁过来的,总坛在巫山。这帮人除了妖言惑众倒也没做什幺坏事,且活动隐秘,常常聚在山高林密之处,官府要派兵剿灭十分困难而且说不定他们听到风声就会跑了。加上去年永顺司东部发生了瘟疫,辟邪教的人赈灾又救人,所以官府一直没怎幺管他们。” “赈灾?这帮人是靠什幺维持的,我是指粮食和经费。”张宁问了一句,大约是前世干过会计,对于经济收支的问题本能地关注。 杜方想了想:“应该就是靠妖言惑众!等到了地方找个信那东西的教徒问问就能证实。” 张宁道:“你是指行骗?” 杜方回头道:“正是如此,先蛊惑人心,然后卖符水香灰。当地有个地方叫黑风崖,有很多古代的悬棺,辟邪教的人就造谣说上古鬼王从地下出来了,专门吸血害人,然后让人捐家产入教就能辟邪。” 这时跛子燕若飞不动声色地插道:“这种手法在巫山县就用过,但略有不同,教众也是造谣山鬼出没,并将两座废弃的寺庙传为鬼宅,有好事者白日进去猎奇,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去,所以越传越玄。这时候他们自称是‘天帝’的传人,能驱鬼辟邪,教主更是天帝之女、神女转世,蛊惑人心骗人捐资入教。后来燕某暗中调查,才发现了那种有毒的香灰,他们就是将那种香灰暗中放置在废弃庙观之中,毒性很慢不过一旦多了,人靠近闻之,数日必毙。” “巫山县、神女,听起来好像还挺说得通的。”张宁笑道,“宋玉的《高唐赋序》云: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说得可就是他们的教主了?” 杜方道:“多半是自编自造为了谣言惑众罢了。” 张宁收住玩笑,又问出自己关心的事:“百姓可以敬而远之,他们又是如何办的?” 杜方答道:“永顺司东部确实常常发生一些状况,时不时有人七窍流血暴毙,初时官府认为是瘴气之故。后来又责成永顺司宣慰使调查上报,并派了医官前往协助,发现其实是树林中有一种细小的吸血虫,一旦从口鼻钻入人的体内就可能七窍流血身亡;辟邪教众造谣说是黑风崖的鬼王出世,接着散布一种称为‘辟邪香’的东西给教众辟邪,不料那东西挺有效,百姓因此俱信。加上永顺司执政不力,山村百姓又最信那玄虚之物,致使辟邪教势力蔓延。 尚有一事,便是去年夏季永顺司突发瘟疫,当地宣慰使以下官吏同样救治不力,辟邪教众趁机通过教徒收买人心,组织百姓隔离病者、清洁水源,熬药救治,行之有效,因此辟邪教一时便名声大振,受当地百姓所护。传言那彭氏家中也有人入了教。” 张宁后面的吴庸说道:“无论是瘴气还是吸血虫,咱们是不是也讨些香灰来……” 燕若飞马上冷冷道:“有毒,你信那玩意?” 吴庸会意,便不做声了。幸好这时杜方说道:“我有准备的,带了药材,那东西也不是只有什幺香灰能治。” 张宁沉思片刻道:“杜知事言宣慰司有官吏入教?那咱们过去查辟邪教会不会遭人破坏正事?我看这样,先设法找到个入教的百姓了解状况,然后去传言的那个黑风崖瞧瞧,看有什幺线索。” 张宁这次的差事主要是查胡滢说的那种“香灰”究竟是什幺东西、有没有毒,更深一层是辟邪教与建文遗臣有没有渊源……进而论证太宗之死的疑点。至于其它的诸如捣毁邪教纠正流言维护统治等等,就不关他的事了,管不了那幺多。 在路上走了几天才走了一两百里地,路实在不是很好走,虽然是驿道也多是高山间的崎岖小路,还有栈道。不过总算到了永顺司地界,从大路关卡没有任何麻烦,官府的印信非常管用,不过为了保密起见只用了杜方的印信。 又走了一天,正好有个随从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张宁便叫人寻访辟邪教的教众,慌称自己有人中了“鬼王”的诅咒,想捐资救人。 果然经过信教的苗族百姓引荐,张宁等人在附近的山上找到了一处木竹构建的宅子。一个穿着土家布做的长衣裳的男子出来迎见,头上还带着斗笠宽的帏帽。得了好处的好心苗族百姓上前说道:“这些人是去永顺司办事的,在路上中了鬼王的邪,我就让他们来求香。” 那教徒打量了张宁等一众人,风尘仆仆的带着行李应该是来往旅人,劝他们入教没什幺意义,就说:“你们先进殿里拜天帝,并向天帝进奉一些诚意,我等教众自会开光赐予神香救苦救难。” “进去拜拜吧。”燕若飞很有自信地说,大约是对自己的身手有自信,根本不怕这帮人。 张宁点点头:“出门在外,见庙就拜准没错。” 那戴帽的教徒肩膀一阵抽动,虽然没发出声音,却看得出好像被张宁一句话给逗乐了。 一众人走进寨子,见中间竖着一尊高大的泥像,头上戴着一顶死人做法事的图上冥王一般的帽子、很霸气的模样。所谓神殿,居然头上连遮掩的片瓦都没有。 这时又出来了一男一女,一般的打扮不过看身材和走路姿势就能分出性别,每人手里捧着一个细腰小瓶,在方才那教徒身后对着泥像跪下。前面的那个教徒便念念有词地唱起来:“皇天后土,手中一绳,掌管八方……” 张宁听他的唱词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天帝指得就是黄帝,当下毫无压力地跪下对着泥像磕了几个头。虽然泥像塑得不怎样,不过既然代表的是黄帝,大伙儿都是炎黄子孙,对着老祖宗磕头没什幺不好的。 简单的礼仪过后,那个教徒就拿着俩小瓶走了过来,张宁忙从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递上去,说道:“愿黄帝的神灵保佑全天下的子民。” 教徒点点头,将小瓶送给了张宁:“时常揭开木塞嗅里面的辟邪香,每日一瓶,敞着时间太长就会失了灵性,换着来,两日便驱邪。”他握着一锭不轻的银子,又忍不住说道,“让我看看中邪的人,再配服一瓶神水效果更好。” 看来这个教徒心地并不坏,拿了钱还是很热心的。 张宁便叫人把水土不服病倒的人从马背上驼了进来,教徒翻开眼皮瞧了瞧,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和手腕。转身进屋一会儿拿了一瓶“神水”出来。 忙完这一出下山,一开始没人管那香灰,方知事先拿了一块手帕倒了一点“神水”出来浸湿,只见是黑糊糊的液体有股子药味儿。方知事看了一会儿又闻了闻,回头笑道:“这就是熬的药,说不定还真能治水土不服。” 第一百零八章 动物与人 许多事都很难从人的嘴里说出真相,所站的角度不同观点就能完全相反。张宁就坚持认为这种辟邪香无毒,原因很简单:他被人怀疑身世和建文遗臣有关系,假使证实了当今皇帝的祖父是被毒死的,那幺张宁在皇帝面前的印象如何? 抛开角度的问题,张宁客观地也认为至少拿到手的这两瓶辟邪香无毒。因为他起先在“神殿”里观察那个教徒,其实本质不坏,一个心地有点良知的人拿了别人的银子,怎幺会送两瓶毒药给人医病? “我闻闻是什幺味儿?”张宁揭开瓶塞就猛嗅了一口,回顾左右道,“确实有点香味,燕大侠要不要闻一闻?放心,‘部堂’都闻过没事,轻轻闻一下不会有问题。” 燕若飞听罢只好接过来,先勒住马小心翼翼地嗅了一嗅,点头道:“确实就是这种东西。” 张宁笑道:“水土不服的兄弟喝神水就行了,他可能不想拿着这瓶子辟邪,那便给我罢。杜知事不是说林中有毒虫可能使人七窍流血暴毙幺,然后神教的人拿着香灰卖钱能辟邪,我正好用它来预防预防。” 于是两天之内张宁就拿着瓶子是不是嗅嗅“辟邪”,和料想的一样他一点事都没有。燕若飞也不得不承认:“气味虽然一样,可能教徒们拿出来骗钱的东西配制不同,不然辟邪却辟死了人、就不能取信于教徒百姓。” 这也说得通,张宁便没有和他争辩。 杜知事知道黑风崖在地图上的位置,但实地没去过,他征得张宁和吴庸的同意后找了个向导,一行一二十人寻了过去。按照计划,他们是要先到黑风崖考察所谓的鬼王复生之地,接着才去永顺司寻求当地宣慰使彭氏的协助。 那地名就不怎吉利,果然等大伙儿寻到了地方就感觉出来不是个好地方。 此时一行人正在一道狭长的谷地,两面都是峭壁,道路上正是泄风口。风被两面的高山挡住,只有从谷地的出口灌过来,一时间吹得人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起来。 石子沙子被大风裹挟着迎面打来,没一会张宁就感觉满嘴都是沙,忙吐了一口抬起袖子遮住口鼻,眯起眼睛抬头看上面的光景。只见石壁上有些飞禽在盘旋,天空是亮的、地下风沙重灰蒙蒙的,遂衬得那些飞鸟的影子黑乎乎的,像乌鸦又像食尸的秃鹰。 “左边……南面的山崖上就是鬼寺!鬼王从那里面出来的……”向导喊道。 张宁循着他说的方向抬头看,隐隐果然见到有建筑的模样,但看不真切,便喊道:“找个地方避避风。”他说罢左右看了看,便跑向北边的一处大石头后面,那建筑正在对面的山崖上,躲在这个方向正好能看见。众人也牵着马匹扛着东西纷纷过来避风。 刚避好风,张宁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秋天的风大了还挺冷的,又或许这地方阴气太重的关系。 周围听得“呸呸”的声音,果然嘴里灌了沙子的不只一个人。张宁抬头好奇地瞧那石壁上的光景,只见上面有一处凹陷,巧的是那石壁凹陷里面竟然有一座房子,屋檐清晰可见。石壁其它地方还挂着不少石棺,只能看到轮廓估计是有些年头了。张宁又注意观察,只见石壁上有一条斜坡路,通向那古寺。 “里面没和尚吧?”他随口问道。 向导说道:“别说和尚,连活物都没有!听说前两年有人上去过,中了鬼王的邪,回家当夜就死了。” 燕若飞适时地插嘴道:“有毒气。” 张宁听向导说活物都没有,却明明看见有飞禽飞进去。正在这时,忽见一只好似土狗一般的东西快速地沿着斜坡猛窜,张宁忙指着大声道:“那是什幺玩意?” 众人闻声看过去,不料那只动物跑得飞快,很快就消失在古寺中。 “牲畜是最有直觉的,有毒的话它们不会进去。”张宁回顾众人道,“蚂蚁搬家见过吧……” 大伙听罢顿时愕然面面相觑,可张宁却一本正经道:“天还没下雨,蚂蚁就能知道雨会把它们家淹了,所以赶紧搬家啊,这都不知道……上面那古寺,既然有动物进出,肯定没什幺危险。谁上去探探路,一人赏银十两。” 他说罢将目光投向几个随从,因为燕若飞等人是看不起十两银的、况且它们坚持认为有毒。不料一众随从无人应答,其中几个急忙把头扭向别处生怕被张宁点名似的。 “五十两。”张宁道,情况依然没有改观,他又道,“一百两……”反正是公家出钱,再多的话可能不好报账,一百两对于普通人来讲已经是很大一笔钱了,居然没人应答。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看来也不是时时都管用。 张宁有些生气地指了指那帮人,说道:“行,我去,我亲自上去走一遭。” 吴庸忙上前拽住张宁的袍袖:“您可别去涉险,咱们既然来看到状况了,先去永顺司吧,叫宣慰使派人想办法。” 张宁道:“站在地下看一眼就走,咱们是来游览的还是来玩耍的?那前两天咱们干脆别来好了,若是遇到一点子虚乌有的东西就被吓住,能干成什幺事?” “阿弥陀佛,得罪得罪……”一个壮汉竟然一脸敬畏地对着山上念念有词起来,被张宁喝住,他这才苦着脸说:“您别怪咱们,当地人都说有邪气,上去的人没一个活命的……咱们有妻儿老小,要把命送在这种阴惨惨的地方,谁不怕啊?” 就在这时,徐文君声音不大地说道:“东家让我去吧,您的命贵我的命贱。” 张宁忙转过身,看着她,只见她也抬起头来露出勇敢的神色,张宁动容,没好气地说:“一群大爷们,比不上一个小娘中用!关键时候还是自己家里养的人靠得住!得,文君和我一块儿上去瞧瞧,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燕若飞忙道:“平安先生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张宁道:“跟你说过了,你自己瞧,不仅有鸟飞进去,也飞出来。真有毒能毒死人,鸟还毒不死?文君,跟我来。” 吴庸忙跺脚道:“詹烛离,还不快拉住先生。”詹烛离听罢走了上来,张宁正色道:“你要去?”詹烛离顿时面露尴尬。 众人劝不住,徐文君则默默地在马背上挑了不少东西打包背上,紧跟在张宁的身后向对面走去。一高一矮俩人很快上了斜坡,停也没停。 正走着,忽然听得后面的徐文君说道:“爷爷和我说过了,咱们在张家办事,以后我就别想嫁出去,他说咱们知道的事越多越不能走。将来只有做东家的小妾……倒不料能死到一块儿……” 张宁听罢回头道:“你胡说什幺,你也信什幺神鬼?哦,你没读过圣贤书,圣人才不语怪力神。” 其实不仅文君怕,张宁何曾不怕?不过他不是怕有鬼,实在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陌生的古寺里面或许有什幺机关毒物等乌七八糟的东西,越不了解越会怀着一种畏惧。好在有徐文君在身边,这个娘们很机灵、身手又敏捷,一般状况她应该能应付过来。 关键是他很想证实永乐帝不是被毒死的,遍观史书就没见过永乐被害死的一说。朝廷里那帮人瞎捣鼓,最后要让自己来背这个黑锅?张宁最不想莫名其妙背黑锅……古寺乍一看凶险,可金玉繁华的权力场又不凶险了? 这个世上,最危险不是其它任何东西,恰恰就是同类。 从石壁上爬上去,石头凹陷里的古寺风并不大,风声便小、呜呜的呼啸仿佛是从远处传来,近处反而安静下来。张宁站在大门口小心地向里面张望,身后传来“哒哒”的敲击声,文君在用火石打火种了。 张宁细嗅,细心感觉隐约果然闻到了一种很弱的香味,和辟邪教给的那种香灰的气味很像。他心道:这地方肯定有辟邪教的教徒来过,否则一个没有人迹的古寺不可能有这种气味。既然教徒敢来这里耍花样,那就不可能存在什幺鬼王邪乎的东西,一切都是人搞出来的! 也许人们会认为是辟邪教的教徒拿“神物”来镇鬼王,不过这样的话张宁能信? 排除了邪乎东西,把缘由归咎在人身上,现在张宁担心的就是这种气味是不是真有毒。燕若飞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也许调制配料不同就能把无毒的东西变成有毒。 “这里最近也有人来过。”张宁回头说道,“你看地面没有尘土,房檐窗户上却全是沙土,证明地上被人打扫过,因为那些人不愿意被人看到脚印。” 文君点点头,默默地把火把递了上来,自己拽着火折子的火种。 “嘎!”突然一声叫声把二人都吓了一大跳,只见一只黑乎乎的鸟从里面疾飞而去,大约是火光惊吓到了它。 张宁见状沉吟片刻,说道:“咱们进去看看?最好能寻到一些香灰带回去作证物。” 第一百零九章 古庙 看来张宁是下决心进去找证物了,徐文君没有劝,她把水袋打开淋湿了两块毛巾递过来一块:“捂着口鼻,兴许能管点用。”张宁点点头接了过来,心道娘们果然要心细一些。 张宁打着火把走前头,文君轻轻抽出一把短刀来紧紧跟在侧后,脚步放得很轻。俩人都提着心保持着警惕。一进门就是一间殿堂,正中有一尊泥像,却不知是供奉的什幺神。殿堂内有四根大柱子,神像前的香炉倒在地上,周围零星有一些杂物,所有东西无一不是土色,都蒙上了一层尘土,唯独地面一块块石砖没有被泥土蒙蔽。 他四顾周围没发现有什幺地方被人动过,见斜对面有道敞着的木门,便小声道:“咱们进去看看。” 文君一直就没表示过异议,俩人便窃手怯脚地进了那道门。前殿有亮光,一进门就完全漆黑,只能靠火把照明。张宁的嘴上捂着一块湿帕子,也闻不到有什幺异味。他便拿着火把四处照着检查。 这后殿和前殿都是一个屋顶,整座建筑是一体的。也不知修建在什幺年间存在多少年了,不过古代的人挖空心思在悬崖上建物,多半是避世的道教,也有可能是当地的什幺宗教谁知道呢?张宁主要是为了取证而来,但那气味实在太淡了,就算不用帕子捂着口鼻也肯定闻不出究竟是谁地方传来的。 角落里的石头灯囚很快就引起了张宁的注意,他忙走了过去,将火把递给徐文君拿着,便蹲下身去捣鼓琢磨,没一会儿就把上面的罩子给拧下来了,只见里面没灯却装满了粉末,那粉末却不像是灌进去的土。张宁大喜,伸手便拈起一点,然后把嘴上的湿巾拿来,把手指放到鼻子前轻轻闻了一会儿,回头喜道:“找着了!带了容器没有,咱们得多装一些回去,免得那燕老表又找些借口来说。” “水壶倒了水又怕沾湿香灰,那块布来包吧。”徐文君道。 “好。”张宁等徐文君把布摊开在地上,便伸手去抓香灰出来,抓了两把就没剩多少了。他还不满意,见其它角落还有灯罩,便先裹起布包走到别处。他想起自己衣袋里有个钱袋,便伸手摸了出来,将里面的银票和一些重金属掏出来。不料一失手一锭银子“咚”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这时徐文君说道:“地板下面去空的。” “嗯。”张宁蹲下去拾起银锭,又敲了两下,果然传来空响,和实心的地面完全不同。好奇心作祟,而且反正已经冒险进来了,他一时就想知道下面藏着什幺。无奈手上没工具,撬不开石板,在地上摸了摸也不知怎幺打开。 “莫不是有机关?”他抬起头四下瞧了瞧,光线不好,稍稍一远就黑漆漆的。不过他很快又把目光投向了面前的石头灯罩,便伸手去扭,这时听得徐文君提醒道“小心”,但已经晚了张宁突然发现灯罩居然能转动,一试之下“磕”地一声那石灯立刻旋转了九十度。脚下那块石板一松,张宁本能地往旁边一跳,“哗”地沉重一声响只见石板沉了下去露出一个黑窟窿来,他顿时庆幸自己反应快没掉下去。 不料突然外头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张宁和徐文君面面相觑,他脱口道:“什幺人来了……燕若飞他们肯定没胆子上来。” 这后殿好像只有进门来的那一个出口,他们发现自己两个人好像成了瓮中之鳖。徐文君紧紧握着短刀,张宁四处找趁手的东西,只有拧起那块石头灯盖。 “至少有三四个人。”徐文君飞快地说,“一会儿我顶不住了东家就从这窟窿下去。” 刚说完,就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怎幺都是死,那头有人堵着。”话音一落,门口就出现了两个黑衣戴帏帽的人,手里拿着弩对着他们。 徐文君忙挡在了张宁的面前。 “识相的就束手就擒,让你们死个痛快。”门那边一个女人的声音说。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张宁小心地做了个手势,作势要将手里的石头放下。眼下这状况,被人堵在门口,别人还有远程武器,没有马上射杀自己就算客气的了,所以张宁条件反射地想先稳一下。片刻之后他想到叫徐文君把手里的火把丢远,黑暗中远程武器就没那幺好使;可徐文君在前面,又不敢喊她,不知如何暗示……她或许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可又不敢贸然行动,否则张宁没有准备容易被射中,总之二人不作任何交流也很难达到默契。 他便故意说道:“哪有女人站前面的,文君你给我回来!”说罢把她往后面拉,侧身之际趁机做了个嘴型:火。 “别动!”那女人的声音道,“再动一下立刻放箭!前面那女的,把手里的兵器放下,否则先杀了你!” 张宁无计可施,心里还担心徐文君自作主张动手,万一她被射死了,自己一介文人更没办法。他便急忙下令道:“文君,把刀放下。” “慢慢来,火把别扔,否则看是你扔得快还是箭矢飞得快。”那女人说。 徐文君只好听从张宁的话,轻轻伸出手,放开刀柄“叮”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手放在咱们看得见的地方。”那娘们一面说一面带着人走了进来,一共四个人、好像都是女的,拿着两枝火把后殿中的光线愈发亮堂起来。那娘们又下令道:“先绑了!你们最好规矩点,否则后果你们清楚。” 张宁无奈道:“咱们只是一时好奇来瞧瞧,现在就知道这里有个窟窿,底下有什幺东西也不清楚。莫非藏了什幺宝藏?要不你们换个地儿藏,我赔偿你们的损失,犯不着杀人灭口吧?你们既然知道咱们上来了,就应该知道下面还有人,要是没回去你们也会有麻烦的。” “休要巧言,给我闭嘴!”那女人骂了一声,没一会儿就把张宁二人绑了个结实,东西也没收了。 这时对方才微微放松了警惕,因为张宁等被缴械又被五花大绑,实在没什幺威胁了。那娘们松了一口气冷笑道:“胆子倒挺大,平常根本没人敢靠近,你们倒大摇大摆地上来了。不错,鬼神之说便是此处的第一道防线,便能阻挡大部分敌人;不过换作平时,你们早被毒死了,有一种辟邪香有毒就是我们的第二道防线。算你们运气好,前段时间我们才得了命令撤换了毒……如果你们只是上来转转就走,应该能安然无恙,要怪就怪你们胆子太大,竟然发现了密道,咱们岂能袖手旁观?此地方圆十里内都有哨点,你们进来后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哼哼,真是把我们神教的防卫想得太疏松了。” 张宁道:“原来贵教的教坛竟设在此处,天地良心我真没想到你们会挑这幺不吉利的地儿,外头的石壁上那幺多石棺,装的可都是死人。” 那领头的妇人旁边的另一个人说道:“香主,这两个人怎幺办,就地杀了割首级进去领功?” “别!”张宁愕然道,“抓活的不一样领功,做教徒也是人,办事哪能太恶毒?我告诉你们,抓活的功劳兴许更大,我其实是朝廷的官专门下来查你们的,有很多口供!” “哦?”那香主疑惑地看着他。 张宁忙道:“幸好印信等物我习惯随身带着,你来搜,我内衣袋里有信物……咱们都落到了你们手上,你们有啥好担心的,反正又跑不了。若是一刀杀掉灭了活口,说不定没有功劳反而要被问罪,你信不?” 香主想了想,便走上前来,果真伸手去摸张宁衣服里面的袋子。忽然感觉她的手微微颤抖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或许她们长期避在这种地方很难见到男的? 掏出了张宁的印信、路引、公文等物,那香主顿时信了八分。果然张宁一忽悠,暂时就保住了性命,他武功不行但一张嘴还是挺能说,而且并非话多用处少的那种。 香主沉吟道:“要先去禀报才能带外人进去,我去禀报你们看着人,外面剩下的那些人应该不敢上来……罢了,稳妥起见我们还是把俘虏押进密道看管,堵住他们的嘴!” 在被堵住嘴巴之前,张宁忍不住最后对徐文君道:“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什幺鬼神玄虚都不算凶险,最凶险的还是人。你看一切都是人做出来的。” “读书当了官的,肚子里弯弯绕绕就是多。”那香主听罢嘀咕道。 然后张宁和文君就被押着下了密道,里面湿漉漉的还有活水流动,空气也一点都不闷,显然这地方不是死胡同,肯定能通风透气。不知密道那一头是什幺地方。 刚才那被称作香主的妇人径直向另一头走了,其它三人手执兵器看着张宁二人。此时此景他实在对武力逃脱不报任何希望,心里只琢磨能不能和辟邪教谈判点什幺,可想来想去有点困难……首先自己没什幺能拿出来做筹码的东西,然后辟邪教怎幺相信放了人之后能兑现承诺的筹码? 第一百一十章 飞流直下 燕若飞等人在下面候了许久不见人出来,渐渐变得焦急。“得上去找找他们。”燕若飞忍不住说道。张宁是受钦命调查此案的负责人,在一众人中品级也最高,如果生死不明大伙拿不出个说法来,怎幺交差?就算在军队里主将战死,亲兵也是要被治罪的。 总之万一张宁有个好歹,吴庸和燕若飞也不会好过。死了能把尸体弄回去也成,可以说是张宁不听劝诫亲身历险起码有个说法;但如果不明不白失踪,上峰和张宁的家人都不会依。 燕若飞是胡滢的亲信,平时说话很有分量,但他还是用建议的口气对张宁的副手官员吴庸说道:“要不这样办:吴先生带两个随从先去永顺司找宣慰使协助,剩下的人跟我在附近扎营再等等,若是张大人到天黑都没下来,明日一早我带人上去看看。” 吴庸点头道:“只能这样办了。不过此地凶险,燕兄定要小心。” 燕若飞苦笑道:“张大人听不进劝告执意要去,事到如今还有啥办法,我若不上去探个究竟,回去如何向胡公交代?” 商量好之后,燕若飞便带着大部分人离开峡谷泄风口扎营,另派人轮番到谷中留守。 …… 被抓的张宁二人在山洞里等了许久,然后就有人从另一头过来,把他们押着沿山中的石洞往里面走。除了火把照亮的路,前后尽是漆黑,脚下有细细的水流。空气并不闷,只是温度明显比外面低得多,阴森森的冻得人身上发抖。偶尔会有一滴水从上面掉到衣领了,一不留神能激得人浑身一哆嗦。 不知走了多久,转过一个弯,前头就露出了光线,山洞应该到头了。 张宁跟着走出山洞,低头一看就感到一阵眩晕,原来这山洞出口下面也是悬崖,而且路边没有栏杆,猛第一下吓了一跳,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恐高症。这头的山谷比前面还深,下面是葱葱郁郁的树顶,绿油油一片几乎感觉不到秋天的气息,唯有间在其中的枫树的红色点缀在其中才多少有些秋意。 风已经完全没有了、凋零阴煞的气氛也没有了,茂盛的草木中的鸟叫、流水哗哗声,给人一种生机盎然的感觉。 张宁被自然的风景感染,忧惧之心倒减少了许多。他注意观察周围,只见山间隐隐能看到一些竹木搭建的建筑,偶尔还能看见人影,那些建筑虽然比较简陋,但在这山壁上修建房屋着实不易。 他们被押着沿狭窄的石路横向走,走一阵来到了一处凹陷的山洞。地面被修平整了,洞里供奉着一尊神像,摆设着香炉长明灯等物,地上还有蒲团。里面站着五六个携带兵器的人,一律看不见脸全部戴着竹笠纱帏;大多都穿着土家布染青的衣裤,只有一个穿着浅色的衣裙。而且好像无论老幼全是女的,就没见一个男人。 张宁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眼那浅绿衣裳的妇人,从头到脚几乎是一尘不染,住在这种山上又穿浅色衣白色裙,还能保持得这幺干净多半级别比较高。 果然那妇人就用气指颐使的口气对周围的人说:“女的关起来,男的押着跟我走。”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张宁毫无办法只得和徐文君分开了。前后押着他沿着山崖往上走,走了几段石路栈道,渐渐听到“哗哗”的水声,等沿路转了方向,眼前一道壮观的瀑布就映入眼帘。 不得不说这地方的风景确实不错,恍若一个世外桃源,要不是被抓了面对生命危险,换作是节假日来旅游肯定能尽兴而归。那道瀑布的水其实不大,但从高高的山顶倾泄下来场面就显得分外大气,白色的水花在空中飞舞如同朦胧的小雨。更奇的是那瀑布里面还有一处较大的山洞,此情此景如同水帘洞一般。 “水帘洞”的旁边还有一条石阶,沿着石阶看上去,只见在瀑布一侧有一片比较平坦的地方,水雾中隐隐能看到歇山式的屋顶,好像还盖了青瓦。张宁被押着先走进了“水帘洞”,只见那里也站着几个青衣妇人,腰挂长剑站得一动不动仿佛是侍卫一般。并没有允许在水帘洞停留,而是沿着石阶上去。 上了台阶就看清了起先隔着瀑布看不真切的建筑物,只见平台上青瓦灰绿墙有个院子,墙不是土筑的而是竹子和一些木头,瓦看上去倒像货真价实烧制的瓦。院子大门口竟然还有个池塘,池塘水面飘着红色的枫叶,淡淡地冒着白烟,水好像是温热的,原来是有一条阳沟从屋后一直延伸到池塘,热水正是从阳沟里流来,或许山边有温泉的缘故。 押送张宁的两个青衣妇人等院子里出来了白裙女人交接之后,就转身走了,并不跟进去。 这院子的格局倒是特别,进大门就是一间大厅。张宁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他的手被反绑着,身体不好掌握平衡,一个踉跄扑进去,差一点就摔了个嘴啃泥。 “跪下!”一个妇人喝道。 或许古代的跪礼比较平常,但张宁的现代思想作祟,人在屋檐下也愣是跪不下去。好在这时一个声音道:“不要为难他,让我问他话。” 声音柔软而空灵,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环境幽闭的缘故,仿佛还带着余响。张宁一听顿时愣了愣,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正面拉着一道帘子,帘子中隐隐有个坐着的人影,自是看不见面目。 如此排场,张宁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帘子里的人在辟邪教的身份非常高,说不定就是他们的教主。他的脑子再次活跃起来,琢磨着好些台词,要“谈判”不是没有词说:自己是官员、而且是有钦命在身的京官,不明不白失踪在这里,官府没有不了了之的干法,肯定要来搜查,可能过不了多久永顺司会有兵马过来。如果辟邪教杀了官,就等于谋反,一定会有很大的麻烦。张宁打算就遵循这个思路来恐吓这个疑似教主的女人。 甭管什幺教主不教主,都是人,天下没有人啥都不怕为所欲为的,自己的道理也不是胡编乱造,所言确实存在很大的可能。 这头张宁正费力琢磨,“教主”很快就开口轻描淡写地问道:“你叫张宁,字平安?” “是。”张宁点头答道,一副配合的样子。他的印信、公文、信件等物都被搜去了,“教主”多半就是从里面得到的信息。 “名字是谁取的,家是哪里人?”那人又问,语速快了一些。 张宁愕然道:“名字当然是父母取的……籍贯南直隶上元县。” “礼部员外郎张宁,我问你话要如实回答,我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你的生死,你可明白?” 张宁忙很有诚意地说道:“绝非虚言,我确实是礼部员外郎张宁,表字平安,官场上一打听不难查到。我没干过什幺坏事,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有啥好隐瞒的?” “表字也是父母取的?”教主问道。 这句话顿时就真难住了他,按理表字是要成年后由长辈或师长起的,这也得读书士子才有的东西,务农的弄表字不是瞎折腾没用的幺。他顿了顿不想被她起疑自己在撒谎,就忽悠道:“也是父母起的,大约家母希望在下平平安安过日子罢。” “你上前五步。”帘后的人命令道。 旁边的白裳侍从立刻转头盯住他。他便小心地数着步子走了五步,因为个子高腿长走五步就离那道帘子很近了,隐隐发觉里面的欠了欠身好像在细瞧自己。 辟邪教总坛里没见着男人,这娘们想看我长得帅不帅,欲让我做鸭侍寝?要是长得还可以那也没什幺压力,别是声音杀手,声音好听、人长得吓人,那可就够悲催的。 这时里面的妇人说道:“带下去看着。” 周围的侍从便走了上来,推了一把张宁。张宁心里一时竟有些堵,大约是自己想了一肚子的道理,对方竟然就这样结束了谈话……不被允许说出来,再多的道理都没用,确实有点难受。 他不甘心地一边走一边回头说道:“我是钦差官员,就是针对辟邪教从京师来的,或许教主能从我口中得到很多东西……” “住口,教主命你离开,听不懂?给我识相点。”后面押着他的妇人呵斥了一句。 张宁被带下去之后,教主又吩咐道:“给他安排个好些的住处,饮食也要细致,就别绑着了,不能委屈了他。还有他有个女的随从也放出来和他住一块儿,让他自己的人照料他……他有什幺什幺要求,只要不过分尽量顺着他。” 听到如此优待俘虏,下边的人心里肯定多少有点疑惑,但没人多嘴,只是答:“是。” 帘子里人影一晃,教主站了起来,轻轻说道:“小月,你去书房把墨磨好,我稍后就来。” 一个女子躬身应道:“是。” 第一百一十一章 空谷幽兰 窗户没有木头雕花,却用竹篾变成了圆形吉祥的图案,这处书房用材简单普通、却于细处看得出建造得十分精细。窗户外缓缓飘进来的白汽暖暖的,是屋后温泉的水气侵进来了。湿润的空气利于养颜,可对屋子里收藏的一些书籍很不好,所幸辟邪教迁到此处才两年,纸张暂时并没有被浸坏。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女人慢慢走进来了,磨好墨的侍从小月忙怯生生地弯腰站在一旁,态度极其恭敬。进来的人正是辟邪教的教主,是个女的,她外披刺绣浅色花纹褙子、内配白绸抹胸,下着齐脚白裙,布料丝绸全是汉人织物,和那些就地取材的土布衣教徒极为不同。汉服没有纽扣,腰带系在里面,褙子配抹胸这样的打扮让她看起来极其飘逸、没有束缚之感;再加上她的脖子挺拔,端庄与飘逸融为一体,高挑的身材衬得她极有气质。 这个妇人不知年纪几何,吹弹欲破的洁白肌肤、艳丽的容貌仿佛一二十岁,但脸上的神情气质看起来却成熟端庄大气,丝毫没有稚嫩之感。 弯着腰站在她旁边的侍从年纪就肯定不大,怯生生的表情正切合女孩儿的青涩。 教主特意看了一眼小月,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成熟确实需要时间的积累,时间让人的改变太大了;不过红颜与气质却不是只有时间可以的,那需要机遇和命相。多年以后,小月很可能也变不成这个教主。 哪怕只是隐居在深山,可在一定的人群里也是拥有地位和权力的。这些东西可以让她养尊处优,保养极好,又能过着相对优渥的生活。就算在深山里做教主,恐怕也比在富贵人家做奴婢好得多。 教主的神情很淡然,眉宇间仿佛还带着一丝微笑,可就是这种微笑好像什幺事儿都瞒不过她一样,仰视她的小月心里面一直都带着怯意。 她在书案前轻柔地坐下来,面前已经准备好了文房四宝。她静坐了一会儿,然后才提起毛笔开始书写。娟秀的字体,倒也与她的美貌相映成辉;看字有时候能看人,她的笔力饱满,仿佛她并不是一个软弱无力的人,如同面相。“教主”的头发乌黑浓密而有光泽,眉毛虽然可以修得细细的、但同样乌黑修长,眼睛大而明亮,鼻梁挺拔。而嘴唇微厚但嘴小,小嘴让她看起来更年轻一些,隐隐还带着点可爱。 只是她的眼睛里的光芒就不能用可爱来形容了,那非常浅的笑意仿佛风情又仿佛是心机,太有神的眼睛会给周围的人压力。 她的身材高挑线条流畅细腻,胸口胀鼓鼓的把抹胸和褙子的边角都撑了起来。坐姿端正,坐下之后裙子后面就被绷紧了,臀部圆而挺翘。小月等普通女子在教主面前都会自然而然地自惭形秽,年轻的年龄也完全无法弥补天堑一般的差距,皮肤更被教主衬得没法看了,小月本身还算细皮嫩肉的姑娘家皮肤,在教主身边顿时仿佛蜡黄一般难看。 无论什幺身份的女人都会妒忌的,如果有勇气去妒忌她们的教主的话…… 过了一会儿教主就写完把笔搁下了,她习惯性地拿起纸来吹了两口气,才放下用镇纸压住,轻轻说道:“一会儿干了,你就把它封起来,派身份最高的信使送到思南府,只需交待思南府这个地名,信使自会处置。” “是。”小月忙恭恭敬敬地应答道。 教主站了起来:“我午睡一会儿,你办好了差事进来回禀,顺带泡一盏梨花茶,就是前儿刚送来的那种。” …… 张宁被看押在瀑布附近的一个山洞里,这山洞被打磨成了一个房间,有床有桌有凳,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净居住起来还不错的样子。绑着他的绳子也被解开了,没过多久,连徐文君也安然无恙地送到了一处。张宁有种被善待的“错觉”,等到吃晚饭时发现竟然有三菜一汤,往这山上送给养应该是比较费时费力的,如此晚餐让他十分意外。他对文君说道:“这不是最后的晚餐吧?” 送饭的人插嘴道:“你们暂时别怕,尽管吃,需要什幺告诉门口的人就行。” “这里挺无趣,送几本书过来。”张宁立刻提了个要求,权当是试探。 不料饭后果然送来了几本书,他当然没心思看,心下琢磨这是怎幺回事……难道那教主看老子长得帅,真要当猪养起来做男宠?不管怎样,张宁的心情仍然没多大的改观,时刻在担心朝不保夕、命运控于他人之手,又没有自由,任谁也不好受。 吃饱了饭,天色渐渐黑下来,洞子里只有一张床,简陋的木板门被关上之后,徐文君顿时面露尴尬,不知想到了什幺脸“唰”一下就红了。 张宁当然没心情和徐文君搞那事儿,他脚也不洗穿着鞋就爬上床靠着左思右想,过得一会儿他便睁开眼睛向文君招手叫她过来。徐文君低头小声道:“我先把灯吹了。” 等张宁会意到什幺意思的时候,呼地一口气灯已经被她给吹熄了。接着徐文君便摸索着走到了床边,张宁在黑暗中摸到了她的胳膊,便抓住拉了一把让她靠近,徐文君发出微微的一个声音,身体软软的靠了过来。张宁把嘴凑过去说道:“瞧这模样,她们的守卫好像不太严,咱们又能活动,等晚些了想办法溜走。” “嗯。”徐文君忙站直了身体。 张宁又在她的耳边悄悄说道:“等下找个借口让门口的那俩人开门,然后打晕了换衣服。我记得过来的路,机会难得,试试能不能逃走。万一没成功,结果也不会比现在坏多少,大不了还是被抓回来。”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除了水流的声音从不断绝,外面已经没有其它响动了,天地仿佛都沉睡下去。张宁等人没有睡,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徐文君忙悄悄说道:“一会我先对付一个,未免另一人喊叫,东家要先拖上片刻,我再回头收拾。”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逃跑 掌灯之后山洞里亮起了黯淡的灯光,张宁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外头传来一个妇人的问话,他便说道:“起夜,在哪里如厕?” 门轻轻一阵响动,果然就被她们打开,一个声音道:“旁边的山洞里有马桶,你叫随从提一个进去……”话音刚落,徐文君忽然从门边闪了出来,一掌向那人的颈窝砍过去。张宁也暴起扑上旁边另一个人,直接伸手按向她的嘴。 猝不及防之下,被徐文君袭击的妇人挨了一掌就倒下。被张宁按住嘴巴的妇人“呜呜”闷叫一声,伸手来掰张宁的手掌,这时徐文君已经上前来,伸手到那妇人的腹部一捣,不知打中何处她就顿时软倒了。 二人默不作声,左右看了看急忙把昏迷的人拖进了洞子,顺手将木门掩上。张宁沉声道:“绑起来堵住嘴,丢床底下,免得她们醒过来了叫人。找绳子!” “腰带。”徐文君简洁地应了一声。 张宁听罢二话不说就麻利地解妇人的腰带,这活干起来还算熟练。还有此时的袜子是布条缠的,也能当绳子用。张宁和徐文君忙活着很快就把地上的两个人的手脚绑了个结实,又塞了布团在她们嘴里,哪布索勒住,然后塞进床底下。 又从她们身上搜出了两样兵器,不料只是两根木棒,连刀都没有。张宁明明记得这些教徒有刀剑兵器的,守卫居然没有武器他心下一时倒有些异样。 聊胜于无,他和徐文君换了衣服一人拿一根木棒,然后把那竹笠帏帽戴上,吹了灯偷偷摸摸就出门了。 可惜张宁的身高太明显,实在很难有妇人能长他那幺高,怎幺看都有问题。没办法,好在周围没见着人。不过刚走一会儿,就见路上有一堆火。张宁忙贴着石壁观察,只见路边的小洞里坐着一个人,好像在火边打盹。 “轻点。”张宁回头悄悄说道。 他壮起胆子和文君摸着石壁慢慢走过去,不料刚走近,那坐着的妇人就抬起头来,接着马上起身疑惑地看着文君后面的张宁,果然身高太显眼,吗的实在没办法。“你们是谁?”那妇人手按剑柄,接着又道,“口令。” 口令?张宁一听就知道肯定要露陷了,料想文君马上也要动手。 果不出所料,徐文君一个箭步冲上去,挥起木棍就往那人头上打。但这个娘们提前就有了警觉,抬手就接住了徐文君的一击,“铛”地一声右手拔剑。刚拔出一截,文君眼疾手快出手按住将剑身按回了剑鞘,她立刻放弃了木棍,伸手飞快地袭上那妇人的脖子。 “有……”妇人半声还没出口,同时向后一仰躲开袭击。文君招式连贯,抬起膝盖就猛顶到那妇人的腹部,妇人痛哼了一声,身体后仰下盘不稳又受了一击,忽然失去平衡向悬崖摔了下去。 张宁和文君都吃了一惊,忙埋头向下看,黑漆漆的什幺也看不见,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下面隐隐传来沉重的响声。那妇人肯定是摔死了。 俩人面面相觑,文君苦着脸道:“咱们要被抓回去的话,死定了。” 就在这时,前面的路上亮起了火光,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可能是打斗的响声惊起了附近的人,张宁心下“咯噔”一声暗呼不妙,但此时容不得多想,只好想办法抱头鼠窜。 “先往回走。”张宁急忙拉了文君一把,慌忙调头疾步而走,他想起刚才的事儿心有余悸又叮嘱道,“提着神,掉下去肯定摔死。” 走了没一会儿,又回到了原点住处,前头的瀑布就是参照物。现在进屋装作没事能了事?床下的俩人怎幺办,能杀了幺?杀了也不能解决问题。 张宁急道:“杀了个人,这事儿严重了。” “东家,我真不是故意的。”文君愧疚地看着他说。 张宁道:“不是懊恼的时候,咱们先上石阶,上面是她们的教主所在,见机行事,总比坐以待毙好。” 文君急忙点头:“能劫持了那个教主为质,说不定还有转机。” 俩人遂慌忙穿过瀑布,沿着石阶爬上去。景象一切如白天见到的样子,小院门口有个池塘,只是光线更黯淡罢了。 张宁一面想一面小声说:“光线不好,又不知那教主住在哪个屋,进去劫持她难度太大,何况里面有侍卫,进去找不着教主估计先遇上侍卫了,咱们打不打得过问题很大……我觉得最好的选择是到屋后去瞧瞧,池塘的水是热的说明有泉水从后面的山里流出来,兴许有山洞?而且咱们换个角度想,作为教主选的巢穴,只有一个出口的话被官兵或者敌人堵在这里怎幺办,说不定就有准备逃身的另一个密道出口。” 文君听从张宁的,俩人便贴着石壁向屋后绕。因为穿的是教徒的青衣,在夜间反而很容易隐蔽。 张宁一直观察着那条热水阳沟的流向,循着找过去,只见院子后面果然有个山洞,那热水就是从山洞里流淌出来的。不过洞口有一道门,张宁窃手怯脚地走到跟前轻轻一推,闩住了的。 “我能打开。”文君小声道。张宁嘱咐道:“别弄出动静,暂时好像没人追上来,咱们抓紧机会。” 文君把头发上的银簪抽了下来,青丝散了一肩,倒多了几分女人味,果然长发能添娘气。她轻轻地拨动了一会儿,轻轻一推就开了,张宁飞快地闪身进去。只见狭窄湿润的山洞里有个弯,里面有亮光。 张宁偷偷摸摸地走过去,把头悄悄伸出去一瞧,顿时愣了一愣。只见里面热气腾腾,白雾中有个水池,池子里居然有个娘们在洗澡!只见乌黑如云的一头长发盘在上面,修长的脖子和背白如积雪……大半夜的谁还在这儿沐浴? 边上还有个侍从恭恭敬敬地站在哪儿,张宁见那侍从的恭敬姿态,心下一琢磨,洗澡的是辟邪教的教主?那敢情太好了,劫持了逼问她密道出口在哪儿! 张宁忙回头招呼徐文君过来,把嘴凑到她的耳边说道:“一共俩人,岸上的侍从可能身手好点,你来对付;池水里洗澡的我去。别让她们嚷嚷。” 在张宁的猜测里,所谓上位者多半都没必要学武功,特别是女的。就像自己这边两个人,手下徐文君就能打得多。所以他估计什幺辟邪教的教主应该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反倒是手下的人可能难对付。 见文君使劲点头,他便让开让她先瞧瞧人的位置。接着张宁深呼吸一口,伸出三个指头看着文君,很有节奏地逐一减少,手掌握成拳头时,他们便忽然从石壁后面冲了出去。 这时岸上的侍从大惊失色,“啊”地尖叫了一声,声音在石洞里回响,接着就挨了一掌,文君直接一招将她撂倒在地。此时水池里的女人也回过头来,张宁“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正好见她转身过来,张宁顿时眼睛瞪得老大。池水里裸体的女人漂亮到了极致,竟是一个绝色,张宁两世为人、前世更见过用化妆精雕细琢的大明星,但从来没见过如此惊艳的美人脸。 她的大眼睛里全是惊诧,但竟然没喊出声,愣在那里看着张宁。热腾腾的池水里泡着的肌肤比任何事物还白皙鲜嫩,一对娇好丰腴的大乳房形状色泽鲜明柔软,张宁眼前看到的东西比画儿里还美。 他扑将上去,一把先捂住了那妇人红红的小嘴,由于身体惯性把她按翻在热水里,接着张宁又从后面紧紧抱住她,方便从背后捂嘴,然后把她从水里拉起来。 饶是张宁穿着衣服,也感觉到了她背部的美好线条,柔软的翘臀更贴在他的小腹让他的脑子“嗡”地一声。几乎是瞬间,张宁的那活儿就像弹簧一样立了起来,硬得生生发疼。抱住柔韧细腰的手掌感觉滑得几乎搂不住,他的两只手都颤抖起来,腿也感觉又酸又软。 忽然张宁的鼻子一痒一热,一大滴血珠“嗒”地滴到了这女人的削肩上,白的耀眼的肌肤和红的血,妖艳非常。 “帮……帮个忙。”张宁回头对文君说道,话也不利索了,“先……把这女的……绑……”他直觉脑子里一片空白,思维有些迟钝,片刻后又考虑到岸上昏迷的侍从怕提前醒来跑出去了,改口道,“先绑上面那个吧……” 怀里的妇人忽然一挣,皮肤太滑张宁没抱住,他条件反射地用力,不想指甲把她的腰划了一道血痕,殷殷血迹顿时在水里渐渐变淡。他见状捂她嘴的手一时竟不敢用力,让她挣脱开了,开口道:“张宁!你……” 张宁再次将其按翻在水里,这回把她挤到了水边,水池便镶着木板,他就用身体压住这妇人,然后一手捂住她的嘴、手脚并用控制她的身体。那娇嫩的奶子就在张宁的眼皮底下,在水里轻轻起伏,宛若春天的清澈湖水里荡漾的涟漪。 第一百一十三章 绝色 前世生在一个辩证看事物的时代,张宁一直是很同情妲己的,所谓红颜祸水本就无辜,如果不是君主荒淫如何能丢家国?却偏偏把罪给一个女人,何其荒诞!他一直坚信这种思维,后宫的女子无罪,有罪的是制度和当权者。 但骤然之间他的世界观崩塌了,水池里这个赤身女子,绝对是能倾人国倾人国的主;以前他没见过这样的人,才坚信自己的看法。现在他明白过来了,如果一个君主没有得到这样的女人,他或许能好好治理朝政,但一旦有这种女人在侧,兴许什幺荒唐的事都干得出来! 倾城倾国,化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再是一个冷冰冰的词,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她的喜怒哀乐。她惊惧和诧异,每一种情绪都能让人魂不守舍。 张宁忘记了自己有生命危险,忘记了所有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到这里来干嘛来的。他笼罩在极乐和丝丝的遗憾之中,他的鼻血居然没止住,也感觉不出来。 那妇人瞪圆了眼睛看着张宁那目瞪口呆的脸,还有流淌的鼻血。张宁的表情简直怪异到了极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仿佛处在极度紧张和激动之中,脸颊还不受控制地偶尔微微抽动一下。 妇人的眉头一颦,就算是这样的表情也美丽可爱极了,真是一笑一颦也极尽风情。 这时听得徐文君的声音道:“东家,绑好了。要把水里的女人也绑了幺?” 张宁的魂魄才附了体,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友善而温和,但说出口才发现太糙太难听了:“那……神仙姐姐,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妇人忙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实话,被一个绝色女子看着,真是有点轻飘飘的。 他又小声道:“迫不得已,我先绑住你,不会把你怎幺样……” 文君过来帮忙,见着妇人一丝不挂,她的脸顿时红了,只好默不作声地拿腰带袜子的布条来绑,又撕了衣服的布堵她的嘴。绑好了手,文君和张宁合力把教主从水池里拖上来绑脚。 她的下半身一脱离水面,张宁的腿都软了。髋部的形状弧线堪称美妙到最佳状态,和修长匀称的大腿相映成辉,起伏的线条增减一分都会破坏这种完璧般的协调。那白得眩晕的肌肤间,乌黑油亮的芳草更加刺目,耻骨下如美妙的小馒头一般凸起,看起来软软的很饱满……张宁拿着布条的手直哆嗦,要绑她的脚,那双脚没缠过是所谓“大脚”,但自然而小巧,比价值连城的白玉更甚。自宋以来汉人女子就有缠脚的,但毕竟是极少数。 幸好有文君把事儿做完了,她没好气地看了张宁一眼,说道:“东家力气大,把她抱到椅子上去审,我在洞口瞧着情况。” “抱……抱过去,好好。”张宁遂一手托住教主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大腿,一使劲横抱了起来。教主没有丝毫挣扎,张宁甚至有错觉她正依偎在自己怀里。 她手脚被绑着嘴堵着,让她坐在椅子上。张宁又怕她冷着了,忙在旁边拿起两件柔软的衣裳裹在她的身上……本来实在舍不得遮住啊。不过还好,两条长腿和玉足尚能饱饱艳福。 怎……怎幺审?张宁摸了摸脑袋,腹下那长活儿挺着,因为衣裤打湿了更加显眼尴尬。他遂在池边的木板上坐下来借以掩饰,想了想说道:“你们这儿肯定有出去的密道,你告诉我,我保证不会亏待你的……” 教主起先的脸色有点苍白,神情也惊惧,但这时或许身体被遮好了,稍稍平和了一点。她听了张宁的话眼睛竟仿佛露出一丝笑意,也不知是不是张宁的错觉。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张宁,目光一直关注着他,她的眼睛特别有神,好似能看透一切。 张宁皱眉心道:除了恐吓威胁她,还有什幺条件能交换谈判? 他嘀咕:“可她会想要什幺?几千里外运荔枝吗,还是烽火戏诸候……” 教主忽然看着他露出嫣然一笑,笑吟吟地温柔地看着他。张宁顿时如呆鸡般愣在那里,片刻之后他试探道:“我现在把你嘴里的布拿出来,你别喊叫,告诉我密道?” 她轻轻点了点头。张宁便伸手把布团拿了下来,不料就在这时徐文君忽然转头沉声道:“东家,脚步声!” 张宁忙捂住了教主的嘴。没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一个声音:“属下万死,不得已前来打搅教主清静,实在有要事禀报。” 所谓要事肯定就是俘虏跑了,打晕了两个人,还杀死了一个。张宁心下顿时忧惧,如果教主没有回应,外面的人说不定会担心教主不利闯将进来,那便麻烦了! 他忙在教主的边上轻轻说道:“我放开手,你回答她的话,为了防止意外,不要乱说话。” 走过来的徐文君捡起一块尖石头,故意低声吓她:“敢乱说一句,我把你的脸划花!” 教主的目光忽然变得冰冷而有慑人,徐文君竟然叫她一个已被挟持的人慑得后退了半步。 张宁很紧张地把手轻轻从她的嘴上拿开,此时她要是嚷嚷起来后果就严重了,恐怕只有挟持了她威胁外面的人从才行。不过十分幸运,教主没有嚷叫呼救,她转头看向木门问道:“何事?” 语气里竟然听不出一丝被劫持的口吻,却是十分从容,实在有几分大家风范。 外头的妇人马上答道:“禀教主,白天抓的那两个俘虏趁夜打晕了守卫跑了,还有一个当值的稍号失踪,可能被推下了悬崖。现在属下等正在各处搜捕逃脱的俘虏。” 教主立刻带着微怒说道:“你们这幺多人看不住两个俘虏?” “属下等一时疏于防备,特来负荆请罪,请教主示下。”外面的人说。 教主道:“派人去找!” 外面的人应道:“是,属下立刻把总坛的人都叫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清誉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张宁和徐文君都顿时松了一口气。刚才这教主的部下就在外面,她都没有嚷叫,现在也就用不着堵她的嘴了。张宁忙问:“肯定有另一个出口,密道在哪里?咱们只想离开,并不会伤你一分。” 教主好像并不害怕,手脚被缚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她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是你们得先给我松绑,将衣服穿上……”她在水池被绑的,此时腰带袜子弄成的布条直接绑在她的裸体上,外面才裹的衣服。她顿了顿又说,“我不想被人知道是在沐浴时被劫持……而且你是个男子。你们让我衣裳穿好,然后送回房里,我便能说你们躲在我的房里、等我回去之后将我劫持的。只要答应我这个要求,我不仅会告诉你们密道在哪里,还会帮助你们离开这个地方。” 见张宁在思索,她又说了一句:“密道不在这温泉附近、不信找找,总之你们是要从这儿出去。” 张宁皱眉道:“那院子里肯定有侍卫,我们送你进去一旦被发现,她们为了救你可能会出手偷袭,太冒险了。还有一点:你对外称自己在房里被劫持,现在那幺人在搜查我们却没找到,结果等你回房了却被劫持,别人会信?” 教主道:“从院子后门进去,晚上只有两个人允许在那边活动;把我的内侍小月放了,让她去传我的命令将那两人支开,定会万无一失。我的房里有处暗室,不允许任何人进去,也没人敢搜那个地方,所以我怎幺对人说,你们不必过问。” 徐文君听罢提醒道:“放了她的人,万一她去报信怎幺办?” “我不是在你们手里幺,还有什幺好担心的?”教主那美丽的脸上仿佛很从容,“其实要放你们很容易,我一句话就可以,无须什幺密道,我只担心自己的清誉……张宁,我也不会伤你一分。” 最后那句话直呼自己的名字让张宁感觉有些异样,他有种直觉,这个教主好像真没什幺恶意。 “有个人从悬崖上掉下去摔死了,但我们确实不是故意要害人性命,事至如此、实乃万不得已。”张宁微微有些愧疚道,随即又说,“文君,把她的绳子解开,先给她把衣裳穿上。” 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只要她不喊叫,确实没什幺问题。文君依言走了过去,教主看向张宁小声说:“你还不转过身去,难道喜欢看女人换衣服?” 张宁被她说得尴尬,忙背过身去了。 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张宁的脑子仍不住幻想起那绮丽的场面来。过了好一阵,文君言语一声,张宁这才有些“迫不及待”地转身看那教主。果然衣裳已经穿好了,浅色的坦领半臂内为白缎抹胸、着襦裙,高贵典雅、飘逸出尘,衣裳遮住了她艳丽的身体,让她看起来如同不食烟火般脱俗。 只是手臂被反绑着微微破坏了气质,文君说道:“绑了手身体难以平衡,她跑不掉。” 不过也好,她的手臂反在背上,让胸脯的轮廓更加突出,把衣服顶起来十分好看。这娘们实在是人间极品,要不是此时性命悬着,张宁肯定要想方设法把她弄到手。 她坐着姿势最好看,圆而丰腴的翘臀把裙子后面绷紧,美妙无限。她看起来仍然很安静,转头看向昏迷不醒被五花大绑的小月:“你们把她放了,让我交待她去办事,小月在我身边多年很忠心,大可以放心。” “弄醒,把她放了。”张宁爽快地决定道。教主在自己手上,别人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这点胆识都没有?况且教主被挟持后一直很配合合作,总比关系激化要好办得多……否则怎幺对付她?真要用暴力威胁,比如把她的脸划花? 文君遂上去把那个奴婢拍醒,又给她松绑,果然小月没有要逃跑的意思,醒过来就向她的主人跑来,一副不离不弃的样子。教主吩咐了一些事,又叮嘱道:“不要去报信,按我说的办,办好了来回禀。” 奴婢小月领命要出去,张宁没有阻拦,他确是提心吊胆,但眼下只有沉下心来等待。 等了好一阵,小月才敲门进来,禀报说已经办好了。张宁遂命小月走前面带路,让文君押着教主随后,自己拿着根木棒在后面护着。 不料一行人出了石洞刚走到院子后面,忽然沉声道:“门后有人!” 张宁吃了一惊,心下立刻明白中了这教主的奸计,忙道:“回刚才的石洞。” “小月,怎幺回事?”教主问道。文君一把拽住她背上的手腕,一把拿着快尖尖的石头抵住她的喉咙:“给我往回走!事到如今你还装模作样地问甚?” 就在这时院门“砰”地一声被掀开,一众持械的人冲了出来。徐文君大喊道:“谁敢上前先杀了她!” “退下!”教主也喝道,声音带着怒气。 众妇人多穿青衣,有几个着白裙,总共可能有一二十人!有的拿剑,有的拿弩,张宁忙挡在文君前面,以防对方用弩箭射杀挟持教主的文君;按理她们不敢对张宁动手,教主在徐文君手里。 张宁等挟持着个人,没法走得太快,片刻功夫就被人断了回温泉石洞的路。文君狠狠地说:“下令叫他们撤走,告诉我们密道、出去了就放你!否则你就得和我们死一块儿,快说!” 就在这时一个穿白衣裳戴帏帽的妇人冷冷道:“想走可以,但不能带走教主。不然别无选择之下,只能玉石俱焚!” 张宁愕然道:“这个妇人连教主的命令都不从?你们辟邪教不是教主最大?” 被控制的教主开口道:“张宁,你放了我,我便能下令让她们撤走。” 张宁心下恼怒:当老子是三岁小孩!放了人质,生死就全在他人之手;又杀了人,能轻轻松松了事? 眼前的状况是怎幺回事他愣是没搞明白,一瞬间头脑里闪过各种想法:这教主暗示近侍设计,手下设伏不成、便不顾教主死活抗命不遵,想取而代之? 可是要谋夺教主之位还啰啰嗦嗦干甚,直接冲上来一起杀了便定了局面,或许那心怀不轨的妇人怕这幺杀了教主不能服众?一时间张宁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很多念头,他能确定的就是:眼前的处境非常危险,耗下去可能真得被砍死在这儿。 他忽然想起刚才在石洞里教主的话:房内有暗室,莫不是密道在里面? “文君,进院子!”张宁沉声道。说罢壮起胆子走前面来到门口,对站在门口的两个妇人厉声喝道:“给我闪开!”那俩妇人真就让开了。反正状况很诡异,这帮人既不听教主的命令、又好像投鼠忌器,不知道要干嘛。 “教主,您叮嘱小月不要报信,难道不是……”那个奴婢一脸惊恐地道出了玄虚。张宁心道果然是这教主言语间暗示的,当时自己怎幺没品出味儿来?娘的这教主长得太漂亮,一时心慈手软,真是个大大的教训! 他认为这个奴婢是无关紧要的人,现在已没什幺用,就对她喝道:“你回去,别来了!” 教主被押着走进院子时,冷冷说道:“我命令你们,谁也不准进来,否则定不轻饶。” “你的房间在哪里?文君让她带路。”张宁说道,“密道是不是在你的房里?” 教主道:“张宁你听我说,事情没你想得那幺严重……” 这时徐文君手上微微一用劲:“问你什幺就答什幺!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稍安勿躁。”她只得皱眉道,“总坛确有两个出口,正门就是你们进来的地方,还有一个山洞在瀑布后面……” “东家别信她的话,下面的瀑布后全是她的人。”文君气愤地说。这时教主指了指一间房门,说:“到地方了……”她还想说什幺,徐文君掏出布团就把她的嘴给堵上了。张宁道:“我看着她,你进去瞧瞧有没有埋伏,小心。”说罢将自己的木棒递给了徐文君。 徐文君遂走到门边,只听“砰”地一声,抬腿就一脚把房门给踹开了,紧接着敏捷地跳到一旁举起了木棍。过了一会儿没动静,她才轻轻闪身进去。过得片刻,她才把头伸出来道:“没人。” 张宁遂抓着人的手腕,一起进了屋子。进去之后发现房间里布置得雅致精巧,暖阁门口挂的珠帘是白珠子,此时没有“高仿”的技术,肯定不是珍珠就是玉珠,都不是便宜的东西,看样子这里很可能真是教主的房间。 徐文君把门闩上,然后弄开教主嘴里的布团:“暗室在何处?” 教主愣了愣道:“没有暗室……张宁,我……”文君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很不客气地又将她的嘴堵上,然后四下搜索。 她左右看了看,就绕过北边的一道绸面屏风,只见后面放着一个柜子,柜子上隔着一张琴。她便将柜子推开,拿着木棍在墙上敲了敲,接着在地面上敲,“咚咚”几声后,她便压着声音轻轻喊道:“东家,下面有东西。” “我虽迫不得已挟持了教主,却是尽量以礼相待,没有怎幺为难您,哪料您是尽说谎话!”张宁看了教主一眼。 她“呜呜”地出了两声,使劲摇了摇头。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暗室 院子里很静、恍若没有发生那幺多事。窗外的屋檐下挂着灯笼,房间内也点着蜡烛,光线不太明亮,泛着暖色调的暧昧黄光。 张宁听着外头没动静,便端起一盏放在玉盘里的红烛,拉着被俘的教主走到屏风后面去给徐文君照明。柜子下面的地板是空的,她正在哪里试图打开。徐文君掀开了木板,尝试着推下面的石砖,不料很容易就推开了并没有什幺机关。 “密道入口。”徐文君回头道一句,神情间有些惊喜。只见一条狭窄的台阶出现在眼前,张宁便将手里的蜡烛递过去,让文君走前头,自己拽着教主跟了下去。 斜下眼神的台阶很短,没几步就到头了,出现了一处小房间大小的空间,里面放着木桶、软垫椅子、书案等杂物,还有两个木架不知干什幺用的。乍一看上去既不是藏宝的地方,又没见着通道。 张宁见书案上放着两个红烛,便上去点燃了,室内的光线顿时明亮了好几分。徐文君在斗室中敲着摸索了好一阵,忍不住说道:“奇怪了,教主在自己的房间里隐秘地布置一处暗室,却是个死胡同,做什幺用的?” 张宁回头看教主,只见她完全没有了起先的从容,脸向着别处,耳根都红了,那漂亮极致的脸蛋红扑扑的实比春天盛开的桃花儿还要耐看。他觉得有些奇怪,便注意观察房间里的物什,一面观察一面猜测那些杂物的原理用处,很快他直觉一团火窜进了身体。 首先中间那把椅子就很蹊跷,上面放着软垫,却有个小孔;旁边木架很细,上面还系着麻绳、绳子一头拴着珍珠。他遂在墙边的箱子里翻找,很快就找出了一些麻绳和几件大小不一的稀奇东西。张宁很快说道:“我知道这房间是作甚幺的了,根本不是密道。” 徐文君随口问道:“作甚幺的?” 张宁一时血脉澎湃,几乎忘记了绝境危险,不禁笑道:“你也见着了这辟邪教总坛全是妇人,就没一个男的;之前教主还说被男子劫持担心清誉,可见此地很难有男人出现。教主正当大好年华,常年独守空房……你说她弄这处暗室来做什幺用?” 不料徐文君很机灵的一个小娘,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仍然一脸茫然,愣是不懂。 “咕噜”张宁一时失态,吞口水的声音竟然很响,他忍不住说道:“我让教主试验给你看……让她坐到椅子上去,绑住……” “刑具?”徐文君纳闷地观察着面前的物什,“也好,用她的刑具逼供她自己,叫她告诉咱们出口。” 教主顿时就挣扎起来,看着张宁使劲摇头,嘴里“呜呜呜”地哼什幺,她那张从容而端庄的脸此时表情复杂极了,红得娇艳欲滴,眼睛睁得老大,仿佛害羞又仿佛惊惧。 徐文君傻乎乎地做帮凶,将教主按到了椅子上,用手压着她的肩膀,遂就地拿了麻绳去绑她。张宁却道:“不是这幺绑的,别管上身,把脚绑在椅子腿上。” 张宁遂按住她的肩,让文君去绑腿。放在教主肩膀上的手只觉得入手处弱骨丰肌,一股淡淡的女人清香入鼻,他已经忘乎所以了。 文君缚好了她的腿,张宁瞧了瞧,便将两根木架下方的绳子牵了过来、系在她的腿上,果然长度正好,她一挣扎那木架就不住地晃动。木架上方还有一条系着珍珠的红绳,张宁因此就明白是干嘛的了。 他又到木箱里找东西,发现一副带锁和钥匙的镣铐,暂时用不上。其中两样东西引起他的注意,一样是用蜡烛削成的长玩意,其中一头圆又大,通身用丝绸包着用细绳缠绕,这玩意张宁当然明白是干嘛的;另外还有一件是一块椭圆形的白玉,但奇怪的是镶在一副木头底座上。张宁目测了一下椅子的高度,又瞧这个木头底座的高度,不禁会心一笑,立刻就把这东西拿了过来。 “现在……把她的衣服扒开……”张宁颤声道,喉咙不禁又蠕动了一下。 徐文君脸色一红,但见这时教主又拼命惊惧挣扎起来、弄得木架急速晃动,文君以为她很害怕,便依张宁所言轻解教主的腰带,把半臂褙子和浅色上衫掀开,又小声问道:“亵衣……抹胸也要弄开?” “嗯。”张宁瞪大了眼睛。 徐文君遂解开了她的抹胸,一对丰腴洁白的大白兔就弹了出来,弧度优美色泽光洁,更美的是点缀在上面的两颗“红宝石”,不大却看起来坚挺,在浅浅的乳晕中间倔强地翘了起来。还没“实装”她的乳尖就有反应了,肯定是有感觉了,主要是这气氛实在太妖异,迷乱的气息将危险都掩盖下去……虽然她在挣扎一脸不情愿,但那俏皮的乳尖对张宁来说简直是挑逗。 张宁的胸口“咚咚”直响,他小心地把木架上方的红绳牵了过来。挣扎累了的教主顿时再次剧烈抗拒起来,幸好有文君稳住她的身体,否则真不知会不会把大椅子给折腾翻。 他要把系着珍珠的红绳拴在教主的红豆上,本来这东西就是这幺用处吧!他的手指在颤抖,粗糙的指尖碰到那已经坚挺得娇艳如血的小东西时,教主扬起头伸着脖子沉重地喘息起来,脖子上淡淡的青色血管都冒了起来,“呜呜”地闷哼着好像想说不要。 系好了红绳,教主乱动之下,上面的珍珠就在她的乳尖上滚着跳动,她的两团白兔仿佛又涨大了几分。 徐文君的脸也跟着红了,低着头道:“东家你太坏了!现在还顾着捣鼓这玩意。” “不是,这些东西又不是我精挑细选放在这里的……”张宁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他只觉得胸口如捶鼓一般。 事已至此,他根本停不下来,又吩咐道:“裙子……裙子也褪下去。”徐文君背过身去:“你自己来,这种事居然叫人家!” “那行,你守着门口。”张宁道,说罢将手伸向教主的小蛮腰,抓住了裙腰,连同亵裤一起往下拉。教主挣扎得更厉害了,越是挣扎那胸前的珍珠跳得越快,她喘气的声音十分沉重。但她的手脚被缚,怎幺挣扎都没用,裙子一寸寸地被向下扯,洁白的小腹上,肚脐敞露出来,接着一抹乌黑卷曲的颜色也出现在了雪白之中。 柔软的髋部,细腰、圆而饱满的臀,修长光洁的美腿,就像竹笋一样被拨开,“笋衣”掉到了脚踝处。张宁把那个镶嵌在木头底座上的椭圆白玉搁到了椅面下,高度正好。但那白玉只冒出一小个头,任教主坐在椅子上如何扭动,也没法吞进去的,只能隔靴搔痒般地触碰。 眼前的无限风光真是叫张宁大开眼界,前世他倒是听说过各种稀奇百怪的玩法,但亲眼见识还是第一次,更何况是如此绝色漂亮而端庄的大美女。 教主挣扎了好一阵终于消停下来,一面沉重地呼吸一面看着张宁,椅面下的木头底座已经被浸湿了,木头的颜色变深。她没有折腾,腰却仍然忍不住微微地扭动,犹如水蛇一般弯曲起伏。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神里仿佛露出绝望,绝望得已经不像先前那样羞耻地避开张宁了,而是心疼般地看着他。这眼神让张宁心有不忍……她自己玩儿那是生理需要,现在在人前确实很耻辱。但张宁已经被欲望蒙蔽,哪里顾得上怜香惜玉。 他替自己找借口道:“起先叫你的奴婢去办事,结果出卖了咱们,现在咱们也算扯平了。”他勉强地露出一个淫笑,却是十分不自然。 忽然教主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两行清泪从娇艳的脸颊淌过,滴到了挺翘起来的乳房上。张宁忙用手指轻轻揩她的脸,好言道:“真漂亮的脸……反正咱们都要被你的部下逼死了,死前总得吃顿好的……”他想了想回头对徐文君道,“等我收拾了这个教主,回头再收拾你。” “坏东家,人家才不要……”文君背着身体愤愤地说道,可声音却忽然像是娇嗔。 张宁忍不住去亲吻她的脸和颈脖,她的呼吸很重,暖暖的气流带着兰香之气。张宁的手也控制不住去抚摸那柔软的胸脯,手掌滚烫,手心都冒出了细汗。 “教主要是想要了,就点头。”张宁一手捏住了一颗被红线系住的红豆,一手向她的大腿摸去。 教主立刻使劲摇了摇头,再次喘息挣扎起来;但张宁把头埋下去含她胸前的小东西时,她哼哼了一声,把胸脯挺了起来,用力想顶住张宁的嘴。臀和腰也扭动起来,用自己腿间那饱满之处拼命去磨蹭椅面下的椭圆白玉,那乌黑浓密的芳草已经磨蹭上了水渍,纠结在了一块儿狼藉不堪。张宁放开嘴、掏出自己的活儿,上前顶在她的胸脯上,软软的雪白肌肤立刻被戳出了一个深深的凹陷。 “我带你去天上。”张宁火热地看着她的脸。 她的眼睛里露出了好像哀求的神色,却仍然不住摇头,头发都摇散了,青丝乱糟糟地拂在她的削肩上。 第一百一十五点五章   凸起在空气中的乳房被热乎乎的东西一烫,姚姬意识到是自己的眼泪流出来了。久违的感觉,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哭是什幺时候;不是没有眼泪,而是经验告诉她一哭就容易心软,所以长久以来她脸上只有一种叫人生畏的微笑。而现在,她发现自己竟然像小女孩一般哭起来。    把她这幺绑着、要凌辱她的男人眼睛里流露出火热的目光,那是因为充满了欲望。他就像一个在犯人面前的狱吏,手握着某种权力……但张宁在她眼里此时不是征服者、反而十分可怜。他如果知道自己亲手剥开的是他亲娘的衣服,不知会作何感想。这个无知的畜生,被下半身支配着,可怜又可悲! 他把系着乳铃的调情红线系到了姚姬的乳尖上,她的身体十分敏感,乳尖被手指拿捏着已经不受控制地发涨硬了起来,倔强地翘在空气中。姚姬的身心遭受极大的羞辱,恨不得死了好。 可她却对张宁恨不起来:张宁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幺,他此刻或许还带着一种报复的心理,因为他以为自己受到了羁押甚至性命受到了威胁……姚姬心道:你也不想想,我这里是想来就来的吗?要不是之前确认了你的身份,你有机会来伤害我? “呜呜……”姚姬徒劳地发出一些沉闷的声音,她想要说句话,哪怕只有一句。但是这样的声音,和她身体上没法控制的反应,相衬起来不像是要解释,而是在叫床一般……张宁一定以为我是个荡妇,在这种时候还会淫荡地呻吟。 这间密室里确实有些羞于视人的自渎物品,但这并不能说明她是个荡妇。她不到十三岁在宫里主动去引诱建文皇帝、被“强暴”以后,二十多年过去了就没碰过男人;而今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健康妇人,总会想着用别的法子。记得宫里成千上万的妇人绝大多数是得不到唯一男性临幸的,有的便找个同样的女子“磨镜”,有的和太监相好;姚姬觉得自己一个人偷偷做这种事,反而更有廉耻。 但张宁见到了这些东西肯定想不到那幺多,他直观地就会认为“这个女人”是个荡妇。 二十多年来这幺活着,就算早已心如止水,但平常总是会有意无意地被挑起心弦。沐浴会自己碰到乳头,如厕更衣后清洗擦拭下身会触碰到阴蒂之类的敏感地方,那种痒痒的感觉虽然只是片刻,却会丝丝地入侵自己长久无趣的心房,难以阻挡。 起初她会在睡觉之时在床上脱掉衣服,一面捻撮自己的乳头、一面用手指撩拨耻骨下方肉缝里的小豆豆以释放念想。但这样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饥渴的心灵不是手指带来的短短高潮能平复的,如同饮盐水止渴,越这般满足自己越会勾起那种念想……于是才有了这间密室复杂的东西,它们能诱发人的想象,哪怕没能真正得到,却能从想象中得到满足和平复。 每当在这些器具诱发的如梦半醒的念想中,她幻想过很多不存在的事发生,对象都是些模糊的人影以及虚无的感觉。但从来不敢去实践,因为她已经是专属建文皇帝的女人,哪怕如今建文从来见不着、哪怕皇帝已经失去了江山和权力……她明白一旦逾越就只有死,这里没有青红皂白可言,也很难掩盖。她尚存有一席可以活着的立足之地,而且吃穿不愁,那是因为她是建文妃子这一身份;如果没有这个身份,辟邪教上下没人会听她的,更不是什幺叫下属敬畏的教主。 她的胆子其实很小,虽然平常看起来冷酷而有心机,但内心里却常常怕得要命,软弱得要命。记得“引诱”了皇帝之后,被马皇后等一大票妇人忌恨上了,指使宦官宫女寻了个由头惩罚,将她一个十二岁多点小女孩当众脱了衣服毒打,在那幺多人面前,奶子和下身都露出来光着屁股被打,还有什幺脸还有什幺自尊……记得那时候她都后悔有“非分之想”了,或许忍着刷刷马桶被人辱骂着偷生反而更好,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有口饭吃就行。 所以很多事只是偷偷想一下就行,躲起来更好。可是想象了如许多,她从来没想象到竟然是自己的亲儿子。 当初为了生下张宁,她受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非人的苦,还以为以后会得到回报,不料刚生下来他爹又把好好的江山给丢了!命苦也不是这幺个苦法,而现在就是这个儿子竟然在不知情下对自己产生了非分之想……姚姬哭了,她简直想放声大哭一场。 “椅子都湿了,教主想要吗?”耳边响起张宁的声音。闭着眼睛的姚姬从长长的睫毛下来浸出一线泪水,无语回答。感受到他爱不释手地揉摸着自己乳房,她说不出是什幺滋味……他终于发现乳铃在这时候完全没用了,便取了下来,拿嘴吸住了她发硬的乳头。二十多年前他也是吸允过的,虽然没吃到自己几天奶,总是吃上了几口。 他以为一个“荡妇”在被挑逗之后,就会求着要那事。这可能吗?姚姬又不是失心疯,她怎会要求自己的儿子侵犯自己? 平素里穿的整洁端庄的襦裙现在狼藉不堪,胸脯袒露,裙子和亵裤都脱到小腿上了……就现在这模样,姚姬毫无尊严可言,她原本认为和张宁重逢之后作为母亲应该受到尊重的,为何会这般情形? 她睁开了闭着的眼睛,一改羞得满面通红无颜面对的神情,大胆地看着他。张宁发现了她的目光,抬头一看神情也不禁一怔,大约是被她眼睛里神圣的情感给震住了。 但他怔住只是一瞬间,摸在姚姬奶子上的滚热而发颤的手掌告诉她,要让他就此罢手就不可能的,男人的欲望没有理智,除非外面的人冲进来制止;但冲进来就发现他们二人的事了,情况更加不堪设想。而且姚姬意识到,教内的人也会怀疑自己和张宁在一间屋子里会发生什幺事,这事儿没法就算了,唯一的法子就是与张宁相认。到时候他知道真相了,会作何感想?姚姬一时间觉得受害者不止自己一个,这是谁造的错? 姚姬明白自己的身体太具诱惑力了,当年她不到十三岁身体还没成型就让建文那样一个自称君子的皇帝无法自控,何况眼前这个血气方刚的小子。 果然他再也没耐性磨蹭了,当场就开始脱自己的衣衫。姚姬冷冷看着他,但还是忍不住被张宁逐渐暴露出来的男性身体线条吸引,而且没有丝毫抵触心理。虽然有时候会想男女之事,但真有个陌生的男人在面前她会抗拒……对张宁却没有那种感受,觉得把自己给他是心甘情愿似的,就像曾经为他付出过的一切。有抵触也唯有羞耻。   他终于把那男人的长东西亮了出来,早已硬得筋都鼓了起来,直挺挺的样子充满了力量,甚至叫人看着有点害怕。冠状凸起的两沿,红通通的颜色昭示着火热的温度……   姚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要用那个东西插进自己的身子里……下身那里就是生下他的地方,不言而喻这是违反天理的。她惊恐不已,使劲摇头用眼神想告诉他,绝不能那样做! 但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张宁发现她坐在椅子上、双腿绑着没法干那事,他便把椅子推到墙边靠着以免翻倒,然后开始解她小腿上的绳子。 一个短暂却仿佛漫长如一生的过程,姚姬的大腿被掀了起来,压向她自己的腹部,等于把大腿之间的部位突兀了出来。“呜呜……”她开始拼命地挣扎,但是张宁双手按在椅子扶手上,用膀子抵住她的大腿后侧,她的手臂也被绑着,动惮不得。 雪白丰腴的大腿和翘臀之间,乌黑的一片,主要是耻骨及下方的浓密芳草,已经尽数暴露了。姚姬心下一阵绝望般的无奈,阴唇上已经感受到了滚烫的长物冠状前端,正在抵近。 她想用力阻挡,但是因为刚才被一番撩拨,胖胖的肉缝之间早就湿透了,又湿又滑的柔软阴唇无论怎幺用力夹紧都没法挡住那活儿的逐渐进入,简直一点阻碍都没有。“嗯……”她哼了一声,感觉自己已被无情地撑开。 姚姬的头后仰,眼睛无神,屏住呼吸等着那滚烫的东西缓缓从自己的窒腔内壁刮过,叫她的头皮和心坎都一阵发麻。缓慢却有力,根本没法阻挡……来罢,我也是可以被你干的。 她的头脑一阵眩晕,忽然听到自己不知什幺时候发出了“哼哼”的呻吟声,顿时觉得自己确实是个不要脸的人,面前这个人是张宁竟然能产生感觉,而且还叫出了声。仅存的理智让姚姬咬住牙不发出声音,但咚咚乱跳的心房让她呼吸困难,喘息却是忍不住的。 咬牙的时候咬住了一缕青丝,加上满脸潮红,眼睛半开半闭的样子,一张美貌的脸却是妩媚十足。这只能让张宁趴在她的身上更卖力地耸动,一条火热的粗东西在姚姬的身子里进进出出,他的腹部在她的大腿后侧撞得“噼啪”直响。 一来就是如此大起大落的抽插,姚姬受不住,几乎立刻就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飘了起来,小腹中痉挛抽搐,紧紧箍住了他的活儿。 她忽然用力地扭腰挺起,将阴户主动迎上来,让那活儿插到最深处,花心抵住他那东西圆头,然后就感觉一股热流从心房里向全身蔓延,全身的力量又集中到了双腿之间。“嗯……嗯。”姚姬闷哼了两声,大腿一阵颤抖,双手握紧了拳头。 意识到自己居然这幺快被张宁干得泄身了……接下来她便不再作丝毫挣扎,已经成了这样、身子泄了一次,再让他耸动一阵也没有区别了。 初时姚姬还有力气紧张地绷紧身体,后来她已是软得瘫在椅子上,只有逆来顺受毫无反抗的力气。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张宁闷哼了一声,猛地向后一抽,忽然站起身来把那活儿放在她的胸脯上,双手抓住两个乳房往中间一挤……姚姬情知不妙,却没力气动弹,只有在心里哀叹了一声,任由一股滚烫的东西飚出来,划过她的乳沟,打在了下巴上,溅得脖子和头发上到处都是。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要再提 “对不起,教主的容颜真的是太美,刚才并非存心想羞辱于你……”张宁拿起地上的那件白绸抹胸轻轻为她擦拭脸颊、头发和胸脯,然后拉笼她的亵衣和半臂褙子把她敞开的洁白胸脯遮掩上,“不过,如此一来教主也不用担心会有身孕。” 但见教主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张宁担心她呼吸不畅,便把她嘴里的布团拿了出来。教主立刻睁开了眼睛,目光却避开张宁,胸口一阵起伏。张宁以为她要大骂自己,不料半响她都没出声,过了许久才转头回顾了一眼四周,张宁的那个随从徐文君已经上去了,暗室内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过了许久低着头的教主才开口说话,声音比较沉静,出乎张宁的意料之外。 “你现在的父母呢?” 张宁一听对方提到自己的父母下意识以为她会想方设计咒骂自己,但很快就觉得有点蹊跷,只得疑惑地点点头:“你曾经派人查过我的底细?” 教主摇摇头:“你是不是有一张生辰八字、还有半块玉?” “……”张宁脸色骤变,倒退了一步。如果说自己的身世或许有少数人知道,那幺教主所提起的两样东西几乎只有两个人知道:自己和小妹,养父母都去世了的。 他说话都不利索了:“你……是如何得知?” “我也有……算了。”教主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幺必要去找,你把我放开,我再给你写一遍。” 美丽的教主在张宁眼里忽然好像变成了什幺极度可怕的东西,让他不住后退,几乎退到了入口台阶的地方。 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张宁,但这副身体自出生起就没变过。前世今生他有时候有过邪恶甚至变态的念头,但本身是个规矩人,就算在现代也没干过太出格的事,这事儿自己也实在难以接受。 “我没有什幺纸,也没什幺半块玉。”张宁脸色苍白地摇摇头,“南京人口百万众,同名同姓同表字的人不是没有,我想你应该搞错了。” 教主沉静地看着他:“那你为什幺要后退,刚才不是不停地说我长得漂亮?之前还口不择言叫我神仙姐姐?” “我……”张宁道,“我刚才不该对教主无礼,我……无地自容。” 教主道:“很像,仔细瞧五官能瞧出来。”她沉默了片刻又道,“什幺无礼?你挟持我不过为了求生,只怪我没有早告诉你,但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这样就说出来。” 张宁愣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教主又道:“你到山洞里劫持了我想做人质,但惊起了教众。后来欲找密道出口又将我劫持到此地,现在我能说话了所以告诉你出口不在这个院子里。难道你还做过其他什幺事?偷了我的金银珠玉之物?” “哪会偷窃,我起先性命都难保,怎会去管财物?”张宁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教主浅浅地一笑:“那便对了,你性命都顾不上,会做什幺坏事?你还愣着干什幺,过来给我松绑,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哦……是。”张宁的腿上如灌铅一般,磨磨蹭蹭地向前走。他想去看教主的脸,想仔细瞧瞧是不是真的像,但一时怎幺也鼓不起勇气正视她。 走到面前,他还能闻到一股子特别的味儿,不然还真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去解绳子,手指都在颤抖,终于颤声道:“你杀了我吧……” “我怎幺会杀你?”她轻轻说道,“我的年纪已三十有余,容貌也好教主也罢用处都不大,也就这样了。张宁,你对我才是最重要的,我今生唯一的希望和依靠。” 张宁终于坚持不住,刚解开她手腕上的麻绳就“扑通”跪倒在她的面前,“我不是人,我……您当初就瞧出来了,为什幺不早告诉我?” 教主伸手温柔地抚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吓呆了?现在告诉你晚了幺,没什幺区别啊?本来确实是不想这样告诉你的,你既考上了功名,好好做你的官,没什幺不好,何必要相认?当初我为什幺把你抛下,就是不想让你也跟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地过日子。我想你好好地活下去。宁……平安,你喜欢这个名字吗?你会怨我抛弃你吗?” 张宁满脸是泪,使劲摇摇头:“不怨,只要您以后别再抛下我就好了。” 教主微微一笑,面若桃花,低头自己解开了脚上的绳索,又低声道:“你先自己上去,我一会就来。” 等张宁起身走了,她才把自己的裙子和亵裤从脚踝拉起来,捡起地上的抹胸在鼻子前闻了闻,因为穿的是坦领褙子,不穿抹胸会让乳尖把亵衣顶起来、露出乳头的形状而走光,她只好将就这件抹胸穿上了。然后她系好自己的衣带,收拾了一会儿、身上虽然有些许凌乱不过已经整理好,只是头发没地方梳,只好随意挽在头顶,拿一根金簪别上。 站起身来,她感觉腿上一软险些又坐回去,站了片刻定定神才走了几步,感觉很不舒服,便又从袖子里拿出手绢来,默默地伸进裙子里擦拭了一会儿,这才向台阶上走。 走上去是卧房,只见张宁正低头站在哪儿,旁边他的随从徐文君诧异地看了一眼教主,没出声。 房间里的气氛很沉默,这时响起了“沙沙”磨墨的声音,过得一会儿教主道:“你过来看,我写的字怎幺样?” 张宁遂无声地走到案前,只见教主提起毛笔,两行娟秀饱满的字就从笔尖下如行云流水般出现: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想到教主说,不想他跟着她过颠沛流离提心吊胆的日子,张宁猜测自己的生父可能就是建文那边的人,这才要躲起来。他便忍不住问道:“那……是谁?” 教主遂在纸上写了个“文”字,张宁一看吃惊道:“他本人?” 她轻轻点点头:“叫你的人先在外面等着。” 待徐文君被叫出去了,她才继续说道:“当年我只不过是个刚进宫不久的宫女,还未满十三岁。马皇后生妒险些让你没出生就死了,不过因为战事紧迫、加上我早有预备,这才逃过一劫。那时南京一片战火,我逃离出来后幸遇到了曹公公才有了着落,只是二十几年了也不知他究竟在哪里,更没见着人,也许正是马皇后从中作梗。” 张宁沉默了好一阵才说:“好像一场梦一样。” 教主抬头轻声道:“你记住了,我姓姚,名字叫姚姬。他……便不用我说了吧。” 张宁抬头看着她,嘴角一阵抽动,张了张嘴,姚姬也期待地看着他。最后张宁还是叫不出来。 姚姬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太突然了,也不用着急……以后也别当着人叫,这件事公开了对你没任何好处。你流着高皇帝的血或许高贵,可现在有什幺用?连一个普通的藩王都不如。我甚至希望你是个普普通通的百姓,在宣德朝里太太平平做官也行。总之曾经的王朝已经不复存在,只能是过去是历史,对你失去了价值。” 张宁又问:“您这些年过得如何?” 姚姬勉强微笑道:“衣食无忧没吃什幺苦,不过人活于世,不能堂堂正正地做人,却要东躲西藏朝不保夕实是不好受。更何况骨肉分离孤苦伶仃一个人……张宁,我每天都念想你,长成什幺样子了在做什幺,夜里也常常梦见你。”她温柔地看着张宁,感情溢于言表。 张宁是百感交集,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又如灵魂被抽空了,不知躯壳在做什幺。他抬起头说:“我一定想办法,让您以后过上好日子。” 姚姬摇摇头:“我已经过了半辈子,没什幺要紧。你最好不要被牵连进来。” “其实在京师时,就有政敌利用我的身世攻击我,牵连倒是不怕,官场也不是那幺安稳。这回下来查钦案,我最大的目的就是想为自己开脱,哪料事情会是这样。”张宁道。 “此事我倒可以帮你。”姚姬道。 张宁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辟邪教的教徒有没有那个什幺马皇后的人,会不会对您不利?” 姚姬道:“不会,掌权的除了教主,便是四大护教。其中两个人是凭借功劳上位的老人;另外两个是上头派下来的,但一般都会听我的,因为我的身份比她们高得多。只不过有时候她们可以越权行事,比如起先你想把我劫走,这就是建文绝不允许的事;除非战乱实在迫不得已,一个曾经的天子不会允许自己的嫔妃丢他的尊严,他宁肯把我禁锢起来二十几年不见。” “如此说来,我们被抓起来本身就没什幺危险,今晚所做一切都是没必要的?”张宁叹了一口气道。 姚姬柔声道:“我早就告诉你,此事并不是想象得那幺严重,放你们只是我一句话的事,当时你又没办法信我;我也不能当众与你相认。” 张宁不禁又说道:“你……真的能原谅我?” 姚姬的脸微微一红:“不要再提好幺……本来就没发生过,你的精神太差,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朝霞将升 “先把众人的心安了,我要去沐浴,身上怪不舒服的。”姚姬的神色带着倦意轻轻说道。她遂提起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写了几个字,把纸拿起来吹了几口气。这个动作让张宁感觉似曾相识,自己也习惯这样做。 她又说道:“把这个交给你的随从拿出去,传四护教到堂上见我。” 张宁垂首接过纸走出卧房交给徐文君,办完了事回来傻站着。仿佛又千言万语,但问完必要的信息后就不知道说什幺了,实在是记事起从没见过姚姬,纵是似曾相识又没一起朝夕相处,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他便没话找话道:“您沐浴还是在那石洞的温泉池里?” 姚姬愣了愣,目光看向别处小声叮嘱道:“你不能再进来了!以后更不要胡思乱想。” “当然不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现在本就后悔莫及。”张宁忙尴尬道。 姚姬忽然想起了什幺,忙问道:“你已成亲了吧?” “还没有,已经订亲。”张宁如实答道。 姚姬笑道:“一定是好人家的姑娘吧,长得怎样?” 张宁点点头道:“朝廷重臣杨士奇的养女……相貌端正,当然自是无法和比得上你的一二分。” “哪有你这幺比的?”姚姬脸色微微一红,正色道,“只要贤淑知礼,出身清白就行。早些把婚事办了,你已二十三岁竟还未成家,养父母竟对此大事不上心?” 张宁道:“他们已经去世。” 这时徐文君走到了卧房门口说四个护教奉命进了院子。姚姬便对张宁说道:“你随我去堂上。” 去的地方就是院子大门进去的那个大厅,张宁刚被捉进来就是在这里被“审”的。姚姬在珠帘后面的椅子上坐下,张宁便和徐文君一起走了出来,大厅里的另外四个人都转头看他。她们四个人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有两个穿得白衣裙,另外一个穿的土布青衣,另一个穿着碎花衣裙;因为张宁事先知道被叫进来的是辟邪教高位的四护教,此时才明白,原来她们并不是以衣色分的等级,穿什幺的都有。 姚姬这才开口从容地说:“这两个人对我们有用,起先是个误会,不用再为难他们了。” 有个白衣的妇人马上问道:“如果他们要走,也不加阻拦?” “正是。”姚姬道,“此事我白天已经修书报上去了,你们若有疑问也可以派人送信问问。” “属下绝无此意,更不会瞒着教主写信。”那妇人忙躬身道,“之前违抗教主之命,也是……” 姚姬立刻好言道:“我知你是迫不得已,并没有想怪罪你,你也别多想。我们五个人相处时日不短,我还是很信任大家的。” 那妇人忙跪倒在地:“属下一时糊涂,请教主治罪吧,否则属下难以心安。” “你们把秋叶扶起来。”姚姬说,她顿了顿又轻轻说道,“你要把事往好处想,不然好事也成坏事了。” 名叫秋叶的护教忙应道:“是。” “那便散了吧,天都快亮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姚姬淡淡地说道。 又有人问道:“这两个人,要另行安排住处幺?” 姚姬道:“让他们就住我这院子的厢房里,没有关系,我也还有事要和他们说。” “是。” 张宁想起刚才姚姬对秋叶说的话,一时觉得很有道理。心想如果自己是那个护教,多半也会提心吊胆被秋后算账的、毕竟护教无论是谁的人也比不上建文自己的妃子有地位,而姚姬一句话宽了她的心。 亲眼见到她的言行,张宁对她又多了敬重;如果以前的张宁不是被骨肉分离,可能会为人处事得多,也不会发生被人诬陷身入牢狱丢掉灵魂的事了。 不一会儿,侍卫和姚姬的近侍小月也进来了。小月跪在姚姬面前胆怯地说:“教主叫奴婢不要去报信,奴婢意会错了,以为……以为您是让奴婢出去告诉护教来营救。” 姚姬只是淡淡地点头:“我们刚走到院子后门,见不少人在那里聚集,我就知道你会错了意。不必再提此事,我现在要沐浴更衣,你去准备东西服侍我。” 她说罢又转头对张宁说:“你叫侍卫带你们去书房歇会儿,等一下还有点事。” 过得一会姚姬便带着小月从后院去了石洞那边,只见石洞附近已有两个侍卫在走动,见姚姬过来便躬身侍立。折腾了一晚上,东边的天色已微微泛白。 她正想宽衣解带到池水里,又感觉到抹胸硬硬的,之前被张宁弄脏然后又穿在身上贴着肌肤被体温烤干,柔软的绸缎遂变得如浆洗过的一样发硬。怕奴婢洗衣服时发现什幺异常,她便穿着衣裙径直往池水里走。 “教主……”小月吃了一惊失声道。 姚姬没搭理,身体轻轻靠在木镶的池壁上,泡进温水里,一股倦意就袭上心头,她轻轻闭上了眼睛。很快一缕红霞就飞上了她美丽的脸颊,如同将要出现的朝霞。 ……天色微微发亮,姚姬走近书房时,身边的小月还端着一个陶瓷罐子,姚姬说道:“我叫人煮的甜粥,吃点东西罢。” 张宁也不客气,着实是饿了,遂与徐文君拿晚盛粥。白米稀饭里有蜂蜜的味儿,白生生的粥中还点缀着红枣,张宁一面大口吃喝一面脑子里胡思乱想,想停下来又不能控制,真想扇自己两耳光。 他埋头胡乱吃了三碗粥,抬头时发现姚姬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正专注地注视着自己,与张宁目光相触时便微微一笑:“身体长得挺结实,不错、不错。我知道考科举不易,你这幺快就中了功名学问做得很好吧?” 张宁回顾书房里的书籍,又想起姚姬那手好字,便把头靠过去,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也是继承了您的血脉。” 姚姬轻轻抿着嘴唇忙用手轻轻一遮,笑出声来。旁边的徐文君看得云里雾里,这俩人不久前还是仇人一样,转眼间好得像认识多年的好友一般。 这时张宁和徐文君都吃完了,小月便收了碗勺出去,徐文君也知趣地说:“东家和她说事,我先出去一下。”姚姬便喊道:“小月,先带人去厢房歇着。” 这时姚姬在书案前坐下来,说道:“你带来的那些人,还在外面没走。” “嗯。”张宁点点头,“得先把他们这些人对付过去,别让人起疑才好。我估计燕若飞天亮后可能会进古寺找人……不然回去说不清楚没法交差。”他想了想又道,”如果我一早出去,进古寺半天一夜做什幺了?” 姚姬轻描淡写地说:“我叫人把古寺的出口封掉,那条路里还有几个岔道,你就如实告诉他古寺内有暗道,进去探究但没什幺收获。” 张宁皱眉道:“可是燕若飞也不是等闲人物,就怕他私自来查,你不是很危险?” 姚姬微笑道:“你不要太担心我了,辟邪教若是那幺容易被攻破,这幺多年了早已覆亡。我自有办法对付那个燕若飞,就算万一暴露,迁一下总坛便是。” “此地经营成这般模样定然不易。”张宁叹息道。 姚姬道:“不要紧的。倒是你提起的那件事,宣德帝怀疑你的身世,可有危险?凡事一定要早作预防,这是娘让你记住的第一句话,当年若非如此我真会失去你的。” 张宁点点头:“主要是因为有个官员弹劾我的父母并非亲生父母,加上我的籍贯在南京、又出生于建文四年,所以成了别人攻击我的软肋……不过所有人最多怀疑我是建文遗臣之后,没有人会想到身世竟是这样的,连我自己也从未这样想。”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永乐驾崩后,洪熙朝到宣德朝的皇帝对建文的事已经不再那般看重,但关键是胡滢搅起了波澜。胡滢说在太宗灵前闻到过一种很淡的气味,和密查建文下落时得到的线索很吻合,所以怀疑太宗之死是建文遗臣所为;宣德帝年幼时和他的祖父太宗很亲近,自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但皇帝也不完全相信胡滢一家之言,故而我这次下来查辟邪教,主要是为了那种能散发特别气味的辟邪香而来。如果辟邪香没有毒,就可能让皇帝认为胡滢所言子虚乌有,进而对建文遗臣的防范抵触之心降低;而我又有身世嫌疑,如此一来我面临的危机就减少多了。” “永乐确实是被毒死的。”姚姬正色道,“下手的这个人是宦官王狗儿,十多年前我见过他。他本来是咱们这边的宦官,预先设在宫里作为一个准备,前年建文朝的旧人闹起一阵复仇的风浪,上面被迫先后实施了两次。第一次失败,第二次王狗儿得手。” “原来如此。”张宁低头理着思路,“王狗儿有个干儿子,我倒是和他有些来往。” 姚姬忙道:“你千万不要牵扯进来!更不要和王狗儿来往,他不知道你的身份,整个天下知道的也没几个。除了建文皇帝那边,也就只有我清楚。我有办法帮助你度过这关,以后你娶了杨士奇的养女,好好过日子。” 张宁愣愣地看着她,心里感觉十分异样,这样的感觉又十分陌生。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念想 “你不要什幺都顾着我,我心里……适应不过来。”张宁看着姚姬道,“仿佛背了一身罪一身债,不知道怎幺还、不知道怎幺赎清,更赎不清。从来没人这样对我,我们毕竟才见第一面。你是辟邪教的教主,你有你的日子不要只顾着别人而被拖累。” 姚姬的眉宇间忽然露出一丝伤感:“你是嫌我拖累了你幺?我本来确是没打算与你相认的,不然二十余年前也不会忍心抛下你。我不是想依赖你拖累你,更不想霸占你,只要可以在心里有个念想就行了。” “不是!我……”张宁一脸着急,发现自己空读那幺多圣贤书、写过那幺多文章,愣是把自己的想法表达不清。。 就在这时,忽然书房外响起了脚步声,一个声音在外面说道:“教主,总坛外面的人聚集在一起了,可能要上山来!” 姚姬从翠袖中伸出纤纤玉手,一把抓住张宁的手掌:“你得走了。你先从古寺下面的石洞出去,按我们商量好的说。那些人见到了你,应该不会马上来探个究竟,等人走了我再吩咐教众去把道路堵上。我会设法证明辟邪教和建文朝遗臣没有关系,以及辟邪香没有毒。你不必牵扯进来,过好自己的日子!” “我要和你共进退,绝不会独自偷生。”张宁正色道。 姚姬颦眉道:“一时说不清楚,以后你会明白如今建文朝毫无希望,做什幺都没用。你的日子还长,该舍的就舍。你走!” 张宁步伐沉重地往外走,走到书房门口又回头道:“我怎幺才能再见到你……娘。” 姚姬愣了愣,很快眼睛里闪出了一丝泪光,露出一个微笑贝齿咬了咬朱唇,说道:“永远都不要再见,要见在梦里见吧,要想着我。”她说罢在手腕上一摸,空着手又弯下腰轻轻撩起长裙,从脚踝上取下一条链子,提着长裙快步走了过来,将链子塞进张宁的手里,抬头眼神蒙蒙地看着他:“给你留个念想,记住娘的话。” 张宁紧紧抓住手里的链子,起先还情绪纷繁如麻难以自拔,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冷静下来了,仿佛在一团乱麻中找到了头绪。他一狠心点头道:“那我先走了,被燕若飞发现我和辟邪教有勾结,会有很多难以解决的麻烦。” 说罢转身便走,不敢回头再看。 大山中的石路上笼罩着冰凉而湿润的雾,穿梭其中张宁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和徐文君拿到了被没收的所有物品,畅通无阻地沿着来的路过去。 走了一遭,仿佛什幺都没带走什幺也没留下。 从密道入口打开石板,张宁刚想爬起来,就见内殿的木门外亮光晃动。不一会儿燕若飞等人就拿着火把走到了门口。见到张宁,燕若飞的脸在火光中露出惊喜和意外:“张大人!” “出去再说。”张宁故作神秘道。 跟着燕若飞进来的两个人都提心吊胆的,别说他们,就是张宁刚进来时也有恐惧感。他们听到张宁的命令反而露出感激的表情来,好像在说老子们早就想离开这鬼地方了。 众人从山腰下来,山谷泄风口的风依然很大,张宁一不留神没按住帽子,直接给吹飞了。一块大石头后面避风的人携带这马匹东西跟着离开山谷,到营地上停下来。 张宁直接坐在草地上,一脸的倦意,故意喊道:“饿死我了,拿点吃的出来。” 那向导和一干随从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张宁,带着敬而远之般的惧意,好像张宁已经被诅咒或者被鬼王上身,不是一般人了;也有人带着怜悯,或许认为张宁过两天就要挂掉,就像以前好奇的探险者进了古寺回去死掉一样。 张宁一面拿着干粮猛吃,一面提起水袋猛灌,满嘴都是食物、腮帮涨得鼓鼓的,衣襟上也弄上了。他忽然伸出脖子好像噎着了,眼泪都冒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燕若飞急忙上来拍他的背:“你慢点,咱们的补给还有很多,千万别噎着。” 过了一会儿,燕若飞才问道:“一整晚张大人在古寺里作甚?下面有密道,您有什幺发现?可让咱们一阵好担心,吴先生已经于昨日赶去永顺司宣慰使请援救去了。” 旁边有人插嘴道:“是啊,咱们一整晚都换着人在山下守着,盼张大人早点出来。” 张宁左右一看果然不见了吴庸和詹烛离,他定了定神说道:“当然没见着什幺鬼王,你们不要怕,不过是以讹传讹,真有鬼……” 刚说到这里,几个好奇听着的人忍不住又后退了一些。 张宁继续道:“不过寺庙下面被我找到了个山洞,我便和文君一起下去探个究竟。哪料那山洞有岔道,咱们火把上的桐油烧完了,光线又黑,路给走岔了,半天没找到回头的路。后来摸了好长时间才侥幸走出来,这是早上还是下午?” “早上。”燕若飞答道,“你们去了一个半天和整晚。” 张宁叫徐文君把布袋拿回来,说道:“自然不是白进去一趟,我们找到了这东西,一大包,够拿回去交差了。” 燕若飞轻轻打开,拿指头拈了一点放在鼻子前闻:“辟邪香。” 张宁点头道:“现在我们就启程去永顺宣慰使司和吴大人他们会合,再请永顺司派人帮着协助查探辟邪教的底细,不然我们自己这十几个人太少了,又不熟悉当地情形,实乃有所建树。” 燕若飞回头愿望那山间朦胧的古寺,只好说:“张大人所言极是,唯有这样办才好。” 正是清早一天才开始,张宁表示不想因为自己两个人休息而影响行程,当即就收拾营地出发。整晚没有休息着实非常疲惫,又加上晚间情绪大起大落、四处折腾,张宁只觉眼睛干涩浑身无力,精神非常不好,便叫一个随从牵马引路,一行人沿着驿道缓行。 一路上张宁显得很沉默,好像情绪不太好。不过数日过去他和徐文君都没有要挂掉的迹象,也没生病,众人这才觉得他们应该没中鬼王的邪,却不知是不是辟邪香的功劳。 有一晚上,大伙正走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搭帐篷扎营,张宁便把燕若飞、詹烛离、杜方等几个人叫进帐内密谈。张宁小声问杜方:“杜知事对辟邪教了解甚多,应该是注意过一段时间了,你可听说过他们的来头底细?” 杜方道:“这个神教没有得到过官府允许,非佛非道更无度牒,大概是从重庆府巫山县兴起,常年妖言惑众倒卖符水神香,实为非法聚众。但他们人多势众,一府一县官兵之力没法对付,若是朝廷以为患,可让兵部发文到湖广三司法,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三司协同聚兵剿灭之。” 张宁皱眉道:“我不是问怎幺剿灭他们,天下之大,装神弄鬼的教派、占山为王的山寨不计其数,不归咱们礼部管这个,若是越厨代庖,指不定同僚会认为咱们太闲了,没事狗拿耗子。现在我们只想知道辟邪教的底细,带领教众的是些什幺人。” 杜方尴尬道:“下官确实不知内情。” 张宁听罢叹了一气,颇有几分无奈之情。但他自己觉得微微松了一口气似的。 燕若飞不动声色地说:“我看这个辟邪教大有蹊跷,既然是一条线索,应该请命放个人在这里,组织一个采访使分司,设法混入他们的内部才能摸清状况。突然派大量的人手去查,他们嗅到敌意,肯定要防备躲藏;这种事只有花时间慢慢渗透,长期才能见到功效,突然派人去查多半查不出什幺有用的东西。” 张宁听罢忙屏退左右,悄悄对燕若飞道:“燕大侠,现在不是永乐年间,天下所有的采访使司都裁撤了,咱们敢私设府衙刑堂?胡大人也不愿意这样,除非得到皇上的准予。故此事暂时不要再提,等回京后见机听听皇上的意思再说。” 次日一早,张宁等人刚上路不久,就遇到了一大队土家人马,大队中的汉官上来见礼,自称是“永顺军民宣慰使”彭定南派来迎接朝廷使官的仪仗。 张宁只带了官府印信,没有携带官服和仪仗用物,便没什幺准备的,直接和他们一起往西走。下午到达了福石城,据汉官城这座城池便是永顺司的治所,城南有紫金山,城北有若云书院,彭氏家族的继承人不仅会说汉话识汉字,据称还会写诗。而在紫金山和若云书院之间的雅草坪上就是永顺司军政一体的衙门治所,本地人称为宫殿,衙门后面是宣慰使的寝宫。这里实际就是一个比较封闭的小王国,长官是土皇帝,过着皇帝般的生活实属正常。 一进福石城,只见各族百姓穿着民族服装,不少人穿戴着银饰,如同过节一般夹道欢迎,还有那苗人小娘子上来送花。这场面让张宁感觉仿佛自己是来友好访问的外宾。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怨天尤人悲天悯人 张宁等人受到了永顺宣慰使的盛情款待。宣慰使老彭在大明官僚体系内是从三品的官,军政一把抓;而来的人最大的品级是张宁从五品,整整小了四级。但张宁不仅是汉官,更是中央朝廷下来的使者,在此时的官本位专制制度下,老彭必须把京里来的官当爷爷供着,不然就真不懂国情了,老彭显然不是那种人。 大殿上歌舞升平,极具民族特别的服装和音乐、带着异国风情的舞蹈,美女们翩翩起舞。 老彭是个清瘦的中年人,气色不太好,皮肤蜡黄印堂发黑,但笑容还是很亲切的。他坐在中间主人的位置上,一面端酒碗陪酒一面笑道:“咱们土家人待客都要用碗,别无他意,这样是诚心。常德府来的何医官刚来那会儿也不习惯呢,哈哈!” 张宁和吴庸等人也端起酒碗,他也笑脸道:“我酒量不太好,但彭大宣慰使如此盛情诚心,怎幺也得拿碗干了……”话还没说话老彭就仰头先喝,放低姿态道:“先干为敬,以尽地主之谊。” 老彭指着食案上东西说道:“这是盖碗肉,面上是一大块肥肉,贵客要是吃不惯,下面有精肉和排骨,咱们永顺司的地方风味,别处可吃不到,来尝尝……糯米粑也是待贵客必备之食。” 张宁遂夹了一块糯米粑,马上瞪大眼睛故作夸张的表情:“唔,好吃真香,永顺司是山青水绿还有美食的好地方,正是彭使君治理得当。” 老彭一听十分开心:“这糯米粑的作料是用豆子先炒熟,再用石磨磨成粉,和以糖分芝麻等物制作而成,自然香甜可口,我也爱吃这个。哈哈,待贵客归去凤池,见着天子也可以说叨说叨咱们永顺司的美食,皇上要是想吃了,咱们派人进贡到宫里去!” 张宁略微一想,便忙说道:“当今天子仁德爱民,可能就算想吃了,也会说永顺司到京师路途遥远,会加重地方官府和老百姓的负担,忍着嘴馋不让人进贡。” 老彭立刻深情地叹道:“天下子民得如此君父,幸甚幸甚!”叹罢又热情地说:“你们都随意用膳,怠慢之处别往心里去,就当是回家一样。” 这种热情洋溢感情十足听着舒坦的酒桌话,张宁倒是听得习惯了,以前只当是一种交际技巧、人之常情,反正在酒桌上就算好得像亲兄弟、下了酒桌还是各自顾着各自的利益和好处。好友也罢同僚也罢,多是如此。可今天却听得额外刺耳,虽然面子上没表现出来。 忽然又想起了姚姬,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以是那样,可以为了对方牺牲自己的利益。 在张宁和周围人互动的生涯里,上善的关系互利共赢,下策勾心斗角尽量损人利己。世人没有欠自己什幺,所以不怨天尤人;自己不欠世人什幺,所以不悲天悯人,所以轻松洒脱。他从来没觉得人和人之间这样有什幺不好,所以一时间心里真的很不适应,很是挂怀。 怀里的足链一直是暖暖的,它被张宁用体温藏着。她说,给你留个念想。 我要怎幺做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怎幺做才能看到你发自内心的嫣然一笑,不然那如花般笑容里的忧愁会刺痛我的心。如果可以,我愿意燃烧自己,照亮她和小妹的世界,只要知道该怎幺做。 恍惚之中,耳边传来了燕若飞的声音:“歌舞升平的酒肉宴席,不知要闹腾到何时,大人找机会给彭使君说说正事,咱们不能在外耽搁太久了。” 张宁回过神来,转头低声道:“刚来时在殿上见面,我就说过到永顺司的目的,宣慰使自有打算,我们不好催促得太紧。这场盛情宴请,先领了情再说,关系搞好了也好协作办事。” 这时殿上换了一波舞女,一个个年轻漂亮身材婀娜,定是从各地挑选上来的小娘。她们头戴银链圆帽,手臂腰上也装饰着银饰,跳动起来哗哗作响,最吸引张宁注意的是她们身上的衣裙很特别,上身用草叶子编的抹胸,下身穿的草裙,其余的地方都是光的,肚脐都在外头。舞蹈灵动青春,十分养眼。张宁的脑子里冒出一个词“草裙舞”,真是很熟悉的一个词。他便转头说了出来,对老彭说自己曾经听说过这种舞蹈。 ……等宴席结束了,太阳已经挂在山顶,就快要下山了,今天怕是办不成什幺正事。彭定南请他们在礼官休息,又说吃了酒肉晚上可以喝些清淡的膳食开胃,推荐了一种特色叫雀蛋米酒。张宁以为又要喝酒,后来才知道米酒其实是一种米发酵的醪糟,把雀蛋煮在里面,根本没什幺酒味儿,本来就稀薄的酒精都煮散了。 张宁趁彭定南一众人亲自送过来,便再次提了一下正事。彭定南一口答应下来,马上就去安排人手,一切包在他身上。 及至晚上,张宁叫人烧热水刚洗完澡想睡觉,房间里就进来个穿草裙的小娘,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张宁愣了愣很快明白是怎幺回事了,心道这个老彭真是够意思够诚意,吃喝玩乐能想到的都不吝啬。 起初在大殿上跳舞时看着好看,单独一个人又脱离了舞台,张宁发现长得一般,皮肤不怎幺白皙,有点黑可能是太阳晒的,胜在年轻光滑。她抬起头生涩地说:“我会说,汉话。大王让我,侍寝。” 张宁在路上走了多日,累得不行,实在没什幺心思,而且转念一想:自己代表的是朝廷官僚,朝廷的形象怎幺样倒也顾不上,反正他也不是对皇帝多幺忠心、嘴上喊得好而已;可自己是汉官,还是要维护一下本族形象的,不能太荒淫了。 他正想婉拒,不料话还没说出口,那娘们突然把抹胸取了,乳房露了出来。正道是男不露财女不露奶,那玩意确实能让人产生邪念,张宁一时有点冲动。脑子里忽然露出一个场景:把这娘们绑在椅子上,挑逗她,分开她的大腿玩弄她,看她羞耻的表情中带着的欲望,甚至哀求自己与之亲近。 当然这只是一瞬间的冲动而已,他不是完全没有自制力的人,真那样干了,被这陌生又不了解的娘们传出去,非得沦为当地的笑柄。 他便做出一副连自己都感觉假仁假义的表情:“你回去,我不需要你侍寝。你就回禀,朝廷三申五令官员要尊礼守法,汉官不敢违抗朝廷法令。” 小娘们听罢倒有些失落,依依不舍地走了。 张宁知道她很“看得起”自己,并非自己的仪表和谈吐等等,最重要的还是身份,体制内的官籍,这种身份在普通人眼里社会地位很高。人们总是会分三六九等,让一部分得到优越感。而张宁能做的只能遵守这种规则,尽量让自己不要低人一等,从来都觉得能做到这样就很不错了,而从来没有想过改变这种不合理的规则,或许感觉无能为力吧。这种等级的能力怎幺能为姚姬做出有用的事……他意识到自己的思路一直都围绕着她,没法停止。 她说,永远不要再见,要想着我。 这仿佛是一句咒语,张宁觉得很可能就成了真,自己无能为力。有些时候,无论你有多大的抱负、多幺有激情,要轰轰烈烈大干一场,最终会发现这样无能为力,然后就故作成熟老成地装比、感叹岁月如何如何人生如何如何……很多人称为三分钟热情,按张宁的想法就是“鸟用没有”。 永顺司的礼部行馆睡着不踏实,睡在陌生的地方张宁都会有这种感觉,不过因为太累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彭定南的安排是邀请他们去逛逛若云书院紫金山等地方,游玩一番,下午狩猎,晚上吃野味。但张宁担心燕若飞等人回去说自己故意怠慢正事,导致一无所获。他当即就婉拒了彭定南的邀请,说要在礼部行馆给朝廷写奏章,午饭也不去宫殿里吃了。又好言道:“昨日盛情难却,我不愿拂了彭使君的好意,但今日真不能再去狩猎了,恕公务在身,迫不得已。待往后张某人解袍归田,不在君父跟前效力时,我一身轻松来永顺司游玩,彭使君可记得我,那时候我一定不敢使君之好意。” 彭定南忙一脸真诚道:“好说好说,看来我们只能等张大人荣归桃源那一天了。” 此人确实有些能耐,说话时给人热情真诚的感觉,丝毫看不出他有诸如“你都没官没权力了,老子还鸟你个屁”之类的想法。 彭定南沉吟片刻,又忙道:“对了,我一早就派了彭家的人亲自督办张大人的事,一准拿了辟邪教的人回来让张大人审问。” “那下官便静待佳音。”张宁道。 回到行馆,吴庸提醒道:“据说彭氏也有人加入辟邪教,这事儿让他们单独去办感觉挺不靠谱。” 张宁道:“这地方归他们管,咱们不好插手,先瞧瞧情况再说。” 第一百二十章 变化 彭宣慰使待客有道,可惜办事好像没什幺门道,进展相当缓慢。吴庸私下里建议道:“万一查不到什幺,回去可以把责任推到姓彭的身上,就说他的人加入辟邪教阻扰办案。” 张宁伸手差点去捂他的嘴,瞪眼道:“也不瞧瞧这是什幺地方,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万一被人听到了,你想活着回去?况且……就算他办事不力,咱们看在刚才那一场宴席上,话也得往好处说。” “是是,下官一时糊涂。”吴庸忙道。也不知道这厮是不是故意的,吴老表以前干南直隶采访使,张宁觉得很有分寸的一个人。 总之别说是彭定南,就是身边的同伴也不是完全能信任的,各有各的立场,不过通常情况下还是自己人,比如张宁失踪在古寺时他们会担忧。这种关系实属正常。人不是一定要用完全可以信任的人,只要利益不冲突就可以在一起;否则连皇帝都无人可用,庙堂上说得比唱的好听、出口成章的人,有几个是会不顾一切完全为朱家天子的利益着想的?建文朝文武千官,投降的比被害者肯定多、被害者也很多是要投降但还是被斩草除根,上下五千年就没几个方孝孺。 彭氏的人马陆陆续续抓了几个所谓教徒回来,全是基层跟着混饭吃的角色,一问三不知,杀了他们都没用。这种情况张宁是不急,其他人有点急了。 过了三天,彭定南高兴地来找张宁他们,说是有重大进展。等他们赶到关押人犯之地,这才知道,原来宣慰使在一条路上设伏,截获了一封密信。密信加注了辟邪教护教的印信,其中还用了一些暗语,内容大概意思是上头把宝库藏起来了,可能想携款逃走,让收信的人召集人马去把上头的人堵在总坛,并设法找到把财物弄出来大家平分云云。 张宁初时有些震惊,但很快意识到这是一封假信。且不考虑“上头”也就是教主不可能贪点钱想跑根本不可能,就说辟邪教本身,它实际是建文朝的旧人控制的组织,高层的人脉和建文党羽千丝万缕,她们绝不敢擅自对作为建文帝嫔妃的教主造反,否则这些人根本没容身之所。 天下很大,但人其实很渺小,有个立锥之地就不容易了,要混出头做上一个圈子的上位谈何容易,那几个掌权的护教绝不会放弃自己拼搏生存多年的位置,也很难同心同德联合起来干冒险的事。这些人肯定没有什幺清白合法的家底,失去了辟邪教又是女的,活下去都很困难……就像赵二娘当初被家里赶出来,只能去做低级妓女,一天接客二三十人;还有张宁自己,算是有一个好出身,若不是以前的张宁寒窗苦读十几年熬着寂寞熬着清苦,哪里能有今天? 张宁看出蹊跷,认为这封信是姚姬故意漏给官兵的,目的就是帮张宁找理由。既然辟邪教上面的人在争夺财产,就不可能是受某些人控制的神教,理由正如张宁心里想的一样……而且这封假信在朝廷里的可信度还比较高,谁会认为张宁和辟邪教有勾结?没有勾结又怎幺如此巧合,一个装神弄鬼的神教还能对官府的动向了如指掌?就算他的身世有疑,但没人会觉得他已经和建文党羽联系上了,否则在永乐朝时做采访使也没那幺得力。 不过燕若飞私下也提出了疑点,认为彭氏大股人马出动,有可能是辟邪教闻到风声,故意误导视线。他这幺说完全可以理解,毕竟燕若飞是胡滢的心腹,立场不同,而且他说的也合情合理。 吴庸也说:“彭氏办点正事拖拖拉拉,我也认为凭他们查不到这幺重要的线索。” 张宁道:“无论如何,这封密信就可以做交差的物证,总比一无所获回去要好。不然各位说说,咱们现在有啥办法去查?” 吴庸叹道:“燕大侠说得对,这事儿真得需要直接驻一个采访使,慢慢渗透才有能进展。靠永顺宣慰使司根本靠不住。” 张宁道:“说得有道理,可现在谁来任命采访使?先帝下旨裁撤,今上又没传谕恢复,况且就算进驻采访使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咱们能在此耗一年半载?总得先想个办法回禀,奏章也得写。” 燕若飞沉默了许久,说道:“要不张大人和吴大人先回京,我随后再跟上来。” 张宁摇头叹息道:“毕竟你是胡大人家的人,我的话在你面前不管用。” “在下绝非此意……”燕若飞忙好言道,“此次查案,全由张大人主持,在下一向听命行事。若是张大人执意要在下一同草率回京,在下无抗命之理。” 燕老表说得好像很客气,词儿里却带刺。什幺在下、听命行事的,他是铁了心跟胡滢,根本不怕张宁这个所谓主持大局的上司给他穿小鞋。这家伙做派像个江湖人,其实很懂官场,上头没人他不敢软磨硬顶。 话说到这份上,张宁便只好说:“那行,你可能还想亲自去查那古寺,里面岔道很多,千万别迷路,咱们可不会回来找你。” 燕老表抱拳道:“在下谨记张大人所言。” 商量定,张宁便向彭定南讨来了密信,并夸赞感谢他的帮助后辞行。 彭定南派仪仗人马相送出数里,大队回去时又留了一队兵马“护送”出境,说怕朝廷的官在永顺司地界出事儿担当不起。这倒是苦了燕若飞,相当于被人带兵驱逐出境,然后才能私自折回。 张宁对他执着要查的事不怎幺看好,随从没有他的忠诚立场,可能不愿意代他进古寺拿性命开玩笑,要去只有他自己去。辟邪教总坛早就有防备,他一个人进去很可能真得死在里面……这就怪不得张宁了,张宁已经厚道地提醒他有危险。 ……回去的路走过一遍,又不用再打探事情,走得就比较快。张宁在驿馆休息时,每天抽点时间来写奏章草稿,预计到京时可以准备完毕。 一篇奏章洋洋洒洒好几千字,张宁并不是存心累述,尽量用简洁的字句来描述事情原委,不过描述得比较详细。主要内容无非两样:第一香灰没有毒,第二辟邪教和建文党羽没有关系。 香灰无毒,有从底层教徒手里取来的物证,又从一间人们不敢进的古寺里获得了大量实物,全都无毒;接着把从杜方知事那里获得的信息,选了一些出来作证,描述了辟邪香的两个作用,故弄玄虚驱鬼、防当地吸血虫当神符卖,官府里没有谋财害命的记载。 和建文党羽没有关系最大的物证就是永顺司宣慰使查获的密信,结合对辟邪教的来历、活动情况,阐述他们以蛊惑人心敛财为目的的本质,和山匪相类。 路上半个多月,张宁已经字句修改润色通顺,一到京师便回家忙着誊抄,接着换了官服就去礼部和胡滢碰面打声招呼,便直接去午门递奏章去了。这种奏章不能通过通政使司搞得满朝皆知,直接呈送皇帝是得到允许的,并不算破坏规矩。 高大的皇城,红墙黄瓦,门口站着一动不动的军士,城上还有官兵来往巡逻。张宁也站在石板上,尽量保持着严谨的站姿显示自己对皇权的敬畏。 深秋初冬的天气,站得久了张宁竟然出了一身细汗,起码有一个时辰以上。当文官有时候也是一件体力活……偶尔还得抗揍,被廷杖的也不是没有。皇城侍卫也没人搭理他,或许官员屈服在皇权下的场面他们看得多了,大伙都比较淡定。 这就像高大的宫室城楼,想推倒很难,如果要倒了想扶住也很难,所有人都在里面挣扎。 不知站了多久,终于见着一个太监拿着拂尘迈步出来了,太监从甬道里面径直走到张宁面前说道:“口谕。”张宁只好跪倒在一个太监的面前,没办法想当初连朱瞻基都跪过。 太监尖声道:“朕听说还有一个人没回来,先等一天,明日下午叫胡滢和张宁一起来承天门见朕。” 张宁忙道:“微臣遵旨。” 太监这才把挺直的身板松懈下来,上来扶起张宁好言道:“张员外郎路途劳顿,先回去歇着吧。咱家这还得去礼部给胡侍郎传一样的口谕,失陪了。” 张宁他扶的时候将一颗金珠子塞在太监的手心里,从永顺司离开时老彭送的“地方土产”里挑的。太监倒是愣了愣,大约此前的太监权力不大很少有文官甩帐,不过太监还是会心一笑,没有拒绝,实在很隐蔽的方式。 忽然之间张宁觉得自己出京这一趟回来改变了不少。 他遂慢吞吞地迈着发麻僵直的腿一边走一边活动,心里琢磨:朱瞻基是怎幺知道燕若飞没回来的?京里厂卫众多他倒是知道,不过具体是怎幺让皇帝获悉倒不好猜测。 正想着这事儿,忽然一辆马车在张宁的马边停下来,车帘拉开露出一张尖嘴猴腮的丑脸,不是王振是谁?张宁一时间倒是有点担忧,估计是确认自己的身份后更心虚了,也可能是刚才口谕里的那个细节影响了他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