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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第四章

fu44.pw2014-10-05 10:35:32绝品邪少

正文  第四章  三人在书院附近的酒肆找了处雅舍,分别离座,接着便开始推杯换盏。郁奉 文像做梦一样,半个时辰前自己还为衣食发愁,谁知天上竟然掉了馅饼,还落在 自己头上,这次要抄的书卷轶浩繁,俸金也颇为不菲,如果能全抄下来,不但自 己衣食无忧,还能得一笔积蓄。这位鲁先生如此大方,想必也不难相处。  郁奉文酒到杯乾,不多时便已醉倒。旁边两人对视一眼,鲁先生道:「先生 海量!再来一杯!」  「乾!」郁奉文举杯饮尽,身子一滑,险些溜到桌下。  鲁先生吃了颗蚕豆,然後道:「前几日舍侄跟郁先生见过一面,侄儿啊,是 在上汤还是下汤?」  被这家伙逮住机会占便宜,程宗扬磨着牙道:「上汤。」  鲁先生亲切地挽住郁奉文的手腕,「是在长兴脚店,对不对?」  郁奉文整个人都是晕的,闻言只胡乱点了点头。  「郁先生在长兴脚店遇到什麽人了?」  「长兴脚店……人……嗯?」  鲁先生慢慢道:「上汤的长兴脚店。」  郁奉文猛地抬起头,重重呼着酒气,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试着抬起手,手腕 却像被铁箍牢牢扣住一样。  鲁先生若无其事地拿起酒杯,从容道:「听说店里有位高人?不知郁先生是 否遇见?」  郁奉文慌张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程宗扬笑道:「那郁兄遇见谁了呢?」  「没有。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那不成了鬼店?」程宗扬温言道:「郁兄仔细想想。」  「我……想不起来。」  死丫头要是在这里就好了,凝美人儿也行啊。一个瞑寂术下去,保证要什麽 有什麽。程宗扬都在犹豫要不要把罂粟女召来,来个色诱,随即又打消了念头。 奴婢再顺从,也不是这麽用的。  卢景笑道:「我记得店里有人赌钱,郁先生没有玩两手?」  「你说博戏?」郁奉文略微回过颜色,「确实有几个人在店里博戏,只是郁 某囊中羞涩,未曾参与。」  「赌钱是谁?」  郁奉文喷了口酒气,摇头道:「不认得。」  「什麽样子的?」  「都是些粗鲁无文之辈……」郁奉文使劲想了想,「我旁边铺上有个拳师, 说要回乡成亲……好大一只虎头……」  「什麽虎头?」  「肩上……」  「他是哪里人?」  郁奉文打着酒嗝道:「不……不知道。」  卢景道:「店里的客人多不多?」  「都……都住满了……」  程宗扬道:「有没有一个看着特有学问的老头?」  「老者……嘿嘿……」郁奉文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然後又哭出声来,「我 没有……我没有……」  卢景急忙问道:「那个拳师去了哪里?」  郁奉文已经醉倒过去。  …………………………………………………………………………………  卢景用左手写下,「云台书院郁奉文。」然後把纸条卷起,塞入系在鸽足下 的铜管里,抬手放飞。  姓唐的中年人办事极为稳妥,双方约定之後,天不亮就送来一笼信鸽,足有 十五六只,供联络之用。  程宗扬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可惜喝得烂醉,连店里有多少人都说不 清楚。」  「十二个人。」卢景道:「两间通铺能住八个人,两间上房能住四个人。住 满就是十二名客人。」  程宗扬见过脚店的通铺,就是在墙加砌一条土炕,八个人倒是能睡下,但大 热天挤在一处,滋味想必不好受。  「很好。我们现在知道有郁奉文、有一个要成亲的拳师——剩下十个人,连 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接下来怎麽办?」  卢景捻着黏在唇上的胡须道:「只有那个拳师了。」  「怎麽找?他是哪里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什麽时候成亲?一点线索都 没有啊。」  「不试试怎麽知道?」卢景说着换了衣物。  「五哥,这会儿都宵禁了,你去哪儿?」  卢景边走边道:「那拳师既然是回乡成亲,有九成可能是从洛都离开的。四 天前在上汤,就是走得慢些,现在也过了函谷关。运气不好的话,他已经到了秦 国了。不能耽误,连夜去找。」  「去哪儿找?」  「武馆。」  「要是遇上查宵禁的呢?」  卢景怪眼一翻,「当然是你掏钱了。」  鸽子飞出乐津里,在洛都的夜空下盘旋片刻,然後穿过楼阁林立的南宫,气 势恢弘的北宫,越过矗立的汉阙和望楼,往城北苍翠葱茏的邙山飞去。  邙山脚下,绿树环绕间,一池碧水在月光下荡漾着清波。池中的荷花已经凋 谢,碧绿的荷叶覆盖在水面上,叶上蹲着一只青蛙,不时发出鼓鸣。一个中年男 子坐在池旁,手里拿着一杆钓竿,在月色婆娑的树影下静静垂钓。  唐季臣拿着一张纸条匆匆走来,「禀侯爷,已经找到一个。」  吕不疑望着鱼丝,抬起衣袖,猛地一挥,唐季臣闭上嘴,躬身施了一礼,悄 悄退下。  「云台书院,郁奉文。」唐季臣对一名黑衣人道:「去吧。」  「诺。」黑衣人低沉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唐季臣不放心地嘱咐道:「做乾净些!」  黑衣人没有作声,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间。  「我没有!我没有!没有……」  郁奉文惊醒过来,眼前黑沉沉一片,正是半夜时分。想起刚才的梦境,他不 由得咽了口吐沫,只觉得口乾舌燥,喉咙像要冒火一样。他挣扎着摸住书案,想 爬起身,却踢翻了榻边的铜盆。  郑子卿闻声惊醒,「郁兄,你醒了?」  「水……」  郑子卿道:「我去打水!你别动。」  郑子卿拿起门後的瓦罐,往後院的井栏处汲水。  比起前些天的酷暑,如今的夜间已经凉爽了许多,但学院的宿舍地方狭窄, 一扇小窗也透不了多少风,睡到半夜,身上已经出了不少汗。郑少卿索性脱下褂 子,先打了桶水冲了冲身上的汗意,然後重新打了净水汲入罐中。  郑子卿刚离开井栏,忽然看到火光一跃,接着火焰升起,吞没了一间房舍。 郑子卿怔了片刻,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宿舍失了火。他捧起瓦罐拚命往宿舍奔去, 一股火浪从大开的房门中喷出,险些把他也卷入其中。  「郁兄!」郑子卿举起盛满水的瓦罐,往火舌上砸去。「光」的一声,瓦罐 碎裂,清水四溢。火焰微微一顿,然後更凶猛地肆虐起来。  …………………………………………………………………………………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雄威武馆守门的拳师打开门上的小窗,举着油灯看 了一眼。  外面是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他抱着一个青布包裹,满脸焦急。  拳师暗自戒备,沉声道:「何事?」  小厮道:「大叔,行行好,我找馆里一位拳师。」  「找谁?什麽事?」  「我是范家衣铺的,五天前馆里有位大叔到小店订了一套衣裳,说是回乡成 亲,让我们快些做。谁知店里的裁缝生了急病,耽搁了几日,小的怕误了事,一 做好就连夜送来。」  拳师皱了皱眉,「你记错了。我们馆里没有拳师成亲。」说着「呯」的关上 小窗。  「第五家了。」程宗扬道:「看来咱们运气不怎麽好。」  卢景翻着白眼道:「你小子要能帮着跑跑,这会儿就十家了。」  程宗扬苦笑道:「五哥,不是我不想替你跑,实在是没有五哥你这装嫩的功 夫。五哥,你是怎麽弄的?皱纹一抹,嗓子一捏,活脱脱就是个十五六岁的俊俏 小後生。那些拳师都是会家子,竟然没一个看出破绽的。」  「三更半夜谁能看那麽仔细?」卢景道:「易容只是小术,要紧的是说话的 口气,走路的姿势,只要做得到位,不用看脸就能让别人知道你是什麽身份。」  「那我可学不来。」程宗扬很有自知之明,「幸好武馆大都聚在城南,要不 然来回赶路,三天都找不完。」  「来吧,第六家。」  「求大叔帮帮忙,」小厮哀求道:「要是误了客人的事,小的回去少不得要 吃挂落。」  「你弄错了。」  虽然是碰运气,程宗扬心里还是禁不住一沉。如果城南的武馆都找不到,那 个拳师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洛都武馆的,唯一的线索到这里也中断了。  拳师不耐烦地说道:「老杜四天前就回去了,你现在做好衣服有个屁用。」  程宗扬一阵狂喜。小厮的声音没有半点波动,仍是一副焦急的样子,「大叔 大叔,杜师傅家在何处?」  大门「光」的关上,拳师的声音从门缝间飘来,「石崤!」  …………………………………………………………………………………  石崤位於崤山,自函谷关以东,山势一脉相连,一直延伸到洛都之北,便是 埋葬了无数帝王将相的北邙山。  卢景与程宗扬连夜出城,赶到石崤已经是午後,在村上一问,很容易就打听 到正在筹办亲事的杜家。  杜家的宅子粉刷一新,院中张灯结彩,不断有客人前来贺喜,送上礼物。忽 然专门请来写礼单的老儒提高声音,「颖川彭辰,贺金万钱!」  杜怀一整日迎来送往,忙得满身是汗,这会儿刚脱了衣衫,在屋里擦洗,闻 言一怔,随手拿了件短褂,匆忙迎出,他只是个平平常常的拳师,所在的武馆也 平平常常,来往的亲朋好友礼金无非是几十钱,上百钱,超过一千铜铢的绝对凤 毛麟角。这位颖川彭辰,听起来陌生得紧,不知是何来历,竟然一掷万钱。  见到杜怀时,程宗扬才知道拳师口中的「老杜」为什麽刚刚成亲。杜怀年纪 已经过了三十,按汉国通常的婚龄,儿子都该十三四岁了。他身材魁梧,一身肌 肉显然是常年苦练过的,只是渺了一目,右眼留一个巨大的伤口,看上去狰狞可 怖。  那位彭辰身材不高,但满身精悍之气,一看就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他快步 走来,远远便笑道:「杜兄弟!恭喜恭喜!」  杜怀拱手道:「杜某不知彭兄远来,未及更衣,尚请见谅。」  彭辰笑道:「当日在武馆匆匆而别,未能与杜兄弟告辞,昨日在洛都见到陆 兄弟,才知道杜兄弟大喜之日将近,今日特来道贺!」  杜怀丝毫想不起自己曾经见过此人,只打着哈哈道:「彭兄客气了,快请里 面坐!」  到房中分宾主坐下,杜怀才道:「这位是?」  「彭某的伴当,程兄弟。」  「哦,哦。」杜怀连连点头,那只独目却惊疑不定。  彭辰利落地一卷袖子,「明人不说暗话。我和程兄弟如今都在颖川薛大侠手 下做事。」  杜怀顿时改容相向,颖川薛豪的名声,可谓是如雷灌耳,即使他受伤後和江 湖人打交道不多,也听说薛豪的侠义之名。  杜怀拍着胸膛道:「两位有什麽事尽管吩咐!皱一皱眉头,我杜怀算不得好 汉!」  「好汉子!」彭辰赞了一声,毫不掩饰地说道:「敢问杜兄,初九晚间,是 否在上汤的长兴脚店落脚。」  杜怀脸色微微一变,停了一下才道:「确有此事。」  「不知杜兄在店中见过什麽人?」  杜怀谨慎地说道:「杜某当日到店中天色已晚,吃了些乾粮便倒头大睡,委 实不记得见过什麽人。」  「有位书生——杜兄可还记得?」  「哦,有的有的。那书生背了只木桶,说是家乡的乾枣,要到洛都贩卖。还 有几张琴。」  彭辰双目紧紧盯着他,沉声道:「不瞒杜兄说,那书生是某人的仇家,有人 求到薛大侠面前,请薛大侠帮忙。杜兄若能如实相告,不仅我彭辰,连薛大侠也 领了杜兄弟这份情义。」  「彭兄弟放心!只要杜某知道的,自当相告。」  「敢问杜兄,那书生身边可有人同行?」  杜怀想了半晌,然後摇了摇头,「那书生孤身上路,并未看到有人同行。」  「杜兄还记得有谁?若能相告一二,彭某感激不尽。」  「别的……」杜怀沉吟起来。  程宗扬在旁提醒道:「是不是有一个老头?」  「老头?有!」杜怀想了起来。  「他是不是姓严?」  「姓严?」杜怀摇头道:「我不知道。」  程宗扬笑道:「想来杜兄是拳师,对教书先生没什麽兴趣。」  「教书先生?」杜怀大摇其头,「是个拉琴的。对了,还有个女人。」  「女人?」彭辰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讶色。  杜怀道:「那个拉琴的老头过来讨钱,被她旁边的男人踢了一跟头,连琴都 摔坏了,若不是一个疤脸少年扶住,只怕要摔个半死。」  「那女人是哪里的?镇上的吗?」  杜怀抓了抓脑袋,「这我可不知道了。」  彭辰换了话题,「店里住了多少人,杜兄还记得吗?」  「住满了。」杜怀说道:「我到的晚,只剩了通铺。」  「那女人住的上房?」  「反正她没在通铺,」杜怀嘿嘿一笑,「多半住的上房,好接客。」  「是妓女?」  杜怀道:「那女人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哪儿有女人住脚店的?」  「只有一个女人?」  杜怀肯定地说道:「住店的就她一个。」  「你说她还跟着一个男人?」  杜怀迟疑了一下,「我记不清了。」  彭辰站起身,「打扰了。杜兄弟他日若是路过颖川,薛大侠一定亲自出面道 谢。」  杜怀咧开嘴,「客气!客气!哎,明日便是婚宴,今晚我和彭兄弟、程兄弟 好好喝一场!」  彭辰笑道:「我等还要回去禀告薛大侠,改日再来打搅,告辞!」  …………………………………………………………………………………  「姓杜的没说实话啊。」程宗扬道:「我瞧着他说的不尽不实,像是藏着什 麽不肯说出来。」  卢景也有同感,说道:「能问出这些已经不错了。再问下去,他起了戒心反 而不妙。」  「往好里说呢,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这十二人里面,有一个女人,其余十一个 都是男人——是男是女总算分清楚了。」  「还有一个老人,一个少年。」  「郁奉文、杜怀,还有妓女和至少一个嫖客。加上拉琴的老人,脸上有疤的 少年。」程宗扬抚掌道:「不错不错,已经有一半了!」  相比於刚刚接手此事时的一片空白,如今的收获已经远远超乎自己的想像, 可寻找的难度没有丝毫降低,反而更显得棘手。  马车上带着鸽笼,卢景用炭条写下「石崤杜怀」,然後把纸条卷好,塞进鸽 足下系的铜管中,抬手放飞。  昨日接到飞鸽传书,颖阳侯那位门客连夜送来五百金铢,包括找到郁奉文的 余款二百金铢,还有预付下一个人的三百金铢。两日工夫,就拿到了八百金铢, 这生意着实做的。不过程宗扬也明白,如果换成自己,恐怕最初的三百金铢这会 儿就该原样奉还了。  卢景看着鸽子飞走的方向,摸着下巴道:「在邙山啊。」  时间紧迫,两人没有在石崤停留,问完话便赶返洛都。  程宗扬道:「卢五哥,你不会是要把洛都的青楼都找一遍吧?」  卢景摸出一把蚕豆,蹲在车厢的角落里慢慢吃着,半晌没有言语。最後他拍 了拍手,对车外道:「到上汤停一下。」  驾车的仍是蒋安世,虽然他也化了妆,用的车马也与鹏翼社无关,但毕竟跟 着跑了两天,若有人留意,只怕会看出不妥。因此到了上汤,两人便让他先返回 洛都,自己在镇上寻找。  卢景扮作嫖客,来找以前相好的妓女,在上汤询问了一遭,结果没有得到任 何线索。只打听出孙老头老实怕事,从不敢沾惹麻烦,店里即便有女子,也只会 是路过的,至於是什麽来历,就无从知晓了。  天色已晚,折腾了两天卢景却毫无倦色,他赶到长兴脚店,在满是灰烬的火 场里踱着步。  「一间上房住的是妓女和一名嫖客。郁奉文、杜怀、拉琴的老头睡的通铺, 如果疤脸的少年单独住一间上房,那麽就是十一个人,通铺还有五个人。」  「脚夫!」程宗扬道:「既然是脚店,住的肯定是脚夫。」  卢景点了点头,「不错。」  「那我们去找脚夫啊。」  「洛都九市——单是有名号的就有九个,其余还有金市、直市、槐市……在 市中谋生的脚夫不下万人,想找几个脚夫,那才是大海捞针一样。」  程宗扬吓了一跳,「这麽多?」  之所以能在槐市找到郁奉文,好歹是因为得知他背了五张琴,又是远来的书 生,很可能会到槐市贩卖,这些脚夫可全无线索。  两人静默下来,卢景白眼望天,像入定一样想着什麽。程宗扬在烧焦的火场 中漫无目的地看来看去,试图找到什麽有价值的线索。线索到这里似乎已经彻底 中断,但程宗扬实在是不甘心。如果一开始就什麽都找不到也就罢了,可已经知 道有一名妓女当日曾经在这里停留,却无从入手,那种感觉简直糟透了。  「虎头!」卢景双眼忽然一翻,从口中吐出两个字。  程宗扬一脸愕然。  「那书生说起要成亲的拳师,又提到肩上好大一个虎头,我原以为说的一个 人,」卢景飞快地说道:「但杜怀肩上分明没有虎头!郁奉文提到的是当时在场 的另外一个人,一个在堂上赌钱的,肩上刺着虎头的汉子!」  程宗扬道:「是洛都的游侠豪士?」  「不!肩刺猛虎,在脚店博戏,九成是当地的地痞!」  卢景再去镇上打听,很快得到消息,邻近的下汤有个绰号坐地虎的地痞,时 常到镇上来往,他肩上便刺着一只虎头!  「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程宗扬摩拳擦掌,「揪他出来!郁书生和杜拳师不 好下手,一个地痞有什麽客气的?他要不肯说,直接往死里打!」  卢景也不是什麽圣人君子,毫不含糊地说道:「先礼後兵!」  …………………………………………………………………………………  一条粗壮的汉子席地而坐,他光着膀子,胸口黑乎乎一片巴掌大的护心毛, 捧着一只油腻的猪肩啃得不亦乐乎,在他肩头,一只刺青的虎头随着肌肉的动作 不住晃动,彷佛在发出低沉的吼叫。  坐地虎模样虽然凶恶,却不难打发,卢景找到他时,这位坐地虎刚在赌场上 输得乾乾净净,见着两人带的酒肉,就像饿狼一般,接过来便吃。只是坐地虎开 口便给了两人兜头一桶凉水,「初九那天?没有!我没在孙老头的脚店过夜!」  坐地虎拿起酒碗仰脖猛灌几口,抹着嘴巴道:「我那天是到孙老头的脚店去 过。不过赌了几把便走了。」  那个自称刘四的瘦削汉子给他斟了碗酒,笑道:「虎哥别逗我了。有赌钱的 地方,虎哥还会舍得走?」  坐地虎瞪了他一眼,「我骗你作甚?那晚有贵人来,占了上堂。店里又都住 满了,我不走难道在院子里蹲一夜?」  有贵人来?不对啊!程宗扬心里叫道:颖阳侯不是说自己是路过时听到有人 说话,根本没进院子吗?怎麽坐地虎说有贵人进来,连上堂都占了?  刘四笑道:「哪里来的贵人连虎哥的面子都不给?是富平侯家,还是朝中哪 位大将军大司马?」  「我说不准。不过气派大着呢,」坐地虎狠狠啃了口肉,含糊说道:「别的 不说,就那辆车,随便掰下来一块,够你吃一两年的。」  刘四惊愕地说道:「既然是这等贵人,为何会去孙老头的脚店?」  「我哪里晓得?」坐地虎道:「那些护卫都凶恶得很,一进来就把不相干的 人都赶了出去。」  刘四不着边际地说笑几句,然後转过话题,「别人不知晓,我刘四可清楚, 不管上汤还是下汤,能跟虎哥赌艺相提并论的,不超过一只手!不知道那天是哪 位好汉有胆子敢跟虎哥赌钱?」  「啥好汉?」坐地虎不屑地说道:「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虎爷随随便便 就赢了他几百钱。要不是有人来,非把他赢乾净不可!」  「吃软饭的小白脸?怎麽会住脚店呢?」  「谁知道呢?」  「那小白脸是哪里人?」  「不晓得。」  刘四又帮他斟满酒,笑嘻嘻道:「那小子倒是走运,若再赌下去,说不定连 老婆都输给虎哥了。」  坐地虎啐了一口,「哪里是老婆?是那小白脸带来的姘头。以为打扮成良家 虎爷会看不出来?不就是个做皮肉生意的小贱人?」  那刘四来了兴趣,欠过身道:「难道是青楼的粉头?」  「指定错不了。」坐地虎道:「那小贱人光脚穿着木屐,拿着条绣花帕子, 妖里妖气,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绣的什麽花?」  「虎爷哪儿认识什麽花啊?那小贱人一直闹着要回去,让虎爷赌钱都赌不安 生。」  「回哪里?」  「不知道。」  「当日店里有多少客人?」  「这谁知道?」  「後来呢?」  「後来我哪儿知道?」  「刚才说虎爷被他们请出去?」  「哦,你说那个——後来那些护卫就把我赶出去,关了大门。」  「为什麽关大门?」  「这我咋知道?」  程宗扬听出来了,坐地虎不是推拖,实在是一问三不知。像他那样的赌棍, 一进赌场,眼里就只有滴溜溜乱转的骰子,耳里就只有骰子落盅的脆响,旁的半 点都不放在心上,比郁奉文还不如,白费了两人花钱买来的酒食。  从坐地虎住处出来,程宗扬一肚子郁闷,「什麽坐地虎?简直又聋又瞎。」  卢景抹了抹黏在唇上的小胡子,「他如果没说错,那女子就在镇上。」  「为什麽?」  「当时已经入夜,可那女子『一直闹着要回去』——若非住在近处,哪里能 回去?」  「那女子是镇上的妓女?」  「若是镇上的妓女,哪里要到脚店住宿?」  「可她住在镇上,又怎麽不是镇上的妓女?」  「只有一种可能——那女子并非妓女,而是游女。」  妓女与游女仅一字之差,做的生意也大致相同,却是两种不同的身份。妓女 有官妓、私妓,共同点是都没有人身自由。游女则是无拘无束,打个比方,更像 是干的援助交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