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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破天骄第一章 茅山还剑

fu44.pw2014-11-07 13:51:23绝品邪少

  一剑破天骄

  作者:花间浪子

  第一章 茅山还剑

  茅山,又名句容,因汉时有三茅君在此修练得道成仙,因而称为茅山。茅山
除了主峰大茅峰之外,尚有二茅峰及三茅峰,山上有很多道观,也有许多茅篷,
和山东崂山为道家两大修真圣地。

  这是元宵佳节后的第二天,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今年的春天来的比往年较
迟,山林间朔风依然在怒号,岩石上积雪未融,一片天寒地冻的景象,树之巅、
水之涯,还是嗅不到一点春天的气息,山径上,也看不到游人、香客的足迹。

  但这时却有一位身穿蓝袍的老人冒着风雨,踏着泥泞的山路,从南峰一路行
来。这位老人紫脸长髯,身材高大,看去少说也已有六十开外了,但行走之时,
腰干还挺得笔直,走了半天山路,连气也不喘一口。现在,他已经走到南峰与中
峰之间,眼看古柏苍森,白云观的山门已经在望,不觉仰首向天,轻轻吁了口气
,说道:「总算到了。」

  登上石级,越过石砌的一片平台,这位蓝袍老人拍拍身上雨水,举手朝大门
上轻轻叩了三下,就静立等候。过不了一会,两扇大门左首的一道边门开处,走
出一个头椎道髻的灰衣道人,朝蓝袍老者稽首一礼,含笑道:「老施主怎么今天
就来进香了,敝观要明天才开山门,老施主还是请明天再来吧。」

  茅山道观向例都是正月十八开启山门,接纳香客,到三月十八关闭山门,不
在期内进香,照例是不接待香客的,今天还只是正月十七日。蓝袍老者微微一笑
道:「老朽不是进香来的。」

  灰衣道人奇异的看了他一眼,但因蓝袍老者气宇不凡,不敢怠慢,依然躬着
身道:「老施主那是……」

  蓝袍老者没待他说完,含笑道:「老朽冒雨登山,是专程拜访老观主而来,
有劳道兄,请代为进去禀报一声。」

  灰衣道人为难的道:「老观主已有多年不问尘事,不见外客了,老施主……」

  蓝袍老者点点头道:「这个老朽知道,老朽远来,老观主也许会破例延见。」

  灰衣道人略为迟疑,才道:「这样吧,老施主清进,小道这就去禀报值年师
伯,老施主和值年师伯说吧。」一面把蓝袍老者引到右首厢房待茶,匆匆退去。

  一会工夫,那灰衣道人领着一个身穿青袍,留着一把黑须的中年道人走了进
来。那青袍道人朝蓝袍老者打了个稽首道:「老施主请了,贫道启元,忝为敝观
值年,老施主远来,失迎得很。」

  蓝袍老者拱拱手道:「原来是值年道兄,老朽幸会。」

  青袍道人道:「贫道听说老施主是看家师来的,贫道冒昧,还未请教老施主
尊姓大号,如何称呼?」

  蓝袍老者微微一笑道:「老朽姓凌,昔年和老观主曾有数面之缘,因有急事
,求见老观主,清道兄向令师禀报一声。」

  青袍道人面有难色,说道:「老施主原谅,家师年事已高,十年前就不问尘
事,谢绝见客,独居一室,终日习静参修,老施主纵是家师故人,只怕也要有仿
雅意了。」

  蓝袍老者微微一笑,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支八寸来长的木剑,双手递过去,含
笑道:「有劳道兄,把此剑面呈尊师,就说丹阳凌千里求见。」

  青袍道人一见蓝袍老者取出木剑来,立即神色恭敬,垂下手去,应了声「是」
,才双手接过仔细看了一眼,依然恭敬的递还,躬着身道:「老施主稍待,贫道
这就进去禀报家师。」说完,匆匆返身走出。

  原来蓝袍老者凌千里,人称金翅雕,早在三十年前,就已名动大江南北,是
南七省大大有名的长江镖局总镖头。十年前,他收歇了镖局,归隐丹阳,平日乐
善好施,在他归隐之初,适值淮水泛滥为灾,白云老观主为了救济两淮灾民,亲
自登门,凌千里一口应允捐出二万两银子,足见他和老观主确是故人。

  他取出来的那把桃木剑,正是白云观老观主木道长的信物,木道长的道号本
叫木吾,因为当年曾以一支木剑诛杀雪山三怪,被誉为武林三大剑之一,大家就
叫他木剑道长,后来干脆就叫木道长了。却说那青袍道人去了不久,就匆匆回来
,朝凌千里躬躬身道:「老施主,家师有请。」

  凌千里连连称谢,由青袍道人带路,来至后进云房,青袍道人在门口住足,
躬着身道:「启禀师尊,凌老施主来了。」

  只听里面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有请。」青袍道人躬身应是,退下一
步,抬手道:「老施主请。」

  凌千里举步走入,只见一张木榻上盘膝坐着一个须眉全白,脸若槁木的老道
人,正是已有十年不见的木道长,连忙抱拳道:「老道长久违了。」

  木道长单掌打了个稽首,含笑道:「老施主远来,恕贫道未曾远迎,快快请
坐。」

  凌千里在木榻左首一张椅子落坐,一名小道童送上香茗。凌千里道:「老朽
来的冒昧,打扰老道长清修,实感不安。」

  「老施主好说。」木道长看了凌子里一眼,缓缓说道:「老施主元宵才过就
赶上茅山,而且还带来了贫道昔年相赠的木剑,足见必有急事,老施主就请直说
好了。」

  凌千里道:「老朽有一位义弟,叫做管崇墀,十年前和老朽同时退出江湖,
隐居南陵……」

  木道长颔首笑道:「老施主说的是云中鹤管大侠?」

  「正是。」凌千里道:「管贤弟十年前和老朽同时退出江湖,是因为……」

  木道长一摆手道:「此事昔年贫道曾听老施主说过。」

  凌千里道:「老朽元宵那天,得到的消息,据说管贤弟有一个极厉害的仇家
,上门寻仇,声言一家鸡犬不留,如今危在旦夕,所以只好冒昧上山,务恳老道
长慈悲,赐予援手。」

  「善哉,善哉。」木道长为难的道:「贫道一向不问江湖是非,这不是要贫
道为难么?」

  凌千里道:「老朽知道这是不情之请,但管贤弟和老朽情同手足,如是普通
仇家,老朽断不敢来向道长求助。」

  木道长道:「贫道八十岁那年,曾在祖师前面许下宏愿,不再过问尘事,如
今已有十年了,老施主要贫道破例之事,贫道实在碍难遵命。」

  凌千里听他已经一口回绝,急得直是搓手,这一急,不觉抬目道:「老道长
要再不过问尘事,那该是尘缘已了,但老朽觉得道长尚有一件事未曾全了。」

  木道长含笑道:「老施主说说看。」

  凌千里道:「老朽记得昔年道长以木剑相赠之时,曾说过老朽以此木剑为凭
,可求道长一件事,不知道长是否记得?」

  木道长莞尔一笑道:「贫道确曾说过。」

  凌千里又从怀中取出木剑说道:「那么这支木剑如今尚在老朽手中,老朽以
此相求,道长总可答应了吧。」

  木道长目中神光一动,轻轻叹息一声道:「老施主可知当年贫道以此剑相赠
,是为了什么吗?」

  凌千里心中暗暗道:「当年你为两淮灾民请命,我捐了两万两银子,你才以
这把木剑相赠。」但这话可不好意思说出口来,只得说道:「这个老朽倒不知道
,还请道长指点。」

  「唉。」木道长浩然一叹,说道:「昔年贫值听老施主说起收歇镖局之事,
是为了老施主和管施主在大洪山大义灭亲,联手诛杀潘河东,潘河东的妻子立誓
要为她丈夫报仇,此女师门,大有来历,贫道当时不好明言,故以木剑相赠,只
要老施主好好保存木剑,阖府就可平安无事,老施主现在明白了么?这支木剑,
依贫道相劝,老施主还是带回去吧。」

  凌千里听得不由一呆,暗道:「这倒是自己从未想到之事。」一面拱拱手道
:「多蒙道长垂爱,老朽衷心感激不尽,但管贤弟目前仇家上门,危在旦夕,老
朽和他情同手足,岂能弃之不顾?」

  木道长道:「贫道昔年答应过老施主,凭此木剑,可以答应老施主一件事,
老施主既然持剑而来,贫道自然义不容辞,但贫道答应了老施主,就得收回此剑
,事关老施主阖府平安,还望老施主三思才好。」

  凌千里等他说完,毫不考虑的双手把木剑朝木道长面前递了过去,含笑道: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老朽当年和管贤弟义结金兰,誓同生死,如今管贤
弟有难,老朽如果但知保妻儿,不顾兄弟的死活,当年又何用结义?老朽一生自
问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妻财子禄,生死有命,老朽从不放在心上,老道长
虽然能凭此剑俯允所请,就请收回此剑,以解我管贤弟之危,老朽一样感激不尽
了。」

  「好。」木道长点头,伸手取过木剑,说道:「老施主既然作此决定,贫道
自当遵命。」一面抬头叫道:「松风。」

  小道童垂手道:「师祖有何吩咐?」

  木道长道:「去请你大师伯来。」

  小道童应了一声「是」,退出云房,一会工夫,只见从云房外走进一个身穿
青袍的中年道人,朝木道长行礼道:「弟子丹元,叩见师尊。」

  木道长吩咐道:「为师有一件事,要你去办。」他忽然嘴皮微动,说了一阵。

  丹元子躬身道:「弟子遵命。」返身退出。

  木道长呵呵笑道:「老施主,贫道已命小徒立即启程,赶赴南陵,暗中保护
管老施主一家,老施主可以放心了。」

  凌千里站起身,拱手道:「多谢道长,老朽那就告辞了。」

  木道长含笑道:「老施主难得上茅山来,请在敝观用过素食再走不迟。」

  凌千里道:「老朽此来,已经有扰清修,道长不用客气,老朽告辞了。」

  木道长稽首道:「贫道那就不送了。」

  凌千里出了白云观,天色已经放晴,他因两日来忧心忡忡,才赶上茅山来的
,如今心事已了,心头也轻松得多了,一路下山,并无多大耽搁,拟经过天王寺
,快到南峰山麓。只听身后响起一个妇人娇脆的声音叫道:「前面可是凌老爷子
,你慢点走咯。」

  凌千里听得一怔,暗道:「茅山自己并无熟人,这人如何认得自己的?」心
中想着,不觉脚下一停,回头看,只见山径上正有一个一身墨绿衣裙,脸上蒙着
一层绿纱的妇人,俏生生朝自己走来。

  凌千里并不认识她,这就拱拱手道:「这位大嫂,可是叫老朽么?」

  绿衣妇人「唷」了—声,娇笑道:「别说这茅山下,就是大江南北,也只有
你老这么一位大名鼎鼎的凌老爷子呀,奴家不跟你老爷子打招呼,又跟谁打招呼
呢?」

  凌千里暗暗攒了一眉,心中暗道:「这绿衣妇人说话轻佻,不知是什么路数?」
一面依然拱拱手道:「大嫂何人,恕老朽眼生。」

  绿衣妇人格的一声轻笑道:「这是凌老爷子贵人多忘事,你老从前见过奴家
,可也不止一次,大慨你老忘了。」

  凌千里歉然道:「对不起,老朽真是想不起来了,大嫂……」

  「这大嫂二字,奴家可当不起。」绿衣妇人在蒙面纱中,眼波转动,盈盈一
笑道:「其实说起来,我们也不算是外人,就算多年不见,但大伯把弟媳妇叫作
了大嫂,给人家听到了,不笑掉大门牙才怪哩。」

  凌千里听到这里,心头蓦然一震,目光直注,说道:「你……」

  绿衣妇人举起纤钎玉手,缓缓摘下蒙面绿纱,嫣然一笑道:「奴家是凌老爷
弟媳妇总不是冒充的吧?」她这一摘下面纱,竟然面若桃花,秋水如波,柳眉凤
目,眉眼盈盈,好一副娇冶模样。她正是自己结义金兰二弟潘河东的妻子柳凤娇。

  凌千里攒攒眉道:「你是跟踪老朽来的了?」

  柳凤娇依然笑盈盈的道:「其实你这趟茅山之行,还是奴家促成的,凌老爷
子大概还不知道吧?」

  凌千里问道:「此话怎说?」

  柳凤娇笑容忽敛,脸上变得有些凄厉,冷冷的道:「先夫被你们两位义结金
兰的好哥哥亲手杀了,我这未亡人如果不为夫报仇,他岂不冤沉海底了?」

  「住口。」凌千里面容一正,肃然道:「我凌千里算是瞎了眼睛,和他义结
金兰,我没有他这样的义弟。」

  柳凤娇冷笑道:「但你们和先夫是结拜弟兄,天下尽人皆知,想赖也赖不掉
的,你们两个结义哥哥联手杀死义弟,也是铁的事实,莫想抵赖。」

  凌千里怒声道:「凌某并不抵赖,那是因为他为了觊觎一个告老京官的一颗
夜明珠,竟然一夜之间,杀死事主全家一十七口,连三岁孩子都不肯放过,可说
丧尽天良,天人共怒,我和管二弟要他投官自首,他不但不听劝告,还使用歹毒
暗器,企图杀害我和管二弟灭口……」

  「本来嘛,拳头打出外,手臂弯进里,自家兄弟,总该帮衬自己人,你们两
个臂膊却是往外弯了。」柳凤娇冷厉的道:「如今这些话说了也是多余,我丈夫
被人杀了,替夫报仇,这总应该的吧。」

  她没待凌千里开口,接着道:「我苦练十年,下山之日,才知道白云观的老
道,狗咬耗子,竟然送了你一把木剑,家师再三叮嘱,要我莫去招惹那老杂毛,
所以我只好派人送个信给你,说是关外的紫衣煞神要向管老二寻仇,一家鸡犬不
留,这一来你准会把木剑送还老杂毛,求他伸手救你二弟一家,总算找没料错,
现在你木剑不在身边了吧?」

  凌千里听说紫衣煞神向管二弟寻仇之事,原来竟是她捏造的,心头不禁大怒
,沉声哼道:「木剑不在老夫身上,你待怎的?」

  柳凤娇面露杀机,一双凤目更是凶光大炽,冷声道:「血债血还,今天你先
还老本,至于利息嘛,我会向你家里人去算的,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么?」

  凌千里气得双目圆睁,怒喝一声:「妖妇,你果然心如蛇蝎。」

  柳凤娇尖笑道:「你知道得已经迟了。」这一瞬间,她面色变得异常狰狞,
话声甫出,纤掌陡地扬起,朝凌千里当胸拍来。这一掌不但来快势疾无比,而且
也十分柔软,五根涂了腥红指甲纤细玉指,在一声之中,还在轻柔的摆动,姿势
美妙已极。

  凌千里外号金翅雕,以指抓功夫见长,但一见对方出手,不带丝毫风声,显
然使的是旁门阴柔功夫了,急忙右掌竖立,朝前推了出去。双方势道都异常快速
,眼看双掌即将交击,陡然间,柳凤娇拍出的那一掌,已然改变了势子,一下从
凌千里掌下穿入,「拍」的一声,击在他肋上「促命穴」上。凌千里只觉她掌势
如棉,并未用力,但一股阴寒之气,骤然侵入体内,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噤。

  柳凤娇一掌击中,口中发出冷冷尖笑,历声道:「凌千里,你认命了吧。」
这话声有如厉鬼索命,令人听了毛发直竖。

  凌千里虽觉她这—掌有些不对,但仗着数十年修为功力,暗中运气封穴道,
凛然喝道:「只怕未必。」

  柳凤娇冷哂道:「你不信就试试,我这第二掌就可捞回老本了。」突然身形
一晃,已经欺到凌千里面前,纤掌抬起,五指轻摆如前,又朝当胸插来。

  凌千里冷哼了一声,右手朝外格出,左手一掌,迎面劈去。他这一出手,顿
时感觉不对,前后不过两句话的工夫,那侵入休内的阴寒之气,在这电光石火之
间,已经渗透全身,双手臂胳竟然僵硬得不听使唤,因此右手自然没有格成,左
手一掌也没有来得及劈出,柳凤娇涂着腥红指甲的尖尖五指,已经「扑」的一声
,插入胸口。凌千里口中发出一声闷哼,柳凤娇早已—记「裙里腿」,把凌千里
身子踢开,尖笑声中,绿影冉冉远去。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自天而降,落到凌千里身边,这人正是白云观的木道
长,他目光如电,注视着凌千里胸口五个手指汨汨流出来的黑血,不觉长叹一声
,打着稽首道:「善哉善哉,贫道已命二弟子启元赶去凌家庄暗中保护,没想到
这妖女,竟敢在茅山行凶,老施主放心去吧,贫道迟来了一步,欠下你这笔人情
,自会补偿你的。」说完,抱起凌千里的尸体,腾身而去。

  丹阳十里牌凌家庄,是老镖头金翅雕凌千里的故居。自从十年前凌老镖头收
歇镖局归隐故里,老屋修葺一新,偌大一片房舍,住的人可不多。老镖头老伴早
已过世,膝下只有一子,取名干青,今年刚十八岁。老镖头退隐故里,就很少过
问家务,平日除了督促儿子练武,家中大小事情,全由追随他二十多年的大弟子
徐兆文掌管,家里几名庄丁,也是当年镖局中相随多年的趟子手。

  老镖头在元宵那天听到消息,说时关外紫衣煞神要向管二弟寻仇,这档子事
,老镖头最是清楚不过。那是十五年前,义弟云中鹤管崇墀,护镖出关,归途投
宿客栈,遇上一个彪悍凶徒调戏单身女客,那女客带了一个三岁女孩,吓得大哭
起来,被那凶汉一把抓住,奋力掷出窗外,幸亏管崇墀双手接住,才保住了小命
,当时管祟墀激于义愤,以一记「劈卦掌」把对方击伤,那人自称紫衣煞神门下
,声言必报此仇。

  那紫衣煞神乃是关外一霸,据说武功传自异人,在关外号称第一高手,管崇
墀回到关内,曾把此事告诉义兄金翅雕。如今,十五年后,紫衣煞神要找义弟报
仇,而且又声言要使管家鸡犬不留,老镖头自思自己和管崇墀均不是紫衣煞神的
对手,自然只好亲上茅山,去求木剑道长了。

  这是老镖头金翅雕亲自赶去茅山的第四天,傍晚时分,凌家庄大门前,来了
—个花白头发,身穿青竹布衣裙的老婆婆,左手挽着一只竹篮,举手轻轻叩了两
下门环。两扇大门呀然开启,走出一个四十出头的庄丁,朝青衣老妪打量了一眼
,问道:「老婆婆,你找谁?」

  凌家庄的庄丁,都是昔年跟随老镖头多年的趟子手,眼皮子宽,一眼就觉得
这位青灰老妪年事已高,但站在门口,毫无龙钟老态,心中便自有些犯疑。青衣
老妪朝他笑了笑道:「管家,老婆子是给凌少爷送信来的。」

  那庄丁道:「老婆婆是给谁送信来的?」

  青衣老妪眼中露出诡笑,说道:「老婆子只有一个人,自然是给我自己送信
来的了。」

  庄丁看她神色诡异,问道:「那么老婆婆你的信呢?」

  青衣老妪忽然伸出一只又白又嫩的纤纤玉手,笑道:「信在这里。」手掌迅
快地按上了庄丁胸口,人也跟着凑上一步,低声道:「今晚二更,鸡犬不留,就
是这两句话。」

  那庄丁出身趟子手,自然也是行家,—看对方伸手按来,立即迅快的后退了
一步,口中大喝一声:「你……」

  青衣老妪早已收回手去,笑道:「好啦,老婆子信已送到,我可要走啦。」
那庄丁突然张嘴喷出—口鲜血,自知伤得不轻,慌忙一手按着胸口,转身往里急
奔进去。

  刚奔近帐房门口,就见徐兆文举步走出,口中只叫了声:「徐大爷……」就
喷出一口鲜血,人已砰然倒了下去。

  徐兆文吃了一惊,喝道:「周武,休怎么了?」

  他是金翅雕凌老镖头的大弟子,追随师父走南闯北二十多年,自然见多识广
,一看周武左手按胸,急奔进来,此时喷出一口鲜血,就昏死过去,脸如金纸,
气息微弱,分明伤势极重,急忙俯下身去,出手连点了他两处穴道。

  周武悠然醒转,目光滞钝,喘息着道:「大……爷……她说……」他只说了
四个字,又突然告昏厥。

  徐兆文听出似乎另有内情,再看周武神色不对,心头更急,一手即按在他后
心「灵台穴」上,运起内功,催动真气,度入他体内。这在现在来说,好比给他
仃了一支强心针,周武昏厥过去的人,果然又悠然清醒过来。

  徐兆文低声问道:「周武,快说,是什么人打了你一掌,他说什么?」

  周武喘了两口大气,断续的道:「是……一个……老婆婆……她说……今…
…晚二……更……鸡犬……不留……呃……」那青衣老妪预算好的,让他说出这
两句话来,话声甫落,这声「呃」,已经是最后的声音了。

  徐兆文见他已经不中用了,徐徐放开按在他背后的右手,口中低低的道:「
老婆婆,今晚二更,鸡犬不留……这会是什么人呢?」

  「大师兄。」青影一闪,走进来的是凌干青,他望着周武的尸体,惊愕的问
道:「周武他怎么了?」

  徐兆文心情感到十分沉重,听周武的口气,用重手法击伤他的是一个老婆婆
,她大概以周武作为榜样,向凌家庄示威,说的就是「今晚二更,鸡犬不留」这
两句话了。师父不在,凌家庄由他负责,他怎好把对头说的这两句话,告诉小师
弟呢?

  因此只是攒攒眉说道:「他是被重手法击伤,伤重致死,此人既敢到凌家庄
寻衅,自然不是寻常之辈,咱们也不能等闲视之。」

  凌干青道:「大师兄知道周武是死在什么人手下的么?」

  徐兆文道:「不知道,听他口气,好像是一个老婆婆。」

  「唔。」他口气一顿,接着道:「现在时间已经不早,小师弟,你随我来。」
凌干青平日对这位大师兄甚是尊敬,答应一声,跟着他走到前院。

  徐兆文眼看天色逐渐昏黑,心头的负荷,也越来越感沉重,对方善者不来,
来者不善,师父不在,今晚这副重担,能不能挑得起来,就全看自己的了。他在
阶石上站停,大声叫道:「张老三。」张老三是凌家庄八名庄丁的头儿,也是当
年在镖局的趟子手的领班。张老三赶忙应了声「在」,急步赶了上来。

  敢情方才周武中了青衣老妪一掌,自知伤势沉重,就一脚往大厅东首的帐房
里跑,因此张老三还不知道周武出了事。徐兆文道:「周武被人用内家重手法击
伤致死,你还不知道吧。」

  张老三吃惊的道:「周武他已经死了,不知是什么人把他杀害的?」

  徐兆文道:「那是刚才之事,杀死人的是一个老婆婆,目前他尸体就在帐房
门口……」

  「啊。」张老三和周武差不多有二十年以上的交情,目中不禁隐含泪水,口
中「啊」了一声,忍不住正待往里奔去。

  「张老三,别忙。」徐兆文徐徐说道:「目前最重要的并不是去看周武遗体。」

  张老三听得又是一楞,他当过十多年趟子手的领班,自然听得出徐兆文的话
中意思,立即垂手道:「不知徐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徐兆文道:「你要大家立即去吃晚餐,饭后每人带兵刃、匣弩,把人手集中
到大厅上来。」张老三听出徐大爷的口气,似乎情况十分严重,口中答应一声,
立即转身走出。

  徐兆文转身朝凌干青道:「贤弟,今晚可能有强敌上门,此人武功极高,来
意未明,从现在起,你要一直和愚兄在一起,没有愚兄出手,你千万不可出手,
知道么?」

  凌干青道:「大师兄,咱们……」

  徐兆文面情凝重,说道:「师父他老人家不在庄上,你应该知道愚兄这从份
担子,何等沉重,你要体会愚兄的苦心,一切都要听愚兄安排,不可轻举妄动。」
凌干青从没见过大师兄神情有今晚这般凝重,心中虽觉大师兄太过谨慎,但口中
却不敢作声,只是唯唯应是。

  徐兆文朝他微微一笑道:「好了,咱们回屋里去吧。」

  晚餐之后,徐兆文挂上镖囊,佩上雁翎刀,凌干青也早已取出他练了十年的
梅花刀,师兄弟二人来至大厅。徐兆文指挥六名庄丁,三人一组,分伏在大厅左
右,自己和师弟凌干青、张老三,三入留在厅上。整座凌家庄院,早已熄去灯火
,黑夜之中,更是一片黝黑。

  这是以逸待劳,以暗对明。凌家庄的六名庄丁,都是昔年镖局的趟子手,大
风大浪经得多了,每个人都知道如何应变,都能够单独作战。尤其今晚大家因周
武之死,使每个人心头有了同仇敌忾的心情,只要发现敌人踪影,都想替死去的
弟兄报仇,足可以一抵十。因此七名庄丁,比起人家七十名,也绝不会逊色。

  时间惭浙接近二更,凌家庄前面一片广场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苗条的人影。
这人影来得无声无息,她突然在庄前现身,就如鬼魅一般,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从
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只要看苗条人影的身裁,就可以知道她一定是个女子,
而且还是一个年纪极轻的少妇。

  只可惜星月朦胧,看不清她的模样。不,她脸上似乎蒙着一层轻纱,和星月
一样朦胧。她只是在广场上徘徊着,不知是在等人?还是在等待时间?现在,已
经是二更天了,从远处传来的更锣,正好「当」、「当」两响。

  「是时候了。」她低低的发出一声冷酷而充满杀气的尖笑,魅影似的身子,
开始缓缓朝凌家庄大门行去,她已经把口信捎到庄上,「今晚二更,鸡犬不留」
,她自然要等到二更才进入凌家庄去。她既已下定决心,要毁去凌家庄,自然要
堂堂正正的从凌家庄大门进去。

  就在苗条人影快走近凌家庄大门,相距还有丈许光景,从凌家庄巍峨的门楼
上,「嘶」的一声,飘落一条人影,落到苗条人影之前。门楼,是有三丈来高,
只要看他飞身落地的姿势,轻如飘絮,点尘不扬,悄无半点声息,这份轻功,可
说已经到了炉火纯青之境。

  苗条人影一怔,从她蒙面轻纱中透射出两道比冷电还冷,比霜刃还利的目光
,凝注着从门楼上飘飞下来的那个人影。星月虽然朦胧,但她已看清楚站在面前
,挡住去路的,竟是一个挽道譬,身穿青布道袍的中年道人。这青袍道入神情严
肃,黑须飘胸,双目神光炯炯逼人。

  两人甫一对面,青袍道人立即打丁一个稽首,朗声道:「女施主请留步。」

  苗条人影眼波一转,格的轻笑出声,问道:「道长是什么人呢?」

  青袍道人做一欠身道:「贫道启元。」启元子,正是茅山白云观木道长门下
二弟子。

  苗条人影又道:「奴家问你哪一个道观出来的?」

  启元子道:「茅山百云观。」

  苗条人影发出一阵冶荡的格格娇笑,说道:「奴家听说茅山道士善于降妖捉
鬼,你躲在门楼上,是降妖来的?还是捉鬼来的?降妖,奴家可不是什么精怪,
捉鬼,奴家也不是孤魂野鬼,道长干嘛阻挡奴家的去路。」

  启元子道:「贫道奉家师之命,保护陵家庄而来,女施主还是请回吧。」

  「你要奴家回去?」苗条人影吃吃笑道:「道长说得倒是稀副?你要奴家回
娘家去呢?还是回夫家?娘家,奴家早就没有娘家了,夫家,夫家丈夫已经死丁
十年,也没夫家可以回去了。」

  启元子道:「女施主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苗条人影轻哼一声道:「道长口气不小,只不知令师是谁?」

  启元子欠身道:「家师道号,上木下吾。」

  「木吾?那就是木剑道人了?」苗条人影轻轻点着螓首,说道:「木剑道人
名头果然不小。」

  她说到这里,忽然冷冷的哼了一声,不屑的道:「凌千里十年前花了二万两
银子,买下木剑道人一把木剑,保障了凌家庄十年安全,如今又派他二弟子来充
当凌家庄的护院,奴家真想不到武林中久誉盛名的木剑道人,居然也可以用白花
花的银子买得到,当真是有钱好使鬼推磨了。」

  启元子神色微变,凛然道:「女施主怎好如此说话?」

  「咦。」苗条人影美目流盼,格的笑道:「奴家那里说得不对了?难道木剑
道人不是看在银子份上,才派道长来作护院的?」她忽然走上一步,口气一软,
用央告的声音说道:「这样好不?木剑道人既然爱钱,这事情就好办,奴家送他
四万两银子,总够了吧,凌家庄的事,令师徒就不用再插手了。」

  启元子勃然变色道:「女施主这是什么话?」

  「这是最好听的话了。」苗条人影格的笑道:「木剑道人难道不爱银子?那
么为什么收下凌千里的二万两银子,就抹着良心,不问是非,不分曲直,一味袒
护凌千里呢?」

  启元子沉哼了一声道:「女施主说得太过份了,你把家师看成了何等样人?」

  「好,令师是明辩是非,伸张正义的人,好嘛?」苗条入影忽然缓缓伸出一
只白净如玉的纤纤柔荑,从她脸轻轻撩起蒙面轻纱,娇柔的道:「道长怎么不问
问奴家是谁呢?」

  她手势柔美,尤其那纤秀细长的玉指,翘起来像兰花初放,揭开那层蒙面轻
纱之后,朦胧星月,似乎霎时间明亮了许多。她那张宜嗔宜喜的脸上,新月般峨
眉,秋水般星目,配着娇红欲滴,似笑似嗔匏犀微露樱唇,像梦呓般低低说着:
「奴家姓柳,小名凤娇……」不但美,而且荡,且使入看得听得一颗心直荡。

  启元子不觉别过头去,冷然道:「贫道……」

  「格。」娇笑入耳,柳风娇一个人已经像魅彬般悄无声息的欺到启元身边,
一只纤纤柔夷,快似闪电,一下抖到启元子的心口,你快人家也不慢。

  启元子大喝一声:「妖妇敢尔。」猛一吸胸,左手已经划了个圈,向左格出。

  柳风娇一只左手竟似柔若无骨,轻轻一缩,便自避开了启元子一格之势,又
朝他当胸击去。她这就一缩又发,快速已极,看去就像启元子设有把她格开一般
,如今一只粉嫩的纤掌,快要触到启元子胸前衣衫了。启元子哼了一声,身子不
避不让,左手五指如勾,朝柳凤娇脉门抓去。

  柳风娇似是故意卖了个破绽,同样不避不让,手腕一抬,任由启元子扣住她
的手腕。启元子五指扣落,正好扣个正着,但觉手指握住的手腕细腻柔润,骨肉
均匀,既不使劲,也毫不挣扎,任由自己握着。

  「嗯。」柳风娇被他握住了手腕,口中轻嗯一声,粉脸上似有不胜幽怨,一
双水汪汪的俏眼更是含情脉脉,似羞还笑的望着启元子,又娇又轻的道:「半夜
三更,孤男寡女,道长这样拉着奴家的手,想做什么呢?」启元子只因对方手爪
逼近胸口,躲闪不及,才使出擒拿手法,把她手腕抓住。

  他自幼出家,如今四十出头,从未接触过女子肌肤,一把握住她柔若无骨的
手腕,就感到心头有些异样,如今再经她这么一说,不觉脸上一红,正待放手。

  「格。」柳风娇娇笑一声,一个娇躯趁势倏地朝前送了上去,这一下居然投
怀送抱,朝启元子怀中偎去,右手两根纤指比闪电还快,戳到他的肋下「斩命穴」。
启元子左手甩起,右手直竖迅快朝前推出。柳风娇看他果然放开了自己手腕,她
本是偎来的人,启元子右掌推出,她也并不避让,只是身子轻轻向右移动。

  这一来,启元子笔直推出的手掌,正好变成了禄山之爪,一下按上她右首颤
巍巍高耸的酥胸之上。启元子一惊,急忙后退一步,收回手去。柳风娇可丝毫没
动,口中「唷」了一声,吃吃轻笑道:「原来道长也不老实,一回拉奴家的手,
一回又……」

  她笑得好不挑逗?但话声还没说完,趁启元子惊退之际,身如魅影般跟着欺
进,双手更快,出手如风,朝启元子急袭过去。启元子又惊又怒,大喝一声:「
妖女胆敢如此戏弄贫道?」双掌跟着挥出。

  「唷。」柳风娇出手辛辣,在这瞬息之间,已经忽指忽掌,一口气抢攻了七
八招之多,口中依然娇声说道:「方才明明是道长欺负奴家,奴家也是良家妇女
,你……你……要不,奴家可以跟你上白云观找木道长评理去,他门下道士,这
般毛手毛脚的调戏奴家,还……还不够么?」她越说越不像话,但双手攻势却越
凌厉。

  「无耻妖妇,还不住口?」启元子一身武功,当然不会输给柳凤娇,但柳风
娇这些又妖又娇的话声,可是直荡人心。要知启元子从小修道,几曾和这样的女
子动过手,自然被逼落了下风,双掌交替,脚下却连连后退不迭。

  柳风娇当然清楚得很,启元子的武功,比她高出甚多,此刻他被逼得连番后
退,乃是被自己扰乱了心神所致,这时若不能把他制住,等他反击,就来不及了。
因此她出手越打越快,纤指如云,玉指如雨,尽是朝启元子全身要害大穴下手。

  启元子连退了七八步,才算稳住,口中大喝一声,双掌开阖,呼呼两掌,直
劈过去,才算把柳凤娇的攻势阻遏下来。两人在凌家大门前叱喝动手,自然很快
就惊动了庄上的人。大门开处,张老三一手提着钢刀,举步走出,大声喝道:「
二位是什么人?」

  柳凤娇格的一声娇笑道:「是要命来的。」她和启元子正在动手,但话声甫
出,右手五指舒展,连转了几转,幻起一片指胎,朝启元子身前七处穴道袭到,
腾出左手却向张老三挥去。但听张老三一声惨号,一枚穿心钉,已经透胸而入,
仰面倒去。

  启元子见她出手伤人,不由得勃然大怒,断喝一声:「妖妇,你敢出手伤人?」
呼呼两掌劈过去。

  这两掌在盛怒中劈出,掌风如涛汹卷而出。柳风娇不敢硬接,扭动腰肢,轻
轻一闪,就避让开去,口中格格笑道:「方才那该死的人,不是你要奴家杀的吗?」

  启元子大喝一声,右手抬处,呛然龙吟,已从肩头抽出一支木柄长剑,剑光
森寒,一指柳凤娇,怒声道:「妖妇,贫道奉家师之命而来,你如知难而退,就
不可伤你性命,如今你竟敢当着贫道杀人,贫道也就顾不得了。」

  就在启元子拔出长剑之时,徐兆文、凌干青和六名庄丁,也一齐走了出来,
其中两名庄丁,各自手挑一盏风灯,分左右一站,灯光把大门前数丈之内,照得
十分明亮。

  本来,徐兆文的布置,是在大厅,六名庄丁分伏暗处,自己和凌干青、张老
三守在厅上,这是准备敌人偷袭凌家庄的布置。但如今敌人已在大门前现身,他
待敌深入的布置,自然不适用了,故而率同凌干青相六名庄丁出来。

  徐兆文俯下身去,检看张老三的伤势,只见他胸口一个小孔,黑血从创口中
汨汨流出,显然这支暗器还淬过剧毒,张老三早已没有救了。

  「好歹毒的暗器。」徐兆文双目几乎要射出火来,厉声喝道:「你们哪一个
下的毒手?」

  柳风娇没有理他,她看启元子掣出剑来,也「锵」的一声,从身边抽出一支
细长长剑,目光像秋波般一转,望了徐兆文等人一眼,格的笑道:「道长,你说
说看,先要奴家杀哪一个呢?」

  「妖妇看剑。」启元子怒极,喝声中,长剑一振,在两盏风灯灯光照耀之中
,划起一道奇亮的剑光,宛如匹练经空,朝柳凤娇劈了过去。他果然不愧是木剑
道入门下二弟子,这出手一剑,气势壮阔,就不同凡响。

  柳凤娇轻「唷」了一声,说道:「我们讲好了,只是做做戏的,既已把凌家
庄的人引出来了,你干嘛这一剑这么认真?」她这话竟把启元子说成了她的同党。

  说话声中,纤细的柳腰款款摆动,就从启元子剑光下旋了出来,左手抬处,
又是一支穿心钉在她轻旋中打了出去,口中娇笑道:「道长,你说这个对吗?」
大门左首一个挑着风灯的庄丁,又是声惨号,倒地死去。

  启元子双目几乎冒出火来,口中连声大喝,一柄长剑,挥起一道又一道的精
虹,几乎把一丈方圆,全都圈入在剑光之中。但柳风娇身如轻絮,只见她柳腰东
—摆,西一扭,手中长剑,只是护着款摆轻扭的娇躯,不肯和他剑光接触,你剑
光划到东,她就闪到西,口中还是在娇声娇气的笑着:「道长这几声大吼,也是
咱们约定的暗号了,你是要我打右边这个提灯的了。」左手一扬,又是一支穿心
钉应手射出。

  徐兆文听她口气,好像道人是她同党,但看那道人出手的剑势,却又不像。
此时听柳风娇说打右首提灯的,而且话声方出,果见一枚穿心钉已经电射而至,
心头大怒,右手杨处,雁翎刀已然斜劈而出,但听「当」的一声,把柳凤娇一枚
穿心钉劈落。

  但就在他右手雁翎刀劈出之际,突觉胸口一麻,似有三支细针无声无息的刺
入了肌肉,口中大叫一声,金刀落地,一个人往后倒去。原来柳风娇口中说着要
打右首提灯的庄丁,打出一枚毒钉,只是有意引开徐兆文的视线,她掌心早已暗
藏了三支淬毒飞针,暗中出手,朝徐兆文激射过去。这种淬毒飞针,细如牛毛,
即使在大白天也不易发现,何况在灯光昏暗的夜晚,自然更是防不胜防了。

  凌干青眼看大师兄突然无故大叫一声,往后便倒,心头猛吃一惊,急忙俯下
身去,叫道:「大师兄,你伤在哪里?」

  柳风娇发出银铃般娇笑道:「我早就捎信给你们了,凌家庄今晚鸡犬不留,
他是你大师兄自然要先走一步才对。」徐兆文被毒针打中,哪还说得出话来,只
是张了张口,四肢一阵抽搐,便已毒发身死。

  「大师兄。」凌干青抱着大师兄的身子,大叫一声,忍不住泪下如雨。

  启元子眼看柳凤娇在自己剑下,还连番伤人,更是怒不可遏,口中大喝一声
:「妖妇,贫道今晚说不得只好开杀戒了。」

  「是啊。」柳凤娇轻笑道:「今晚咱们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凌干青眼看他大师兄惨遭毒手,心头悲愤已极,双目通红,大喝一声:「好
个妖妇,我和你拼了。」手中梅花刀一紧,纵身朝柳凤娇扑来,身形甫落,右手
挥处,一道刀光已然横劈而出。

  柳风娇格的笑道:「你是金翅雕的儿子?翅膀还没长好,就口出大言了。」
身形一个轻旋,有如吹过一阵香风,人已轻巧的旋到了凌干青左首,左手一只欺
雪素手,轻轻转动朝凌干青当胸送来。

  凌干青眼前一花,连人影都没看清,对方手章已经到了胸前。启元子看得大
急,口中大喝一声:「小施主速退。」左手大袖挥起,发出一团劲风,把凌干青
一个人平推出去一丈来远,右手长剑连展,把木剑门精妙招数,源源出手。

  柳凤娇只觉周围剑风飒然,青光缭绕,转眼工夫,已经失去了启元子的人影
,一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知启元子动了真怒,决心要把自己毁在此地。

  「哼,我柳凤娇纵然不是你对手,但你也未必能伤得了我。」柳风娇心念一
转,身形一伏再起,这一伏一起的时间,手中细长长剑猛然一抖,已经接连刺出
了十几剑之多,剑势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但不论你长剑如何锋利,出手如何迅疾,柳风娇但觉自己四周剑光,就像布
成了一圈铁壁铜墙,把她团团围住,竟然攻不出去,刺出的长剑,都被一股极大
潜力挡了回来。

  这下真把柳凤娇吓出一身冷汗,记得师父在自己下山时说过,如非万不得已
,千万不可招惹木剑门,方才自己还以为这臭道士也不过如此,如今看来,木剑
门的人,自己当真招惹不起了。

  一念及此,她顿时想到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口中随着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
声,说道:「臭道土,看来你真跟奴家使下狠劲,好,奴家也说不得只好和你拼
了。」

  口中说「拼」,手上果然随着一紧,一支长剑舞起一片青光,紧护身躯,突
然双足一点,剑势倏合,化作一道夭娇剑光,腾空飞起。但听一阵「铮」、「铮」
、「铮」急骤如雨的金铁交击,柳凤娇连剑带人冲出启元子布成的剑网,跌跌撞
撞飞射出数丈之外。

  冲是冲出去了,但她青丝披散,身上也被启元子剑锋划破了几处,但她在冲
出剑网之际,依然不忘伤人,左手撒出了一蓬毒针,朝启元子当头射落。启元子
大喝一声,长剑划上一圈,把她撒来的一蓬毒针悉数吸在剑尖之上。

  这一耽搁,柳凤娇—条人影,已如轻烟般飞逝,老远传来她尖厉的声音:「
启元子,你这臭道士,给老娘记住了,今晚这笔帐,老娘总有一日会跟你连本带
利算回来的……」声音渐渐远去,人影早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启元子收起长剑,朝凌干青走了过去,稽首道:「少施主没事吧?贫道惭愧
,奉家师之命赶来,保护不周,反教妖妇连伤了数人,贫道真是罪过。」

  凌干青一手桉刀,睁着双目,问道:「道长宄是何人,这妖女又是什么人?」

  启元子道:「贫道启元子,家师茅山白云观主。」

  凌干青听说他是茅山白云观来的,不觉心头一喜,忙道:「家父就是上白云
观见老道长去的。」

  启元子只「嗯」了一声,点头道:「凌老施主就在敝观盘桓,家师因妖女立
志寻仇,而且武功极高,才命贫道兼程赶来,要少施主立即随贫道前去茅山。」

  凌干青拱拱手道:「道长请到里面奉茶。」他把启元子让入大厅落坐。

  这时庄丁们也把徐兆文和张老三的尸体抬进了大天井。凌干青眼看大师兄死
在妖妇毒针之下,目含泪光,问道:「道长可知这妖女是准呢?」

  启元子道:「贫道只知她叫柳凤娇,至于和贵庄如何结的仇,贫道也不得而
知,只是今晚妖女虽已败退,但贫道也只是险胜,此女诡计多端,复仇心切,说
不定去而复返,令师兄人死不能复生,自以及早入土为安,少施主也不宜多留,
明日一早,就随贫道上山,至于府上一干庄丁等人,少施主走后,妖女说不定会
迁怒到他们头上,因此贫道认为在老施主和少施主没有回来之前,也不宜留在此
地,不如厚予资遣的好。」

  凌干青道:「他们都是追随家父多年的人,只怕不肯离去,家父和在下要在
茅山住杠久吗?」

  启元子不好说出凌千里已经遇害,只得点点头道:「老施主已和家师谈妥,
要少施主拜在家师门下学艺,因此老施主也要暂时住在敝观,在少施主学艺未成
之前,只怕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凌干青听说父亲要自己拜在老道长门下去学艺,心中自然喜不自胜,这就点
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和他们去说,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他们再回来好了。」
当晚,就把徐兆文和张老三,还有傍晚遇害的周武一起埋到后园。

  第二天一早,凌干青召集了所有庄丁竿家中佣人,说明经过,启元子山在旁
帮同他再三分析利害,老庄主和少庄主前去茅山,是为了避仇,少庄主走后,妖
女说不定会迁怒到众入头上,还是暂时离开为宜。

  众人昨晚也已目睹妖女厉害,心知留此无益,也就含泪点头,各自领取了银
两,和少庄主依依道别。凌干青接着也随启元子走了。

  这是距凌家庄出事半个月之后的一个傍晚时光,太阳还没下山,西北风括得
呼吁的,虽是二月初头,天气依然冷得像严冬一般。淡淡黄黄的太阳,挂在西首
山坳间,已经是有气无力,没有一丝暖意了。鹅岭西麓,看一座两进的庄院,那
就是云中鹤管祟墀的家。

  管家人口不多,老夫妇膝下只有一女,取名秋霜,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老镖
头只有这么一位掌珠,他自己对江湖厌倦了,自然不愿意女儿再投身江湖,因此
他虽然也教了她家传的武学,还特地聘请一位老秀才教姑娘写字念书。

  管家因为人口简单,进出都是从西首一道边门走的,南首两扇黑漆大门,倒
真是门虽设而常关。这时候,正有一位头戴瓜皮帽,身穿蓝布棉袍,外罩着黑布
大褂的矮小老头,手里拿着一张墨汁未干的红字条儿,往大门前走来。

  这矮小老头生成一张姜黄脸,额头上有三条又粗又明显的横纹,小眼睛,酒
糟鼻,嘴上留了两撇花白的八字胡,颏下留下一小把花白山羊胡子,看去有几分
像土地公。

  他就是管老镖头聘请来的宿姜南田。这位姜老先生虽是满腹诗书,但生性有
些怪僻,尤其喜欢喝酒,管老镖头请他来教书的时候,老先生就提出一个条件,
银子可以不要,但每日三餐,每餐都得给他一壶酒。

  他就是个嗜酒如命的人,但他有一个好处,就是恪遵孔老夫子的话,惟酒无
量,不及于乱。别人喝酒,红在脸上,他喝了酒只红鼻子。今天晚餐时光,自然
也喝了酒,所以他鼻子还红红的。姜老夫子喝了酒,就喜欢写字,他自称酒后写
的字,元气足,笔锋健,挥洒之间,可得神助。

  他每餐喝酒,酒后也一定兴致勃勃的提笔写字。所以他写的字也很多,先前
写下对联,贴到大门上当春联,后来贴到抱柱上、书房里,后来连厨房门上,也
贴上了他的墨宝。

  后来,他写了红纸联儿,到处送人,凭良心说姜老夫子的字确实写得不错,
当得上铁划银钩,龙飞凤舞,鹅岭附近几十户人家,差不多家家户卢都有他的墨
宝,都贴上了他写的春联。

  但他老人家仍意狄未足,除了管家大门口三天两天就换上一副新写的对联儿
,另外还经常写些「泰山石敢当」之类的红纸条儿,给人家贴到墙脚跟去。因此
大家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姜右军,本来大家只是在他背后叫叫。

  有一次有一家的小伙子不明就里,看到人就说:「姜右军来了。」

  姜老夫子听得大喜过望,朝那小伙连连拱手,说着:「岂敢,岂敢?」今晚
,大概他老夫子又写了什么,趁着天色未黑,要在大门外贴什么了,不是么?他
右手拿写黑汁未干的一张红纸条,左手不是还拿着一个浆糊钵儿,兴匆匆地朝大
门口而来。

  就在这时候,庄子前面的石板路上,正有一个娉娉婷婷的绿衣人儿,朝管家
庄院走来。这绿衣人儿当然是个女的,而且是个身材苗条的少妇。一路行来,低
垂粉颈,双肩如削,纤腰扭摆,窄窄的裙儿轻轻晃动着,光是这份模样,就会看
得男人眼睛发直。姜老夫子也是男人,他人虽老,但眼睛还没花,老远就看到这
绿衣少妇像风飘杨柳般地从大路走来。

  他两颗小眼珠打老远起,一直等她走近,大概只眨过一眨,那是眼皮撑不住
了才眨的。现在苗条人儿已经走到近前,他两颗小眼珠更是瞪定了连眨都不眨。
因为绿衣少妇面上挂着一层隐隐约约的绿纱,落日余辉西边斜照过来,绿纱隐约
而透明,可以依稀看到绿纱里面一张秋水芙蓉般娇丽的粉脸,眉眼盈盈的俏棋样。

  老夫子口里经常说着:非礼勿视,但这绿衣少妇明艳妖娆像盛开的花朵,天
底下没有人不欣赏花的。姜老夫子连酒糟鼻子都皱起来了,敢情他已经闻到了花
香。

  绿衣少归看到他这副怪模样,忍不住「格」的轻笑出声,右手掏出一方桃花
红手绢,举起纤细修长的玉指,抿抿樱唇,娇声道:「老先生,你在做什么呀?」

  姜老夫子「哦」了一声,讪讪地道:「老朽刚写了张字儿,要在大门上贴起
来,这是老朽今天最得意的一张,小娘子可要看看?」他最得意的字,自然要在
人面前夸耀一番,尤其在这妖娆动人的美娇娘面前,露一手他的字给她瞧瞧。倘
若美娇娘再称赞上他几句,岂不比皇帝老子金口称赞还要美妙?

  绿衣少妇笑着道:「老先生写的是什么呢?」

  姜老夫子连忙举起手来,笑得小眼睛眯成了两条缝,说道:「小娘子请看,
这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老朽把这张字条贴在大门上,就可保诸邪不
侵,阖宅平安。」

  绿衣少妇瞟着一双水淋淋的桃花眼,格的笑道:「真的吗?」

  姜老夫子连忙神色一正,说道:「自然是真的了,姜子牙登坛封神,天上人
间,各式各样的凶煞,就要一概迥避,自然就阖宅平安了。」

  「你说的倒真是活灵神现。」绿衣少妇笑得像柳枝儿乱颤,接着道:「不过
依奴家看,这张纸儿,老先生不用再贴了。」

  姜老夫子一怔,问道:「为什么?」

  绿衣少妇道:「奴家想请问老先生一声,这座庄院可是管崇墀老爷子的家么?」

  「是,是。」姜老夫子连声应是,笑道:「原来小娘子还是管家的亲戚,那
好圾了,老朽……嘻嘻,就是管家的西席,西席者,咳,咳,就是教管家女公子
书者也。」

  「你真有趣。」绿衣少妇格格娇笑,说道:「不过老先生,咱们见面也是有
缘,是不?」

  姜老夫子咽了一口口水,几乎不相信这「缘」字会从娇滴滴的美娇娘口中说
出来,他连连点着头道:「是,是,是缘,有缘千里来相会……」

  「对了。」绿衣少妇道:「所以老先生不用贴这字条了,贴了也是白贴。」

  姜老夫子连忙摇头道:「不,不,小娘子这话不对,这字条贴了一定管用。」

  「奴家要你不要忙着贴,是……」绿衣少妇拖长又娇又脆的声音,缓缓说道
:「是奴家想请老先生进去捎一个口信……」

  姜老夫子听得有些奇怪,问道:「小娘子既然来了,不进去吗?」

  「来了自然要进去。」绿衣少妇嫣然一笑道:「只是想请老先生先说一声。」

  姜老夫子问道:「小娘子要老朽进去告诉谁呢?」

  绿衣少妇道:「自然是管老爷子了。」

  姜老夫子点着头道:「小娘子请说吧。」

  绿衣少妇道:「你头伸过来点,奴家才能告诉你。」

  「是、是。」姜老夫子依言伸过头去。

  他身子没凑过去,光是把脖子伸了过来,这下可把绿衣少妇吓了一跳,这老
夫子伸出来的脖子,比一般人几乎长一倍。绿衣少妇只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老头
有些古怪,但依然笑吟吟的附着他耳朵,低声说道:「你去告诉管崇墀,今晚鸡
犬不留,好啦,你可以进去啦。」

  她在说话之时,一只纤纤如玉的右掌,悄无声息的按上了姜老夫子后心。但
这一按,她立时发觉不对。她纤掌摸上的不是老夫子后心,而是摸了一手滑腻腻
、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

  姜老夫子缩回头去,却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老朽在书本上,看到的
只有鸡犬升天,没有鸡犬不留的,小娘子一定说错了。」

  绿衣少妇伸出手去,明明按在老夫子的后心,不知怎的,姜老夫子把那个浆
糊钵头藏到了身后,她一只玉手,无巧不巧就伸在浆糊钵头里。她急忙缩回去,
已经抓了一手浆糊,就这么目光一瞥,她又发现了一件怪事,别人手臂,只能朝
前面胸口弯的,这姜老夫子拿浆糊钵头的左手,却是向背后弯了过来。

  绿衣少妇一怔,不由得怒从心起,口中娇叱一声:「你要死。」满手浆糊的
右手,迅若闪电,一掌朝他背后拍了过去。

  姜老夫子缩着头道:「小娘子怎好出口伤人?老朽今年活了六十九岁,一向
最不喜欢听的就是「死」字,这话有多难听?」他年岁大了,说话也缓吞吞的,
随着话声,慢慢转过身来。

  照悦,绿衣少妇出手如电,姜老夫子缓吞吞的说话,等说完了话,才缓吞吞
的转过身来,这—掌,应该一下就拍到老夫子背后了。但事情就怪在这里,绿衣
少妇和他相距不到五尺,出手又快,却就像距离得十分遥远,一只玉手,就是伸
不到他背后,直等姜老夫子转过身来,她这一掌才从他肩后掠过,便自落了空。

  姜老夫子盯着两颗小眼珠,口中咦道:「小娘子,你怎么啦?弄了一手浆糊
,唉,老朽就怕浆糊弄污了小娘子,才把钵头藏到背后去的。」

  绿衣少妇现在有些明白了,今晚自己遇上了高人,忍不住轻哼一声:「奴家
想不到老夫子居然还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姜老夫子嘻的笑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这是孔老夫子教我们做人的道
理,至于高人二字,老朽可不敢当,老朽记得骆宾王有两句诗:「高人傥有访,
兴尽讵须还」,这是说有高人来访,兴尽了也不用回去,但老朽觉得兴既已尽,
还是回去的好。」

  绿衣少妇目光盯着姜老夫子,实在看不出他是一个会武的人,心中还有些不
信,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姜老夫子左手一抬,他手上拿着的正是那张写着「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的
红纸条儿,轻声的道:「小娘子自己不会看么?」

  绿衣少妇脸上有了怒容,冷声道:「奴家问你是什么人,你不用再装佯了。」

  「老朽可说没错呀。」姜老夫子又抬了—下红纸条,笑道:「老朽不是要你
自己瞧么?」

  绿衣少妇哼道:「你要我瞧什么?」

  「原来小娘子不识字。」姜老夫子耸耸肩,嘻的笑道:「老朽方才不是已经
告诉过小娘子了,这上面写的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么?」绿衣少妇右手
一送,朝他红纸条抓去,身形一个轻旋,左手疾发,五指直伸如爪,直向姜老夫
子右胸戳去。

  姜老夫子噫道:「小娘子怎么又来抓浆糊钵子,小心,小心。」说话之时,
右手拿着浆糊钵头,朝胸前举起。

  缘衣少妇比他快了十倍都不止,但不知怎的,明明看着浆糊钵头举了起来,
自己伸出去戳他右胸的左手,竟会舍了他的右胸,不由自主朝浆糊钵头中戳了进
去。她右手去抓红纸条,原意只是把他红纸条撕了,在姜老夫子说到「小心」二
字,红纸一抖,竟然由下而上,往外卷来,一下予就被纸条卷住了手腕。

  绿衣少妇但觉那张狭长的红纸条上还含蕴着他一抖的余劲,手腕一紧,一个
人就随着飞了起来,「呼」的一声,一下凭空飞出去三五丈远,等落到地上,还
是好好的站着,并未摔跤。姜老夫子含着笑道:「小娘子没摔伤吧,老朽刚才不
是说过么,兴既已尽,还是回去的好么?小娘子也该回去了。」

  绿衣少妇瞪着一双凶焰已泄的三角眼,切齿道:「奴家今晚认栽,你老儿总
该报个名号吧?」

  姜老夫子依然一举红纸条,嘻嘻笑道:「老朽不是告诉过你了么?你自己看
不懂,就回去问问尊师吧。」绿衣少妇一声不作,回身就走。

  姜老夫子摇摇头,自言自语的道:「天都黑了,那只好明儿个一早再贴了。」

  距离管家大门还有十丈来远的一株大树上,这时飘然飞落一个肩背木柄长剑
的中年灰袍道人。他正是木道长门下首徒丹元子,奉师命前来暗中保护管家的。
这时望着姜老夫子背影,微微一笑:「管家有这位老前辈在,就是妖妇的师傅赶
来,都可平安无事,自己可以回山覆命去了。」

  三年了,三年时光,虽然并不太长,可也不算短了。凌干青在茅山白云观一
耽三年,成了木道长的关门弟子。木道长是以负疚的心情收他入门的,因此悉心
调教,倾囊传授,几乎把他压箱本领,全传给他了,如今凌干青艺成下山了。

  他下山的第一个目的,就是要找柳凤娇报杀父之仇。天下之大,人海茫茫,
柳凤娇只是一个女人,并不是出名的女人,不像少林、武当的掌门入,你只要找
上少林、武当就可以找得到。于是,他决定先回到丹阳老家去看看,爹的坟墓,
就葬在后园,是师父派人把爹运回去,自己艺成下山,自该先去祭拜一番,然后
仗剑江湖纵是天涯海角,也非把柳凤娇找出来不可。

  他下山的时候天才朦朦亮,茅山脚下,有一个私墓,叫做「活死人墓」,大
家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活死人墓」修得很讲究,有石砌平台、祭案,左右两
边还有两条石凳。凌干青刚从墓前经过,就听到有人叫道:「喂,小伙子,你是
不是要下山去?」

  凌干青只觉话声低沉,回身看去,四顾无人,只听萧萧草鸣。心头止不住有
些发毛,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低笑道:「小伙子,别怕,我就是活死人,你走过来,就可以看到我了。」

  「活死人?」凌干青听得身不由主打了个冷噤,问道:「真有活死人?」

  「难道我会骗你不成?」那低沉声音笑着道:「小伙子,你没胆量过来,那
就算了。」

  凌干青绝艺初成,连师父都说自己天下可去,如今仍在茅山脚下,岂会没有
有胆量过去?闻言大笑道:「在下过来就过来,你在哪里呢?」

  那低沉声音笑道:「活死人,自然在活死人的墓里了,不过我可以出来,咱
们就在后门口见好啦。」

  「后门口?」凌干青惊异的道:「在哪里呢?」

  「小伙子,我看你一张脸生得清清秀秀,人可不大聪明。」那低沉声音道:
「你连我后门在那里都不知道?活死人墓的后门,自然在墓的后面了,你快些过
来,差幸今朝有雾,不然太阳就快出来了,我讨厌刺眼的阳光。」

  凌干青听他说的不像开玩笑,也就壮着胆子走了过去。墓后,草长过人,凝
目看去,果然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人,只是背着自己而坐,这时天色还朦胧未明
,看不清这人是男是女。他,自然就是活死人了。

  凌干青朝他拱拱手道:「老人家要在下过来,不知有何见教?」

  活死人道:「原来你是木吾徒弟,好,你给老夫捎一封信回家,老夫也传你
一招绝学,绝不会比木吾教你的逊色。」

  凌干青道:「老人家信写好了么?」

  活死人道:「老夫已经放在你脚下了。」凌干青低头看去,脚下果然有一个
密封的信柬,另外还有一张小条子,这就俯身取起。

  信封上果然写着「烦交拙荆收拆」六个字,小纸条上写的是一记指法,上面
画了一只手势奇特的左手,下面还有许多细字注解。最后看一行行书,写着:「
你必须以三日时间,练会此一指法,然后用火化去,绝不可带在身上。」

  凌干青略为一看,正待问他这封信送交何人,送交何处?哪知这一抬头,那
里还有活死人的影子?心中不禁暗暗作难,忍不住大声问道:「老人家,这封信
要在下送到哪里去呢?」活死人不仅没有影子,也没有再作声。

  凌干青急着道:「老人家,你快说一句,这封信要在下送到哪里?」茅草萧
萧,古墓无声,活死人再也没有说话。

  这一阵耽搁,淡淡的阳光已经照到墓上。凌干青想起活死人刚才说过他讨厌
刺眼的阳光,看来他是不会再现身了,那么这封信,自己给他送到哪里去呢?他
既已隐没不见,自己总不能老耽在这里,好在茅山是自己的师门,自己时常会来
,那只有等下次上山来,再跟他问问清楚了。心中想着,这就把信和那张小字条
一起摺该,收入怀中,大步往山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