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第九章:有女如云
朱传宗回到翰林院,听说何治啸病了,请假没来上课,心想:『这家伙活该,敢打我姐姐的主意,得了教训真是活该。他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次受了教训,以后就不那样张狂了。』想想高雅美丽的姐姐对那些高官子弟一点都不假以颜色,却对自己百依百颙,不由心满意足,得意的很。
这天朱传宗边吃早饭,边看官报,自从从宁治省回到京师之后,他养成了每天都读官报的习惯。一会儿他皱起眉头,心里有些不高兴,原来官报写的是这样一则消息:
今天清晨,在百忙当中,左丞相李毅衡大人抽出时间来到京城一处集市,倾听百姓声音,了解民间疾苦。
左丞相大人来到一家粮店,问起店里销售米、面、油的情况。左丞相大人问:「馒头多少钱,涨价了吗?」
店小二道:「一个四文钱,没有涨价。」
「面卷呢?」
「也没有涨价!」
李大人非常满意,点了点头,接着来到隔壁的豆腐店,问道:「豆腐多少钱?」左丞相指着热气膀膀的新出的豆腐。
店老板道:「九文一斤,价格一直没变。有大人的关心,我们老百姓都很感动啊!」
在旁的京师户部侍郎章大人向李大人禀告说:「近几个月来,京师针对部分粮油价格上涨趋势,加大了供应,像老百姓平时需要买的馒头等食品,价格都没有调整。不过,粮食和面粉等价格一度有一定程度的上调。」
「价格上涨,你感觉怎么样?」左丞相李毅衡问正在买米的一位百姓。
「谢谢大人的关心,如今是太平盛世,我们还有一些钱,这点涨价对我们没太大影响。」那位百姓十分激动地说又道:「我们生活很好。」
「老百姓生活安稳,我就放心!」左丞相李毅衡说。
路过的百姓听说左丞相李毅衡来到店里,都纷纷过来给磕头行礼。
左丞相李毅衡大人嘘寒问暖,和百姓们热情闲聊着,百姓们都对李大人如此关心百姓感到激动,都赞扬皇上圣明,皇恩浩荡。一直开到掌灯为止,左丞相大人才和随从返回官邸。
朱传宗看了新闻,觉得难过,心想:『现在小老百姓日子越发难过了。那些商人背后都有官府做靠山,心太黑了,李大人看来是个好官,可惜心太软。可恨我现在官太小,要是日后等我掌朝,定把这些吸人血的贪官都杀了。』心里颇觉不爽,便出去散心。
街上非常繁华,人来人往,朱传宗逛了一会儿,他不常来倒也觉得有趣,不觉走累了,便进一间茶馆休息。
茶僮见客人来了,提壶续水,满面春风,热情有加。
这个茶馆很热闹,来喝茶的人中有退职的官员、有腰缠万贯的富商、也有在家享清福的官员的父亲等等。因此茶馆设置许多舒适豪华的单间,并且给每个单间起的名字都能表明来者的身份和地位,诸如:翰林、学士、少卿、侍郎等等。
大梁国人都好虚名这点在此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些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走路时,除了架子端的十足,恨不得脊背上写明自己是什么官员或者是什么商家富贾,他们无论走到哪里,不管是酒楼饭庄,还是烟花柳巷,都派头十足,讲究所谓的品味。一句话:只要有了虚名,其他可以在所不计。
茶馆老板看准了这点,投其所好,让这些人到茶楼小憩时坐到和他们身份地位相符的雅间里,那种满足感和炫耀感仿佛使他们又回到了春风得意的过去,一边品茶,一边为他人讲述当年过五关斩六将的光辉业绩。
朱传宗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茶馆,见各间都是高谈阔论,吹嘘得不得了,和他去过的小地方的茶馆可不一样。这时只听几个退役的士兵,他们到标着「参将」的单间,呵五吆六,吹嘘着当年如何打仗,如何杀敌,以一当百的事情,似乎他们当年都是领兵打仗驰骋疆场的军官似的。
朱传宗见他们的声音唯恐不大,别人听不见似的,大是鄙夷,正想离开,忽然看见薛宏举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朱传宗连忙叫他,薛宏举到他身边,笑道:「你怎么在这里,我们读书人,应该到那里。」说着拉着他到写着翰林的雅间去了。茶僮过来上了茶。
薛宏举对茶僮说:「你刚才说『请喝茶』,严格地说,这『请喝茶』三字用得不准确,应该是『请品茶』。虽然是一字之差,『喝』字俗不可耐,『品』字耐人寻味,而显其优雅。」薛宏举不管茶僮听与不听,他还是絮絮叨叨地从某朝视茶为贡品直讲到哪个研究贡茶的制法写成《大观茶论》等等。讲完之后茶僮仍是笑脸相陪,没有走的意思,他才意识到这不是翰林院,茶僮也不是他的门生,所以不走是等着收茶钱。
朱传宗笑着付了钱,道:「老伯,你在哪里喝多了啊?我送你回家去吧!」
薛宏举道:「我才没喝多呢,我知道你是翰林的学生,你别瞧不起我老头,我也是中过举人的。要不是我被人冒名顶替,我早就进翰林院啦!现在说不定当什么大官呢!那样的话,光宗耀祖,多么风光啊!」
朱传宗听他絮絮叨叨的,觉得厌烦,道:「薛老伯,您家里有什么人啊?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家,可要叫他惦记啦!」他曾问过老人家里情况的,不过没留心,早忘记了。
薛宏举笑道:「我只有一个女儿,嘿嘿,说起我女儿,那可真不是吹的。她温良贤淑,美貌赛天仙,不知道多少王公大臣家的公子追求呢!可她就是不愿意。她啊,又聪明又能干,我们家祖传下来的针绣绝技,她可会了个十成十。我这女儿啊,心气太高了!」
朱传宗哪里肯信,笑道:「你有这样好的女儿,还不赶快回去,省得她惦念。」说完扶着他走出茶馆。
一路上薛宏举腿上虽然踉跄,可是嘴却不闲着,都是说他的女儿如何如何好。道:「我女儿是天下第一孝顺的女儿,我这么多年来没有事做,都靠她养活,可她从来没说过老头子我一句坏话。」
朱传宗笑道:「那她多大了?」
薛宏举掰手指头算了算,道:「十九了,丑时生的,可是大丫头了,该出嫁了。」
朱传宗道:「刚才你还说她养活了你好多年呢!那她几岁开始做活啊?」
薛宏举叹道:「她从十三岁就知道养家了,可真是个乖孩子。」
朱传宗本来以为指出他说话的漏洞,他便不再吹了,可听他解释的天衣无缝,看来似乎真有女儿一样,不由狐疑道:「那你说你女儿非常漂亮吗?」
薛宏举道:「是啊,她长的像她早死的娘,她娘可是宫女出身,嘿嘿,那模样可是千里挑一。」
朱传宗越听越信,不觉到了他家,可是屋里没人,薛宏举睡了,并将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门关了,朱传宗不敢进去。等了一会儿,天色渐渐黑了,才哑然失笑,心想:『我真傻,居然信这个酒鬼的话。再说,世上哪有像他说的这么好的人儿?既然有这样的人,模样也一定没他说的那么美。穷人家的女儿,总是要干活,风吹日晒,也美不到哪里去。』便信步回翰林院去了。
不觉日子流逝,眼看就要到重阳节了,京师已经是一派节日的气氛,翰林院的学生们不知道哪里弄来了一艘大船,在运河上游玩。
朱传宗和许多学生一样,也站在船上望着两岸的景致。这天天高气爽,只见两岸景色如画,真让人心中畅快。
游船上翰林院的学生大都以观景色为名,但好美之心,人皆有之,其实一般都来看美女的。凡路过岸边的女子,众人都争相观看。
一会儿游船路过一个码头,一群女子在那里洗衣服,其中一位绝色女子格外出众。只见那女子年纪十八、九岁样子,穿了件藕色外褂,内衬白布衫,下系灰色罗裙,衣服虽然朴素,但是气质高雅,大方中透出一种独立的风骨,而花貌如仙,玉容似雪,不言自笑,面如含露娇花,腰似弱柳,袅娜风流,虽在那里洗衣服,仿佛是在表演舞蹈一般,动作优美大方,游船上学生们都发出惊呼声,有人喊了一声,众学生都看着大笑,朱传宗看痴了,也没听见他们喊什么。
那女子听见声音,抬起头来,见一群人望着她,脸一红,可能衣服也洗完了,便和女伴们转身拿着衣服去了。
朱传宗见她影子消失不见,还是呆呆的。忽听黄其笑道:「你不认得她吗?她可是这里闻名的大美人啊!」
朱传宗醒过味来,道:「我怎么不知道呢!此地还有这么超凡脱俗的美女,她是谁啊?」
黄其笑道:「原来你和薛老伯结交,不是为了她啊!我说刚才看你一副吃惊的模样,我还奇怪呢!」
朱传宗道:「薛老伯?和他有什么关系?」
黄其道:「那女孩子是薛老伯的女儿薛金线,有一手好针线活,远近闻名。翰林院很多人都把衣服送去她那里缝补呢!有的倒不在意她的手艺,只是为了看她一面。她可是个奇女子啊!」
朱传宗呆道:「有这事?我竟然不知道?」
黄其道:「我晓得兄弟的人品,否则一定以为你接近薛老伯是为了他的女儿。不过她可不是一般人,你不要鲁莽。」
朱传宗笑道:「你把她说的那么好,我倒要见识一番了。」
黄其哈哈大笑,道:「其实你们倒很般配,不过可惜啊!」摇头去了。
朱传宗摸不着头脑,心想:『可惜什么?』想起薛金线的绝世容貌,忍不住想道:『我去看看这女子有什么好,黄大哥不轻易夸奖人的,他把她说的那么好,必定有原因。』
第二天朱传宗便去拜见薛宏举,他轻轻敲门,知道白天薛金线一定是不在的,见门虚掩着,便推门进去。
哪知道迎头撞见一个女子,端庄秀丽,正是薛金线。薛金线道:「请问公子找谁?」
朱传宗不由自主道:「我找薛老伯,来看他的。」薛金线道:「那请跟我来吧!」
薛家是个假四合院,只有南北是房子,屋宇虽是很旧,倒还干净。来到薛老伯住的南屋子的窗下,就听见里面有一阵呻吟之声。薛金线道:「爹!有位公子来看您了。」
朱传宗走进去,只见炕上靠墙头叠了一床被,薛宏举低着头躺在上面。他身上盖着被子,两只手臂露在外面,瘦得像两截枯柴一样,走近前一看他的脸色,两腮都没有了,两根颧骨高撑起来,眼眶凹陷,哪里还有人形!
朱传宗惊道:「老伯,才多久没见,您就病成这样啦?到底怎么了?」
薛宏举见朱传宗上前,把头略微点了一点,断续着道「……你……你是……好朋友啊!我快死了,还有朋友来看我呢!真是落难见真情啊!」朱传宗看见他这种样子,心里觉得悲伤,道:「老伯,你怎么了?」
薛金线在旁边道:「请了一个大夫说我爹染了风寒,可是吃了好些药都不好,看来病很重。」
朱传宗道:「那去医院看了没有?那些赤脚大夫,有些病是看不好的。」
薛金线脸色微白,薛宏举道:「我们穷人家,哪里能去那地方。」
朱传宗道:「都怪我,早该来看您的。你们放心吧,你若想去我来安排,可好?」
薛宏举躺在炕上,抬了头望着朱传宗,有些感动,有些吃惊。薛金线偷眼看她父亲那样子,是很愿意去的。便感激地对朱传宗道:「公子有这样的好意,我们真是要谢谢了。不过医院里治病,可要花费很多钱的!」
朱传宗道:「这个不用担心。治病要紧,你们别客气了。」
薛金线见事已至此,有人帮忙,为了父亲,岂能推迟呢,便不再客气,道:「听说家人不能跟着一起住在医院吧?」她担心父亲病重,要是一时不见,病重去世,那时不在旁边,可是遗憾。
朱传宗道:「不要紧,找一个单间,家人就可以在一起,方便你照顾。令尊的病,我看是一刻也不能耽搁。你们先准备一下,我找人安排去。」说完,从身上掏出十两银子,放在炕上,道:「老伯病了这久,一定需要钱,这点钱你们先拿着,以后再有需要,我再来。」说着便往外走。他走的是非常的匆忙,薛家父女要道谢他两句,都来不及。
薛金线跟在他身后,一直送到大门口,直望着他远远去了,不见人影,才呆呆地回屋子里去。
进了屋子,只见父亲望着银子,微笑道:「金线!天、天无绝人之路呀……」他挥手连比带划说,脸上的微笑渐渐放开,不过眼角上却有两道汪汪的泪珠,斜流下来,直滴到枕上。薛金线也觉得心里头有一种酸甜苦辣,说不出来的感觉,微笑道:「难得爹有这样的朋友。我怎么没听爹提起过?刚才还忘记问他的名字了。」
薛宏举先把朱传宗名字说了,然后又把怎么遇见朱传宗的事情慢慢说了,薛金线道:「爹,你的病一定可以好的。要不然,哪有这么巧,把什么都花光了,今天就有人相助呢?」接着又安慰了几句话,薛宏举听了,心里也觉宽心了许多。
本来病人病之好坏,精神要作一半主,在这天上午,薛宏举觉得病既沉重,医药费又毫无筹措的法子,心里非常的焦急,病势也自然的加重,现在有人许了给自己找医院,又放下了这些钱让自己来花,心里突然得了一种安慰,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朱传宗去了以后,他就让女儿收拾行李,准备去医院,心里觉得很高兴。
朱传宗回到翰林院,吩咐赵老四去医院安排,他带王大牛去接病人。刚一出门正遇见黄其,黄其问他做什么,他便说了,黄其笑道:「救人是应当的,不过……」
朱传宗道:「黄大哥要说什么?」
黄其道:「可别太露富说出你的身份。她虽然是穷人家的女儿,可是最不喜欢结交权贵。」
朱传宗应道:「我知道,我又不是为她。我真的是为了老伯,他是个好人。」
黄其笑道:「好啦,我知道你的人品。」看着他匆忙走了,这才转身去了。
朱传宗把薛宏举送到医院,赵老四跑过来问道:「少爷,医院问是公费还是自费?」
朱传宗皱眉道:「自费,不过让那些大夫好好照顾,别怕花钱。你就说我是翰林院的学生,住院的是我的伯父,可不能怠慢。我晓得医院的这些人看人下菜,你去打点一番,有什么差错,拿你是问。」
赵老四道:「少爷放心好了。」
薛宏举在医院受到了很好的治疗,渐渐病情好转,朱传宗本来怕他病不好,准备去请太医院的大夫来瞧的,如今看到不用,少了麻烦,也松了一口气。
薛金线在医院陪着她父亲,朱传宗恨不得一天来一次,但是一来医院人多,二来薛金线虽然很有礼貌,但不大和他说话。朱传宗觉得薛金线像天上的白云,捉摸不定,加上薛宏举的病渐好,不用总是探望,去的心也就淡了。
过了些日子,薛宏举见身体好了,便出院回家养着去了。
朱传宗那天正好去看望他,扑了个空,晓得出了院,便去他家看望。走进屋中,见薛宏举靠在一叠高被上坐着,人看起来气色好得多了,而薛金线在旁边做针线活,见他来了,便笑着让坐,朱传宗微笑打了个招呼,便对薛宏举笑道:「大叔果然好了,为什么不在医院多住些日子呢?不知道现在饮食怎么样了?」
薛宏举道:「多谢你了,我快复原了,医院那种地方,钱要的太狠了,要不是多亏老弟救了我一条老命,我还能在医院治病?感觉身体一好,我便出来了,也没告诉你。等我身体好了,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朱传宗笑道:「您太客气了,我早已说了,不说什么报恩的话,怎么又提起来了?我家境还行,是朋友的话,以后不要再提了。」
薛金线道:「公子!您的恩情,我们不知道怎么报答好呢?要是连一些感激的话都不让说,我们更是感到愧疚了。」
朱传宗叹道:「愧疚什么?如今医院治病这么贵,普通人家根本治不起病,这是朝廷的失职啊!我作为翰林院的学生,本应该上书朝廷,可是现在社会上弊病太多,就算要整治,也苦于没有好办法,我才真是愧疚死了。」
薛金线料不到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对他另眼相看起来。
薛宏举病刚好,不能久坐,躺下休息了,为了不打扰他,二人便出去了。这一天是重阳节前夕,天高气爽,二人便顺旁边的山坡行走,薛家是在山脚下,算是比较偏僻的地方。
薛金线只管上前走,也不说话,朱传宗不得空,只好跟着。走过里许,有一片空地,有两个岩石。薛金线笑道:「这里好,我小时候自己时常来的。不过你是贵公子,会嫌弃这里荒凉吧!」
朱传宗见她美艳的面容,新月般的长眉,两排密密的睫毛,端秀而骄傲的鼻子配着红嫩巧致的樱唇,原本莹洁的脸上,因为走路的缘故,此刻浮着红晕,如云似的素手,颈上露出的肌肤光润细腻,仿佛吹弹可破,不由看呆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便把头望向别处,道:「我是无可无不可的。你既然说这里好,就在这里吧!」
薛金线本来见他被自己的美色迷住,却忽然说出这样一番道家思想中的自然而为的话来,也是一呆。
【第四集】第十章:比邻而居
薛金线和朱传宗在山顶上闲聊,二人虽然在薛宏举养病期间见过几次面,但都很少说话,彼此都不熟悉。
薛金线心中一直有点怀疑朱传宗是贪图她的美色,因此才帮助父亲的,可是看他举止态度,彬彬有礼,似乎也不像,听他言谈有点投缘,便不再躲避和他谈话了。
薛金线道:「公子,刚才听你说话的意思,似乎什么事都不在乎啊?」
朱传宗忽然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他在翰林院已经一年多了,读了很多书,加上在宁治省的经历,人成熟了很多。他在家中受尽了宠爱,除了小郁,所有的美女都喜欢他,都听他的话,可是他却觉得缺少一个交心的朋友。薛金线端庄大方,仿佛有种睿智,让他产生了这是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的感觉。虽然他帮了薛金线很多,可是薛金线并没有因此而自惭身家,和水灵儿有些相似,她们都是那种独立,有个性和主见的奇女子。
薛金线见他发呆,似乎在想什么心事,道:「公子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这里也没有别人。我小时候遇到难过的事情,便喜欢独自跑到这里来,和树木石头说话。」
朱传宗道:「你真这么做吗?那真是有趣的很。其实万物都有灵性,你和他们说,他们听得懂的。」
薛金线笑道:「真的吗?这我倒没有想到,我还怕你说我傻呢!」
朱传宗道:「怎么会呢!你是有主见的女孩子。你一个人在外面做活,养活多病的老父亲,要是没有主见,你样子那么美,早就被人算计了。」
薛金线道:「京师总算是天子脚下,没那么糟糕,我又笨又丑,谁肯打我的主意?」
朱传宗笑道:「欲金屋藏娇者,恐怕不在少数。」
薛金线道:「真的如此的话,那可是我的幸运了。」
朱传宗道:「吴先生曾说过一句话:『没有一种爱在自由之上』,我起初置若罔闻,后来发生一些事情,才明白这个道理。」
薛金线道:「这句话我不同意,如果我说没有吃的、穿的,为活下去出卖自由,你肯定瞧不起我。不说这个,我问你,难道爱国家、爱皇上,不比什么自由要高贵的多吗?」
朱传宗笑道:「你问的好啊,这是朝廷一直宣传的道理,不过这里没有别人,我便放肆一回。我看了很多书,研究了很多历代的历史,如果哪个国家,哪个皇帝待自己的子民不好,那还要这个国家做什么?那些实行暴政的人,最后还不都是下场很惨,最后没人爱?老百姓要的是好生活,哪管你是什么国家,可惜这道理许多人不懂,受人愚弄。」
薛金线笑道:「你长篇大论的,似乎说的有些道理,但是爱情这个东西肯定比自由更好了吧!古往今来,多少痴男怨女为此不惜性命呢!」
朱传宗道:「那如果你嫁入豪门,可以养尊处优,整天无所事事,但是不能随意出去,干什么都要有规矩,你肯吗?」不等她回答,便道:「我知道你不肯的,黄先生和我是好朋友,他这么说的。而且我相信喜欢你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我好奇的是,你和黄先生怎么认识的?似乎你们有些交情?」
薛金线笑道:「萍水相逢,是谈得来的朋友。」
朱传宗惊叹道:「他学问大的很能和他谈得来,可见你见识有多高,难怪他说你是奇女子。」心想:『我没遇见水姑娘之前,内心一直隐隐地把女人当为玩物,现在才知道并不是所有女人都一样。是啦!我家中的丫头和我相处日久,自然喜欢我,也不因为是贪恋我的权势,才爱我的。』忽然想起家中众女对他的柔情,不禁微笑。
薛金线道:「你笑什么?定是想起心上人了,否则不能这么甜蜜。」
朱传宗奇道:「你怎么知道?莫非你有心上人了吗?否则怎么会知道?」
薛金线道:「有些事情并不是非得自己经历过才知道啊,难道你非得用头撞墙,才能知道墙很硬吗?」
朱传宗笑道:「姑娘嘴好厉害。」和她像是朋友般聊天,只觉得很是享受。朱传宗帮了她很大的忙,可她在朱传宗面前一点也不自卑,让人称奇。
二人聊了良久,这才回去。
过了些日子,薛宏举身体渐渐好了,行动自如了,可是经过这场病,想起自己年纪也大了,保不准哪天就不在了,心里安静不下来,他还有个心愿未了,想去天下读书人个个倾慕的翰林院看一看。薛宏书也是个读书人,尽管他知道现在年纪这么大了,凭自己的才能不要说进翰林院,就是进士,怕也是捞不到的了,可他特别想去看看翰林院的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他憋了几天,实在憋不住了,这才在一天饭后和女儿闲聊时,把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
薛金线吃了一惊,没想到父亲读书读到了这种无知的程度!按大梁律例,除非皇上下旨批准,否则就算翰林院官员擅带亲戚进去,犯的也是杀头之罪啊!父亲怎么连这点起码的常识都不懂呢?
薛金线连忙笑道:「爹,那里还不就是和花园一样,有什么看头呢?您平时多走动走动,不要老闷在家里胡思乱想啦!」
薛宏举叹道:「你爹尽管没有功名,可好歹也算个读书人。家里离翰林院这么近,却一辈子也没进去过,你爹无非是到翰林院看一眼,也算对得起『读书人』三个字。咳!」
薛金线道:「爹,你又何必如此呢。」
薛宏举道:「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我知道是不行的。」说毕,重重地叹了口气。
再说朱传宗已经有些日子没来薛家看望了,薛金线心里疑惑起来,想道:『自从那天在山上和他聊的投机,他又来了几次,我怕他多心,因此都对他很冷淡,莫不是他恼我了,再不登门了?他对我家是十二分的恩情,我还对他冷冷淡淡的,当然是不对。也怪不得人家懒得来了。』这样想着,不由愣了一下,一会儿想道:『我这是做什么?他愿意来就来,不来拉倒,干我何事?』可是柔肠百转,都想着这事。
可巧第二天中午,朱传宗便来了,薛金线中午都是在家做饭的,见他进来,转身过来,淡淡地对朱传宗说道:「你怎么这样忙?老看不见你。」
朱传宗道:「你在生火吗?用不用我帮你?我也没忙什么啊!怎么你有事找我吗?要是早知道,我早就来了。什么事?」
薛金线忽觉说露了嘴,道:「没什么事。只是忽然好久不见你,怕你有什么事!」
朱传宗笑道:「多谢关心,我没什么事。整天藉林院中,除了读书,倒也无聊。」
薛金线展颜一笑,道:「那就好。」随即低下头去,再不说话。
朱传宗见她不说话,可不能赖在这,便走进屋里,和薛宏举问好,聊了一会儿,朱传宗问他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薛宏举便把想进翰林院看看的事情说了。
薛金线听了连忙进来劝道:「爹,按大梁律例,翰林院官员擅带亲戚进翰林院,都是要杀头的呀!何况朱公子还只是学生呢?这事谁敢办哪?爹您就别难为人家了。」
薛宏举道:「爹何曾不知道这些!不懂大梁律例,爹能中秀才吗?连想看看翰林院究竟是个什么样儿,还不行吗?我就随口说说,又不是真要去,爹看不看那翰林院,也没有什么要紧!但说说都不许,真是恼人。」说完,含着两泡眼泪,转身躺着去了。
朱传宗见了,便笑着告辞出门,薛金线道:「我也要出门,不如送送公子吧!」
重阳这一天,人们喜欢赏玩菊花,佩带茱萸,携酒登山,畅游欢饮。而且这时节的天气天高云淡,金风送爽,正是登高远眺的好时候。这天重阳节刚过,天气也很好,二人便顺着山势走,一路上看看风景,倒也很好。
朱传宗偷眼见薛金线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俏眼盈盈,好似两汪秋水。两条玉腕,圆腻皎洁,容貌端庄,明眸皓齿,虽然穿了粗布衣衫,但是透出的那种高贵大方,就是大家闺秀也是没有的,不由心里愈发觉得她风流可爱。
薛金线且不说什么,朱传宗便道:「你还在生气吗?你爹爹年纪大了,他愿意说什么便让他说好了,何必管着他呢?」
薛金线道:「我不是管他,我是怕他难为你。这事不是闹着玩的,万一你当起真来,可了不得。」
朱传宗笑道:「我若真的当真呢?」
薛金线脸色立变,道:「那我可真恼了。我爹爹随口说说而已,你要真是往心里去,让我内疚,我可是大罪过了。」
朱传宗笑道:「放心吧!我也没那本事,可不敢乱来。」
薛金线这才放心,二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分手告辞。
晚上朱传宗躺在床上,脑海里仿佛都是薛金线声音笑貌,起先还看着书,想排解一下,一会儿不看书了,手压住了书,望着屋顶,仿佛薛金线对他有说有笑……
第二天中午,薛金线回家做饭,却发现父亲不在了,问旁边的邻居,说是早上有两个人抬着一顶小轿来把他接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薛金线可担心了一个下午,等晚上才见到薛宏举笑呵呵地回来,脸上满是满足的微笑。
原来,朱传宗一大早,就去找院长华文章,道:「何治啸有了个亲戚,是个老秀才,一辈子没中过功名,想进翰林院看一看,以了心愿,可又知道这是有违律例的事情,整日叹气不止,我看何治啸替他着急,却不敢去求王爷,要是老秀才仙去了,留下终生遗憾,可是不好。」
华文章想都没想就把一个手下叫了进来,吩咐道:「以我的命令去找翰林院侍卫首领,就说咱家有个亲戚想到翰林院里逛一逛,让他给安排个时间,不要阻拦。你和朱传宗去办吧!」
那人答应一声,带着朱传宗便走出去,到了那里,翰林院侍卫首领说:「上午翰林院公事时间来就行,让护卫陪着,逛完逛够,别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留心的。」
朱传宗一听这话,立刻兴冲冲地让王大牛二人急忙去找薛宏举。薛宏举的心愿就这样达成了。
薛金线见父亲回来,问清楚经过,便生气不说话。薛宏举道:「你也别怪爹爹了,这些事情于咱们觉得天大的事情,可在那些当官的眼里,根本不算回事。」
薛金线道:「我不是怪你,我是担心朱公子,要是出了事情,咱们可怎么向人家交代?」
薛宏举笑道:「有什么好交代的?你要是真往心里去,觉得对不住人家,你以后就好好待人家,也省了我一番心。女儿终究要出嫁的啊!」
薛金线一下呆住,不言语了。
过了几日,朱传宗一直没来薛家,开始薛金线还怪他鲁莽,后来担心起来,想道:『他一定是怕我说他,因此不敢来了。原来他真的只是爹爹的好朋友,对我并没有别的意思。』这么想着,觉得百无聊赖起来,白天去绣房做活,也没平日那么勤快。
偏巧这两天隔壁处了十多年的邻居卖了房子,要搬家走了。事先一点预兆也没有,薛金线也有点感伤,这几天也不快活。
薛宏举看在眼里,哪还不知道她的心思,本想去找朱传宗,可是哪里能找得到呢!翰林院可是进不去的了,也只是跟着烦恼而已。
过了两日,邻居住进了新人家,薛宏举便去拜见,哪知一见了主人,便哈哈大笑起来,再也不担心了。
晚上薛金线回家,见到朱传宗来了,惊喜之下,便留他吃饭,朱传宗也不推托,直到夜深,这才回去。
薛金线打着灯笼送他到门外,出门走了两步,朱传宗道:「请留步吧!」
薛金线道:「这个巷子黑,出了巷子吧。」
朱传宗笑道:「可我到家了啊!」
薛金线惊讶不已,道:「这房子是你买了?」
朱传宗道:「正是。」
薛金线脸色一变,转身便走,也不知道是惊是喜,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朱传宗不知道她心中如何想的,回到房中,仔细琢磨,却不可得。
此后过了两天,朱传宗不知薛金线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恼了。他搬到这里和她做邻居,其用意太明显了。她要是不喜欢,给他脸色看,强求也是无用。何苦还难为人家呢?朱传宗便也不大去。薛宏举倒时常笑呵呵地来看他,可是从他身上也看不出端倪。
这天中午,吃过午饭,朱传宗不想去上课,心想:『这一些时候玩够了,从今天起,应该把几样重要的书趁闲读一读。』于是找了两本书,对着窗户,就摊在桌上来看,过了一会儿谁知睡着了。
朱传宗正睡时,只觉有样东西拂得脸怪痒的,用手拨几次,也不曾拨去。睁眼看时,薛金线站在面前,手上拿着一条手绢,手绢一只犄角,正在耳朵上飘荡呢。朱传宗大喜,站起来笑道:「你怎么来了?」看她身上穿了一件蓝色布褂,优美大方,更显得亮丽,不由有些看住了。
薛金线笑道:「来你的家看看。」在屋里转了转,道:「你就打算住在这里了吗?离翰林院不远,可是跑来跑去的,终究没有翰林院里方便啊!」
朱传宗笑道:「院里气闷的很,哪有这里清静呢?别以为翰林院有多了不起,都是些迂腐的人在把持,学不到什么的。」
薛金线道:「也是,我看过你们的功课,幼稚可笑的很,没什么趣,你不学倒好。还有那些自以为是的学生,以为多了不起,其实都是草包呢!」
朱传宗听她说的很合自己的胃口,不由引为知己,笑道:「你说的对极了,看来姑娘读了不少书呢,以后可要请教你呢!」
薛金线娇笑道:「我随口胡说,你还当真了。你可真好骗。」
朱传宗道:「你说我笨吗?我可恼了。」便不说话,侧着身子,靠住椅子背,对了她微笑。
薛金线眼珠一溜,也抿嘴一笑。取下手绢,右手拿着,只管向左手一个食指一道一道缠绕着。头微低着,却没有向朱传宗望来。
朱传宗也不作声,看她何时停止。过了一会子,薛金线忽然抬头笑道:「你说是恼了,却干嘛老望着我?」
朱传宗道:「是啊,恼你呢!所以才瞪着你啊!」
薛金线抿嘴一笑,道:「你那哪是瞪,分明是……」却说不下去。
朱传宗见她低头含羞,别样的风情,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心中甜蜜不已,就这样看着她,心里欢喜极了。
薛金线见气氛很是暧昧,低头沉吟一会儿,道:「我问你,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啊?你出身一定高贵吧!说不定令尊是当朝的哪位大官呢!」
朱传宗道:「我父母都健在,有一个姐姐,不过我家里做生意,所以有些钱而已。可没你想的那么好。」
薛金线笑道:「你原来是家中的独子啊!那你一定应该早就定亲了,说不定已经有妻子了呢!」
朱传宗忙道:「没有,绝对没有。」
薛金线笑道:「你真的没有吗?没有……」说时,望了朱传宗微笑。
朱传宗道:「我真没有定亲,这也犯不着说谎的事。你为什么老问?」心想:『她有时看起来很害羞,可是问这一般女孩子都不敢问的事情,却很大方,真是有趣的很。莫非她有什么想法吗?一定要问清楚。』
薛金线这时见朱传宗微笑,倒有些不好意思,两只手扯着手绢的两只角,只管在膝盖上磨来磨去,半晌,才说道:「问问也不要紧呀!」
朱传宗道:「紧是不要紧,可是你老追着问,我不知你有什么意思?」
薛金线摇了一摇头微笑着道:「没有意思。」
朱传宗道:「你问了我了,我可以问你吗?」
薛金线道:「我家里人你全知道,还问什么呢?不用问了。」
朱传宗道:「这不公平!」
薛金线听着把头歪到一边,却不理他这话。在她这一边脸上,可以看到她微泛一阵喜色,似乎正在微笑呢。
朱传宗道:「你这人不讲理。」
薛金线连忙将身子一扭,掉转头来道:「我怎样不讲理?」
朱传宗道:「你问我的话,我全说了。我问你的话,你就一个字不提。这不是不讲理吗?」
薛金线道:「我问你是对你有好处的,所以不让你问我啊!」
朱传宗奇道:「有什么好处呢?」
薛金线道:「为你找一位门当户对的小姐啊!你放心好了,一定能配得上你的。你别小瞧我的眼光。」
朱传宗犹如一盆冷水泼在头上,脸色立时就惨白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我眼光可很高的。」
薛金线道:「是吗?不过我既然有把握,自然那人是很好的啊!」
朱传宗痴痴地道:「有你这么好吗?」
薛金线笑道:「可比我好多了啊!否则怎么配得上你?」
朱传宗无奈地道:「就算真那么好,可是也不是你啊!」一句话说出来,二人都有些愣了。正是:两情一处,心思二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