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女子

【江山如此多娇】第二十四卷 1-6

2019-11-21 10:37:29

第二十四卷?第一章

「大人,我怀疑这个练子诚乃是湖州练家子弟。」把林淮打发到俞淼那儿,高光祖道出了来意。
「我也正有此虑。」我本欲不置可否的反问他两句,可转念想到要收服他还是坦诚相待为好,便转了口风。
「大人知道练家?」高光祖微微有些诧异,旋即恍然道:「看来白大人的情报网也不是吃素的,应该侦知练家与江湖有染。」
我心道,岂止是有染而已,练家的野心可是大得很!口里却道:「莫非大江盟也在关注练家?」
「对,因为清风和练青霓的缘故,特别是齐放和练青霓关係密切,自然关注她的本家。」高光祖自然明白我为何不提铁剑门,反指大江盟,道:「练家三十年前曾有意江湖,虽说是浅尝辄止,但练家武学肯定大有可观之处,今日练子诚展现的武功很可能就是练家秘传的奇功异法。」
齐练两人交情深厚,不仅齐萝拜在练的门下,而且齐小天还娶了练的本家侄女兼徒弟练无双,可高光祖的语气直指两人关係暧昧,却让我微微愣了一下,虽然我从六娘那里早已知晓练很可能是齐的情人甚至外室,而显灵宫的那一幕也证实练绝不是个遵守清规戒律的出家人,不过这等隐私是如何被高光祖侦知的,却让人颇费思量了。
「方才俞淼说,练子诚会试落第,便回到了应天,先是做了一阵子西席,之后就进了税课司,年初出任税课司大使。他是马如宝的小舅子,马七月调任中兵马司后,他便开始频繁现身秦淮花舫,与八豔中的明玉、柯凤儿和董明珠过从甚密,最近更是两次约请俞淼说有要事相商,只是两次都因为临时有事而取消了。大人,我猜……他是想在秦淮河上安插线人。」
高光祖的话里透着一股醋意,估摸俞淼也没能逃过练子诚的风流阵仗,三更半夜打扰我,除了感激我替俞淼赎身之外,大概更想借我之手除去练子诚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就像当初我欲把姦污无瑕的那些杂碎都五马分尸了一样。
说来,如果高光祖不贪恋富贵的话,即便赎不起俞淼,还大可以把人一抢跑路了事。不过,他手头之拮据的确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虽然我知道十二连环坞的大部分所得都进了丁聪的腰包,私匿下来的珠宝又被隋礼洗劫大半,而尹观又十有八九对高光祖留了一手,但我总以为高光祖这幺精明的人应该藏着一些家底的,没料到他和宋廷之一样,家底枯的令人咋舌,即便有,大概也只是些既难出手又捨不得出手的房产地产了,看来丁聪对十二连环坞有着相当严密而有效的监督手段,而这也是高不得不再度投入铁剑门的缘由之一。
「光宗,你的意思是,练家意欲再度进军江湖?」
高光祖点点头:「我总觉得清风和练青霓出家出得蹊跷,如果真是练家有意为之,那练家的实力恐怕就连大江盟、慕容世家都难以望其项背。」见我脸上并没有多少惊容,他试探道:「大人早想到这种可能了吧!」
我不置可否,却转了话题:「你知不知道马如宝的来历?」
高光祖一怔,摇了摇头。
「马如宝九成是刑部尚书赵鑒的连襟。」明玉当时只告诉我,说马和京城一个尚书是连襟,我把六部在任和最近离任的尚书筛过一遍,就猜到此人或是赵鑒,唯有他才会对我有那幺大的兴趣,不过想必他还没那幺大的胆子把内情全部透露给自己的连襟,只好提醒马来注意我。
听到赵鑒两字,高光祖眼中倏地闪过一丝犹豫,却是欲语还休。
「你知道他也不奇怪,毕竟他和丁聪是密友嘛!」
一句话竟然让内力已达寒暑不侵境地的高光祖额头沁出汗来,他讪笑道:「大人连这等机密之事都晓得,属下……属下对大人的敬仰……」
「光宗,这算什幺机密,你不是也知道吗?」我打断他的话头笑道。
「属下……」
「别属下属下的,就你我二人,用不着这般拘束。」我再度插言道。
「我是在极偶然的情况下才知道此事的。」高光祖静了静心神,才道:「今年八月间,丁大人回乡祭祖,委託铁剑门随行护卫,路上丁府西席柴俊文匆匆赶到,我见他神色不似往常那般从容,就留了心,隐约听说他此去京城乃是与赵鑒有关,只是丁大人身边有高手,我也只听到了只字片语而已。」
「是丁聪的两位如夫人吧!」我沉吟道:「光宗,你看她们的武功与练子诚可有相同之处?」
「可惜这一路上我只远远见过她们两面。」高光祖自然不会怀疑我的眼力,闻言既憾且惊,丁聪若是和练家扯上了关係,事情将变得极为棘手。沉吟片刻,他忍不住道:「听说丁大人这两位小妾入门时日已久,莫非练家早有意在官场布局?」
「大概错不了。」我心头一阵苦笑,练家深谋远虑,我实在是不愿遇到这样难缠的对手,可偏偏看练家的行事步调,显然是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不甘蛰伏,要大干一场了。
高光祖脸上颇有些阴晴不定,我知道他虽然背叛了丁聪,可并没有做好和丁聪直接对抗的心理準备,然而俞淼和练子诚的关係却让他对原本与他并不相干的练家有了强烈的敌意──男人或许会很大度的看待男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但对自己的情敌恐怕就欲除之而后快了。
「既然如此,那练家现在才在秦淮河上招揽线人是不是太迟了一些?」
「光宗,你当苏耀是浪得虚名吗?四大名捕可不是白叫的!练家之所以现在才插手秦淮,很大程度上是忌惮他老人家。」我轻轻一歎:「可惜啊!他老人家退的不是时候啊!」
苏耀退休,鲁卫又不肯接替他的位置,缺少高手坐镇,南京的刑侦水準一下子下降了一大截,这才给了练家可趁之机。
大概是听出我对练家并没有多少好感,高光祖眼中不由得闪过一道喜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练家此刻蠢蠢欲动,摆明了是想借大江盟和慕容世家鹬蚌相争之际,坐收渔翁之利。」
虽然有落井下石的嫌疑,但高光祖的谗言却正说到了我的心里,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争斗,的确给了练家最好的机会,可眼下我只看到练家和大江盟打得火热,却对慕容不理不睬,而大江盟的实力原本就略胜慕容一筹,若想从中渔利,应该扶弱击强暗助慕容才对,练家反其道而行之,究竟为何呢?
「光宗,对于官府来说,无论是两强称霸还是三足鼎立,都远远好于一家独大,为了防微杜渐,练家的异动不可不防,以免它真的趁势坐大,但目前也没必要使用激烈手段刺激它限制它,让它成为牵制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中间力量或许更好些。」我顿了一下,道:「练家的事儿,你先查查看再说,嗯!就先从练子诚和马如宝这两人入手吧!」
练家动作渐大,清风也不可能自大到认为这一切都能逃过我眼线的地步,我若是没有一点反应,他势必会愈发小心谨慎,让我难以抓住他的把柄。高光祖拿了我的令箭,必然要借机修理一番情敌,正好做场戏给清风看,顺便掩护一下六娘的线人。
高光祖兴沖沖地离开没多久,林淮就由俞淼陪着回到了我的舱里。俞淼成熟稳重,又久在秦淮,进退颇为得体,不过能看出她和林淮的关係很好,说话间不着痕迹地夸了林淮一番。
天下苦命的人多了去了,个个要我发善心,我岂不要累死!我心中暗嗤,俞淼的心思我看得一清二楚,林淮若能得到我的欢心,对两家的关係有百利而无一害。转眼注视着林淮,少女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冷漠矜持,怯生生的模样倒有些楚楚可怜。
「两淮盐案,我也所有耳闻。」听罢少女的自述,我缓缓道。嘉靖继位后,杨廷和主持朝政,锐意澄清腐败的官场,两淮盐案就是其主抓的重要案件之一,两淮地区因此案而获罪的官员和富商多达四百余人,就连大江盟和慕容世家的私盐生意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林淮的父亲当时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辖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受牵连死于流放途中,母亲亦忧死,她则被不良的叔叔卖给了妓家。
「虽然杨廷和已罢官倒台,他经手的不少案子也已翻案,但两淮盐案不在其中,皇上月前还申斥了想为此案翻案的朝中大臣,可以说,这是一桩铁案。」
「奴翻案的心已经凉了,只想弹出这火坑。」林淮幽幽地道。她一直觉得父亲冤枉,要为父亲伸冤,虽然有好几个达官贵人想替她赎身,可一听到这个附加要求,都打了退堂鼓,而今是把希望寄託在我身上了──虽然她嘴上说心凉了,而哀怨的眼神分明告诉我,她尚未完全死心。
不过,林淮的身世却促使我下定了决心。说起来,自从入京之后,我渐渐对嘉靖起了戒心,身边亲近之人儘量不再使用皇权至上之人,以免日后出事,与我二心── 我可无法担保我身边的每个人都能像我的女人那样与我生死与共,患难相随。林淮对朝廷有着一种怨怼之情,即便不是我的姬妾,真出了事儿,她也不会心向朝廷。
「我身边倒是缺个精通文墨的侍儿。」我拉起少女纤细柔嫩的小手团在掌中温言道,随即轻轻一歎:「你父亲的事儿,我会尽力,不过结果如何,只有看天意了。」
比照俞淼的身价顺利赎出林淮,那边谢真也打动了蒋逵,而前来谈判的谢真的嬷嬷则带来了练子诚已替明玉赎身的消息,一夜之间,秦淮八豔竟被赎去五豔,一时轰动应天。
告别蒋氏兄弟,我委託老马车行的人将林淮送回竹园,打发高光祖联络先期抵达应天参加茶话会的武林同道,顺便调查练子诚,自己则秘密拜会了江南首屈一指的说唱大家晁启正,利用六娘侦知的他和应天府尹孙承之妾通姦一事相要胁,让其暗中替我打探应天府的消息,同时落实了风大虾的出身问题。
凭着自己的一张巧嘴,晁启正几乎和南京半城官员有交情,因为他只是个说书艺人,大多数官员对他都没有提防之心,二十几年下来,对应天官场内幕的了解,甚至还在桂萼、方献夫之上。在恐惧心理的作用下,他像倒豆子似的把一些惊天秘闻一一道来,这些官场秘史本就光怪陆离惊心动魄,他口才又好,我便听得津津有味,直到月上中天,我才姗姗离开一笑楼,换了一副容颜,按照原计划偷偷潜入了蒋迟岳丈徐公爷的府邸。
流云轩里,蒋逵和谢真、容楚儿正交颈而眠。用了一截唐门极品迷香,确认两女都睡死过去之后,我把蒋逵拎到了外屋。
「太启,这趟江南之行倒是收穫颇丰啊!」
骤然醒过来的蒋逵刚想大叫,却一下子认出我来,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压低了声音:「子愚,你……你怎幺也来了江南?也住在徐公爷府上?」
「我和徐公爷没什幺交情。」我摇头道。
饶是蒋逵胆大包天,一时也变了颜色:「子愚,徐公爷这儿可兼着五军都督府……」
「我知道。」我打断他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是因为你住在这儿,我才没兴趣冒着杀头的风险夜闯徐府哪!」
大概是听我话中有话让他想起了我早先的那句讥讽,目光不由自主地瞟了里屋一眼,讪笑道:「子愚是说我不该赎了谢真吧……」
「不,是你根本就不应该离开京城!」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连一国储君的太子都可以说废就废,别说你一个世子了!」
蒋逵遽然而惊,腾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紧张地问道:「子愚,莫非你听到了什幺风声?」
「眼下还是空穴来风,不过如果你再这幺胡闹下去,或许谣言就要变成事实了。」我见蒋逵有些魂不守舍,遂放缓了语气:「太启,等你继承了清河侯的爵位,金钱美女还不是任取任予,何必急在一时?令兄新丧,你纵然不必守灵三载,可也不能流连风月,甚至置婢纳妾啊!全然看不出一丝兄弟之情,你让老侯爷如何作想?」
「楚儿的事儿没几个人知道,这里又离京城千里之遥,老爷子不会知道我赎了谢真吧!」蒋逵脸色发白,却依旧强辩道。
「秦淮八豔,一夜去五,此事已传遍应天大街小巷,很快就会有人猜到你和东山的身分,舌头长的人有的是,用不了十天半个月,恐怕连皇上都知道了。」
我心道,不必说别人,就是我也要将此事密折奏报皇上。离京前,嘉靖曾给我一道密旨,让我探听各地官员动向、民生民情,蒋家兄弟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在探听之列,而我明白,身负同样使命的人不知有多少,闹出这幺大的动静,我岂敢不报?
「说来赎出谢真还是小事,听说老侯爷也是风月好手,大不了把谢真送给他,或者再买两个江南佳丽亦可,就说不愿见他伤心,才特意替他觅两个女儿好陪他解闷儿,这样你来江南也有了说法。关键是容楚儿,我在京城一再叮嘱你,莫教容氏母女迷惑了,可你却偏偏把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听我给他找了个下江南的托词,蒋逵脸色大为好转,自负地道:「子愚,我看你多虑了,容家母女被我吃得死死的,能弄出什幺花样来?」
「色令智昏!」我闻言顿时勃然作色:「太启你太让我失望了!」说罢,转身就走。
我出人意料的举动让蒋逵一下子慌了手脚,一把拉住我的衣袖,谄笑道:「且慢!子愚,我……我错了还不成!」
我顺势停下脚步,轻歎一声,才道:「也不能全怪你,或许我该早告诉你才对,容氏身分大有可疑之处,很可能与江湖有染!」
「江湖?」蒋逵惊叫起来,身为皇亲国戚的他自然明白结交江湖人物可能带来的后果,当初和唐五经相交都让唐打着药商的旗号。见我没有说笑的意思,他忍不住埋怨起来:「子愚,这幺大的事儿,你倒是早说啊!」
「当时是与不是,尚在两可之间,我也不能凭白诬陷人家。」我沉声道:「不过,现在已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明月楼的老闆练青秀是湖州练家子弟,而练家最出名的一对兄妹,哥哥是武当掌教,御封的太和山提点清风真人,妹妹则是恒山派的掌门,虽然他们兄妹早被逐出了家门,可练家和江湖却脱不了干係。」
听到「湖州」两字,蒋逵已经完全相信了我的判断,因为容湘此行的目的地正是湖州。
「这幺说,昨晚上的那个练子诚没準儿也是练家的了?」见我点头,他苦笑一声:「我倒希望昨晚被打趴下的那个人是他了。」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幺,突然凝神注视了我半天,才迟疑道:「子愚,你怎幺知道这幺多江湖事情?又为何来了江南?莫非……你才是真正的江湖执法者,我大哥和那个王动一样,都是幌子不成?!」
「你我都是为皇上做事。」我不置可否地一笑,心里却暗赞,蒋逵到底是个聪明人。
蒋逵则以为自己猜对了我的身分,只是我不方便承认而已,不由大为兴奋,嘿嘿笑了半天,神色才渐渐严肃起来:「子愚,这母女俩很是合我心思,你看……」
「太启,你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我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又沉吟了半晌,才道出了我早已準备好的应对方案。

【第二十四卷?第二章】
第二十四卷?第二章

「行船需借风啊!」站在船头,我感慨地对高光祖道,远处,已经隐约可见北固山的身影了。
和清风一晤不过是走走形式罢了,关于这一点,我俩都心知肚明,虽不情愿,可戏份还要做足,于是我就身不由己的大醉了一场。好在返程途中天随人愿,顺水顺风,原本计画在应天下船换陆路回苏州,可见船行得飞快,便只在江浦和萧别离短暂一晤,就索性一口气坐到了镇江。
「一百九十七个门派?好家伙,若是他们都参加候补战的话,光是补贴就要让我吃不消了。」途中上船的高光祖彙报着应天的情况,当我听到这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也忍不住吃惊起来。
「这还没算尚未抵达的大江盟旗下的五十几个门派,加上茶话会前才能赶来的一些零散门派,估计参加今届茶话会的武林门派将突破三百家,茶话会已经好久没有这幺热闹的景象了!」
高光祖意气风发,显然这几日很是扬眉吐气了一番,不过把大体情况介绍完之后,他略有些迟疑地道:「只是……人多了,鱼龙混杂,难免滋事扰民,大人走后两天里,大批门派涌入应天,于是就发生了大大小小二十余起争斗,死了七个人,其中两个还是应天的平民百姓,结果被应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收监了六十人多人。好在蒋小侯及时联络了神机营统领李国出兵维持秩序,我又联繫了唐门和慕容世家,让他们约束旗下门派,这两日局面已经控制住了。」
我满意地点点头,风平浪静固然好,但这点波折对我来说或许更有益处。其实我心里明白,我现在应该坚守的地方是应天,那里彙集着上千的武林中人,他们都是沖着我主办的茶话会而去的,身为主人,理当亲自待客。
以我的官场人脉、手段和武功,若是坐镇应天亲力亲为的话,就算那些居心叵测之徒想寻机闹事,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可如此一来,不仅我少了一次观察敌我的机会,而且花团锦簇歌舞昇平的茶话会保不准会让嘉靖对我的戒心愈重,现在功劳至少一半落在了蒋迟和高光祖的头上,或许会让嘉靖的目光从我身上挪开几许。何况,从蒋逵口中得到的消息让我重新评估镇江的重要性,有意将自己的势力秘密安插进镇江,事情赶早不赶晚,正好趁着江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应天茶话会的时候,在镇江作些手脚。只是有点麻烦的是,一来我需要为此番回苏找一个合适的藉口,以免嘉靖找茬说我怠慢公务;二来那些言官大概又有事可做了,我要预先作些防範。
得到我的赞许,高光祖越发信心十足:「大人,还有一事,在登记鑒别门派的时候,我发现个别门派是最近才建立起来的,人员也是七拼八凑,明显是在打候补战那一百两补贴银子的主意,仔细查了一下,类似情况共有八家,和蒋小侯商量了一番,就把他们全部赶出了应天。」
我「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高光祖目光隐藏着的一丝小心翼翼明显告诉我他此番话里夹杂着的试探意味,虽然得到了我的授权,但他临机处断,又是和蒋迟这个我未来的继任者配合,难保我不生出什幺念头来。
「这些小事,你就放手去做,出了问题,我替你担着。」
曾身为十二连环坞的仲裁人,高光祖的才能早有公论,这几日在应天把茶话会的前期準备工作组织得井井有条,能力可见一斑,给他信任,把我从琐碎的事务里解脱出来,何乐而不为呢?
「大人放心,属下定竭尽全力报效大人。」高光祖颇有些激动地道。
「好了光宗,你我自家人,不必如此客套。」我和颜悦色地道:「一事不烦二主,到了镇江,你就立刻折返应天,我在苏州事毕,立刻赶去应天与你会合。嗯!武当的人我想也该到了,有少林武当协助你,开幕前应该不会出什幺大纰漏,其间万一有大事,一切听蒋小侯处断。」
我沉吟片刻,又道:「光宗,我知道你和大江盟、隐湖还有一段仇怨,特别是隐湖辛仙子还亲手杀死了你哥哥,但冤家宜解不宜结,人在江湖,任谁都要有掉脑袋的思想準备,何况,辛仙子也是靠武功堂堂正正取胜的。你既然有意仕途,那些江湖恩怨就要抛在脑后。」
高家兄弟感情深厚,但身为江湖人,向来都是刀口上讨生活,对于技不如人丢了性命早有一份自觉,高光祖在铁剑门的时候尚能忍下这杀弟之仇,眼下更没有爆发的理由,但为了保险,我还是提醒他一句。
「大人放心,孰轻孰重,属下还分得清。况且,哥哥也是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
「这就好。」我欣慰地点点头:「你哥哥身后无嗣,你多生两个儿子过继给他继承宗祧,也算对他有个交代了。俞姑娘不是很快要过门了吗?你也该找个像样的住处安个家了,我这次回苏,顺便让老鲁帮你寻处好宅子。」
「可大人,我是东山巡检司的副巡检……」
「那只是挂个名方便行事而已,否则岂不是大材小用?」高光祖的心思自然瞒不过我的眼睛:「我已经给你準备好了苏州副总捕的职位,虽然这需要白知府的批准,但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等茶话会结束后,估摸你就该履新了,还去什幺劳子东山!」
「多谢大人栽培!」
高光祖不由喜形于色,苏州副总捕本身并没有品秩,但手握实权,何况通常还挂着正九品的经历司知事衔,短短几日,自己的身分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由得他不兴奋,对我自然也是感激有加,语出至诚了。
船刚刚驶入码头,还没靠上岸,我便有意无意中朝岸上观瞧,寻找老泰山萧别离派来听我暗中调遣的他的远房侄孙兼秘密弟子萧光──也就是近来江湖风头甚劲,名人录排名第九十八,无门无派的年轻好手彭光。
萧光是我组建新魔门的重要棋子──月余来的一连串事件让我越发感到拥有一个完全属于我自己的江湖门派的重要性,竹园、秦楼虽然实力强大,可我捨不得身边的女人总在江湖里打打杀杀,只好打起魔门的主意,萧别离见我有意重建魔门,自然是十二万分的高兴,当即把他秘密训练的十几个年轻弟子一股脑地全拨给了我。
很快在人群中发现了这个相貌粗豪的年轻汉子,两人的眼神刚刚对上,我眼角余光中却突然看见秦楼的一个护院小头目邱福正一脸急色地四下张望着。
「别是秦楼出了什幺岔子吧?」我心头猛的一跳,顾不得惊世骇俗,急忙钻出船舱,施展轻功,飞跃上岸。
「少爷,还是俺有福气,第一个等到您!」
见他憨厚脸上的焦急转瞬间化为惊喜,我悬着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见周围众人都好奇地望着我们,便不着痕迹地给萧光使了个眼色,随后带邱福到了一处僻静所在,问起事情的原委。
邱福从怀里掏出封信递给我,憨笑道:「东家前日一回到秦楼,就派出二十几个弟兄分头给少爷送信,光是镇江就来了六个,还是小的运气好,东家说,回去能得五十两银子的奖赏哪!」
什幺事儿这幺急?我心中狐疑,能把人派到镇江,显然六娘已经和林淮会过面了,知道我茶话会前要回苏州一趟,可从镇江到苏州不过一天一夜的路程,难道事情急得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
信上的火漆和印鑒完好无损,其实就算被人偷看,别人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六娘给我的信,从来都是用只有我俩知道的密语写成的,只是印鑒并不是六娘常用的那个篆体「李」字,却是一朵花形如扇,花瓣如丝的合欢。
「合欢……」我心头微微一动,信皮上那熟悉的字体告诉我这是六娘的亲笔信无疑,可她什幺时候换了密押?
只是不容我多想,我已经被信上的内容吸引住了。
「大人,可有什幺变故?」高光祖见我半天没言语,遂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摇摇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缓缓道:「是秦楼无意中得到了宗设的消息。」
「啊?」高光祖微微一怔,旋即流露出感动之色:「那……属下是不是暂缓去应天,先把这群倭贼余孽解决了再说?」
「不必了,眼下应天远比宗设重要,何况,蒋小侯身边有个高手,我才放心。」
虽然高光祖的反应很让我满意,但我尚未完全信任他,和宗设的交锋很可能会牵扯出许多机密,我现在还不想让他知道,何况从宗设伏击希玨的那一战看,他的实力已经大打折扣,高光祖固然武功高超,是个得力帮手,但我小心一些,身边又有十几个魔门弟子秘密护卫,想必还能应付下来。
「你还是按原计划立刻赶回应天,同时替我捎个口信给蒋小侯和几个重要门派,告诫他们暗中加强警备,以防宗设捣乱。」
带着邱福等六个秦楼护院,我信步走在镇江繁华的古津街上。
素卿真是越来越能干了,我的思绪飞到了离松江五十里的那座无名小岛上,宗设的消息就是她传给六娘的。虽然当初以倭制倭的主意是我和六娘琢磨出来的,可我俩都没想到,素卿这幺快就有了成果。
宗设心目中的头号大敌是沈希仪──这是军方极力竖立自己的抗倭英雄的后遗症,其次大概就是我了。沈希仪全家目前都在全大明防御措施最严密的京城,他自己又执掌京卫,手下精兵数万,而宗设手下没有几个人懂得汉话,没有内应,想在京城刺杀他近乎天方夜谭。再说,沈希仪几乎是个纯粹的军人,滑石滩和剿倭两大战役业已证明他有成为一代名将的潜力,在经历了一番宦海沉浮后,为人处事又圆滑了许多,京中几大势力都在争取他,没有几个人有必要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而我则恰恰相反。由于和桂萼、方献夫关係亲密,我脑门已经粘贴了继统派干将的标籤,于是成了继嗣派的眼中钉;又由于和蒋迟配合默契,在朝中仍有一定实力的先皇后戚张家或许看我也很不顺眼;更何况剿倭和掌控江湖又得罪了一大批人,甚至因为宝亭、无瑕这帮娇妻美妾的缘故或许还惹恼了大票的情敌,咒我早死的大有人在。
想对付我不外乎两条路,直接攻击我,或攻击我的家人。宗设手下目前尚有近藤又兵卫及阪本初芽两员得力干将和几十名倭贼,进攻竹园也并非没有可能,但从素卿传来的消息看,宗设显然十分忌惮在鲁卫的经营下已经变得固若金汤的苏州,而是把目标对準了经常在外奔波的我和即将召开的茶话会身上,目前很可能已经潜入了镇江、常州一带设伏。
宗设武功惊人,但在宁波招宝镇一战中了唐门毒药,内力大打折扣,而近藤和阪本想来也是如此,单靠这几个人来暗算我,怕是宗设自己也没有这个胆量。
而他的武器辎重在无名岛一战中又损失殆尽,特别是赖以发家的倭铳没能留下一杆,家底又被我抄了个底儿朝天,无力补充,眼下手中只是些寻常弓箭而已,这些不善弓箭的倭贼想用远端狙击的方法至少需要动用二十人以上才有成功的希望,如此一来,则需要对我的行程有着十分详尽的了解,否则,这些语言不通的倭贼在路上多出现几回,势必会引起当地官府的注意。
因此,我断定,宗设眼下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那些欲参加茶话会却落了单的中小门派。通过几起血案来打击我的声誉,削弱朝廷对我的信任和支持,最终达到孤立我的目的,运气好的话,或许借嘉靖之手就把我除掉了。
以我自己为饵来吸引宗设,这是我得到六娘手书后立刻下定的决心。茶话会经不起太大的风浪,而我也想借机彻底刬除宗设这个祸害,故而我一面通知竹园诸女,说要在镇江停留两日以便会晤辛垂杨,让她们勿要挂念,一面请求鲁卫、南元子迅速北上与我汇合,一明一暗,打宗设一个措手不及,又安排萧光等一干魔门弟子在镇常一线搜索可疑目标,两日后在城外官道汇合。就算宗设不上当,当他知道我就在他附近的时候,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挺过了茶话会,我还巴不得他和别人拚个你死我活呢!
不过,出于对弓箭的恐惧,我还是留下了邱福他们。这几个小伙子经过名师指点和一年多的艰苦训练,实力已是大为可观,兼之兵器锐利,又擅长合击之术,即便对上十个八个倭寇也不见得吃亏,而我对秦楼的护院向来是恩威并济,护卫起我来自然是十分尽心。
「……那个乌将军还真是黑哩,俺从来就没看见过生得这幺黑的人,往那一站,像块黑炭似的怪吓人的……」
「嘿嘿,有什幺好怕的!一副乌嘟嘟的模样,倒像是俺的卵子……」
「你卵子有那幺大吗?想得倒美……」
「俺是说俺的卵子黑……」
「嫂子生得好看,邱哥自然不肯放过,用得勤了,哪有不黑的道理……」
邱福几人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一边小声议论着我刚刚拜会的镇江卫镇抚乌德邦,这几个小子在秦楼待久了,言语之间自然是荤腥不忌。
乌德邦是沈希仪的老部下,沈希仪官复原职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他替乌德邦谋得了这个职位,原本我是想借用他的力量来弹压因为大江盟和慕容世家的对抗而引发的大规模江湖冲突,现在正好拿来对付宗设。
「呵,我走这半年,秦楼变化不小啊!连邱福都成家了。」见街边正好有家首饰店,我遂大步走了进去,对邱福道:「来,给你媳妇挑件首饰,就算是我的贺礼。」
邱福还有点扭捏,我乾脆唤来老闆娘帮着挑选,随后便和余下四人嗑起了家常,才知道邱福娶了秦楼的姑娘,类似的情况在护院里还有十多例。
仅仅一年就要从良了,我心头闪过一丝迷惑。除非有特殊情况,寻常风月场里的姑娘总要做上个三年五载才能攒够赎身银子脱籍从良,一年脱籍,除了从良的物件是自己人,六娘不会为难她们,甚至极有可能连赎身银子都打了折扣之外,姑娘在秦楼的收入肯定要比其他地方多得多。
这和六娘说的情况相吻合,而这正是她的得意之处,秦楼的收入为苏州风月之冠,秦楼姑娘的收入更是把别人远远抛在了身后,以致我曾笑她说,她根本不是一个称职的老鸨──一个称职的老鸨可是要压榨姑娘身上每一厘银子的,而她的心肠实在是太软太好了。
可依我对风月场里的姑娘的熟悉和了解,我清楚没有几个人能在还能赚取大把银子的时候清醒地脱身而去。基于人天生的好逸恶劳的劣根性,在度过最初几个月的羞涩之外,绝大多数姑娘都会习惯这种倚门卖笑的生活,毕竟这种生活赚钱实在太容易了,直到她们年老色衰无法通过自己的肉体获得利益的时候,她们才肯罢手从良。
能快速从风月泥潭中挣扎出来,除了个别天性贞节的女子之外,就是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所谓名妓了,事实上,她们的确可以不必通过出卖肉体而生存下去。
但这样的女子百中难求其一,而秦楼一年里就有十多个姑娘从良嫁给了护院,显然是另有原因,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们无法像刚进入秦楼那样赚取那幺多的银子了。
秦楼新人成长之快,素质之佳冠绝江南,嫖客都是喜新厌旧之徒,自然是交口称讚,秦楼也因此大获其利,可新人笑旧人哭,秦楼旧人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处在了一个少有人问津的尴尬境地,不得不另做打算。
姑娘的最佳结局自然是遇到一个称心如意的有情郎,但这样的天赐姻缘可遇而不可求,嫁到有钱人家做小老婆则成了姑娘们最现实的想法,然而能得偿心愿的也是少数,还要求佛保佑遇到的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大妇。
找个寻常人家嫁了也不是件容易事,且不说没有几个男人能忍受她们原来的身分,就算能忍受,小户人家养不起大小姐,这些习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姑娘们能不能受得了苦还两说。
这大概就是邱福他们成了抢手货的原因吧!秦楼的工钱给得十足,像邱福这样的小头目一年能赚近百两银子,比个寻常教书先生赚得还多,可以轻轻鬆松地养家糊口,而且由于耳闻目见的缘故,他们对妓女没有那幺多的排斥心理,相反,这些姑娘的美貌和才学或许更能吸引他们──换一个清白人家,邱福就算奋斗一辈子大概也娶不回一个这幺漂亮的媳妇。
「……剩下的?剩下的大部分都回乡下了,只是听说没有几个过得如意的──乡下哪是养人的地方啊!有些姑娘实在熬不住了,就跑回秦楼帮工,东家倒向来都是来一个收一个的。」
「那有没有人去别家的馆子?」
「开头还有,可现在就几乎没有了,哪家馆子能像咱秦楼那样对待姑娘啊!」
我深有同感的点点头,一个靠吸食妓女鲜血以自肥的老鸨却被秦楼大多数姑娘视为活观音,这就是六娘,我越来越觉得难以捉摸的六娘。
虽然那份手书早在我掌中化成了碎片,可同心堂胭脂的淡淡香气似乎依旧残留在我的胸间。我轻轻合上双眼,脑海中不期然浮起了六娘那张淡素的容颜,颊上的一抹嫣红是那幺的惊心动魄,竟让我心头一阵乱跳,甚至同心堂胭脂特有的香气也莫名其妙地清晰起来。
「大人,隐湖辛垂杨特来拜见。」
门外传来的恬然声音让我倏地收起异样的心情,开眼望去,店门外,落日余晖里,一个身披皂色大氅的绝美女子正含笑望着我。

【第二十四卷?第三章】
第二十四卷?第三章

龟鹤楼上,我和辛垂杨浅斟低酌。好心的伙计故意弄暗了铜灯,让人越发看不出辛垂杨的年龄,乍一看,我俩倒像是一对私会的情侣。
「别情高才,乃今之苏张,当真后生可畏。」辛垂杨似乎并不在意屋子里的灯光有些暧昧,轻轻放下象牙箸,似笑非笑地望着我,虽然能隐约听出一丝揶揄,可点漆双眸流露出来的绝对是丈母娘看女婿的欣赏与欢喜。
虽然心中瞬间闪过一丝迷惘,但我还是很快清醒过来,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姿态而已。李思和魏柔是我俩各自的软肋,彼此都有顾虑,她最佳的应对方案只能是借魏柔为隐湖争得最大的利益了。
「师叔过奖。」一番寒暄之后,两人的称呼也随着融洽的气氛而发生了变化:「听说师叔近来多驻足镇江,可惜缘吝一面,今番总算遂了心愿。」
辛垂杨最近多次在镇江露面,我在得到她关于茶话会的一番言论后,前两次路过镇江都传出话要拜见她,可都不见她的蹤影。她自然知道此事,说那时正好不在镇江云云。
鬼才信你!我心里一阵冷笑,在我想来,辛滞留镇江,明显是为大江盟打探消息。由于和自己的老巢扬州隔江相望,慕容千秋对镇江的重视甚或在应天之上,城里聚集着大批江北同盟的骨干,加之地头蛇漕帮原本就在镇江拥有极其深厚的根基,大江盟的线人几乎被清理殆尽,想要获得情报只好另闢蹊径。
隐湖隐藏在镇江的线人实力令我吃惊,我中午放出消息要见辛垂杨,没出三个时辰,她已经和我面对面把酒言欢了,这让我知道,前两次她根本就是在躲我,而眼下茶话会大局已定,再不相见,可就连台阶都没得下了。
「……师叔所指茶话会之弊端,晚辈深以为然,只是恐欲速则不达,才意徐图之。」
「柔儿已经跟我说过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再过两日,我会带柔儿和她师妹蔺无颜赶赴应天。」
「多谢师叔成全。」我一语双关地笑道。
虽然之前我已经听到传言说隐湖业已决定参加茶话会,但听辛垂杨亲口应允,我还是暗暗舒了一口气。而能够在应天见到魏柔,自然可以偷慰我的相思;至于蔺无颜,这个连名字我都从未听说过的少女,大概就是魏柔的替代者了。
隐湖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传统啊!我心里暗忖,纵然鹿灵犀、辛垂杨都是天纵之才,一个悟得人道,另一个更是秘密颠覆了隐湖百年的传统,两人都有心改变隐湖,但传统的力量还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魏柔心事方明,就毅然捨弃了这个隐湖史上有数的杰出弟子,看来那些隐居在太湖小岛上的隐湖前辈应该对门中的事务依旧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别情,你别心里骂我就好。」辛垂杨心照不宣地笑道:「柔儿是我一手带大的,自然有些私心。不过,执掌隐湖虽然荣耀,但柔儿毕竟是女儿家,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
辛垂杨的轻歎不似作伪,大概是想起了前尘往事,只是为谁而感,倒让我颇费思量。是杨慎吗?他文采出众,人物风流,又出身世家,实乃佳配,辛垂杨若是嫁给他,相夫教子,正是女儿家嚮往的生活,也不必整日里和一帮男人在江湖上勾心斗角了。
然而,杨府的惊鸿一瞥最多让她在午夜梦回之际多一些旖念,但绝不会刻骨铭心,二十年的江湖生涯大概也早让她抛去了年少时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幺她心中难求的有情郎究竟是江湖上的哪一位英雄?
不过这个问题对辛来说就像李思一样都属于禁忌的範畴,我谢过她的大度之后,便藉口要修订名人录,问起了蔺无颜的情况,然后不知不觉地把话题转移到了茶话会上,两人取得了相当的共识,甚至辛垂杨在听说已经有近二百家门派先期抵达应天后还有些过意不去,说茶话会事务繁杂,她没帮上什幺忙,反倒让我专门跑了一趟镇江,委实罪过。
「师叔见外了,不是还有七天才开幕嘛!一切都来得及。何况,有蒋小侯坐镇应天……」
「一个纨裤子弟而已。」辛垂杨插言道,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又在演戏吧!我一怔,心中暗忖,虽然蒋迟曾经接受了慕容的宴请,但那是因为顺路罢了,就算辛垂杨心向大江盟,也没有必要表现出不满来,特别是在我的面前。
「蒋小侯天资过人,师叔切不可以寻常世家子弟视之。」迟疑?那,为了魏柔,我还是好心点了她一句。
「别情,你能提醒我,我很高兴。」辛垂杨微微有些诧异地瞥了我一眼,旋即嘴角绽出一丝笑意,似乎很满意我的态度,然后语重心长地道:「老实说,江湖对你颇多非议,隐湖不能不受其影响,我最初对你就很有些不满,多亏柔儿替你辩解。其实,隐湖与你的目标完全一致,都是为了江湖的繁荣与稳定,只要坦诚相见,我们的合作会很愉快。」
「晚辈正有意和隐湖进行全方位的合作。」我飞快地道:「虽然一直没有见到鹿掌门,但只要有师叔在,我想一切都不成问题。」
辛垂杨略有迟疑,才展颜笑道:「别情,你别给我带高帽,隐湖诸事还要师姐拿主意,但合则两利,我想师姐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覆的。」
辛垂杨不上钩也在我的意料之内,毕竟她对我还是戒心重重,但话里已经隐约有些跋扈的味道,打下一个楔子,或许未来就变成一招妙棋。
「有师叔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沉吟片刻,我问道:「师叔,晚辈还有一事相求,鹿掌门是阿柔的师傅,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拜谒她,只是她仙蹤缥缈,我实在不知到哪里去会她,而阿柔又不肯告诉我……」
「柔儿不是不肯告诉你,而是她同样不知道。」辛垂杨不疑有他,直言道:「事实上,就连我都不清楚师姐身在何处,除非她想见我。依我看,你还是别白费工夫了。再说……」
她似乎还想说什幺,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笑道:「想想我一天有操不完的心,有时候还真羡慕师姐呢!」
说着说着,她脸上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或许,我天生就是劳碌命。」转头望着窗外,有些意兴阑珊地道:「就像这大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
话说了一半,却戛然而止。我见她蛾眉轻蹙,便向窗外望去。天色已晚,门檐下的气死风灯已经点燃,照得四周亮如白昼。楼门前停着两辆豪华马车,七八个精壮小伙护住马车,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行人,中间,一肥硕汉子拥着两个绝代佳人缓步走进楼里,正是慕容世家家主慕容千秋。
「他消息倒快。」辛垂杨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意。十大门派的掌门通常都是在茶话会开幕的前一天到达,我俩自然都明白慕容绝不是去参加茶话会而路过此地。
「不见得是为师叔和我而来的。」我才见过慕容,江湖上又没有什幺大事发生,他的确没必要特意跑来见我,而那两女一脸慵懒之色,显然刚刚欢好过,慕容这厮八成是享用完了美人儿,到龟鹤楼这座镇江最出名的饭庄滋补身体来了。
辛垂杨不再言语,却目不转睛地望着慕容一行,慕容身后是一袭青衫的隋礼,常伴左右的慕容仲达和王惕却不见了蹤影。
如此鬆懈的防御,慕容这家伙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心头微微一动,若是大江盟有心伏击的话,眼下的慕容简直就只有死路一条!再说,到了镇江,漕帮帮主李展怎幺不陪同呢?他可是地头蛇啊!
我正暗自奇怪,楼下传来了慕容不疾不徐的声音:「我是扬州慕容,我的客人到了吗?」
「已经到了……」
掌柜的话刚起了个头就立刻低沉下去,周围嘈杂的声音扰乱了我的六识,让我无法听清楚下文。
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一阵缓慢而笨重的脚步声,半天才上了楼,走过我所在的包房,直到走廊尽头,才停了下来。
那儿正是龟鹤楼眼下最热闹的地方,我和辛垂杨到了不久,就从那间包房里传出来一阵阵靡靡的歌声和放蕩的嬉笑声,一直持续到现在。
听淫靡之音并没有因为慕容的到来而减弱分毫,我心下顿时奇怪起来。慕容身为主人,却姗姗来迟,显然没把客人当回事,而且还似乎有意隐瞒自己的武功;这客人也没有因为主人的怠慢而进退失据,依旧我行我素,两下的关係还真耐人寻味。
辛垂杨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她突然拉动了铃绳,须臾,那个伶俐的伙计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
「公子还要点什幺?」
辛垂杨却不搭话,只是好整以暇地夹起一颗焦山白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我见状只好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对伙计道:「小二,告诉东头的客人声音放低些,他们实在太吵了!」
伙计有些为难:「小的已经去劝过两回了,都被骂了出来。」随即谄笑道:「公子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贵人,就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了。小的去给您再热壶女儿红来,老闆说了,吵着了客人,这酒算是小店给您赔不是了!」
「这可不是龟鹤楼的作风啊!」我故意沉了沉脸:「什幺客人,连贵楼的朱老闆都不敢得罪?」
「当官的呗!」伙计似乎对那客人印象颇差,怨怼道:「还是几个军爷,不然,老闆早撵人了!」
「军爷?」
我和辛垂杨对视了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能让财大气粗颇有背景的龟鹤楼有所顾忌,绝非等闲之辈,可我才从江卫出来,江卫的几个重量级大员都在卫里,这几位军爷究竟是什幺来头?
「是镇江卫的李大人、谢大人还是乌大人?」我看似随意地问道。
「都不是。」伙计闻言,愈发恭敬的道:「听口音,好像是浙江杭嘉一带的。」
「哦?那可是浙江督司武大人的辖区啊!」我一怔,心道,莫非是我那岳丈的属下?可慕容虽然和我这位岳丈大人关係相当密切,但向来都是单向联繫,知者甚寡,瞒还来不及,怎幺会如此招摇地接触他的属下?心头一动,便问起那几人的相貌来。
随着伙计的形容,我的脑海里渐渐浮起乐茂盛的影子。
怎幺是他?!疑念大生的我竭力保持着从容淡定的模样,又随口问了伙计几句,才把他打发走。
「别情,有什幺不妥吗?武大人……是不是你如夫人武舞的父亲?」
我点点头:「听着好像是我岳父大人辖下的几个将领,不知慕容怎幺和他们搅到了一起?」以隐湖在镇江的线人能力,想调查出乐茂盛几人来并不困难,我没必要替慕容隐瞒,只是言辞中却有意将辛垂杨引入歧途。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别情,慕容用心深刻,你岂会不知?」
我摇摇头:「为官者不得擅自结交江湖中人,这是官场铁律。师叔你看慕容有意隐瞒武功,那几位将领很可能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分,就像我当初在扬州,只知道他是听月阁的老闆一样。何况,他明显对这几人并不十分重视,与之结交可能并非是针对大江盟,而是另有原因。」
这正是令我狐疑之处,慕容应当知道乐茂盛的价值,身为军中新锐代表,又经剿倭一战,乐的前途不可限量,慕容为何如此怠慢他呢?就算知道我和乐茂盛不睦,也没必要这幺肆无忌惮地失礼啊!
「另有原因?」辛垂杨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遂即沉吟起来:「别情可愿为我解惑?」
「晚辈哪敢班门弄斧。」我笑道:「可能师叔不太了解身为商人时的慕容,他经营的东西只有两样,私盐和女人,师叔不妨从这两方面入手。」
辛垂杨满意地一颌首,表示明白了我的意思。不过似乎因为慕容的出现,她明显有了心事,很快就结束了这场会晤匆匆离去。
我却藉口要确认这几名武将的身分以便告知武承恩而留了下来。见辛垂杨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才吩咐邱福去东头那边悄悄传话给慕容,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
很快,一脸惊喜的慕容就沖进包房:「别情,你不在应天坐镇,怎幺跑到这儿来了?」鼻头抽动了两下,恍然道:「好嘛!原来是来私会小情人的,你可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啊!」
我一愣,看慕容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我的行蹤,心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立刻肃容问道:「慕容,你什幺时候来的镇江?」
「昨天就到了,怎幺了别情,出事儿了吗?」大概是见我表情严肃,慕容收起笑容,狐疑道。
「我到镇江已经快四个时辰了。」我眉毛拧在一处,缓缓道:「满大街的人都知道我来这儿是要会晤辛垂杨,而辛也在一个时辰之前找到了我……」心中却是一喜,自己正要插手镇江,李展便给我送来了机会。
「竟有此事?!」慕容吃了一惊,脱口讶道。
老奸巨猾的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小眼一眯,身上的市儈气倏然退去,一股迫人的强大气势遽然而发。
「李展?」慕容眼中厉芒一闪:「别情,你是说他封锁了消息?难道他吃了豹子胆了?!」
连辛垂杨都能找到我,身为地头蛇的漕帮自然没道理不清楚我的行蹤,就算慕容千秋刚到镇江,李展也应该在第一时间内把这个重要消息告诉他,眼下慕容在镇江竟然成了聋子瞎子,他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係。
我脑筋飞快地开动起来,盘算着漕帮的异动会给江湖局势带来怎样的变化,权衡着各种变化的利与弊,嘴上却道:「老哥,虽然不能这幺快下结论,但这中间肯定出了问题。不过,就算李展封锁了消息,可你慕容世家的人哪去了,怎幺也不把消息报上来?」
「我不是乱猜!漕帮入盟的条件之一就是我慕容世家不派员常驻镇江,它一开始和我就不是一条心!」幽暗的灯光里,慕容的脸色铁青,愈发显得难看:「镇江一战,我还以为漕帮是真心真意,故而这里江北同盟的弟兄虽多,却没有几个是我慕容世家的嫡系。这几日应天要开茶话会,那边有些捉襟见肘,我又怕大江盟趁机将人马潜伏下来,就把在镇江的兄弟基本上调去临时帮忙去了,没想到应天那边没事,反倒是镇江这边出了篓子!好在老天开眼,被别情你给发现了。」
说到这儿,慕容才渐渐冷静下来:「茶话会前禁止私斗,这是十几年来的老规矩,习惯成自然,我这两天也就有点大意了,别情你也能看出来,现在杀我,时机最好,这个混蛋李展倒还蛮有眼光的!」话音未落,却又摇摇头:「不对,他没这份胆量,背后定有人主使!齐放,这老小子倒是个玩阴的高手!」
「……真是这样?」
我一时沉吟不语,当我发现慕容被人封锁了情报来源之后,我第一反应和慕容一样──漕帮反水了,可慕容一席话反倒让我迟疑起来。
当初漕帮出人意料地加入江北同盟曾震动江湖,我本以为是与慕容有些交情的漕督李钺暗中施压的结果,然而从武柳那里我无意中得知,武承恩和慕容之间的关係远比我想像的深厚,漕帮加盟的内幕突然出现了变数,因为慕容完全可以借武承恩之力来保证漕帮在南运河上的安全,并以此为由来说服李展。
武和慕容两人的关係引起我的警惕,我可不想弄出尾大难掉的局面,只是时间仓促,我只来得及把情报留给六娘,就再没过问此事。不过,不管是李钺也好,是武承恩也好,漕帮似乎都是被迫入盟,慕容也心知肚明,只是因为镇江一役漕帮出了死力,和大江盟结下了死仇,慕容这才完全放心。
漕帮反水,自然是投靠大江盟,若投靠协力厂商,自己则腹背受敌,李展不会白癡到这种地步。可一对生死仇敌突然化敌为友,这中间若是没有绝大的利益,或是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委实无法让人理解。
「慕容,你和乐茂盛很熟吗?」我忽然想起今晚慕容和乐茂盛两人的举止都很奇怪,心头蓦地一动,突然问道。
「乐茂盛?」慕容怔了一下,似乎是诧异我怎幺突然转移了话题:「我跟你准岳丈武大人有些交情,他手下头号猛将我岂能不认识?不过,这小子张狂的很,又和你有过节,我和他就是有一搭无一搭,嘻嘻哈哈应付罢了。」
「那今晚你约他……」
「不是我约他,而是他约我。」慕容插言道:「他护送漕督李大人北返,镇江是最后一站,把李大人送过江之后,他不知听谁说的我在镇江,就派手下约我一聚,我不好推託,便定了龟鹤楼。只是李展送来的这两妞儿着实缠人,我好不容易才降服了她们,结果就晚到了些时辰,弄得乐茂盛一肚子不满。辣块妈妈的,不满就不满,哪个怕他!」慕容一脸不屑道。
我明白慕容这是示好于我,不过看样子他的确是没把乐茂盛放在眼里,或许在他心目中,我的份量要远远大于乐茂盛,为了讨好乐而得罪我显然太不值得。而听他口气,又不像是和武承恩发生了龃龉,否则,他该央求我从中调解了,底气绝不会那幺足。
「那两女孩是李展什幺时候送去的?」
从武承恩、乐茂盛那边看不出什幺问题来,我把视线重新拉回到了李展身上。
慕容是老江湖,断绝消息来源这种事瞒不了他多久,若李展真有异心,大概今晚就要动手,否则被慕容察觉抢先下手,后果不堪设想!如此说来,送来的这两个女孩就大为可疑,没準儿就是用来消磨慕容功力的──慕容虽然号称床上无敌,可毕竟年逾不惑,又没练过双修之术,吸精抽髓的鏖战一场,功力无论如何都要打个折扣。
「中午。」慕容闻弦歌而知雅意,脸色顿时又变,冷笑道:「我当时还奇怪,他这是从哪儿找到了这幺两个可人儿,原来其心可诛!」沉吟片刻,慕容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漕帮反意已明,血战在所难免。不过,茶话会开幕在即,别情你若是觉得眼下时机不妥的话,那幺我就先放过这帮逆贼,等茶话会结束后,再让他们尝尝我慕容世家对待叛徒的手段!」
「稍安勿躁。」我沉声道:「此事尚有疑点,不可骤下结论。何况你和我在一起,就算李展胆大包天,也不敢冒着毁帮的危险前来攻击。」
说到这儿,我心中豁然一亮,漕帮反水不是有疑点,而是有大疑点!只是……要不要告诉慕容呢?迟疑了?那,想到慕容眼下仍是我掌控江湖的强援,即便我有心削弱他的势力,也不能让他察觉出来。
见他想说话,我连忙道:「等等慕容……我们先做个假设,假设漕帮叛变,计画今晚暗算你,可到了中午,我突然出现在镇江,换你是李展,应该怎样应对?」
「那要看别情你来镇江的目的了。」慕容迅速道:「如果只是过路,我自然不会改变计画。」
「对!我一到镇江,除了拜访乌德邦和镇江官场上的几个朋友之外,就是四处宣扬,要与辛垂杨一晤。这时候的李展只会静观其变,因为他有的是时间来补救他的计画。但到了傍晚,他却发现,我和辛垂杨来到了龟鹤楼,而这里本是你和乐茂盛约好会面的地方,问题就出现了。」
「咱俩都到了龟鹤楼,就很有可能碰上,而一旦碰面,他的阴谋就有败露的危险。」慕容恍然:「李展应该在半路截杀我才对,不然,就要立刻恢复我的消息管道……」
「然而他这两样却都没做!」我不急不徐地道:「没截杀你,还可以说是来不及布置人手,可我来这儿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他有充足的时间告诉你有关我来镇江的消息,这样,你还会怀疑他吗?」
「这……」叫我这幺一说,慕容也犹豫起来,一时沉吟不语。
而我此刻却想起我曾惊讶于隐湖在镇江的线人网的实力,现在想想,难保不是漕帮有意将我的行蹤透露给了她,才让她那幺快就找到了我,好让我儘快离开镇江,只是没想到我也同样选择了龟鹤楼……
两人正各有所思,门外突然传来邱福的声音:「大人且慢,我家大人正在会客……」
话说一半,就听扑通一阵乱响,似乎有人跌倒在地,接着,乐茂盛有些醉意的喝声传了进来:「滚!什幺大……人不大人的,老子……才是大人!」

【第二十四卷?第四章】
第二十四卷?第四章

「乐兄别来无恙?」
「霍霍,是王大人啊!」拎着酒壶闯进包房里的乐茂盛骤见是我,顿时一呆,酒似乎一下子醒了大半,怨恨阴毒交织的目光只是闪了两闪,便倏地收回,皮笑肉不笑地道:「想不到分别半载,竟然在此巧遇大人,实在太难得了!这还真应了你们读书人常说的一句话,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沖门外高声喊道:「二哥、郑七你们都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位……英雄!」
须臾,几个赳赳武夫便拨开堵在门口的邱福几人,带着一身酒气、胭脂气鱼贯而入,其中一个年近四旬的武将走到乐茂盛身边站定,而其余四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将领则站在了乐的身后,几人目光略一逡巡,俱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心头微微一动,邱福他们几个经过铁平生一年的训练,身手已相当利索,寻常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特别是邱福,一人对付两三个壮汉不成问题。乐茂盛是武承恩的弟子,能轻而易举地打倒他并不奇怪,可那几个年轻人也能轻鬆将他推开,显然不是寻常军人。
看来乐茂盛早就开始培养自己的心腹了,我暗忖道,他身后站着的郑七四人俱是百户装束,身上没有多少官味儿,也不像是世家子弟,自然是乐刻意培养的班底,倒是他身边的那个中年将领一副官场老油子的模样,想来是同行的同僚「二哥」。
「二哥,这就是我在剿倭营时的战友,苏州通判王动王大人!」回头瞥了那四个颇有醉意却依旧傲立如松的部下一眼,乐茂盛满意地一笑,指着我对中年武将道:「碣石镇用计,三十辎兵大破二百倭寇;无名岛奇袭,一战歼灭宗设,都是这位王大人的杰作!」
「哦?」二哥惊喜地沖我一拱手:「久仰王大人威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下官杭州卫镇抚司田见明。」
郑七四人闻言也顿改傲容,齐刷刷地给我行了个军礼。
「乐兄、田兄过誉了,不过侥倖而已!」我连忙谦逊地摆了摆手:「且不说徐公爷运筹帷幄,四都司衙门保障有力,沈将军指挥若定,就说乐兄,坚守南汇嘴似铁壁铜墙,攻击倭贼大寨如狂风烈火,这可都是实打实的本事,鄙人那点微末之功何足道哉。」
可我心下却冷笑一声,乐茂盛向来与我不睦,见面从来都是冷嘲热讽的,今儿转了性子,大概是知道武舞嫁入竹园已成定局,我和武承恩之间的翁婿关係已经比他俩之间的师徒关係更亲近了。这位二哥田见明则多半是个捱风缉缝、溜鬚拍马的好手,他脸上虽看不出什幺巴结奉承之色,可显然是知道我和武承恩的关係,不然没理由很无耻地自称「下官」,乐茂盛若是在他面前肆无忌惮攻讦我的话,这老兄极有可能回头就在我那位准岳丈面前打小报告,说他首先挑起事端,如此怕是连武承恩都得罪了。
其实,我也不想在人前得罪乐茂盛。武舞甘居妾位已让武承恩自觉颜面无光──按武柳的说法,她老爹见她妹妹心意已决,本是想把人悄无声息地嫁过来了事,不料却走漏了风声,弄得满城皆知,让他好不尴尬──没和女儿断绝关係已经很给我面子了,此时我实在犯不着在外人面前挑衅他的得意弟子再惹他心烦。
「我兄弟的武勋那是不消说的,江南近十年来能正面击败倭寇的不过二三人而已,当真是名师出高徒啊!」田见明深明官场之道,一句话连武承恩都奉承了一回。
听乐茂盛数落慕容,说明知道我在龟鹤楼也不告诉他一声,不够朋友,田见明又忙打诨插科把话题绕到了别处,有他这个两面光的官场老油条在,屋子里的气氛遂变得热闹而融洽。乐茂盛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吩咐郑七四人去陪邱福、隋礼几个,又让小二招来几个姑娘,把酒席合在一处,说要痛饮三百杯,不醉不休。
我虽然满心厌烦,又是一肚子的心事,可为了我那位准岳丈,却只好打起精神应酬。说来,武舞若是嫁过来为妻,我就是再跋扈,也不损武承恩的官威;可惜武舞妾位分明,在别人眼中,我对武承恩就已经少了一点尊敬了,现在若是再不给他部下面子,岂不是更落人口实?
应酬归应酬,我趁隙给慕容使了个眼色,两人到底是在听月阁里练出来的默契,配合的相得益彰,终于把乐田两人灌了个酩酊大醉,倒是隔壁郑七四人还有三分清醒,我遂唤来老闆将几个送回住处。
「快三更了。」慕容站在窗前,望着伙计将烂醉如泥的乐茂盛抬上马车,脸色阴沉下来。
已经一个时辰了,从漕帮送给慕容的那两个女人嘴里没问出什幺有价值的情报,派去联络待在客栈里的慕容仲达的隋礼和派去给乌德邦送信的龟鹤楼伙计也没回来,漕帮也没派人和慕容联繫,解释情报中断的理由,而龟鹤楼周围也不见有人监视,气氛竟是相当诡异。
「会不会是大江盟作的手脚,有意离间我和李展之间的关係?」
冷静下来的慕容心思极其敏锐,很快和我想到了一处:「把漕帮负责传递情报的小子一杀,就断了我的消息了!再假冒漕帮攻击我,让我误会漕帮。至于你跟我在一起那就更好了,把你惹恼了,正好借你手铲了漕帮……」
「可戏总要演得像,你我才能相信吧!漕帮为什幺要反水?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吗?和你不是一条心?除了父母妻儿,天底下有几个人和你一条心!难道他们个个都要置你于死地?就算是,漕帮有多少本钱杀你?特别是在你有了防备和我在场的情况下,李展敢轻举妄动吗?他不敢妄动,来人又是谁?大江盟怎幺弥补这些漏洞?」
「那……漕帮虽然实力不济,可大江盟却是高手如云,正好假装已和漕帮达成协议,派人支援。」慕容沉吟道。
我闻言遽然一惊,一个看似很荒诞的念头倏地从心底浮起:「难道大江盟连我都算计了,杀我嫁祸漕帮?!」
我一向认为,那一身官服是我最好的保护,因为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江湖没人愿意和官府作对──杀人越货是自家事情,大不了掉脑袋,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而反贼却是要株连九族的,就算个人丧心病狂,也很难找到同党,故而越大的门派顾虑就越多,就越要亲近官府。百年来,真正铤而走险的都是江湖上的小门小派,针对的也都是欺压百姓致使百姓流离失所的贪官污吏。
我不是贪官,相反还有很好的口碑,大江盟想杀我的话,齐放能说服的恐怕就只有他的几个亲信,而他也应该心知肚明,正面交锋,就算是他父子亲至,也没有多大把握留下我,一旦让我逃走,他和他家人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地狱。
暗杀!我心里一激灵,只有布置精妙的暗杀才最有希望取了我的性命,而我的命却正是威慑他人的主要力量。
我活着才能实施报复,死了,虽然依旧会有人替我报仇,可来自官府的压力就会骤减──人走茶凉,官场就是这样现实。
我与蒋迟不同,蒋迟即便死了,他父母岳家的权势尤在,报复将会极其惨烈,而武承恩却不会有多大兴趣替我报仇,江湖也不知道宁馨的存在,而在镇江地头上发生的事情,大可以推给慕容世家和漕帮,狙杀我的风险陡然降低了许多,有人就很可能蠢蠢欲动了。
唐门是我的岳家,我自然不必再担心它那神出鬼没的暗器和毒药了,可惜这世上还有一把弓,那把杀死况天的弓可能也会杀死我。
我一下子想到了乐茂盛,这个杀害况天的最主要嫌疑人有着一手漂亮的箭法,「九天御神箭」至少得到了武承恩的五成真传,而他又巧得不能再巧的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万一他和江湖中人相互勾结……
「慕容,你说……乐茂盛他真醉了吗?」
慕容一怔,刚想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人向楼下望去,不大一会儿,一小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疾驰而至,当先是个百户,他甫一翻身下马,就高声叫道:「王大人可在?下官镇江卫百户裘松,奉乌大人令,听候大人差遣!」
望着那二十几名士兵融入古津街的夜色里,慕容脸上有些异样,他大概是猜到了我结交乌德邦的用心,也明白一旦在这种情况下和漕帮朝了面,即便漕帮原来没有反意,恐怕日后的合作也要大打折扣了,可偏偏请来官兵却是眼下最简洁有效的自保手段,让他无法反对。
「慕容,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解释道:「何况,去年那一仗死了太多人,至今朝中仍有风言风语,许多人唯恐天下不乱,眼睛盯着镇江不放,茶话会又近在眼前,我不想镇江这儿弄出什幺动静来。」
「谁叫当初你不帮我。」慕容半真半假地埋怨道:「你若是帮我,或许一战就铲了大江盟,哪来这幺多事情!现在倒好,你做了江湖大总管,整日里想的就是歌舞昇平,我就像是被捆住了手脚,有劲儿没处使啊!」
他轻轻歎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你不喜欢流血,朝廷也不喜欢流血,而我也不喜欢那顶反贼的帽子。」他自嘲地一笑:「还是当官好!别情,不瞒你说,为了给镇江这一仗擦屁股,前后花了我二十万两银子!二十万两啊!那得卖多少盐引哪!」
我听出他话中那一丝悔意,不由暗自揣摩起来,他后悔什幺?是和大江盟开战吗?可况天一死,江南江北的战事已不可避免,即便他不想打,齐放也放不过他。转瞬间我便明白了,他是觉得镇江这一战打得有点得不偿失了。
当初镇江是漕帮和排帮双雄并立,漕帮是地头蛇,人多势众;排帮虽然只是个分舵,可占了帮中实力的三分之一,一战过后,排帮镇江分舵自舵主以下全军覆没,被迫撤出镇江,漕帮虽然也死了上百号人,却未伤筋动骨,得以独佔镇江,成为最大的赢家,而出力最大的慕容世家,眼下看来倒有可能落得个两手空空了,慕容自然不甘心,后悔当初没取漕帮以代之了。
我不禁想起一年前的那一幕,化名王谡的我潜入镇江,却发现了满城的捕快,他们一反常态地插手江湖争斗,昭显镇江府和李展的关係绝非寻常,慕容你想取而代之,怕不是件容易事儿啊!民不与官斗,这可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然而,民不与官斗不意味着官不与民斗,现在,我这个做官的就要与民斗上一斗了!
我暗自冷笑,嘴上却明知故问道:「既然心痛银子,为何又要与大江盟开战?」
慕容闻言注视我良久,才歎了一声:「别情,你终于问起缘由来了。」他摘下瓜皮帽,掸了几掸,複又戴上,正色道:「一个字,钱!」
「我慕容家的收入来源主要是三大块,私盐、妓院和赌馆,其中私盐贡献最大,约占收入的六成,妓院赌馆各占一成半,其余仅占一成。别情你别不信,我知道秦楼收入可观,那是你摊上了个好乾娘,李六娘的确是这一行的天才,况且你的官家身分也让许多人断了觊觎之心。我慕容家则不然,表面风光,背地里却是一肚子苦衷,因为伸手分帐的人实在太多了。」
「官府得罪不起啊!」慕容脸上浮出一丝苦笑:「陈焯你是知道的,就这幺个软骨头,他内侄要插手听月阁,我还得给他面子,只因为他是扬州知府!破家县令,灭门令尹,一个小小的县令就能让你家破人亡,何况是一府知府!辣块妈妈的,我又不是亡命之徒,我是真怕他啊!」
「当然他也怕我铤而走险,这就叫麻杆儿打狼两头怕,我捨下妓院赌馆一块肥肉,换他对我贩运私盐不闻不问。先皇正德那十几年是最快活的时候啊!」慕容满脸缅怀之色:「那一船船白花花的盐简直就是一船船白花花的银子!钱有了,底子厚了,慕容世家才真正重新站了起来!」
「可好景不长!皇上继位之后,杨廷和这个瘪三便力主严厉打击私盐,这一打不要紧,竟打掉了我慕容家近七成的收入……」
「七成?」我一怔,下意识地反问道。
「七成!」慕容毫不犹豫地道:「私盐生意萎缩到不足原先的一停,官盐又没有多少油水,而妓院赌馆本就靠着这些肯花钱的盐大爷,一道圣旨下来,抓的抓,杀的杀,逃的逃,剩下的都和我一个模样,半死不活的,生意能不受影响吗?七成都说少了。」
我点点头,朝廷严打私盐的时候,我还在扬州,那段日子扬州风声鹤唳,富豪人人自危,倒是师傅因为是个大地主的缘故得以置身事外,优哉游哉。我则一来要準备应乡试,二来正和苏瑾恋姦情热,冶游多半是流连在她的香闺里,并没留意各大青楼生意好坏,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在风月场里一掷千金的客人的确少了许多。
「钱是什幺?钱是英雄胆!没钱,人活不下去,帮会更撑不下去……」
「慕容,」我打断他的话头:「就算收入少了七成,可养活你慕容一门老小该不成问题吧!」
「吃糠咽菜的话,就算人口再多一倍也养活了,可谁肯?十几年下来,大家已经习惯了挥金如土的富裕生活,再让他们回头去过苦日子,一天两天是个稀罕,用不上十天半个月,大家就要造我这个家主的反了!」他自嘲地笑道:「官府我得罪不得,只好打大江盟的主意,只有占了江南的市场,慕容世家才有活路!」
慕容的话虽然有些危言耸听,可我明白,就像慕容说的那样,贫穷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品味了富贵之后的贫穷!从云端被打落到地狱,巨大的落差,足以动摇大多数人的心理和信念,而在此刻树立一个强大的外敌,也有助于家族的团结吧!
「别情,我不想争霸江湖,我是黑道,古往今来,凡是妄想称霸江湖的黑道中人到头来都没有好下场,哼,邪不胜正,不服不行啊!齐放则不然,他是白道──比他妈黑道还黑的白道,我难啊!别情!」
「时局不同了。」我倒真有些可怜慕容了,有心点他一句:「杨大人去职都一年了。」
「可皇上还严旨重申禁私盐,听说日前又罢了替两淮盐案翻案的给事中古大人的官……」慕容先是一喜,旋即蹙起了眉头:「隋先生说,朝里掌权的费宏虽然和杨廷和是政敌,可在禁私盐上,两人作法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还是有些不同的。」我淡淡一笑。
费宏眼下固然大权在握,可比起当年的杨廷和却远远不如。杨是扶危定倾的宰辅,皇上是他一手扶上皇位的,满朝都是他的同党,为人又刚正不阿,那些地方官员既怕他的权势,又想给新君留下一个好印象,执行起禁私盐令来,当真是不遗余力,不敢有丝毫怠慢。
而费巨集为人圆滑了许多,且需要地方大员的支援,对地方上营私舞弊的行为多半睁只眼闭只眼,禁私政策的执行力度已经开始有所减弱,我从京城一路南下,便察觉到了些许蛛丝马迹,只是禁私符合皇上的利益,地方上还不敢明目张胆地阳奉阴违。
不过,在京城的几个月已经让我揣摸透了这个少年皇帝的心性,心里明白,私盐再度氾滥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慕容、隋礼固然精明过人,可毕竟是草莽中人,又身在局中,对时局的变化看得并不那幺透彻。
好在慕容着实心思玲珑,听出我这句话大有深意,忙问道:「别情,你是不是得到了什幺消息?」
「消息没有,不过皇上每天有那幺多的军国大事要处理,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私盐不放吧!」
「还让我贩私盐?」慕容脸上露出一丝狐疑:「别情,顶风上可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情啊!」
「老哥,私盐这东西我没碰过,自然不明白其中的奥妙,只是这一月来一路观风,偶有心得罢了,对与不对,尚无定论。本来想在茶话会后,我仔细琢磨一下时局后,再和你好好聊聊,可眼下看来竟是形势逼人。其实,江北三省十府地域广大,人口众多,经营好了,足够你吃香喝辣的,没必要去做这出头的椽子。」江北十府原本就是慕容世家戮力经营的地盘,我这番话的用意自然十分清楚。
「别请你是说,让我退回江北去?」慕容的小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到嘴的肥肉吐出来,我怎幺和弟兄们交待!」
「或许这块肥肉已经变成骨头了,吃下去没準儿会噎死人的。再说,又不是让你拱手送给大江盟嘛!」
慕容被我彻底弄糊涂了,我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应天、镇江眼下固然在你手里,却都存在相当大的隐患。应天是南都,管制一向森严,去年应天那一战,只因为白澜、苏耀即将退休,而孙承则刚升任府尹没多久,关键的几人都不想把事情闹大,又没有苦主追究,事情才平息下来。而今出了个蒋迟,应天是他岳家的地盘,自然不愿意看到有其他势力影响到自家利益,你慕容世家是个不起眼的小门派倒也罢了,可你偏偏强大的足以让人侧目,他岂能不心存戒备?一旦戒备起来,以他岳丈徐公爷的权势,慕容你还能在应天玩出什幺花样?别说赚钱,倒要整日里小心别让他抓住什幺差池,给自己带来灭门之祸了!」
慕容将信将疑,毕竟在京城传言中的那个蒋迟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裤子弟,而在扬州,蒋迟的表现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慕容,退一万步说,就算蒋小侯愚驽,可徐公爷却是精通权谋的朝中耆宿,为了女婿,难保他不打破常规,暗中插手江湖事务,以助女婿一臂之力啊!」事实上,徐辅早已把手伸出来了,只是江湖尚无人知晓罢了。
「可我怎幺听说他们翁婿两人很不对撇子?」
「疏不间亲啊!」我道,心中冷笑,翁婿不和不过是蒋迟自己有心散布的谣言罢了,一个是世代罔替的国公兼南京守备,一个是当朝后戚,翁婿太相契了,那多疑的少年皇帝没準儿又多心了。只是这谣言流传并不广,即使在京城也少有人知,慕容的这句话,让我一下子猜到了消息的来处,再往深处一想,必是李钺、武承恩这等封疆大吏已经注意到蒋迟的崛起,开始留心他的一举一动了:「以往翁婿不和,多半是为了南平郡主无出,而今,郡主已经怀了身孕了。」
「啊?!」慕容遽然而惊,懊恼道:「真被传言害死了!」说隋礼曾提醒过他,他却全没当回事儿,旋即勾住我的肩头,笑道:「别情,老哥这回可真要好好谢谢你了!金银财宝估摸你也看不上眼,美女娇娃你身边又多的是……」
他说着,眼睛陡然一亮:「胡姬!上回你退回来的那两个胡姬我还留着呢!这姐妹俩的美貌不必说了,十四岁的孩子长得倒像中土十七八的大姑娘似的,难得还都是处子。隋先生说,你在京城一言一行都要谨小慎微,回来就没这层顾虑了吧!弟妹又不是个醋?子,再说了,这等人间尤物也就你能消受得起……」
「敬谢不敏了。」我心道,且不说解雨、紫烟还等着我雨露恩泽呢!就连那一身媚骨的隋宝儿都恨不得立刻出师服侍我左右,身边女人越来越多,宝亭这个大妇胸怀再宽广,也不可能没一点醋意,几日前收下的林淮还可以用身边缺个精通文墨的侍儿做藉口,这两胡姬再找什幺理由呢?
见我推辞,慕容一怔,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突然咧嘴一笑,拍了拍我肩头,却把话题转开了:「那先说正事,福临镖局在应天的生意很正规,再让他们小心点,估摸蒋迟挑不出毛病,倒是镇江这里……」
「镇江既然没掌握在你手里,不如乾脆把生意全部交给漕帮,我猜大江盟如果想说服李展反水,能开出的条件也莫过于此了。能从你手里得到相同的承诺,李展何必去做反覆小人!」
「驱狼吞虎?别情你是想让李展和大江盟拚命去?可漕帮岂是大江盟的对手?」
「不是还有你这个后盾吗?就算时局有变,你不方便出面,还有镇江卫的乌德邦,总之,我绝不会让镇江落入大江盟的手中!」

【第二十四卷?第五章】
第二十四卷?第五章

我和慕容千秋牵着马缓缓走在空旷昏黑的古津大街上,沿着大街一直向东约两里地,就是我住的馆驿,再二里,则是漕帮的总舵所在地。三更鼓已经响过,喧嚣热闹的街道早已宁静下来,就连镇江最豪奢的青楼万花堂也只剩下寥寥数盏灯,大街上只有马蹄声踢哒迴响。
虽然判断李展反水的可能性很小,大街也被裘松和他手下反覆清查了三遍,可两人却都不敢轻忽大意,一出龟鹤楼,我就将斩龙刃握在了手中,而慕容也拔出了移花剑。
「嘿嘿,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啊!」慕容的细眼流露出罕见的锐利光芒,那一脸的肥肉似乎一下子瘦了下去,竟隐约有些见棱见角了。
「死胖子,你究竟多久没摸过剑了?」
我知道十五年前那场决定慕容世家家主的内乱。慕容千秋并不是嫡长子,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慕容一统嫉妒他的才华,几番欲置其于死地,最后终于激怒了他,他和同样受尽欺压的慕容万代一道带着几个心腹突然发难,一夜之间尽屠他的三个哥哥慕容一统、慕容十方、慕容百世及其妻妾子女和手下,逼着父亲交出了家主宝座。从那时起,慕容世家开始进入称霸江北的黄金时代,只是内乱同样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家族年轻一代出现了断层,后继乏人了。
奠定慕容千秋江湖地位的那几战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来,江湖鲜有他出手的传闻,甚至一年前的镇江一役,他都做了壁上观,武者的嗅觉是鲜血铸就的,远离了刀光剑影的他,还有十大应有的那份敏锐吗?
慕容很快给出了答案。走出近百步,我心中突生警兆,就觉得似乎有道阴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而慕容也轻咦了一声。
「杀气!」
按捺住心中的惊讶,我不作声色地朝大街北侧望去,虽然天有薄云遮住了月亮,可那边的景象却依稀可辨。
房屋鳞次栉比,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高墙朱门气派不凡。门前两只石狮一狰狞一俯首,墙边一溜梧桐,树叶都已落下,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随风摇曳,自是根本藏不住人。
没发现丝毫异样,我心中一阵迷惑,眼角余梢中,却见朝着同一个方向望去的慕容也微微簇起了眉头。
「门后?」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低语道,可慕容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可能啊!这是镇江有名的缙绅范成的宅子,他小儿子就是镇江总捕范佑,範佑虽然和李展关係密切,可绝不会把老爹的宅子拿来当刺客的藏身之所!」
范佑是我的朋友,那是个古道热肠的汉子,当初为了追查刚刚结识的解雨的行蹤,我没少麻烦他,自此结下了交情。我下午才和他碰过面,倘若有什幺异样,绝瞒不过我的眼睛,可偏偏我和慕容都察觉到,那股杀气的的确确来自範宅。
「莫非……範家出事了?」
心念一动,身子已如箭一般射向了範宅,一道疋练正好从门缝正中央划过,只听卡嚓一声,大门「咕隆隆」地朝两侧大敞开去,前堂一览无余,不见一个人影。
「哪儿来的混小子,敢上範府撒野?」
巨大的响声惊动了门房里的守卫,随着一个老苍头的怒喝,不大一会儿,十几个手执棍棒的青壮小伙子就把我和慕容团团围了起来,却迫于我俩逼人的气势,只是高声叫?,却逡巡不敢上前。
「我是苏州通判王动,范老总的朋友,为追凶至此,事急不及通稟,鲁莽之处我改日亲向老爷子和范老总赔罪。」我一边不急不徐地道歉,一边打量着众人,这些人虽然个个膀大腰圆,却都没有功夫在身,又都是衣冠不整,显然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该是範家的护院无疑,而那股杀气也奇怪地消失了。
老苍头毕竟阅人多矣,看我不似作伪,顿时恭敬起来:「大人办案,小老儿不敢饶舌,不过老爷有令,二更一过,敝宅就要大门紧闭,小老儿也没见过有人出入……」
老人边说边用手指着大门,只是目光随之转向门外,他神情却突然一呆,揉了揉眼睛,奇怪地道:「咦,这儿什幺时候多了对石狮子?」
老苍头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嘎崩崩」的声响,随着这阵细琐而密集的声音,那两头石狮子的身子突然发生了皲裂,只听一声嚎叫,狮身诡异地断成两截,化为人形腾空而起,细小的碎块「哗啦啦」地从四人身上落下,撒了一地。紧接着,数点寒芒带着异响破空而来,眨眼就到了近前。
「十字镖?是倭贼?!」
我一眼就认出了这高速旋转宛如一只光轮的异族暗器正是素卿告诉过我的东瀛忍者的独门暗器十字镖──或者该叫做「苦无」,而隐约可见的蓝芒则是喂了毒的标记。
「可怎幺是倭贼?!」我心中一阵狐疑,右臂却飞快地抡了起来。
泛着冷冽蓝光的十字镖直撞上斩龙刃形成的圆形刀幕,发生一连串清脆的响声,便四下乱飞,不知飞到何处。刃上传来的力道并不大,比起唐门的「天狼七星变」,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只是十字镖一个接着一个,速度煞是惊人,变生肘腋之间,我实在无暇顾及旁人,只能祈求上苍保佑,那些被我磕飞了的暗器能少害死几个无辜的人。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大意了!」
身后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我忍不住暗地里自责起来──我早该注意到这些石狮子的古怪,大明礼制,七品以下官员门前不得用狮子,范家虽富,但以範佑的品秩,还没有资格在府邸门前使用它们,范佑那幺精明,岂能轻易授人以柄?而素卿一再叮嘱我,「七化」的「化形」乃是忍者隐形变化接近目标的最主要手段,可自己全没当回事,明明感觉到了危机,却轻易放过了这幺明显的破绽,当真是要死于安乐了。
怒喝一声,春水剑法中的最强杀招「满地落红花带雨」含愤而出,斩龙刃织就的光幕就像打落一地残红的暴雨,卷向那四个身上犹带着零七八碎的易形材料的忍者。
施展出幽冥步飞快杀向刺客的我,却没忘记偷偷瞥了身边的慕容一眼:「这班倭贼虽然该死,倒不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肥得像头猪似的慕容千秋竟似身轻如燕,仅仅落后了我小半个身子,也不见他手臂有多大的动作,手中的那柄细剑移花便在夜空中悄无声息地划出了一道道肉眼难以分辨的光痕,那光痕倏长倏短,伸缩不定,像极了毒蛇的舌芯子,竟让我背后陡然生出一丝寒意。
真是难得啊!和慕容认识了十年,还是托这帮倭寇的福,才有幸一睹他的真功夫。我暗忖,这剑法虽然不如大正十三剑那般气度恢宏,也不如隐湖心剑那般空灵如仙,可剑走偏锋,自具一格,只是,这就是威震江湖的移花剑法吗?
我不期然想起了慕容万代,想起了他那柄巨剑不留痕施展出来的缠绵悱恻的剑法,一温柔如美人,一阴险如毒蛇,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移花剑法呢?
十字镖来,破;手里剑来,破;飞镰来,破!一呼一吸间,刀光剑影里,三颗人头落地,余下的一人眼见大势已去,却不逃走,手中短刀奋力一刺,直刺向他面前的慕容。
慕容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左臂轻轻一挥,那又粗又短偏却白白生生的指头诡异地点在了刀脊上,那短刀便倏地飞上天去,而下一刻,慕容的移花剑已经指在了那忍者的喉咙上,他蒙面的黑巾也飘然而落。
「近藤又兵卫?哈哈,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自来!」
看到这张不算陌生的猴脸,我不由得喜出望外,禁不住大笑起来。近藤却毫无惧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目光轻蔑而疯狂。
我心中警念顿生,笑声便戛然而止,宗设绝不会天真地以为一个近藤加上三个小喽罗就能把我解决,定然另有埋伏。眼珠飞快地转了一周,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墙边那一排梧桐树上,树看起来再平常不过了,可既然这帮贼子能化成石狮子,那这些树……
「来不及了!」近藤用生硬的汉话恶狠狠地道。
一缕淡淡的异味飘了过来,似乎是火药引信在燃烧,?那间我恍然大悟,猛的一拉慕容向后倒去,一边贴着地皮匍匐远蹿,一边大喝道:「趴下,全趴下!炸药要爆炸了!」
话音未落,就觉得屁股一痛,紧接着身后便传来一声震天巨响,就彷佛一道霹雳砸在耳边,周遭似乎一下子都没了声响,耳中只有一片嗡嗡声。
经历过战火的我知道自己这是暂时失聪了,心下顿时紧张起来,夜战需要一双好耳朵,失聪的我武功定然大打折扣,而倭贼既用炸药,事先必然会準备棉团织物堵塞耳朵,以防震聋了自己,一聋一聪,这时候对上宗设,后果可就难料了。
顾不得检查自己的伤势,我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以便抢佔有利地形。硝烟中的範宅有些模糊,不过依旧能看到被炸得七零八落的大门和塌了丈余缺口的高墙,护院们趴了一地,不知是死是活。门前,七八个原本围在石狮子旁边的士兵连同马匹倒在了血泊中,这些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小伙子此刻都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身上几乎没有完整的地方,想来是没救了,而余下的则手忙脚乱地控制着受惊的战马。倒是邱福几人有士兵做挡箭牌,俱是毫髮无损,迅速向我靠拢过来。
情况比我想像的要好,这让我稍稍放下心来。伸手向伤处一摸,却是几块尖锐的石头扎进了我的屁股,这点小伤倒无碍大局。慕容却是龇牙咧嘴的一脸苦相,额头不知在哪儿撞出了一条大口子,血流满面,嘴唇不停地翕合,也听不见他在说什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他后背已是血肉模糊,而半条死人胳膊更是无巧不成书地插在了他的大腿上,胳膊上犹带着皮肉和小半截手掌,腕上缠绕的黑带鬆散开来,随风飘蕩,鲜血从耷拉着的半截手掌中一滴滴地滴落下来,竟是诡异异常。
「妈的,死了还咬人一口!」
认出这是近藤的断臂,我不由狠狠骂了一句,估摸慕容大概和我一样失聪了,便打了个手势让他留意周围,俯身想去帮他处理伤口。身子刚挪开半尺,慕容突然小眼圆睁,右掌闪电一般击出,雄浑的掌力生生撞在丝毫没有防备的我的肩头,一下子就将我打飞了出去。
「你疯了!」明知道他听不见,可莫名其妙挨了一掌的我还是忍不住大声吼叫起来,只是话一出口,我就发觉自己虽然肩头生疼,可周身经脉并无一丝异样,心头忽地一动,就见慕容缩成一团肉球飞快地朝墙根滚去,我也连忙借势在地上拚命翻滚起来。
果然一股劲风擦肋而过,肋下顿时一阵火烧火燎地疼,眼角余光中,数支雕翎箭沿着我翻滚的路线深深没入土中,最近的一支离我仅仅一寸,那箭杆犹自颤个不停,而我和慕容原来躺着的那个地方,三个秦楼护院已被射成了血葫芦。
一二三四,四阳珠链!
「乐茂盛!你好大的胆子!勾结倭贼,想造反啊!」终于躲到了一棵梧桐树后的我很快就弄清除了谁是暗中的偷袭者。
怪不得当初在南汇嘴和黑石崖,宗设排兵布阵有如神助,甚至轻而易举地就歼灭了胡链部,原来乐茂盛早和宗设勾搭到了一处,我恍然大悟,可转念一想,南汇嘴和无名岛乐茂盛一攻一守,杀死倭贼无数,也是不容抹煞的事实,乐、宗两人究竟演的是那出戏?
不管怎样,我终于知道今晚对头暗杀的目标并不是慕容,而是我了。只是,我进镇江不过半日,乐茂盛和宗设怎幺可能这幺快就作出了反应,甚至在城里设好了埋伏?
这绝非乐、宗两个外乡人力所能及的!我心中洞若观火,眼下宗设集团只有宗设、宗设情妇阪本初芽和华青山三人精通大明官话,而宗、华两人的通缉令从北地的京城一直贴到了南国的广州,让他俩不敢轻易露面──通缉令上的画影图形可是我亲手绘製的,宗设集团和外界联络的能力已经相当脆弱,没有外人相助,他们连进城都很困难,而乐茂盛的行动也受着田见明的制约,单凭这两方之力想在短短六个时辰内布置出这幺一个相当有水準的杀局来,简直是癡人说梦。
谁是乐、宗两人的同谋?我一下子想到了宗设、大江盟和丁聪三者间那错综複杂的关係,莫非真是大江盟?可大江盟似乎又没有能力在镇江玩出太大的花样,毕竟这是漕帮的地头,难道说漕帮真和大江盟沆瀣一气了?
吞了颗唐门秘制的解毒丹以防万一,我一边调理内息整理思路,一边朝来箭的方向望去。
巨大的爆炸声惊起了熟睡的人们,古津大街上的几乎所有人家都点亮了灯火,一时间整条大街灯火通明,就像时光倒流,回到了夜幕初降华灯初上的那一刻,更有胆大的开门趴窗的张望起来,只有对面那座大宅静悄悄的不见一丝动静,和周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死……」
耳边传来邱福的声音让我稍稍松了口气,虽然那声音听着很不真切,可毕竟有了点听力,聊胜于无。见连滚带爬爬过来的邱福三人身上都带着多处箭伤,知道他们派不上用场了,目光便转向了军士们。
逡巡一圈不见裘松的影子,想起他靠石狮子最近,估计已经阵亡了,好在乌德邦治军有方,活下来的十几人并不如何慌乱,收拢在一起商议两句后,一骑突然朝来路狂奔而去,余下的则布成圆阵,缓缓向我靠拢过来。
「别情,对面情形不对头啊!」躲在旁边梧桐树后的慕容一边大声提醒我,一边拔出断骨,那断骨看来扎得颇深,疼得他连声音都变了调,鲜血顷刻间就染透了他的长袍,他飞快点了几处穴道,血才堪堪止住。
我扔给他一颗解毒丹,刚想告诉他,对面十有八九是乐茂盛及其部下,却见对面宅子的大门猛然打开,一队队手执兵器的精壮汉子从院子里蜂拥杀将出来,汉子们俱是黑衣黑裤头扎白带,胸前俱绣着斗大的一个「漕」字,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那幺大义凛然,慷慨激昂。
为首一人,年不过而立,身长八尺,膀阔腰圆,即便在北地也难见到如此高大雄壮的汉子,正是何庆死后接任漕帮副帮主的湖广后起之秀张长弓。
他手中四尺长刀向天空一挥,身后众人顿时狂呼起来,百余号人的呼号汇成一声巨雷般的?喊,饶是我耳力尚未恢复到原来的三成,也听得清清楚楚。
「杀啊!杀倭贼啊!」

【第二十四卷?第六章】
第二十四卷?第六章

杀倭贼?
我和慕容面面相觑,两人谁也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究竟是怎幺一回事。张长弓的出现并不出人意料,可为什幺目标对準了倭贼,难道他们不是同伙吗?可不是同伙,他们怎幺知道这里埋伏着倭贼呢?
「张长弓,你在弄什幺玄虚?!」慕容忍不住从树后闪了出来,指着张长弓喝道。
张长弓恍若未闻,手中长刀一指慕容,他身后百余帮众便齐声高呼:「漕帮好汉杀倭寇,大明江山万万年!杀!杀!杀!」
边喊边朝慕容沖了过来,古津大街宽不足五丈,这群漕帮弟子眨眼便沖过了大街中线,那十几个军士想上去阻拦,却很快被汹涌的人潮沖乱。
好毒辣的计策!我顿悟对手的用心,心下不由一凛,移花接木加嫁祸江东,竟是要名正言顺地取我性命!那口号虽然粗俗鄙陋,却有极强的煽动力,不少百姓拿起了扁担烧火棍沖出家门,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我知道盲从的民众拥有多幺强大的力量,蚁多咬死象,当年与萧雨寒齐名的一代豪强乐放天就是死在了一群什幺武功都不会的乱民手里。面对这亢奋的人们如果不知进退的话,就算我和慕容联手,怕也要生生累死了,即便没累死,在暗中以逸待劳的乐茂盛也绝不让我有丝毫喘息之机,那时再对上四阳珠链,我只有死路一条!除非现在就远扬而去,否则只有用我的官家身分让那些发烫的脑袋冷却下来,才是唯一的活命之路。
然而近藤的出现,让我忍不住想冒一次险──宗设是个祸根,今番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留下,何况还捎带着个乐茂盛!关键是要让眼下这些无知的人们知道,我并不是倭贼,而是抗倭英雄王动!对方既然打着杀倭贼的旗号,自然是不愿和官府作对,事情大有可为。
顾不上理会乐茂盛「四阳珠链」的威胁,我闪身站在了慕容身边,高声喝道:「住手!我是苏州通判……」
话刚开了个头,我就觉得身子斜后方一道劲风压体,知道有人暗算,暗叫一声不妙,来不及把话说完,人已鬼魅般地闪向一旁,只见一只拳头大小的光轮从我身侧掠过,正切进了一名漕帮弟子的胸膛,那汉子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事情发生的太快,旁人只看到我从树后闪出来,那漕帮弟子便中了暗器,自然把我当成了罪魁祸首,一时群情激愤,向我杀将过来。
倒是张长弓似乎认出我来,脸上顿时浮起一层难以置信的表情,脚步也缓了下来,待身边几个漕帮弟子越他而过,沖到了他的前面,他才反应过来,大声叫道:「大家住手!是王动王大人……」
几枚激射而来的十字镖打断了他的话头,排在名人榜榜尾的他大概是初次遇到这种异国暗器,一时应付的左支右绌,再没功夫替我辩解。
我心头大定,看来漕帮不像是反水,倒像是被人蒙蔽了,解释开来,正好变成我的援军斩杀倭贼。可惜我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张长弓明明喊出了我的身分,可那些漕帮弟子竟似充耳不闻,依旧?喊着朝我冲杀过来。
难道这些人都聋了不成?我满心的疑惑,忍不住朝众人头上望去,猛然发现每个人的耳朵都在白色绷带下高高凸起,像是生出了两只角似的,心下顿时醒悟过来,原来他们竟都堵上了耳朵,难怪听不到别人说话了。
我既惊讶又好笑,只是我却没时间解决眼下的窘境,暗算我的那枚十字镖力道十足,自己眼下听力大损,稍一分心,很可能要吃大亏,当务之急,是要找出这个可怕的偷袭者。
一脚踢飞一个接近我的漕帮弟子,我高声叫道:「宗设,你给我出来!藏头露尾的,还算什幺武士?!」
宗设集团中能有这等功力的仅寥寥三几人,近藤已死,华青山又不善暗器,不是宗设,就是阪本,而发起第一击的自然是宗设的可能性最大。只可惜我听不到远处的动静,等我转向那枚十字镖的来向时,只看到渐渐围拢上来的漕帮弟子,发镖之人却不见了蹤影,想起素卿告诉我,倭人武士最重视自己的尊严,便激将起来。
话音甫落,旁边几株梧桐树上的枯枝突然活了过来,紧接着,十数道寒芒划过夜空,飞向拥挤的人群,人群中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而后面的人看到这诡异的景象,俱都惊叫起来。
惊叫声中,树上的两个东瀛忍者飞身而下,直扑张长弓而去,几个漕帮弟子上前阻拦,却被两人手起刀落斩成两段,那以命换命的兇狠刀法一时间震慑住了众人,让那两人轻易地杀到了张长弓的近前。
我却放下心来,那两贼虽悍不畏死,武功却是稀鬆平常,刀法剽悍的张长弓正是他们的剋星,对付他们反比对付暗器来得轻鬆。于是我一边应付着漕帮弟子的进攻,一边飞快地把仍留在梧桐树上发射暗器的倭贼查看了一圈,却没发现扎手的人物。
见我和慕容处处手下留情,围攻的漕帮弟子以为我俩软弱可欺,个个奋勇向前,攻击越发大胆。而我找不到宗设,心中渐生不耐,下手便狠了三分,斩龙刃一剑刺穿了离我最近的少年肩头。
血花飞溅中,少年惨叫一声,突然僕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慕容心里大概也憋着一口气,又没看清那少年究竟是怎幺死的,以为我开了杀戒,当下不再留情,移花剑陡然快了三倍有余,一伸一缩,两个漕帮弟子顿时捂着喉咙倒了下去。
眨眼间三人丧命,近前的几个漕帮弟子顿时睚眦欲裂,不退反进,竟似要拚命一般。慕容则是剑出如风,转瞬间又剑毙两人,漕帮的攻势才逐渐缓了下来。
在少年倒地的一?那,我便看到了深深嵌入他后脊樑的那枚十字镖,晓得宗设是把这无辜的少年当作了挑动众人情绪的工具。
看到漕帮弟子悲愤的眼神和奋不顾身的抢攻,我心中一歎,宗设的诡计到底还是得逞了!而他这一手不但影响着今晚的战局,甚至影响着今后江湖局势的发展──死了人,不管有什幺理由,慕容和漕帮的关係都要蒙上一层阴影,一旦处理不当,两家很可能反目成仇。
隐约猜到眼下的一切很可能是大江盟设的局──它可是最大的利益获得者,漕帮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可怜虫罢了,然而事已至此,再埋怨漕帮个个都是猪脑已毫无意义,再说,慕容和漕帮反目同样符合我的利益,算起来我倒要感谢大江盟。何况,倘若能借机杀了宗设,自己虽然遭到暗算,可并没有亏本,反倒大有赚头,目光遂如雷似电扫向了少年身后。
总算老天开眼,在一群漕帮弟子中间,我终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相貌平平,个头不高,又穿着漕帮的衣服,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竟差点让我错过了。
「宗设,拿命来!」我精神一振,大吼一声,挥刃杀去。
不再约束自己武功的我陡然发出的强大气势终于让围攻的漕帮弟子胆寒了,纷纷朝一旁闪去。宗设却不为所动,当他发现我已经认出他的时候,他甚至不再游移躲闪,反倒冷冷地望着我,那目光里满是怨毒和仇恨。
眼看离宗设仅有十步之遥,我猛吸一口气,内力提到十成,斩龙刃横在胸前,再近两步,就是天魔杀神的最佳攻击距离,就算是神仙,我也要把你的性命留下!
九步、八步!我双足一点,身子已如大鸟一般腾空而起,可就在这时,我只觉得左胯一凉,一股寒气骤然逼来!
下意识地在半空中一拧身子,却依旧没能躲过悄无声息偷袭过来的那口钢刀,锋利的钢刀带出一蓬血花从我身边划过,才被我一指弹落在地。
宗设眼睛陡然一亮,身形立动,一反手从背后抽出斩马刀,如出闸猛虎似的直扑过来,眨眼就到了我的近前,斩马刀顺势横劈,快如闪电,竟是要把我一刀两断!
来不及咒?华青山──他该是那个卑鄙的偷袭者,斩龙刃奋力斜劈下去,正和斩马刀砍在一处。可方才为了躲避偷袭,我已经失去了最佳的出手方位,在半空中又无处借力,力道不足七成,虽然拦住了斩马刀,可刀上传来的那股绝大的力量却震得我胸口一窒,虎口发麻,斩龙刃更是险些脱手而飞,还好我应变迅速,借势向后飘去,才堪堪躲开了这要命的一刀。
「这厮的毒伤竟然痊癒了?!」
这样的结论让我一下子失望到了极点!按照原先得到的情报推算,解雨的那一剂毒药至少折损了宗设三成功力,我有把握五招之内摘下他的首级,之后,自己仍有余力从漕帮的包围圈中从容脱身而去,可眼下宗设竟然奇迹般地武功尽複,想一对一真刀真枪地杀死与十大不相伯仲的他,除非他肯配合,而我又肯付出相当的代价,否则,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便我如愿以偿,也绝逃不过乐茂盛的一箭!
自己竟然打错了如意算盘!
可不容我懊悔,宗设已经如影随形地跟上来,一刀紧似一刀地向我劈来。他刀法极似连家拔刀诀,直来直去全无花巧,却是迅疾如雷,又占得先机,竟逼得我一连防守了七刀,却无法攻出一招!而这七刀攻防虽然都是刀法中最简单的劈和挡,却兇险无比,饶是我和宗设功力深厚,都架不住这生死相搏的巨大消耗,霍霍刀光中已是呵气缭绕,汗珠飞舞,喘息声不绝于耳了。
我清楚地感觉到,鲜血正不住地从左胯伤口渗出,那道伤口虽不深,却足有半尺长,越是发力,血就渗得越快,而左肋的箭伤也针扎一般的疼痛,还要一心二用提防华青山,知道再让宗设这幺攻下去,迟早要落败而亡。而慕容那边也不知道出了什幺事儿,竟没有跟上来助我一臂之力,心里紧张得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好在当初为了混入大江盟,我曾在拔刀诀上下过一番功夫,对破解拔刀诀颇有心得,使出弹蕩两种奇妙手法侵消着宗设的刀势,斩马刀上的力道不知不觉地减弱下来。
宗设似乎有所察觉,第八刀虚晃一招,刀法陡然一变,斩马刀似慢实快地在夜空划出几道光痕,彷佛如丝秋雨飘了过来,肃杀而缠绵。
「你喜欢雨?好,我陪你!」
我心头大定,虽然宗设这路刀法从没见过,可师傅说过,我心思玲珑,对付我,那些精緻巧妙的招数反不如简简单单的一劈一刺来的管用,不假思索地一抖手腕,春水剑法的绝招「小楼一夜听春雨」便潇洒而出,一下子就把那雨丝搅得纷纷乱,顷刻间攻守易位,我竟一下子占得了上风。
我甚至还有闲暇观察周遭的情况,大概是宗设的装束迷惑住了一干漕帮弟子,弄不明白自己的帮会什幺时候多了这幺一个绝顶高手,于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奇,只是这等高手对决是丝毫没有弱者插手的余地,他们只是团团围住我和宗设,一边小心戒备,一边犹豫着替似乎是自己人的宗设?喊助威。
人群遮住了我的视线,我无法得知慕容眼下的处境,只是从树上倭贼发射的暗器路线看,那些可恶的倭贼明显是想误导漕帮,而耳边传来漕帮弟子的一声声怒喝也证实,慕容正陷入了围攻中,和漕帮的误会想必是越结越深了。
这张长弓难道是死人啊!我心中疑窦複生,就算慕容满脸血污,张长弓一开始没认出他来,可打到现在,他也该知道慕容的身分了,虽说漕帮弟子都莫名其妙地堵上了耳朵听不到声音了,他必定还有其他方式指挥众人,那两个倭贼又不是他的对手,现在早该空出手来了,怎幺还不制止自己的手下?!再说,这幺大的行动,身为帮主的李展岂能置身事外?可他人哪?
宗设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似乎没料到自己的变招非但没有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反倒落了后手,三招过后,眼看斩龙刃的光芒越来越盛,他突然大喝一声,竟不顾刺向自己胸膛的一剑,把绵绵秋雨化作狂风暴雨,斩马刀径直斩向了我的脖颈,竟是要与我同归于尽!
我心中顿时大骂宗设卑鄙无耻,却不得不承认,这卑鄙无耻的打法却正是扭转战局的唯一途径,想来宗设也猜到了,正享受着奢华人生的我绝不会和他性命相搏。
只是就想这幺轻而易举地抢得先机,宗设你未免太小瞧人了!
鬼魅般地向前跨了一步,斩龙刃却是由繁化简的当胸一剑,这一剑运行的轨迹几乎和杭州灵隐寺魏柔的那一剑「心香一瓣」一模一样,可在不动明王心法催动下的这式隐湖心剑秘招却有着超乎我想像的绝强威力,我受损的耳朵竟然听到了「嗤嗤」的破空声,甚至隐约看到斩龙刃刃尖似乎闪烁着豆大的剑芒,?那间我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宗设不闪躲的话,这一剑绝对会要了他的小命,而斩马刀却伤不了我分毫!
宗设果然识得厉害,被迫侧身,斩龙刃遂带着一溜血光倏地从他胸前划过,只是我全力发出的这一剑丝毫没有变招的余地,明知道宗设勉强劈向我后颈的那一刀力道弱得可怜,却根本无力回挡,只好顺势向前沖去,脚下施展幽冥步,又顺手拉了个漕帮弟子当挡箭牌,这才转过身来,硬接硬挡住宗设调整之后一口气劈出的三刀。
故技重施又刺中了宗设两剑,可局面却一下子兇险了万分。宗设固然血透衣衫,一刀弱似一刀,可他不要命的打法却让我不得不付出十二分的力气,而我临阵自创的魔门版「心香一瓣」又太耗内力,两人刀来剑往不过五个回合,内息已消耗了大半,到了贼去楼空的边缘。所幸宗设情况似乎更差,大量的失血让他脸上全无血色,刀法也有些散乱起来。
「再打下去,宗设想逃都没得逃了,就算自己少不了要重伤一场,可他必死无疑,难道……」猛然想起暗算我的华青山,我顿时明悟于心。
放过了宗设几个明显的破绽后,我终于祭起了天魔杀神。
斩龙刃不出所料地击溃了斩马刀的防守,顺势劈在了宗设的肩头。宗设突然怒目圆睁,大吼一声,舍了兵器,双掌闪电出击,一下子钳住了斩龙刃。
「你要,那给你好了!」我冷笑一声,紧握刀柄的手突然撒开,身子疾速朝一旁闪去,果然就见一大一小两只钢圈飞驰电掣而来,一左一右,重重地砸在了宗设的胸口!
那锋利的钢圈似乎正好切开了宗设的心脏,他「呵呵」两声,脸上浮起一层古怪的表情,随后「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见宗设终于授首,我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仰天大笑起来。
长笑声中,我鼓起余勇,拔出新月一文字,一指正要逃之夭夭的偷袭者,高声喝道:「华青山,你这个认贼作父的败类,还不赶快束手就擒!」
那人正是我一直苦寻不到的华青山,宗设胸前那对日月乾坤圈已经将他的身分暴露无疑,他如丧家之犬一般仓惶向人群中钻去,甚至来不及收回自己赖以成名的兵器。
我仅追了两步便知道,单凭我一己之力,怕是拿不住这厮了,和宗设的一场搏命厮杀几乎耗光了我的内力,丹田里空蕩蕩的,余下的功力尚不足平素的一成,倘若华青山知晓我的状况,就不是我抓他了,反倒是我要小心自己别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出我的外强中乾,华青山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死死盯着我的眼睛,脸上的畏惧竟然一扫而空,只是那张原本温文尔雅的脸却变得狰狞起来,半晌,他突然仰天狂笑。
「认贼作父?笑话!我本来就是日本人,何来认贼作父!」
「哈,我倒忘了你娘是倭人了!」我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偷偷调理内息。
「倭人!」我的话似乎一下子触动了华青山的要害,他脸颊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所有的日本人都被你们叫作倭人,所有的日本人都被你们当作倭贼!我娘亲那幺温柔,那幺善良,到头来还是惨死在你们这些中华上国礼义之邦的汉人手里,只因为她是倭人!天理何在?试问天理何在?!」他声嘶力竭地叫道:「说我是汉奸,我呸!我是日本人,日──本──人!」
我一时愕然无语,我不知道怎样的仇恨才能把一个生于大明长于大明的汉人活生生地变成了一个倭人,可我隐约察觉到,这和我前任的前任有关,为了打击当时如日中天的快活帮,官家无所不用其极,利用华青山之母的倭人身分来製造其父──快活帮副帮主华不为和极端仇视倭人的帮主萧雨寒之间的矛盾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华氏之死也就顺理成章了。
「辣块妈妈的,你这汉奸倒他奶奶的有理了!」
慕容终于从人群中杀了过来,大腿上两枝入肉三分的雕翎箭和他蹒跚的步伐让我明白他为何来迟了。
听到华青山的嘶吼,不知内情的他愣了一下,旋即怒?道:「你他妈吃谁的,喝谁的,谁把你养大的,谁教你武功的,好幺,倒反咬一口了!丧天良的东西,养只狗还知道护主报恩哪,你他妈连畜牲都不如!」边说边举剑沖向华青山。
明晃晃的移花剑让华青山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眼中倏地闪过一丝惧意,返身就逃,连头都不敢回一下。漕帮弟子虽然弄不清他的身分,却因为他穿着漕帮的衣服,便纷纷让路,把正杀得一个倭贼几无还手之力的张长弓让了出来。张长弓见我紧追华青山不放,眉头一皱,突然舍了自己的对手,一刀劈向了华青山。
已是惊弓之鸟又失了兵器的华青山发挥不出自己一半实力,竟被在名人录上比自己足足低了四十位的张长弓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没过五招,就被对手一指点中膻中大穴,顿时委顿在地。
我心情一松,只觉得浑身无力,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强打着精神,我一拱手:「张帮主,多谢了,把人给我,你赶快制止手下,别再打了!」
此时漕帮弟子早被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待张长弓吩咐,大多已经停下手来,面面相觑。倒是张长弓一脸茫然,然后好像恍然大悟,飞快扯下头扎,取出耳中堵物,拎着华青山走过来,将人扔到了我的近前。
「大人,敝帮得到线报,说有倭贼,却没想到是您……」他神情颇有些紧张,说话就有些词不达意,听着倒像是我交通倭寇似的。
我气得哭笑不得,指着华青山道:「张帮主,难道你们漕帮没收到官府的海捕公文吗?……收到啦!那好,你仔细看看,他究竟是谁?」
张长弓蹲下身子,看了几眼,诧异道:「咦,好像是华青山,可他……怎幺没气了?」
我一愣,虽然我巴不得华青山早死早投胎,可也要等我问清楚他和乐茂盛是如何勾结的才可以去死,便连忙俯下身去。
刚凑到近前,华青山紧闭的双眼突然大睁开来,蜷曲的右腿猛然踢出,直取我的小腹。
「陷阱!」我心中方生警兆,却见张长弓右臂陡然一挥,反手就是一刀,大刀竟直扎向我的胸膛!
变生肘腋,我浑身寒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左手如挥琵琶拂向张长弓那致命的一刀,原本已近油尽灯枯的我也不知道从哪儿生出的力气,一掌击在刀脊上,竟将大刀生生拂了出去,可华青山那快似奔马的一腿却怎幺也躲不过去了,我只觉一股大力直撞上小腹,仅存的内息被这重逾千钧的一脚完全踢散,喉头不由一甜,人顿时飞了出去。
「想不到我王动竟命丧宵小之手!」试图控制住自己落地的姿势,却发现手脚俱不听使唤,知道自己武功尽失,再没有力量抵挡紧追而来的华张两人,心头一凉,人已极其狼狈地摔向地面。
只是在落地的一?那,我突然听到一声撕肝裂肺的惊叫,那惊叫满是恐惧、绝望与哀伤,让我心房忍不住地颤抖起来。在迅速地由远而近的惊叫声中,一只穿着白色绣花鞋的三寸金莲带着一缕熟悉的香风从我眼前滑过,重重地点在张长弓的太阳穴上,张长弓那壮硕的身躯立刻就变成了一根轻飘飘的稻草,极其夸张地飞了出去。人影相错,华青山脖颈上的一枝兀自颤个不停的雕翎箭映入眼帘。
然后,我浑身一震,眼前的一切尽数没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