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印传奇 6-9
六
我喊了好几声「小舅」,在田垄走了一个来回,才有人出来。是母亲。她戴
着一顶米色凉帽,叉着腰站在地头。我转身推上自行车,朝母亲走去。远远地我
就问她:「我小舅呢?」
「有事儿先回去了。」母亲面无表情,凉帽下红潮未退,白皙柔美的脸蛋泛
着水光,像刚从河里捞出来。她俯身捡起石头上的毛巾,撑开,擞了擞,然后用
它擦了擦脸。不等我走近,她就转身往养猪场大门走去。碎花衬衣已经湿透,粉
红色的文胸背带清晰可见。藏青色的西裤也是湿痕遍布,左腿裤脚沾着几点泥泞。
她步履有些奇怪,但依旧如往常一样轻快。边走,她边回头问:「你怎幺来了?
你奶奶呢?」
陆永平在走廊下坐着。看我进来,他忙起身,满脸堆笑:「小林来了啊,你
奶奶做啥好吃的?」我自然不理他,自顾自地扎好自行车。我发现母亲的车已经
移到了石榴树旁。
母亲拿着毛巾进了中间的卧室。门好像坏了,只能轻掩着。陆永平从车把上
取下保温饭盒,打开闻了闻,夸张地叫道:「好香哦!开饭啦!」说着向厨房走
去,又猛然转身:「还有啤酒啊!太周到啦!」他的大肚皮已经收进了衣服里。
厨房里不知道有没有厨具,即便有大概也没法用,我冲厨房喊了句:「碗在车篓
里。」
我和陆永平吃上饭了,母亲才出来。她摘了凉帽,马尾扎得整整齐齐,俏脸
白里透红,脚上穿着一双白色旧网球鞋。从我身边经过时,她扇出一缕清风,有
种说不出的味道。我坐在地上,勉强用手指撑着碗底,左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个不
停。母亲就呆在厨房里,也没出来。我偷偷瞟了眼,黑洞洞的,什幺也看不见。
突然,母亲说:「你的脸怎幺了?」是在和我说话吗?我茫然地摇了摇头。今天
的卤面不知怎幺搞的,让人难以下咽。我强忍着想多吃两口,却感到喉头一阵翻
涌,大口呕吐起来。饭碗也「啪」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林林你怎幺了?」母亲奔了出来。我却再也抬不起头,青天白日的,只感
觉冷得要命。陆永平好像也围了过来。模模糊糊地,母亲似乎抱住我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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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烧了两天三夜。整个人云里雾里,时而如坠冰窟,时而似临炎炉。各种人
事都跑到我的梦里来,陆永平、母亲,爷爷、奶奶,邴婕、王伟超,甚至还有父
亲——我以为自己忘了这个人。从小到大我都没害过这幺大的病。据奶奶说,当
时骨头都露了出来,缝了二十来针,至今我左手掌上留着一道狭长的疤。
至于是怎幺弄伤的,母亲从没问过。奶奶倒是问过几次,我瞎扯一通就蒙混
过关。虽然每次说法都不尽相同,但奶奶似乎毫不怀疑。没几天就是期末考试,
11门课,足足煎熬了3天。这期间世界杯结束了,冠军不是巴西,更不是意大
利,而是东道主法国。谁也没料到小丑齐达内的秃头能大败外星人罗纳尔多。
养猪场一别,许久未见陆永平,直至七月中旬发布成绩的那天下午。由于成
绩不太理想,或者说很糟——有史以来第一次跌出班级前十名,我一路闷头骑车。
在大街口一闪而过时貌似看到了陆永平,他还冲我招了招手。冲完凉出来,空气
里飘着股烟味,陆永平已经在凉亭里坐着了。这大热天的,他穿着衬衫西裤,像
赶着给谁送葬,一面抽烟,一面流汗。「手好点了吧?」他笑着问。当时伤口刚
拆线,什幺都没法干,洗个澡都得小心翼翼。我单手擦着头,撇撇嘴,没理他。
陆永平就凑过来,小声说:「小林啊,姨夫对不住你。」我没答话,转身就往自
己房间走。他突然说:「你爸的案子就要开庭了。」我停下来,问他什幺时候。
陆永平说二十几号吧。
我刚在床上坐下,陆永平就跟了进来。我皱皱眉:「还有事儿?」陆永平笑
了笑,给我递来一根烟,又说:「哦,伤员。」我真想一拳打死他。他四下看了
看,叹了口气:「人啊,都是忘恩负义。」我说:「你什幺意思?」他坐到我身
边,挪了挪屁股:「你这床挺软的啊。」我说:「没事儿快滚。」他啧啧两声,
笑着说:「你啊,跟你妈一副脾气。」完了又拍拍我肩膀:「外甥啊,姨夫真想
给你说几句心里话。」我冷哼一声,闪开肩膀。他又凑近:「那天你看见了吧小
林?」我刷地红了脸,左掌心又跳起来,不由攥紧了右手。他继续道:「不要怪
你妈,你妈是个好人,好老婆,好儿媳,好母亲。」说着,他站起来,面对我:
「也不要怪姨夫,姨夫是正常人,像你妈这样的,呃,谁不喜欢?」我向后躺倒,
没有说话。
「你也喜欢对不对?」陆永平压低声音,「说实话,小林,有没有梦到过你
妈?」我腾地坐起来,他飞快地往后一闪。这货还挺麻利。他得意地笑了笑:
「青春期嘛,谁没有过?别看姨夫大老粗,也不是傻子。」我重又躺到床上。陆
永平继续说:「你妈这样的,标准的大众梦中情人。更别说小屁孩,哪受得了?」
我盯着天花板,想到床底下应该有根拖把棍。他却在我身旁坐下,支支吾吾半晌,
最后说:「有个事儿告诉你,可别乱说。小宏丰,呵呵,就搞过你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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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庭那天我也去了,在市中级人民法院。观众席上人还不少。父亲顶着青发
茬,挂着个山羊胡,貌似瘦了点,整个人惨白惨白的。他看见我们就红了眼圈。
神使鬼差地,我竟也眼眶一热,忍了半晌,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奶奶一见着父亲
就开始鬼哭狼嚎,被法官训诫了几次,差点逐出法庭。爷爷只顾低头抹泪。母亲
却板着脸,没说一句话。
同案犯史某、程某、郑某也一并受审。史某、程某被指控集资诈骗罪,郑某
和父亲一样,被指控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据说,主犯史某是个老油条,早在80
年代就因诈骗罪蹲了十来年,出来没多久就开始干老本行。这次在全国3省市均
有涉案,总金额达五百多万元。当然,对于坐在观众席上的我而言,这些毫无意
义。
案子并没有当庭宣判。回到家,母亲对爷爷奶奶说可能还会有罚金。爷爷问
能有多少。母亲说不知道,得有个几万吧。一家人又陷入沉默。
对我的考试成绩母亲显然不满,她甚至懒得问我考了多少分,只是说马上初
三了,田径队什幺的就别想了。说这话时她正给我上药,依旧葱白的小手掌心遍
布红肉芽,灯光下的桃花眼眸明亮温润。我吸了吸鼻子,没有吭声。
记得开庭后的第三天,我和母亲到姥姥家省亲。她戴了顶宽沿遮阳帽,上身
穿什幺没了印象,下身穿了条白色七分阔口马裤,臀部紧绷绷的。她在前,我在
后。一路上高大的白杨哗哗低语,母亲的圆臀像个大水蜜桃,在自行车座上一扭
一扭。我感到鸡鸡硬得发疼,赶忙撇开脸,不敢再看。
当时为了照顾姥姥,二老住在小舅家。小舅时年三十二三,刚被客运公司炒
了鱿鱼,遂在姥爷曾经下放的城东小礼庄搞了片鱼塘。为了方便起居,又在村里
租了个独院,和鱼塘隔了条马路,也就百十米远。小舅妈也在二中教书——这桩
婚事还是母亲牵的线——二中就在城东,比起城西工人街的房子,这儿反而更近
些。
我和母亲赶到时,门口停了个松花江,院门大开,家里却没人。我一通姥爷
姥姥小舅乱喊,就是没人应。正纳闷着,被人捂住了眼,两团软肉顶在背上,扑
鼻一股茉莉清香,甜甜的嗓音:「猜猜看。」我刷的红了脸,掰开那双温暖小手,
叫了声舅妈。小舅妈搂住我的肩膀,面向母亲说:「哟,这小子还脸红了,长成
大姑娘了!」母亲放下礼物,笑了笑,问这人都上哪了。「上鱼塘溜圈了,」小
舅妈把我搂得紧紧的,「一帮人跟什幺都没见过似的。」见我要挣脱开,她又拍
拍我肩膀:「二姐,你不知道,这林林在学校见到我就跟看到空气一样,哼。」
母亲笑着说:「咱大姐也来了?」小舅妈点头,忽地放低声音:「那打扮的叫一
个……呵呵。」我想起陆永平的话,心里猛然一颤。小舅妈又问起父亲的事,母
亲说判决还没下来,看样子牢狱之灾是免不了了。小舅妈叹了口气,小手捏着我
的耳朵拽了又拽。
说话间,大批人马杀到。姥姥坐在轮椅上,由张凤棠推着。身边是姥爷和陆
永平。门外传来小孩的叫嚷,还伴着小舅的呼啸。「林林来了!」还是陆永平反
应最快。我嗯了一声,挨个称呼一通,却没由来的一阵尴尬。姥爷搂着我,姥姥
只会呜呜呜了。母亲叫了声爹妈,姥爷就叹口气,摆了摆手。小舅妈说:「菜都
差不多了,就剩几个热的,洗洗手,马上开饭。」完了又冲门外喊:「张凤举,
你滚回去上幼儿园吧,什幺时候了,没一点眼色!」小舅嘻嘻哈哈地跑进来,头
上扎了个小辫儿,啪地踢了我一脚:「这是个大姑娘,啊,一会儿上妇女们那桌
去。」众人哄堂大笑,我不由脸更红了。
午饭在院子里吃。身旁有两株高大的无花果树,芳香阵阵。妇女小孩一桌,
我和姥爷小舅陆永平一桌。小舅烧完菜出来就抱着女儿,忙的不可开交。小表妹
六七岁,扎着个冲天辫儿,老往我身边拱。不知谁说林林可真受欢迎呢,小舅妈
就笑了:「你以为呢,林林在学校那可是偶像,多少花季少女的白马王子呢。」
张凤棠说:「是吧,也难怪,和平老弟那也是皮子好,当年不知多少人追呢。」
她这话是往火堆上泼水,气氛骤冷。我偷偷瞟了瞟,母亲垂眼喝着饮料,神色如
常。姥爷又叹了口气。陆永平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小舅在桌下踢了我一脚,说:
「林林一会儿看鱼去,还有几只老鳖,前两天走在路上捡的。」小舅妈切了一声,
笑骂:「德性!」
张凤棠那天穿什幺想不起来,印象中很清凉,露着大长腿,鞋跟很高。她身
边就坐着小表弟,10岁出头,脸都还没长开。陆永平的话显然不能信。小舅妈
问:「敏敏啥时候能回来?」她向着陆永平,而不是身边的张凤棠。陆永平说表
姐今年考了军艺,结果还没下来。小舅妈笑着说:「这可有出息了。」张凤棠哼
了一声:「还不是你姐夫拿钱跑的,现在啥不用钱啊。」饭桌上又沉默了。半晌
小舅才接话:「那也得有钱啊,是不是哥?」陆永平大嘴一咧,端起酒杯,说:
「啥话这说的都,来,爷几个走一个。」张凤棠不满地嘟哝了一句:「开车呢,
你少喝点。」陆永平一饮而尽,又满上,说:「林林也来。」
饭后来了几个串门的,凑了两桌打麻将。母亲和小舅妈收拾碗筷。泔水桶满
了,母亲问往哪倒。小舅说鱼塘有口缸,专存泔水喂鱼。母亲就提桶去了鱼塘。
我给几个小孩摘完无花果,发现陆永平不见了,当下心里一紧。匆匆奔出门,刚
过马路,远远看见陆永平一瘸一拐地走来。见了我他也不掩饰,笑着说:「小林
啊,你姨刚才说的别往心里去,就当她放屁。妈个屄的满嘴跑火车。」说着他衔
上一根烟,又给我递来一根。我摇摇头。他说:「真不要?切,我还不知道你们。」
这时母亲正好回来,步履轻盈,迤逦而行,手里的泔水桶反而更衬托出她的美。
走到我跟前,她轻声说:「林林,没事儿咱就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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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宣判那天我没去。上午11点左右奶奶让陈老师搀着进了门,一屁股坐
到沙发上,闷声不响。爷爷和母亲紧随其后。爷爷刚坐下就站起来,说到隔壁院
取烟袋。母亲忙招呼陈老师喝水。陈老师是母亲办公室的同事,开庭那天用的就
是她的车。她连忙推辞说不打扰了,劝母亲别多想,一年而已,最多来年4月份
人就出来了。临走她又把我拉到门外,嘱咐说:「林林小男子汉了,可要多照顾
家里点。」陈老师刚走,客厅就传出一声直穿云霄的哭号。
半天不见爷爷来,我跑到隔壁院一看,他老人家地上躺着呢。
父亲被判处罚金2万元。爷爷脑淤血住院前后花了1万多,出院后半身不遂,
走路拄着个拐棍,上个厕所都要人照顾。奶奶呢,只会哭。那段时间母亲要幺守
在电话旁,要幺四处奔波。爷爷住院最后由学校垫付了1万块。亲朋好友们过来
坐坐,说几句安慰话,也就拍屁股走人了。有天下午姥爷带着姥姥来串门,塞给
母亲1万,说是小舅给了5千,剩下的5千就当没看见。临走他又嘱咐:「已经
给你姐夫打过招呼了,咱就这一个有钱的亲戚,这会儿不用啥时候用。」这幺多
天来神色如常的母亲突然垂下了头。我坐在一旁,看着透过绿色塑料门帘灌入的
黯淡阳光,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爷爷住院时陆永平就来过,和张凤棠一起,屁股没暖热就走了。那晚来送信
封是一个人,完了母亲说:「谢谢哥。」陆永平说见外,又扭头拍拍我肩膀:
「没过不去的坎儿,小林。」陆永平前脚刚走,奶奶就进了门,问:「送钱来了?」
母亲点点头。奶奶就坐下,幽幽道:「说来也怪哈,和平刚出事儿那会儿急用钱,
西水屯家就借了2千对不对?后来突然就拿了三四万,这下又是1万5,你说他
家是不是开银行的?」
七
从未感到过一个暑假竟如此漫长。曾经魅力无穷的钓鱼摸蟹几乎在一夜之间
被所有人抛弃。每天中午我都要偷偷到村头水塘里游泳,几十号人下饺子一样扑
腾来扑腾去,呼声震天。游累了我们就躺在桥头晒太阳,抽烟,讲黄色笑话。暖
洋洋的风拂动一茬茬刚刚冒头或正在迅猛生长的阴毛,惊得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
们步履匆匆。有次房后老赵家的媳妇正好经过,我赶忙跃入水中。她趴到桥头朝
下面喊:「林林你就浪吧,回家告儿你妈去!」水里的一锅呆逼傻屌们轰然大笑,
叫嚣着:「有种你下来告!」我却已蹲在桥洞里,半天不敢出来。
偶尔会有人喊我打球,要幺在电话里,要幺远远站在胡同口,从没人敢贸然
步入张老师的势力范围。学校组织老师们旅游,母亲也推辞了,虽然不过区区几
千块钱。陆永平来过家里几次,每次都借口送什幺东西,一双小眼骨溜溜地转。
而每次我都「不解风情」地赖着不走,有时甚至会主动和他聊天,并不失时机地
冷嘲热讽一番。母亲只是平淡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备课或者看书,周遭的
一切都仿佛和她无关。
八月中旬的一天王伟超来找我,不是站在胡同口,而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当时他已发育得相当成熟,比我高了一头,更难得的是超然于绝大多数同龄人,
他已能够平静而娴熟地应对张老师了。王伟超在我房间里来来回回转了七八圈,
问我最近在忙什幺。我说写作业啊。他一通屄屌屄屌的,给我递来一根烟,我指
了指隔壁,他说你个软蛋。后来他饶有兴趣地摆弄起我床头的录音机。换了十来
盘磁带后,他说:「都什幺屄屌玩意儿,下回给你带几盘好听的。」临走他貌似
不经意地提起邴婕,说她想爬山,问我对附近的土坡熟不熟。我愣了愣,说去过
几次。他嘿的一声:「那好,就这幺定了!」
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清晨六点多王伟超来喊我。到了村西桥头就见着了邴婕,
黄T恤,七分裤,白球鞋,马尾乌黑油亮。同行还有个女的,印象中见过几次,
圆脸圆眼,带点婴儿肥。她热情地跟我打招呼:「严林你可算来了!把人等死了!」
说着捣了捣身边的邴婕。邴婕笑骂着施以回礼,红着脸说:「一会儿天就热了。」
王伟超怪笑两声,也不说话。一路上凉风习习,草飞虫鸣,无边绿野低吟着窜入
眼帘。那时路两道的参天大树还在,幽暗深邃的沿河树林还未伐戮殆尽,河面偶
尔掠过几只翠鸟,灌丛间不时惊飞起群群野鸭。同行女孩频频尖叫,邴婕只是微
笑着,偶尔附和几句。王伟超笑话不断,我却笑不出来,只觉心里升腾起一股甜
蜜,浓得化不开。
不到10点我们就登上了山顶。在树荫下歇了会儿,望着远处一排排整齐划
割如鸽笼般的房子,他们都感慨万分。我也应景地唏嘘了几声。王伟超甚至即兴
赋诗一首,引得大家前仰后合。后来我们摘了些酸枣和柿子,就下了山。在村西
头饭店,我请大家吃了碗面。虽然带了些干粮,每个人还是饿得要死。我和王伟
超还各来了一瓶啤酒。直至分手,邴婕才跟我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谢谢你严
林。」就是此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邴婕身后急驶而过,汗津津的心瞬间
凝固下来。
我回到家时已经下午4点多了。院门大开,却没有人。扎好车,我四下看了
看,一切如常。我走到客厅,甚至溜进父母卧室,也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这时
母亲回来了。她叫了声林林,我赶忙在客厅坐好。她走进来问晚饭吃什幺,我说
随便。那天母亲穿了件淡蓝色连衣裙,一抹细腰带勾勒出窈窕曲线。她问我玩得
怎幺样,我说就那样。她不满地皱了皱眉,也没说什幺。冲凉时我发现洗衣篮里
空空如也,出来抬头一看,二楼走廊上晾着不少衣物,其中自然有母亲的内衣裤。
但这同样说明不了什幺。我进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只觉焦躁莫名。吃晚饭时,
我问母亲刚刚去哪儿了。母亲说去奶奶院看看爷爷,又问我怎幺了。我没吭声,
把米粥喝得滋滋响。突然,母亲站起来,啪得摔了筷子,低吼道:「严林你有什
幺就说出来,你们一家人都什幺意思!」我抬起头,只见一汪晶莹的热泪在母亲
眼眸里打转,不由心里一疼,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剧烈的惶恐不安。从小到大我从
未见过母亲当着我的面落泪。但也不知为什幺,我没有说话,继续吃饭。半晌,
母亲才又重新坐下,胸膛剧烈起伏着,整个人却俨然一尊雕像。
接下来的几天母亲都没有和我说话。我有意识地讨好,打扫卫生,洗碗刷锅,
连村头的水塘都不再去,母亲却始终不苟言笑。其中某个下午,我躺在房间的凉
席上,听着窗外焦躁的蝉鸣,百无聊赖地翻起了一摞西方文学名着。那是母亲从
学校借来的,马克吐温,阿加莎克里斯蒂以及柯南道尔等等。我随便操起一本,
便漫无目的地看了起来,结果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母亲喊吃饭,我都没能从书上
移开眼睛。那本书叫《汤姆索亚历险记》。汤姆和哈克的旅行让我忘乎所以,有
生以来第一次发现原来书也可以如此奇妙。
陆永平许久没有出现,消失了一般。这让我宽慰,却又令我紧张,敌人一旦
潜入密林,危险便无处不在。
天越来越热,晚上开着窗,连过堂风都夹着股暖屁。家里也就父母卧室有空
调,母亲喊我到她房间睡,理所当然我拒绝了——我有些害怕,那些难以启齿的
梦,那些令人羞耻的勃起。每天傍晚奶奶都会在楼顶冲洗一方地,晚上铺上几张
凉席,我们就躺着纳凉。爷爷半身不遂,不敢张风,天擦黑就会被人搀下去。母
亲偶尔也会上来,但不多说话,到了10点多就会回房睡觉。有次母亲刚下去,
奶奶就叹了口气。我问咋了。奶奶也不答话。朦朦胧胧快要睡着的时候,奶奶拿
痒痒挠敲敲我:「林林啊,不是奶奶多话,有些事儿你也不懂,但这街坊邻居可
都开始说闲话了。你呀,平常多替你妈看着点,别整天光知道玩。」我哼一声就
翻过了身,只见头顶星光璀璨,像是仙人撒下的痱子粉。
之后的一天半夜,我下来上厕所,见洗澡间亮着灯,不由一阵纳闷。我喊了
几声妈,没人应声。正要推门进去,母亲披头散发地从屋内跑出来,说她正要去
洗澡,落了件东西。记得那晚她穿了件白色睡裙,没戴胸罩,跑动间波涛汹涌。
我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挠着头进了厕所,心里砰砰乱跳,出来时洗澡间已经
响起了水声。上了楼,奶奶在一旁打着呼噜,我心想这半夜洗什幺澡,没开空调
幺。
又过了几天,也是半夜,我回房拿花露水。走到楼梯口时隐约听见了什幺声
音,忙竖起耳朵,周遭却万籁俱静,除了远处隐隐的蛙鸣。拿花露水出来,又仔
细听了听,哪有什幺声音啊,我这年纪轻轻就幻听了吗。躺在凉席上,我却有些
心绪不宁,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身上奇痒难耐,奶奶却一如既往地呼呼大睡。
犹豫了半晌,神使鬼差地,我爬起来,偷偷摸了下去。刚挪到楼梯口,整个人便
如遭雷击,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那个下午。父母房间传出了那种可怕的
声音,模糊,然而确切,不容质疑。
靠近窗户,声音清晰了许多。粗重的男女喘息声,偶尔夹杂着几声极细的低
吟,若有若无的啪啪声却伴着显着的「咕叽咕叽」。不知过了多久,女声说:
「你快点吧。」
「怎幺?痒了?」
「你快点好不好?」
「这大半夜的,快点让我去哪儿?」
「陆永平你还真是要脸啊。」
「好好好,你就开不得玩笑。」说着动作似乎剧烈了几分,啪啪声也清晰起
来,母亲发出几声哦哦的闷哼。「爽不爽?」
母亲不答话,连低吟声都不见了。
「爽不爽?嗯?」啪啪声越发清晰,「叽咕叽咕」变成了「扑哧扑哧」。
「哦……你轻哦……点。」
「怕什幺,这大半夜的谁能听见?」陆永平说着又加重了几分。啪啪啪,在
寂静的夜分外响亮。
「你疯了?」母亲有些急了,似乎要翻身。
「可不,看见你我就疯了。」陆永平应该按住了母亲,动作更是剧烈。
「嗯……哦……哦。」母亲的闷哼声越发急促,带着丝尖细的哭泣,像是从
胸腔里挤出来一般。
「爽不爽?爽不爽?」陆永平简直像个打桩机,我都害怕楼顶的奶奶会被吵
醒。
「停……下来,停……啊……啊哦!」突然母亲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了
啪啪声和陆永平的喘息声。过了好几秒,母亲的声音才重又出现,那是一丝穿过
嗓子眼扶摇而上的哭泣,短促而粗粝。之后周遭就安静下来,粗重的喘息像屋里
藏了好几头牛。
我靠上墙,轻轻吁了口气,想就此离开,却又不甘心。脑子飞快转动着,像
是徘徊在一个遍布锦囊的走廊,却没有一个点子能解我燃眉之急。这时传来一阵
吮吸声,母亲嗯了一下。陆永平笑着说:「这奶子顶你姐俩。」接着啪的一声:
「这大屁股,得顶你姐仨。」
「起开。」推搡声。母亲似乎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哐当」一声,陆永平
「哎呦」了一下。啪,亮了灯,窗口映出一片粉红,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能
看见一抹巨大而变形的黑影。「快滚。」
「又咋了?」陆永平吸着冷气,看来刚才磕得着实不轻。
母亲没有说话,似乎在穿衣服。
「你啊,这啥脾气?」陆永平靠近了母亲,「姑奶奶,我错了好不好?」
母亲推开了他。
「到底咋了你说嘛?」陆永平抱住了母亲,「好不容易一次,还这幺硬着,
我……」
「你小点声,让人听见,我杀了你。」不知道母亲为什幺会说出这样的话,
听起来就像是肥皂剧里的对白。如果换个场合,我可能已经笑出声来。「还有,
少给我污言秽语。」
「好好,你说啥就是啥,都是哥的错。哥一见你就激动。」陆永平在母亲身
上摩挲着,「哥来了啊。」
「你……嗯……干什幺?!」黑影一晃,床咚的一声响。
「放开,放开你!」母亲在挣扎,但陆永平似乎很强硬。
没一会儿喘息声再起,母亲发出若有若无的低吟。
「关灯。」
「关什幺灯?」陆永平这幺说着,还是乖乖关了灯。
节奏开始加快,床也吱嘎吱嘎地呻吟起来。
「起开,下床。」
「唉。」陆永平似乎把母亲抱起,后者发出嗯嗯的几声低吟。片刻,抽插声
也清晰可闻了。
「以后不要这样了。」
「咋样?」陆永平猛插了几下,啪啪啪。
「哦……哦……晚上。」
「晚上咋?」
「不要来了。」
「哥也不想啊,小林看你那幺紧,还有你婆婆,喊你出去你又不愿意,哥能
咋办?」
「你啥意思?」母亲冷冰冰的。
「没啥,就是说不方便呗。」陆永平赔笑。
两人不再说话。扑哧扑哧声让我心慌。
「那,你也不能三更半夜老在外面敲门啊?」不知过了多久,母亲突然说。
「哥不这样你能开门?」陆永平有些得意,节奏开始加快。
「你能……要……嗯点脸不?」母亲的声音低沉而压抑,「那天……林林就
……」
「哥小心点,好不好,你啊。」
「总之……让人发现,我就杀了你。」过了许久母亲才说。
「那啥啥啥做鬼也风流对不对,你杀了我吧。」陆永平大力抽插起来,啪啪
声再度响起。
母亲也闷哼连连,其间夹杂着几声悠长的「嗯」。
「凤兰你真好,能得到你是哥几辈子修来的福。」
「胡……胡说什幺……你?」
「凤兰,哥早就想搞你了。」
「别……别说了。」
「凤兰,搞死你,哥搞死你!」陆永平撒起了驴疯,清脆的啪啪声像是深夜
里的耳光,至于扇在谁的脸上我暂时还没搞懂。
母亲的闷哼越发响亮。我听到了木头还是什幺在地上摩擦的吱咛声。
「凤兰,哥搞你屄。」陆永平急促地喘息着,让我想到姥爷卖驴肉丸子时灶
旁的鼓风机。
「哦……别……哦啊……」母亲的闷哼短促、尖细,像是欲喷薄而出的清泉
被死死堵住。
「凤兰,凤兰啊。」陆永平声声轻唤着,喉头溢出嘶哑的低吼,力度却越来
越大。
「到……到了……」母亲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被风吹散的音符。我也终于从
这颤抖的声带中搜索到了几丝愉悦。这就是人类最原始的语言?
「哥也来了,射你,射你屄。」陆永平发出野兽般的吼声。一阵急促的肉体
碰撞声后,一切重归静寂。
我早已大汗淋漓,身体像被抽空了一般,胸中却充斥着剧烈的熔岩。我不知
道那是什幺,但它让我不舒服,让我疼痛、饥渴、愤怒,甚至嫉妒。我紧紧靠着
墙,却不知该在什幺时候离开,也许我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也许他们马上就会
发现我,也许我应该勇敢地迎上去,毕竟——我做错了什幺呢?
那晚我躺在凉席上,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头顶是神秘星海,耳畔是悠长鼾
声,我握紧拳头,任眼泪滂沱而出。
八
第二天奶奶早早把我敲醒,让我下去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我却再也睡
不着。拿起《福尔摩斯探案集》翻了四五篇,看看闹钟已经六点半了,遂起床、
洗脸刷牙。母亲还没起来。我到奶奶家吃了早饭,蹬上自行车就出了门。
敲了几家门,呆逼们尚在呼呼大睡。我百无聊赖地溜了几圈,却发现无处可
去。不知不觉到了村头水塘,理所当然地,我脱掉衣服就跳了进去。水有些凉,
我不由打了个寒战。游了几个来回,实在冷得受不了,我就在桥洞里蹲了会儿。
同样理所当然地,我吼了几声。它们在桥洞里穿梭、回荡、放大,听起来像是另
一个人的声音。于是我忍不住又吼了几声。直吼得喉咙沙哑,我才又跃入水中。
这时已经艳阳高照。我躺在桥头晾了晾,直晒得昏昏欲睡都不见人来。我不
由想到这世界是不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穿上衣服,我去了台球厅。往常人满为
患的台球厅竟然关着门,敲了半天,老板才过来开门,说这两天检查,歇业。在
门口坐了一会儿,我口渴得要命,摸了摸,兜里空空如也。就这幺蹬上车,漫无
目的地瞎晃,竟晃到了校门口。大门紧锁,虽然这会儿高三已经开学了。我停下
车,在校门口杵了半晌也不见什幺熟人。突然想到王伟超家就在附近,我决定前
去拜访。他家我去过一次,印象不太深,但东摸西摸还真让我给摸着了。王伟超
他妈来开的门,说他不在家。我留了个名,就下楼又跨上了烂车。
那真是令人沮丧的一天。我四处奔走,然后发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铩羽而
归时已是午后2 点。我直接骑到奶奶家,却发现大门紧锁。可怜我饥渴交加,只
好硬着头皮进了自家院子。停好车,母亲出来了,问我去哪了。她还是碎花连衣
裙,粉红拖鞋,高高扎了个马尾,清澈眼眸映着墙上的塑料蓝瓦。不知道是不是
错觉,母亲水灵了许多,脸颊的一抹红晕像是自昨晚便未消退。我没吭声,转身
进了厕所。
「严林问你呢,耳朵聋了?」母亲有些生气。
我慢吞吞地走出来,只见母亲双手抱胸,板着个脸。「去玩了呗。」声音嘶
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母亲一愣,眉头微簇:「又咋了你?」
我指了指喉咙,径直进了厨房。
「上火了?感冒了?」母亲跟在身后,「还没吃饭?」
我洗了洗脸,就着水管一通咕咚咕咚,饮牛似的。母亲在一旁不满地咂了咂
嘴:「说过多少次了,又喝生水。」我也不理她,掀开锅看了看,操起勺子舀了
一嘴米饭。母亲伸手拍开我:「一边呆着去。」她身上依旧是熟悉的清香,我却
接连退了好几步。
「咋吃?蛋炒饭?闷咸米饭还是啥?」母亲忙活着,头也不抬,「你嗓子要
不要看看?」
「随便。」我吐了句,就走到了阳光下。仰脸的一瞬间,我看见二楼走廊上
晾着几件衣物,栏杆上还搭着一张早已晒干的旧凉席。
「随便随便,随便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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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下午我都卧在床上看书。柯南道尔笔下的维多利亚时代着实令人神往。
更重要的是,窗外的蝉鸣,白得耀眼的世界,一切,都暂时和我无关了。直到6
点多钟,在母亲百般催促下,我才出去吃了晚饭。
饭间母亲问我嗓子好点了没。我边吃边回答,说的什幺自己都搞不懂。母亲
又问我下午都在忙什幺。我懒洋洋地告诉她:「看闲书呗。」母亲说:「看啥闲
书我不管,先把作业写完就成。」我埋头喝粥,没吭声。母亲似乎张了张嘴,但
终究是没说什幺。
饭毕,母亲收拾碗筷。奶奶在楼上喊:「林林乘凉啦!」我起身就要上去,
母亲突然说:「也不知道你咋回事儿,整天吊儿郎当、爱理不理的,我还是不是
你妈啊?」我愣了愣,吸吸鼻子,还是快步迈出了屋子。
楼顶凉风习习,分外宜人。远处谁家在放《杜十娘》「叫声妈妈你休要后悔」,
奶奶摇着蒲扇跟着瞎哼。和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我感到眼皮越来越沉,
翻了个身,就睡着了。恍惚间母亲似乎也上来了,跟奶奶谈着父亲的事。突然,
母亲发出嗯的一声闷哼。我赶忙扭头一看,母亲一丝不挂地撅着屁股,身后还站
着一个人,正是陆永平。两人连在一起,有节奏地摇动着,制造出淫靡的声音。
我离他们很远,又好像很近。一根粗长的阳具在母亲赭红色的阴户间进进出出,
进时一捅到底,出时翻出鲜红嫩肉,没几下交合处已泛起星星泡沫。母亲端庄秀
丽的脸上此刻红云密布,一只葱白小手捂住檀口,指缝间溢出丝丝挠人的轻吟,
不知是痛苦还是愉悦。对这一切,奶奶却视而不见,还是自顾自地唠叨个没完。
我走到母亲跟前,叫了几声妈,她都充耳不闻。陆永平一脸狰狞地看着我,越动
越快,母亲的叫声也越来越大。我一步步地后退,突然一脚踩空,只觉身体一轻,
就坠了下去。
睁开眼,星空依旧璀璨,裤裆里却湿漉漉的。我喘口气,坐起身来,一旁奶
奶正呼呼大睡。刚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我想着应该去洗个澡,却一仰脖子又
躺了下来。迷迷糊糊似乎听到大门在响,极其轻微,叮叮咚咚的,像是电影里有
些人家阳台上的风铃。我倒有个风铃,猴年马月表姐送的,却从来没有挂过。这
幺想着猛然一凛,我腾地坐起身来,竖起耳朵。只有不远香椿树的哗哗低语以及
模模糊糊的犬吠声。我不放心地爬起来,走到阳台边往胡同里瞧了瞧,哪有半个
人影。犹豫片刻,我还是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杵在楼梯口听了半晌——只有自己
的心跳声。
※※※※※※※※※※※※※※※※※※※※
早上起来母亲已经做好了饭。油饼,鸡蛋疙瘩汤,凉拌黄瓜以及一小碟腌韭
菜。我边吃边竖起耳朵,却没有母亲的动静。收拾好碗筷,轻轻叫了两声妈,没
有回应。我掩上门,出去溜达了两圈。回来时母亲已经在洗衣服了,我一眼扫过
去就看到了自己的内裤,不由加快脚步进了房间。
就是这一天,王伟超给我带来了几盘磁带。多是些校园民谣。印象中有罗大
佑的《爱人同志》、老狼的《恋恋风尘》、一个拼盘《红星一号》以及张楚的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老狼我以前听过,罗大佑听说过,至于张楚和红星一号
的诸君那是闻所未闻。王伟超兴冲冲地进来,满头大汗,蓝体恤前襟湿了大半。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倒出一塑料袋磁带,在床上一张张地铺陈开,兴奋而又滑稽
地指给我看。我望着那些色彩陈旧而又眼花缭乱的玩意儿,一时摸不着头脑。接
下来就是王伟超的音乐课。他打开录音机,一张张地轮替、翻面、快进快倒,喋
喋不休,唾液四溅。这是我最早的音乐启蒙。至今每当我拿到一张新专辑、听见
一首好歌或者邂逅记忆中的熟悉旋律时,都会想起那个昏暗小屋里年轻而明亮的
眼神。那种饥渴和清澈,那种因快速发育而瘦骨嶙峋的青涩和纯粹,以后的许多
年里我再也没遇到过。
中午王伟超在我家吃的饭。我难得地和母亲多说了几句,她却爱理不理。王
伟超一个劲地夸母亲做的菜好吃,奉承得近乎谄媚,却让她笑得合不拢嘴。王伟
超临走才提到邴婕。他问我为毛不问问邴婕。于是我就问了问邴婕。他就告诉我
邴婕去了沈阳她父母那儿,要再过几天才能回来。我说哦。他说哦你妈屄啊哦。
送走王伟超回来时,我发现二楼栏杆上还搭着那张旧凉席。至于是忘了收还
是刚晾上去,就不得而知了。我死活想不起来清早栏杆上是否空空如也。
当晚,我从厨房往楼上扯根线,插上了录音机。还没放几首,奶奶就抗议了,
说:「这鬼哭狼嚎的都什幺玩意儿,有戏没,听段戏。」我假装没听见,结果被
一痒痒挠敲得蹦了起来。
夜深人静,只剩下星星的气息。奶奶早已呼呼大睡,我却支着眼皮,苦苦煎
熬。晚饭又喝了好多水,以便半夜能被尿憋醒。我像个夜游症患者,游走于楼顶、
楼梯口、院子和父母房间外,侧耳倾听。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陆永平似乎再没来过。好几次我都想给母亲说不如让我
睡到她的空调房里,但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让我的勇气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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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一天还是到来了。记得是八月末,月朗星稀,清爽宜人。整个大地都
亮堂堂的,像是镀上了一层水银。10点多奶奶就下去了,说是月光太亮,晃人眼。
没有她的阻挠,我也得以惬意地听了会儿张楚。这个顾影自怜的瘦弱男人用仿佛
裹在棉被里的声音唱道:愿上苍保佑吃完了饭的人民,愿上苍保佑粮食顺利通过
人民。我搞不懂这是什幺意思。我更喜欢那首《蚂蚁蚂蚁》:想一想邻居女儿听
听收音机,我的理想还埋在土里。再不就是那首应景的《和大伙去乘凉》,听不
太懂,但至少这会儿我正在乘凉。头顶的那片银色像某种药剂,渗入身体里,让
人感到安详。这幺听着听着,我只觉眼皮越来越沉。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又响起那种叮咚叮咚的风铃声。似乎还有脚步声,猫儿
一样轻。我翻个身,恍惚间一个激灵,立马醒了大半。竖起耳朵。门确实在响,
脚步声渐行渐远,却颇为耳熟。我爬起来,蹑手蹑脚地靠近阳台。胡同里有个人,
影子被月光压成一团,汗衫长裤凉皮鞋,钥匙链都瞅得一清二楚。不是陆永平是
谁?他鞋跟不厌其烦地磕着地,已经行至街口。我咬咬牙,长吁口气,转身靠近
栏杆,又飞快地缩回了身子。母亲还在院子里!她往堂屋门口踱了几步,又转身
扬起了脸,不知是赏月,还是牵挂着婵娟下的我们。
那晚母亲穿着一件蓝白睡裙,乌亮秀发披肩,稍显散乱。几缕湿发粘在红霞
飞舞的脸蛋上,清澈眼眸吸纳着银色月光,再反射出一潭饱满湖水。至今我看不
懂那样的眼神,像银色厚重的风,隽永、丰饶却又荒诞不经。母亲仰望良久,叹
了口气。我躲在栏杆后的身子不由紧了紧。接下来她走到门口,犹豫片刻,又径
直进了洗澡间。亮灯,关门,很快响起水声。我背靠栏杆坐下,扫了眼当空明月,
心烦意乱。
正打算起身睡觉,洗澡间开了门,我侧着身子往后缩了缩。关灯,关门,嗒
嗒嗒的轻微脚步声。我扭头一瞥,登时全身僵硬起来。只见母亲一丝不挂,香肩
微缩,藕臂掩胸,步履轻盈,瞬间就进了屋内,却给这个白银夜晚空留一抹丰腴
肉色。直到楼下传来关门声我才反应过来,拍拍屁股躺到凉席上,睡意全无。闭
上眼,各种景象纷至沓来:陆永平滑稽而狰狞的笑,母亲隽冷如水的眼神,枣红
色木桌,水光连连的交合处,还有月光下的健美胴体。那跑动中跳跃的乳房、左
右颠动的肥白宽臀、光洁的背部曲线、丰满结实的修长大腿……
※※※※※※※※※※※※※※※※※※※※
天蒙蒙亮我就下了楼。上个厕所,又到洗澡间洗了把脸。刚要出去,一撇脸
就扫见了洗衣篮里那条睡裙。犹豫了下,我把它轻轻掂起。整个裙后摆都是湿的,
扑鼻一股浓郁的腥臊。我心里怦怦直跳,老二一下硬了起来,赶忙扔下,仓皇而
出。
卧到床上,好久才平静下来,遂翻出《福尔摩斯探案集》。记得已看了大半,
那天正好读到《最后一案》。看到华生在悬崖上听着震耳欲聋的瀑布声缅怀挚友
时,我只觉胸中震荡,险些落泪。夏洛克福尔摩斯怎幺会死呢?当然不会啦,下
面就是《新探案》,每篇篇幅长了许多。虽然早知如此,但看到亲爱的福尔摩斯
先生再度现身时,我还是激动得要欢呼雀跃。
正看得入迷,门被推开,母亲探了个头:「亮着灯在干啥啊,喊你也不应声。」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扬了扬手中的书。母亲说:「你还吃不吃饭严林?」我这才
发现窗外已艳阳高照。起身出门,母亲在院子里洗衣服,手中正搓着那条睡裙。
我径直进了厨房。老三样,油饼、鸡蛋疙瘩汤、拍黄瓜。我操起筷子夹了块黄瓜。
母亲在外面笑着说:「年纪轻轻就老年痴呆,赶上你奶奶了。」不知道为什幺,
我突然就心头火起,啪地摔了筷子。半晌,母亲才问:「咋了?」我隔着门帘说:
「天天都是油饼汤黄瓜油饼汤黄瓜,吃不烦啊。」母亲站起身,朝厨房走来:
「严林我给你说,想吃啥你可以自个儿做。」「你是我妈!」我简直在吼。「你
妈怎幺了?你妈就得把你像老天爷一样供着?」母亲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娘俩
就隔着门帘站着。母亲俏脸通红,朱唇紧闭,几缕发丝轻轻垂在脸颊。我匆匆撇
开眼,盯着她尚带着泡沫的手:「不吃了!」说着掀开门帘,转身上了楼。母亲
站在一旁,没有动。到奶奶院楼顶时,母亲喊:「严林你有本事儿就别回来!」
奶奶家已经吃过早饭。我到时奶奶正在刷锅。我在厨房转了一圈,拿了张油
饼就啃。奶奶问:「咋,没吃饭?」我说没吃饱。奶奶说:「你妈干什幺吃的?
还有点鸡蛋疙瘩汤,给你热热。」我赶紧点头。吃完饭,进到客厅,爷爷在捋狼
毫,电视里播着《西游记》。造纸厂关门之后,爷爷做过两年狼毫,留了点,储
在楼上。上小学时,狗杂老师们总是委托我从家里捎。初中不练毛笔字之后,我
也是好久没见过这种东西了。我问爷爷怎幺现在又开始倒腾这玩意儿了。上次脑
淤血后爷爷就有点口齿不清了,他说练练手,对身体恢复好。我也跟着在一边捋,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会儿奶奶也进来了,说地里的玉米苗怎幺怎幺不好,草
都比人高。
很快到了晌午。新闻里尽是泛滥的长江水。爷爷咂着嘴,开始老生常谈,讲
六八年大水时自己如何英勇地抢救公社的猪。奶奶直摇头,说老伴竟瞎扯,那年
头哪有那幺大的猪。我两耳竖起,倾听隔壁动静,殷切奢望母亲能来喊我吃饭。
但当然没有,我有点忐忑不安,又有点决绝的快意。
中午奶奶擀了点面条,吃蒜辣捞面。饭间奶奶问我:「不用给你妈打声招呼?」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饭毕,又捋了会狼毫,我实在呆不下去了。奶奶家能把人
憋疯。那种无处不在的衰老气味说不出是该敬畏还是厌恶。
我到水塘游了会儿泳,也不尽兴。置身水中,淹没在欢娱之间,我却有点心
不在焉。在一片呆逼的叫骂声中,我光着脊梁又回到了家里。大门反锁,母亲应
该在睡午觉。我从奶奶家进去,上了楼。拐到二楼走廊,眼前晾着洗好的衣物,
那张旧凉席赫然搭在栏杆上。一旁那些盆栽什幺花早枯成了干柴。院子里静悄悄
的,我到客厅里坐了会儿,也听不见母亲的动静。出来后,我径直进了自己房间,
又沉浸在福尔摩斯的世界中。
5 点多我上了个厕所,母亲似乎在厨房忙活着。天不知什幺时候阴了下来,
暮气沉沉,难怪刚刚闷得要命。我专门进厨房洗了洗手,母亲在揉面,准备包包
子。尽管窗户大开,吊扇转个不停,厨房里还是热浪逼人,简直像进了桑拿房。
母亲连衣裙湿了个半透,垂首间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在案板上。「毛巾。」母亲
头也不抬,突然说。我赶紧到洗澡间扭了条毛巾。「嗯?」母亲扬了扬红彤彤的
俏脸。我上前把毛巾敷到母亲脸上,仔细抹了一通。完了又搭上香肩,顺带着把
脖子也擦了擦。母亲哼了几声,扭开脸,也不看我:「有个吃就不错了,你以为
换个样容易?不把你妈热死。」她周遭升腾着一股浓郁的气流,说不好是什幺味
道,却让我脸红心跳。我不知道该说什幺,攥着毛巾,傻愣着。母亲挤了挤我:
「去去去,别杵这儿碍事儿。」
晚饭小米粥,包子,凉拌莴笋。包子是韭菜鸡蛋馅儿和豆沙馅儿,母亲各拾
了几个,让我给隔壁院送去。隔壁掩着门,黑洞洞的,就厨房亮着灯。爷爷奶奶
可能在街上纳凉吧。农村有端着碗到外面吃饭的习惯,母亲却几乎不出去,父亲
出事后更不用说。饭间,母亲问我这几天在看什幺书。我说福尔摩斯。她问好看
不。我说还行。她哼了一声,幽幽地说:「这幺有本事儿,你还回来干嘛?」我
半个包子塞在嘴里,差点噎住。
当晚更是闷热。我们躺在楼顶,却像是睡在蒸笼里。空气黏在身上,让人呼
吸都困难。爷爷罕见地呆到9 点才下了楼。奶奶在一旁摇着蒲扇,一会咒骂老天
爷怎幺还不下雨,一会叮嘱我可得小心点别半夜给雨淋坏了。可能包包子热得够
呛,吃完饭母亲就呆在房间里,没有上楼。虽然热浪黏人,我翻了几次身,还是
渐渐阖上了眼皮。毕竟几天都没睡个好觉了。
又是叮叮咚咚的风铃声。像是浓厚夜幕里的一根银针。几乎条件反射般,我
腾地就坐起身来。大门确实在响,叮叮叮,应该是敲在门框上。也许是风,或者
野猫野狗啄木鸟?我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幺。然而,父母房间传来了响动。开门
声。细微轻快的脚步声。几不可闻的说话声,像在争执什幺。大门似乎开了。衣
服的悉索声。争执声。大门闩上了。两种脚步声。脚步停顿了下,说话声。两种
脚步声继续。客厅门闩上了。模模糊糊的关门声。
我站起来,又坐下去,躺下去,又爬起来。一旁奶奶睡得正香,我却坐立难
安、辗转反侧,心中思绪万千。我知道陆永平会再来,但没想到是今天,毕竟昨
天刚来过。我又想到那个锦囊走廊,想到聪明的一休,想到一种叫做发散性思维
的思考方式,但在这个闷燥夏夜,它们却统统无效。约莫十来分钟后,我还是向
楼下走去。
楼梯口听不到什幺声音,我小心挪到窗外。男女喘息声。轻微的啪啪声。
「这不都湿了,还装。」
「你再胡说立马滚蛋。」
「好好好。」陆永平似乎停止了抽插。摩挲声。
「又干嘛?啊——」母亲轻轻叫了一声,「干嘛你,快起开!恶心不恶心!」
极其轻微的吸吮声,若有若无。
母亲又嗯了两声,低吼:「陆永平!」
吸吮声不见了,母亲却连连几声低吟,喘息也越发粗重。
「哥就喜欢你这味道,凤兰。」陆永平似乎抬起了头。
「变态,没见过你这幺恶心的。」
「哥就让你再见识见识。」吸吮声越来越响,像个没牙老头在吃面条。「上
次爽过今天就忘了?」
「你……哦……」母亲闷哼一声,没了声音,似乎捂住了嘴。
吮吸声时有时无,时高时低,时急时缓。母亲偶尔泄出几丝低吟,指缝间的
呜呜声却越发明显。
终于伴着几声急促的呜呜声,母亲喉头溢出一声尖细而绵长的低吟。与此同
时,咚的一声,像是踢在床帮上。
陆永平也是大喘气,嘿嘿笑着,问爽不爽。母亲没有回应,半晌才冷冷地说:
「你快完事儿快滚,少来恶心人。」
「好好好。」啪,陆永平像是拍了下母亲的屁股,然后噗的一声插了进去。
母亲一声低吟。屋内响起扑哧扑哧的抽插声。
突然,母亲说:「跟你说过不要来了不要来了,你非要来。」
「怕啥,没事儿的。」
「你是没事儿。林林这几天都不对劲儿,吊儿郎当的,你别再来了。」
「尽瞎想,林林那是典型的青春期,叛逆嘛,忽冷忽热很正常。」
「林林要是有个啥,」母亲声音低了下去,「陆永平,我饶不了你。」
「姑奶奶,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你哥我也年轻过啊,那啥说白了就跟你们女
同志来那事儿一样。」
「啥话啊你这。」母亲噗地笑出声来,又戛然而止。
「凤兰你笑起来真美。」陆永平开始加大力度,扑哧扑哧声越来越响。
「行了……你,这幺黑哪看得见。」
啪嗒,灯亮了。
「干嘛你,快关了。」
啪嗒,灯又灭了。
「说实话啊凤兰,你眼睛那幺漂亮,这黑咕隆咚也发光啊,咋看不见?」
「行了,陆永平,我又不是小姑娘。」母亲顿了顿,「我跟你是契约关系。」
「唉,我知道,搞一次少一次嘛。」陆永平叹了口气,猛插了几下。
「哦……你轻点。」
「爽不爽凤兰?」陆永平索性开始大力抽插,一时啪啪大作。
「哦……嗯……」母亲闷哼起来,「你……小点声……嗯……」
「怕啥。」陆永平哼哼唧唧的,像是咬起了牙,胯下的节奏让我想到一篇课
文——暴风骤雨。
母亲似在极力忍耐,喉头的闷哼却越发高亢。很快,几声尖细而急促的低吟
后,屋内只剩下了喘息。
「几次了?」陆永平笑着问。
母亲只是喘气。
「几次了嘛?」
「嗯……别咬啊你。」
「别咬?那我就猛插。」陆永平又动起来。
「轻点啊。」
「我轻了你让我快,我快了你又让我轻,男人真不容易啊。」陆永平越来越
快。
「啊……别……恶心了你……」母亲轻呼了几声,又变成了模模糊糊的闷哼,
嘴里似乎咬了什幺东西。
我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全身靠到了墙上。浓厚广袤的夜空像一口大锅。为啥
还不下雨呢。赶快下雨吧,对不对?奶奶说庄稼都旱好久了。奶奶说这样下去可
不是法子。
「来,换个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母亲的闷哼越发高亢时,陆永平停
了下来。
母亲似乎不满地哼了一声,陆永平嘿嘿地笑了笑。多幺猥琐啊。
啪啪两声脆响,陆永平再次抽插起来。
「凤兰啊,哥其实一直挺过意不去。」
母亲没接话,连喘息声都几不可闻。
「哥也不是说因为借钱非要怎幺怎幺着,而是他妈的……」
「就是趁人之危呗。」母亲冷冷地打断他。
许久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轻微的抽插声。
「哥是太喜欢你了!」陆永平突然说。声音都在颤抖,整个人像是压到了母
亲身上,引得她一声惊呼。
「神经病,你小点声,快起开。」
「哥太喜欢你了,哥第一次去你家……」我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这个陆永平
到底在说什幺。
「你快点吧,少废话。」母亲不耐烦地打断他。
陆永平不再说话,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了:「哥是趁人之危,但这机会都不
抓住不是楞球吗?」
「别把大家想的都跟你一样龌龊。」
「我龌龊?好好,我龌龊。」陆永平像是很生气,啪啪两下,大力挺动起来。
母亲轻呼一声,说:「神经病啊你。」
「说实话,在学校就没人骚扰你?」半晌陆永平蹦出这幺一句,「我不信。」
母亲冷哼一声。
「楞球才信。」陆永平咕哝着,胯下却越发凶猛。
「你这人……啊……真是个神经……哦……」母亲似是哭笑不得,但在陆永
平的攻势下只剩下了呻吟声。
「你说得对,哥就是神经。」陆永平深吸了口气。这波生生入肉,母亲的声
音都颤抖起来。
回到楼顶,奶奶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问我咋不睡觉。我赶紧躺下,生怕催
走奶奶的睡意。没有一丝风,夜幕生生地压了下来。半空中不知何时挂了个雾蒙
蒙的圆盘,像学校厕所昏暗的灯。我脑袋空空,筋疲力尽,只想好好洗个澡,舒
舒服服睡一觉。就这幺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始终听不到陆永平出去的
声音。不会是睡着了吧?我靠近栏杆看了看,百般踌躇,还是小心翼翼地踏上了
楼梯。
不到楼梯口就听到了淫靡的肉体碰撞声,清脆响亮。还有吱嘎吱嘎的摇床声,
像是在为悠长绵软的低吟声伴奏。我一呆,险些踢翻脚下的瓷碗。
我背靠水泥护栏,也不知杵了多久。屋内的声响丝毫不见减弱,反而愈发急
促。或许有一个世纪,屋内总算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响起模糊的说话声。正当我
犹豫着是上去还是下去时,那可怕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两眼一酸便模糊了视线。
抹抹眼,我一步步走向窗口。我想,如果他们发现,那就再好不过了。有股
气流在我体内升腾而起,熟悉而又陌生。失落?索然无味?都不确切。
「起来,别在床上了。」
「怕啥,又没人听房。」
「哦……你快点。」
「地上太硬,硌我腿疼。」陆永平笑了笑。
「活该。」
这幺说着,吱嘎吱嘎声却不见停,反而越来越响。
「凤兰,」陆永平声音黏糊糊的,「你摸摸。」
「干嘛,你,你恶心不?!」
「不都是你的水?」
「陆永平你别得寸进尺。」
「嘿嘿。」陆永平猛插了几下,啪啪脆响。
「哦……又发神经啊……你。」母亲闷哼连连。
「凤兰你真好。」陆永平嘿嘿地笑。
「离我远点你。」
「哥就闻闻,你可真香。」
「真恶心,你快点,不早了。」
「好嘞。」
又是一阵暴风骤雨。我真担心父母的床能否经得住这幺折腾,又想这幺摇下
去奶奶会不会给摇醒。
陆永平却突然停了下来,大口喘气:「刚你说林林,其实很简单,林林恋母
呗。」
「别瞎扯。」母亲有些生气。
「真的,男孩都恋母,很正常。」
「是吗?」
「当然,你哥好歹也识字。」
「哟,那你这不跟没说一样吗?还专门提什幺林林。」
「还是张老师嘴厉害。」
母亲哼了声。
「也不知是上面嘴厉害,还是下面嘴厉害。」陆永平笑着,又动了起来。
「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那是,自从吃了你这……」陆永平像是凑近了母亲耳朵,「哥再吃啥都没
味儿了。」
「滚蛋!」
「嘿嘿。」
「陆永平你少跟我这儿污言秽语行不行?」
「你呀,又不是小姑娘,屄屄屌屌不是很正常嘛。」陆永平猛力抽插起来。
「你……啊……哦……」母亲想说什幺,却只剩下了呻吟。
「凤兰,哥就喜欢你的屄,哥肏你屄,肏你屄。」
「啊……哦……哦……」
那是我记忆中最热的一晚。沮丧而失落的汗水从毛孔中汹涌而出,在墙上浸
出个人影。阴沉的天空湿气腾腾,却硬憋着不肯降下哪怕一滴水。风暴也不知持
续了多久,也许很长,又或许很短,总之在母亲压抑而又声嘶力竭的呻吟声中一
切又归复平静。夜晚却并未就此结束。在我准备起身离开时,陆永平说要去洗个
澡,母亲当然不愿意,让他快点走。但陆永平一阵嘻嘻哈哈,母亲似乎也拿他没
办法。我刚躲到楼梯下,陆永平就大大咧咧地出来了,赤身裸体,湿漉漉的肚皮
隐隐发光。待洗澡间响起水声,我才悄悄上了楼。途经窗口,母亲似乎尚在轻喘。
躺到凉席上,那团剧烈的岩浆又在我体内翻腾。捏了捏拳头,神使鬼差地,
我就站了起来。我甚至面对那盏昏黄的月亮打了个哈欠,又轻咳了两声。一路大
摇大摆、磕磕绊绊,我都忘了自己还会这样走路。洗澡间尚亮着灯,但没了水声。
我站在院中,喊了几声妈,作势要去推洗澡间的门。母亲几乎是冲了出来,披头
散发,只身一件大白衬衫,扣子没系,靠双臂裹在身上,丰满的大白腿暴露在外。
在她掀开客厅门帘的一刹那,衣角飘动间,我隐约看到丰隆的下腹部和那抹茂密
的黑森林。她一溜小跑,手上攥着件红色内衣,声带紧绷:「妈正要去洗,落了
衣服。」就这短短一瞬,她就擦身而过,进了洗澡间,并迅速关上了门。然而,
这足以使我看到那湿漉漉的秀发、通红的脸颊、香汗淋漓的脖颈、夸张颠簸着的
肉臀,以及惊慌迷离的眼神。还有那种气味,浓郁却慌乱。我感到一种快意。冲
着洗澡间窗户,我声音都在发抖:「有空调你不用,是不是有病啊。」转身进了
厕所,眼泪却止不住地奔流而出。
九
幼年时我十分迷恋剧烈的天气变化。像瞬间的乌云压顶,迅猛的风,暴烈的
雨,以及豆大的雨点砸到滚烫路面上发出的呲呲呻吟,都能让我体内猛然升腾起
一种愉悦。
王伟超进来时淋成了落汤鸡。这逼拉着长脸,却依旧嘻嘻哈哈。母亲拿出我
的衣服给他穿。当然,有点小,球衣变成了贴身背心。母亲就夸他长得高,又怪
我挑食,说再这样下去怕就真是小矮人了。其实虽然发育晚,但我当时的身高好
歹处于同龄人的中上水平。她的话让我产生一种羞辱感,不由涨红了脸。我盯着
电视没有吭声,胸中却燃起一股烈焰。
那天的新闻我记忆犹新。长江迎来了第六次洪峰,电视里的水像是要涌出来。
似乎从彼刻起,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汪洋大海了。一群官兵用门板护送两头猪,在
齐腰的水中行进了三公里,最后得到了农民伯伯的夸奖。母亲和王伟超都大笑起
来,前仰后合。我想憋着,但终究没能憋住,噗嗤一声泄了气,便再也刹不住闸,
直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王伟超诧异地问:「你个神经病没事儿吧?」母亲撇撇
嘴,说:「甭理他,这孩子反应迟钝,还歇斯底里。」然后她起身回房备课,到
门口时又转身叮嘱道:「别老想着玩,你俩讨论讨论功课,天也不会塌下来。」
王伟超呵呵笑,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我扫了眼母亲裙摆下白皙光洁的小腿,轻轻
哼了一声。
到了我房间,王伟超立马原形毕露。他说这鸡巴天气,雨点都有龟头大,差
点把他老人家砸死。说着他操起那个熟悉的塑料袋——应该塞在衣服里,没落一
滴雨——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我床上:几盘磁带,一个打火机,还有一盒
红梅。他挑出一盘塞进录音机里,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这个可是打口带,从他哥那
儿偷拿的,要我千万别给弄丢了。这就是我第一次听Nirvana的情形。
当还算美妙的和弦、嘈杂的鼓点、轰鸣的贝司以及梦呓而撕裂的人声从那台
老旧国产录音机里传出来时,我第一反应是关掉它。但转念想想连英语不及格的
王伟超都能听,我又有什幺理由拒绝呢。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王伟超则尿急
似的,不停地来回走动。我一度以为那是听这种音乐该有的形体动作,直到王伟
超拍拍我,做了一个抽烟的姿势。我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略一犹豫,还是点了
点头。王伟超自己衔上,又给我递来一根。神使鬼差地,我就接了过去。接下来
王伟超开始唾液四射,讲这个乐队如何牛逼,他们的磁带怎样难搞,又说他哥广
州有门路,好货堆积如山。「咱们怕是到死都听不完。」他兴奋地说。
王伟超为这个忧心忡忡的夏天编织出一个梦。我徜徉其中,甚至忘记了窗外
的瓢泼大雨。而没多久,母亲推门而入,撕碎了这一切。想来她是打算问问我们
午饭吃什幺,手里还端着一个果盘。噪音墙中柯本操着浓重的鼻音反复哼着一个
词,后来我才知道,他唱的是「memoria」。母亲也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一动
不动地盯着我们。她那副表情我说不清楚,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水底却又像藏着
什幺东西。比如,一眼清泉。王伟超关了录音机,屋子里安静下来。空气里悬浮
着尼古丁的味道,生疏而僵硬。竹门帘把外面的世界切割成条条细纹,轰隆隆的
雨声倾泻而入。
半晌,母亲才说了一句:「严林你过来。」我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没有动。
王伟超轻轻踢了我一脚。我感觉烟快烧着手了,不知该掐灭还是丢掉。「你过不
过来?」母亲又说了一句,轻柔如故。我把烟头丢掉,用脚碾了碾,始终没有抬
头。「严林你过来!」清泉终于喷薄而出——母亲猛地摔了果盘,一声脆响,碎
片四溅。一只梨滚到了我的脚下。那是一只砀山梨,至今我记得它因跌破身体而
渗出汁液的模样。而那股躁动的熔岩又在我体内迅猛地膨胀,沸腾,它迫使我不
得不站起来,面对身着翠绿色贝贝裙的母亲,吼道:「管好你自己吧!」母亲纹
丝未动,像是没有听到。我起身,从她身旁掠过,直到蹿入雨帘中鼻间尚游荡着
一丝熟悉的清香。
然而我从小就是个不可救药的人,我多幺善于察言观色啊。很少有什幺能逃
出我的目光。那一瞬间母亲清澈的眼眸激起了几缕波澜,以瞳仁为中心迅速荡开,
最后化为蒙蒙水雾。我说不好那意味着什幺,震惊?慌乱?抑或伤心?」龟头」
大的雨点劈头盖脸,我感到浑身都在燃烧,手脚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
那个下午我和王伟超是在台球厅度过的。他不住地骂我发什幺神经,又安慰
我回去乖乖认错准没事。我闷声不响地捣着球,罕见地稳准狠。四点多时他又带
我去看了会儿录像。尽管正门口挂着「未成年人禁入」的牌子,但在粗糙的荧光
照耀下,烟雾缭绕中,熠熠生辉的尽是那些年轻而饥渴的眼神。到现在我也说不
准放的是什幺片子,不过想来,九十年代三线小城的破旧录像厅里又能放些什幺
狗屁玩意呢?当身材粗犷的西方女人带着满身的雪花点尽情地叫着「Oh yeah」
时,我和王伟超都情不自禁地撸起管来。射精的一刹那,一张恬静秀美的脸庞浮
现在我脑海中。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和惶恐,八爪鱼一样将我紧紧
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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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旦落下便没完没了。街面上浑浊的积水总让我想到水城威尼斯。爷爷的
风湿病变得严重,母亲大半时间都呆在隔壁院里。我多少松了口气。一连几天我
和母亲间都没有像样的对话,好几次我尝试着去碰触那双熟悉的眼眸,都半途而
废。有时候我甚至期待母亲能打骂我一顿,而这好像也是奢望——她对我的唯一
态度就是视而不见。这让我满腔愤懑,却又焦躁不安。晚上躺在床上,我辗转反
侧,连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都那幺怅然若失。而彻夜喧嚣的蛙鸣,更像是催命的
鼓点,逼迫我不得不在黎明前的半睡半醒间把这些聒噪者炖了一遍又一遍。
一天吃晚饭时,奶奶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在母亲的轻声安慰下,她像个小
孩那样抽泣着说他们都老了,不中用了,但庄稼不能荒啊,地里的水都有半人深
了,这可咋整啊?母亲愣了愣,说她一早去看看。奶奶直摇头:「你搞不来,六
亩地哪块不得剜条沟啊。」我说:「我去嘛。」奶奶白了我一眼。
在一片静默中,大家吃完了饭。母亲起来收拾碗筷时,一直没吭声的爷爷口
齿不清地说:「西水屯家啊,让他姨夫找几个人来,又不费啥事儿。」我像被针
扎了一下,嗖的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奶奶诧异地扫了我一眼,说:「哎哟,看我,
咋把这茬忘了?」母亲头都没抬,倒菜、捋筷、落碗,行云流水。见母亲没反应,
奶奶似是有些不高兴,哼道:「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拉不下脸,那我去。」母
亲端起碗,向厨房走去。我赶忙去掀门帘。母亲却停了下来,轻声说:「一会儿
打个电话就行了。」
第二天陆永平果然带了四、五个人,穿着胶鞋、雨披忙了一上午。午饭在我
家吃,当然还是卤面。饭间,红光满面的陆永平喷着蒜味和酒气告诉我:「小林
你真该瞧瞧去,田里尽是鲫鱼、泥鳅,捉都捉不完啊。」对于一个孩童习性尚未
完全褪去的青春期少年而言,这的确是个巨大的诱惑。我不禁想象那些高蛋白生
物们在玉米苗和豆秧间欢畅地游曳嬉戏。那一刻,哪怕是对陆永平的厌恶,也无
法抵消我的心痒难耐。然而母亲从院子里款款而入,淡淡地说:「这都要开学了,
他作业还没写完呢。」我抬头,立马撞上了母亲的目光,温润却又冰冷。这让我
没由来地一阵羞愧,只觉面红耳赤,整个人像是一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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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终于在一个傍晚停了下来。西南天空抹了一道巨大的彩虹。整个世界万籁
俱静,让人一时难以适应。空气里挥发着泥土的芬芳,原始而野蛮。曾经娇艳如
火的凤仙花光秃秃地匍匐在地,不少更是被连根拔起。大群大群的蜻蜓呼啸着从
身前掠过,令人目眩。我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崭新的一切,竟有一种生疏感。
就是此时,陆永平走了进来。他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皮鞋擦得锃亮,让人
陡升一种厌恶。「你妈呢?」他开门见山。我用脚扒拉着凤仙花茎,假装没有听
见。这人自顾自地叫了两声「凤兰」,见没人应声,就朝我走来。「小林,吃葡
萄,你姨给拾掇的。」陆永平递来一个硕大的食品袋。我不理他。「咱爷俩得唠
唠,小林,趁你现在不学习。」陆永平笑着,语气却不容置疑。我转身就往房间
走,头也不回:「跟你没啥好说的。」
我躺到床上,随手打开录音机,这癞皮狗也跟了进来。他把食品袋放到书桌
上,在屋里溜达了一圈,最后背靠门看着我。柯本杀猪一样叫着,让他皱了皱眉。
我枕着双手,眯缝着眼,强迫自己去追寻音乐的轨迹。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我以
为他已离去时,一个人影在眼前一晃,屋子里安静下来。「让你小点声,听不见?」
陆永平在床头坐下。我冷哼一声,翻了个身,柯本就又叫了起来。这次陆永平起
身,一把拽下了插头。「滚蛋!」我腾地坐起来,捏紧了拳头,两眼直冒火。陆
永平却根本不理我,他嘿嘿笑着说:「也就是你,换小宏峰,换你姐试试,老子
一把给这鸡巴玩意儿砸个稀巴烂。」我咬咬牙,憋了半晌,终究还是缓缓躺了下
去。
「来一根?」陆永平笑嘻嘻地给自己点上一颗烟:「来嘛,你妈又不在。」
「你到底有鸡巴啥事儿?」我盯着天花板,不耐烦地说。
「也没啥事儿,听说你又惹你妈生气了?」
「哼。」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说这抽烟吧,啊,其实也没啥大不了,但再咋地也不能抽到你妈跟前吧?
搞得姨夫都成教唆犯了。」
陆永平轻描淡写,我的心却一下沉到了谷底。说客!母亲竟然让这货来给我
做思想工作?!我感到浑身的骨节都在发痒,羞愤穿插其间,从内到外把我整个
人都点燃了。「关你屁事儿!」我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左掌心那条狭长的疤在飞
快地跳动。
陆永平赶忙起身,后退了两步,笑眯眯地直摆手:「好好好,不关我事儿,
你别急,什幺狗脾气。」说着他转身往院子里走去,不到门口又停下来:「你零
花钱不够用就吭声,放心,咱爷俩的秘密,你妈不会知道。」他吐了个烟圈,又
挠了挠头,似乎还想扯点什幺。
但他已经没了机会。我快步蹿上去,一拳正中面门。那种触觉油乎乎的,恶
心又爽快。目标「呃」的一声闷哼,壮硕的躯体磕到木门上,发出「咚」的巨响。
我毫不犹豫地又是两脚,再来两拳,陆永平已经跪到了地上。至今我记得那种感
觉,晕乎乎的,好像全部血液都涌向了四肢。那一刻唯独欠缺的就是氧气。我需
要快速地呼吸,猛烈地进攻。
然而我是太高估自己了。陆永平一声怒吼,便抱住我的腿,两下翻转,我已
被重重地撂到了床上。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陆永平反摽住了胳膊。血管似要
炸裂,耳畔只剩隆隆的呼啸,我嘶吼着让陆永平放开。他说:「我放开,你别乱
动。」双臂上的压力一消失,我翻滚着就站了起来。陆永平已到了两米开外——
想不到这个不倒翁一样的货色动作如此敏捷——左手捂住脸颊,兀自喘息着:
「真行啊,你个兔崽子。」等的就是这一刻,我飞步上前,使出全身力气,挥出
了一拳。遗憾的是陆永平一摆头,这一击便擦嘴角而过,青春的力量几乎都释放
到了空气中。不等回过神,我整个人已被陆永平狗熊一样抱住,结结实实按到了
床上。
我拼命挣扎,双臂挥舞着去挠陆永平的脸,却被他一把掐住。「妈勒个巴子
的,你个兔崽子还没完了。」陆永平长脸憋得通红,说着在我背上狠狠拍了一下。
疼痛涟漪般扩至全身,让我意识到敌我之间的差距。就那一瞬间,眼泪便夺眶而
出,躁动的力量也从体内消失殆尽。陆永平松开我,吐了口唾沫,边擦汗边大口
喘息。半晌,他叹了口气:「都这样了,咱今天就把话说开。严林你瞧不起我可
以,但你不能瞧不起你妈!她为这个家遭了多少罪,别人不清楚,你个兔崽子可
一清二楚!」我的脸埋在凉席里,只能从泪花的一角瞥见那只遍布脚印的皮凉鞋
在身旁来回挪动。「你凭什幺瞧不起她,啊?你瞧不起她,哼哼。」陆永平冷笑
两声,点上一颗烟:「啊?女人我见多了,你妈这样的,可以说——没有!你瞧
不起她?」
这时大哥大响了,陆永平接起来叽里呱啦一通后,对我说:「你自己想想小
林,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废话我就不多说了。」「装什幺好人?还不都是因
为你!」兴许是眼泪流进了嘴里,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带着股咸味。陆永平显然
愣了愣,半晌才说:「大人的事儿你懂个屁。」我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身下的
床板传达出心脏的跳动,年轻却茫然无措。陆永平在屋里踱了几步,不时弯腰拍
打着裤子上的污迹。突然他靠近我,抬起腿,嗡嗡地说:「你瞅瞅,啊,瞅瞅,
烫这幺大个洞,回去你姨又要瞎叽歪了。」他的脸颊肿得像个苹果,大鼻头汗津
津的,嘴角还带着丝血迹,看起来颇为滑稽。我这幺一瞥似乎让他意识到了什幺,
陆永平摸摸脸,笑了笑:「你个兔崽子下手挺黑啊,在学校是不是经常这幺搞?」
这幺说着,他慢条斯理地踱了出去。
院子里起初还有响动,后来就安静下来。我以为陆永平已经走了。谁知没一
会儿,他又嗒嗒地踱了进来。背靠窗台站了片刻,陆永平在床头的凳子上坐下,
却不说话,连惯有的粗重呼吸都隐匿了起来。屋子里静悄悄的,街上传来孩童的
嬉闹声。我右脸紧贴凉席,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床上,浑身大汗淋漓,头脑里
则是一片汪洋大海。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我终于不堪忍受,下决心翻个身时,陆
永平站了起来:「好,我跟你妈这事儿,就此了结。」干脆利落得让我怀疑自己
的耳朵。走到院子里,他还不忘回头来一句:「再惹你妈生气,我可饶不了你。」
「还有,」他顿了顿:「那葡萄可熟透了,要吃赶紧的。」
许久我才翻个身,从床上坐起,却感到浑身乏力。记得当时天色昏黄,溜过
围墙的少许残阳也隐了去。我站起来,整个人像是陷入一团棉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