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龙王道:「快请。」举步朝门口迎去。
高翔生已经含笑走了进来,说道,「兄弟深夜趋访,有扰帮主清梦,心实不
安。」
独角龙玉道:「高掌门人枉顾,必有见教,请坐。」两人说话之时,屈长贵
和那青衣使女一齐退了出来。两人隔着一张茶几,在椅上坐下。
高翔生满布皱纹的脸上,带着几份好笑,拱拱手道:「兄弟奉盟主之令,为
了查办赚李帮主的那件事情,不得不深夜前来打扰……」
独角龙王道:「好说,好说,兄弟是因白天人多口杂。无法畅谈。」
独角龙王点头道:「高兄说的极是,此人假冒盟主之名,把兄弟赚来,著然
传出江湖来,不仅骇人听闻,而且也有损盟主威信。」
高翔生连连陪笑道:「是极,是极,这实在是一件骇人听闻之事。」
石中英听到这里,心中道:「原来高翔生只是为了查办那封信之事,和独角
龙王磋商来的,早知如此,自己也不用跟着来了。」想到这里,正待悄然离去。
只听独角龙王道:「高兄来意,可有什么话,要问兄弟了?」
高翔生笑道:「非也,兄弟对这件事已经查清楚了。」
石中英本待离去的,听到高翔生此话,心中暗暗称赞:「这位八卦门的嵩掌
门人,果然神通广大,这件事不到一天功夫,就查出来了。」不觉又凑着眼睛,
朝里望去。
独角龙王似是也大感意外,惊奇的望着高翔生,一挑大拇指,说道:「高兄
不愧是本届护法,办事迅捷,一天之内,居然已经查清楚了。」
高翔诡秘一笑,道:「岂敢,岂敢。」
独角龙王问道:「只不如此信是什么人假冒的?」
高翔生高:「说来李帮主也许不信,他是李帮主十分熟悉的人。」
独角龙王点头道:「此人若非兄弟熟人,平日对兄弟十分熟悉,也不会假冒
盟主之名,把兄弟赚来了。」
高翔生连连点头,笑道:「正是,有人在暗中觑看帮主举动,已非一日,只
是李帮主不曾发现罢了。」
独角龙王面现惊异,说道:「如此说,他图谋兄弟已是很久了。」
高翔生道:「李帮主说的是极,他图谋李帮主已非一日……」
独角龙王实在想不出此人是谁,但他脸上已经微有怒容,沉哼一声,急着问
道:「还望高兄明白见告,此人究竟是谁?他把兄弟赚来,又有什么图谋?」
「图谋自然是有……」高翔生忽然爽朗的笑道:「但兄弟已经把他查获,李
帮主从此可以安心了。」
独角龙王听得更是惊异,问道:「高兄已把此人查获了,他在那里?」
高翔生诡秘一笑,徐徐说道:「兄弟不但查获,而且已经押来了。」
石中英暗「哦」一声,忖道:「无怪那个黑衣人看法如此神秘,原来……」
独角龙王听得不禁一怔,他实在想不到高翔生办事,竟会快速到令人吃惊,也由
此可见本届盟主,强将手下无弱兵,实在非同小可,他睁大一双虎目,口中不由
自主的「啊」了一声。
高翔生已经站起身来,举手击了两掌,吩咐道:「屈总管,你把他押进来。」
门外屈长贵答应一声,果然押着那头戴黑色毡笠的黑衣人走了进来,但他进入房
中之后,就在门口一齐站定,不再过来,独角龙王也站起身子。
高翔生伸手一拦道:「李帮主请坐。」独角龙王给他一拦,顿时发觉自己太
以急燥了些,果然依言坐下。本来嘛,这人已经逮到,还怕他飞上天去?
高翔生没待他开口,目光一抬、朝黑衣人喝道:「再走近一些,李帮主也许
有话要问你。」那黑衣人果然依言又走上了三步。总管屈长贵是押着黑衣人进来
的,黑衣人走上三步,他自然也跟上了三步。
独角龙王目光炯炯,注定在黑衣人脸上,徐徐说道:「高兄,此人何以不敢
取下蒙面黑纱来?」
高翔生道:「兄弟给他戴上蒙面黑纱,只是为了这一路行来,怕惊动了人…
…」他拖长语气,接着:「但到了此地,自无再遮的必要了。」说到这里,朝独
角龙王微微一笑道:「李帮主是要他取下蒙面黑纱来么?」石中英蹲在窗下,只
觉高翔生一脸俱是皱纹,笑的有些阴森。
独角龙王一手持须,说道:「不错,兄弟自然要瞧瞧此人是谁了。」
高翔生点点头道:「好。」目光一抬,朝黑衣人道:「李帮主要看看你的真
面目,你就把面纱取下来吧。」石中英心中暗暗奇怪,这黑衣人手足行动自如,
似乎并未点住穴道。就在他思忖之忖,黑衣人已经伸手从脸上徐徐揭下了黑纱。
只可惜黑衣人面向独角龙王和高翔生两人而立,石中英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根本无法看到他的面貌。这一刹那,独角龙王脸色大变,坐着的人,竟然虎的从
椅上站了起来。石中英只觉这位雄霸长江上下流的独角龙王,见了此人,似是又
惊又怒,连他站起来的时候,袖角,袍角,都有些发颤。到底这人是他仇人,还
是亲人?竟然令他如此激动,
高翔生含笑道:「李帮主现在看清楚了?」
独角龙王目光愤怒,沉哼:「可恶,他居然胆敢假冒老夫?」这回,石中英
听清楚了,原来是那黑衣人假冒了独角龙王李天衍。
高翔生大笑一声,也跟着站了起来,说道:「但这位李帮主却也说你假冒了
他……」
独角龙王勃然变色道:「高翔生,你说什么?」
黑衣人突然摘下毡笠,洪笑一声,喝道:「你究是何人?如今当着老夫面前
,你还能冒充得下去么?」随着话声,他已迅快的脱下外面的那件黑衣。黑衣里
面,赫然也是一件青缎长袍。石中英虽然没看到他的正面,但只要看他高大而微
驼的身躯,和站起来的独角龙王,完完全全一模一样。听高翔生的口气,好像黑
衣人才是真正的独角王李天衍,而原来的那个独角龙王,却是冒名顶替的西贝货。
原来的独角龙王气得浑身发抖,怒笑道:「这就是你们赚老夫来的目的,原
来那封信却是真的,这是你们早就设计好的阴谋……」他这话,自然指黑衣假冒
他的,甚至还指那封信并不假,是有意赚他来的。
后来的独角龙王没待他说下去,咳目洪喝道:「匹夫住口,你到了此时此地
,还不承认么?」此时此地,连窗外的石中英也弄糊涂了。两人都说对方是假冒
之人,到底是准是真的?谁是假冒的呢?
「哈哈。」就在两人争执不下之时,门外忽然响起一声清朗而铿锵的长笑。
石中英心头一紧,暗道:「爹也来了。」为首的正是盟主六合剑石松龄,面
含微笑,缓步而入。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神态间,显得有些严肃。身后跟着
四人,则是华山掌门祝景云、百步神拳邓锦候,风云子赵玄极,崆峒掌门蓝纯青。
这四人都没有盟主那样飘逸,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凝重之色。
石中英心中暗道:「这宗双包案,只不知爹如何处置了?」
原来的独角龙王看到盟主和祝景云等人同时赶来,立即洪声道:「盟主来得
正好,兄弟倒要请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口气之中,已有责难之意。
石松龄朝他微微一笑。道:「兄弟也会向阁下请教,此事理该由阁下自己来
解释清楚才是。」他不称李兄或李帮主,而称「阁下」,显然也认为原来的独角
龙王、是假冒的了。
高翔生阴沉的笑道:「不错,盟主七年之中,处理过上千件武林纠纷,正直
无私,是真是伪,阁下自己说吧。」
原来的独门龙王一口气蹩在喉咙里,瞪大双眼,几乎说不出话来,他长长吸
了口气、颤声道上:「石松龄,你也认为老夫是假的了?」
石松龄点头道:「不错。」
石中英心头不禁一动,忖道:「原来那封信果然是爹写的,爹为什么要把独
角龙王骗来呢?」
只听原来的独角龙王怒哼道:「果然是你门安排好的诡计,你们图谋老夫,
果然已非一日。」
「哈哈。」石松龄仰天长笑一声,说道:「阁下这话就不对了,应该说是阁
下图谋龙门帮,已非一日了。」
原来独角龙王道:「你说什么?」
石松龄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走到上首一张椅子上坐下,才含笑朝祝景云道
:「景云兄,详细经过,还是你来说吧。」
祝景云躬身道:「兄弟遵命。」接着神色一正,朝原来的独角龙王说道:「
那是三个月前,阁下买通李帮主左右,乘李帮主外出,暗把毒药下在酒饭之中,
等他毒发之际,以大石击身,沉之于江……」
原来的独角龙不知是心虚,还是气极,总之他整个身干都起了痉挛,大喝道
:「你简直一派胡言。」
石松龄平静的道:「是非愈辨愈明,阁下认为祝掌门人说的不实,又可妨姑
妄听之,等他说完了,你再加以驳正就是了。」他果然不失为武林盟主,淡淡的
几句,就把暴燥的独角龙王说服了。
只听祝景云续道:「差幸李帮主内功精纯,纵然中毒错迷,但喝了几口冷水
之后,人已清醒过来,他外号独角龙王,自然精通水性,一面闭住呼吸。运功挣
断铁链,泅至江边,伸手一摸,怀中一瓶龙门帮秘制的解毒丹,未被搜去……」
原来的独角龙王只是冷笑。
祝景云也不去理他,接下去道:「李帮主自知中毒已深,他身上所带解丹,
最多只能暂时抑制毒性,无法解去身中奇毒,这就连夜赶去庐山锦绣谷,在黄药
师悉心医治之下,始告复原。李帮主为了侦查下毒之人,有何图谋?并未直接回
转君山总舵,而在夜间潜入侦查,竟然发现有人假冒了李帮主,在帮中处理帮务。」
原来的独角龙王听到这里,忍不住道:「真是天大的谎言,老夫实在觉得可
笑已极。」
祝景云续道:「李帮主当时自然大感惊骇,就悄悄进入副帮主耿承德的房中
,说明经过,但可惜耿副帮主也中了慢性巨毒,武功几乎全失,而且帮中实力,
大部已为假冒的李帮主所控制,一时不好轻举妄动,才赶来石门山,向盟主救援
,盟主才亲笔致函阁下,把阁下请来。」
原来的独角龙王点头冷笑道:「原来正直无私的武林盟主,只听信了一面之
词。」
石松龄微笑道:「兄弟处理武林纠纷,从不听信一面之词。」
原来的独角龙王狂笑道:「那么盟主一走有证据的了。」
石松龄缓缓说道:「不错,兄弟至少有三件事,可以证明……」
原来的独角龙王那还忍得住,洪声道:「那三件事,可以证明老夫是假冒的?」
石松龄淡然一笑道:「第一,当然是人证。」
原来的独角龙王道:「你说的人证是谁?」
石松龄一抬手道:「屈总管,你去把那人证请进来。」屈长贵答应一声,转
身朝门外走去。接着只见他领了一个头戴黑色毡笠,面蒙黑纱,身穿黑衣的人进
来,又是一个黑衣人。
原来的独角龙王洪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不敢以真面目和老夫相见?」
那黑衣人朗笑道:「我是作证人的,我怎会不敢以真面目见你?」此人口齿
清朗,每一个字,都咬得非常清楚。
原来的独角龙王听了此人说话的声音,就好像忽然遇见了鬼进一般,满脸俱
是激怒惊骇之色,双目突盯,嘎声道:「你……是耿承德。」
石中英暗哦一声:「耿承德,那是龙门帮的副帮主。」
黑衣人应道:「不错,正是在下。」一手摘下毡笠,很快揭去面纱,同时也
脱去了披在身外的黑衣。不用说,他和后来的独角龙王一样,如此打扮,可是为
了掩人耳目。这人站在门口不远,并未背向着石中英,是以石中英可以看到他的
侧面。
此人不过四旬左右,面貌白皙,像是文弱书生,但双目却深遂得有如两点寒
星,一望而知是位内外兼修的高手。石松龄目光一转,望着原来的独角龙王,微
笑道:「阁下现在看清楚了,你们应该不陌生呢?」
原来的独角龙王突然狂笑道:「证人,哈哈,你们既能制造出现一个李天衍
来,自然也可以制造一个耿承德来了。」这句话,听得石中英心中突然如有所触。
「制造出一个人」,那个假的阿荣伯,自然也是他们「制造出来」的了,这
中间果然正在蕴酿着一个可怕的阴谋。爹和祝伯伯,还有这些掌门人,可能全被
他们蒙蔽着,他几乎要大声叫嚷出来。
只听高翔生厉声喝道:「住口,江湖九大门派,共同订下的法规,天下武林
,人人俱得遵守,盟主面前,岂容你如此狂妄?」
石松龄一摆手,制止他说话,一面依然含笑说道:「兄弟方才说过,有三件
事,可以为证,阁下既然认为人证不足伪证,那么物证总该取信了吧?」
原来的独角龙王洪声道:「你有什么物证?」
石松龄笑道:「兄弟不是龙门帮的帮主,那有什么物证?但兄弟听江湖传闻
,龙门帮在长江上下流域,共有三十六处分舵,李帮主为了统一号令,曾以乌金
铸制了一颗「独角龙王之釜‘,龙身有三十六鳞,其文为:「潜龙在江」出于武
林中篆刻闻名的岳麓山人之手,三十年来,一直为龙门帮主信物,阁下既然以李
帮主自居,不知此一信物,可在身上?」
「独角龙王之銮」,是龙门帮帮主的信物,江湖上无人不知。只要盖上这颗
印铃,长江上下游,即使不是龙门帮的人,事无大小,莫不一体遵照。原来的独
角龙王听他提到「独角龙王之玺」,有如被人当胸重重的击了一下,脸色发白,
切齿道:「盟主说得不错,兄弟身边应该有「独角龙王之玺」,但这颗印信,兄
弟已在三月之前遗失,盟主若是不信,这位朋友,如果确是敝帮耿副帮主,他应
该会有令你满意的答覆。」
耿承德冷笑一声道:「阁下不是认为在下这证人不足为证么,但在下可以当
着盟主面前,告诉你,「独角龙王之玺」,三月前确实丢了,它不在假冒李帮主
的人手里,它仍在它主人身边。」他此话一出,在座之人,奠不一齐朝后来的独
角龙王望去。
后来的独角龙王探手怀中取出一颗穿着一条乌金细链的小小的印章,解下环
扣,朝石松龄面前递去,口中呵呵一笑道:「这是敝帮信物,请盟主过目,它三
十年来,一直扣在兄弟身上,未尝须臾离身,也差幸未曾落入歹人之手,才算保
全了敝帮三十六处分舵。」这就错不了,帮主的信物,岂会轻易遗失?这话谁也
不会相信。
原来的独角龙王看到乌王印章,脸色骤变,暴喝一声:「好个贼子,原来老
夫印信,果然落在你的手中。」
石松龄接过「独角龙王之玺」,目光一抬,微笑道:「这颗帮主印信、不是
假的吧?」
原来的独角龙王脸色狞厉,怒声道:「老夫说过,三个月前已告遗失,不想
会落在好人之手,信不信随你了。」到了此时,真伪之分,已极明显。
石松龄果然不失是武林盟主,他处理任何一件武林纠纷,均不厌其详,细心
求证,决不因为他是武林盟主,独断独行,他望了原来的独角龙王一眼,依然含
笑道:「兄弟说了,最后还有一件事,当可使二位之间,真伪立判了。」
他不待别人插嘴,一手持着飘胸长髯,微微一笑,续:「弟曾听江湖上传说。
李帮主武功盖世,威震长江三令年,掌上功夫,无人能敌,李帮主一身绝艺屯尤
以「天龙十八掌」驰誉武林,博得独角龙王的雅号,据说没有一人能在李帮主手
下,走得出十八招。那是因为「天龙十八掌」第十八招「龙行雷令」,威力之强
,即使少林「大力金刚掌」,都不足以比拟,可说天下无人能挡,二位既然都以
李帮自居,兄弟虽然为盟主,也无法断言真伪,二位何不试上一掌,岂不真伪立
可分出来了?」
武林中人,到了无法辨别真伪之时,也只有施展他的独门绝技一着才行。证
人可以被人卖通,证物也可能真的遗失,独门绝技,天下之大,只此一家,旁人
自然无法假冒。
石松龄说到这里,不容二人开口,接着加重语气,说道:「但兄弟必须声明
在先,二位此时,也许心头积愤已深,恨不得一掌把对方击毙,而且以李帮主的
掌上功夫,兄弟相信也确有此能,只是兄弟说出此一办法,旨在证明二位之间的
真伪而已,因此出手不得太重,纵然二位之中,有一位是假冒之人,也必须留他
性命,兄弟要查明他假冒李帮主,到底有何目的?有没有其他危害武林的阴谋?
决不能逞一时意气,灭了活口。」
口气微微一顿,接道:「好,兄弟话已说完;大家且让开些,二位可以准备
了。」他这番话,说得堂皇公正,果然是武林盟主应有的态度。
石中英听的暗暗为爹喝采,心想:「爹果然不是容易被人蒙蔽的人,他老人
家也许已经洞察这一批人的阴谋,才会这么说法。不错,只要抓住假冒独角龙王
的人,自然也可以从他口中供出杀死阿荣伯的凶手了。」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
祝景云等人,已经各自后退了一步。
石松龄依然端坐在上首一张雕花椅上,并未移动。在他面前不远,原来的独
角龙王和后来的独角龙王,对面而立,两人全部目注对方,凝立不动。这回,因
两人要在盟主面前发掌,已由方才的南北对峙,移转为东西相对。
石中英看到的虽是侧面;但这两个人,果然面貌,高矮,举止、行动,甚至
连洪亮的声音,和他身上所穿的衣服,无不一模一样,维妙维削。他在狄谷,经
名师倾囊传授,对易容之术,已深得三昧;但眼前这两人,任他凝足目力,也看
不出那一个有一丝破绽?
他自然知道,一个人纵然精干易容之术,也不可能全无破绽。如果一真一的
,不在一起,或可充得过去;但两个人面对面同时站在一起,假冒的一个,决瞒
不过人。这就像古董一样,不论名画、名器,纵然有人把庸品摹仿得和真的一般
无二,一旦两件东西放在一起,明眼人一下就可瞧得出来。
就说是孪生兄弟吧,旁人分不清虽是哥哥?谁是弟弟?但他们父母一眼就可
叫出兄弟的名字来一样。但这两个独角龙王,就是令人看不出来。石中英心头感
到无比惊诧,暗暗忖道:「莫非这假冒独角龙王之人,脸上并非易容?但不经过
易容,又怎么会如此维妙维肖?」这间卧室,自然十分宽敞,此时早已静寂得没
有一丝声息。
石松龄徐徐说道:「二位现在可以出手了。」一真一假两个独角龙王,所等
待的,就是盟主这声口令。
原来的独角龙王洪喝一声:「你小心了。」喝声出口,左手微屈,提起腰旁
,就行停住;右手缓缓提到胸前,五指箕张,状若龙爪,似已满待引发。后来的
独角龙王同样左手提到腰际,右手提到胸前,五指缓缓张开。
石中英看到这里,心中不禁又暗暗奇怪,方才爹明明说过,独角龙王李以衍
以「天龙十八掌」威震武林,乃是他独门绝技,天下没有第二个会使。那么他们
此刻使出来的,自然是第十八招「龙行雷令」无疑,何以两个人又会使出同一掌
式来呢?
就在两人同样右手提到前胸,五指像龙爪般缓缓对准对方,渐渐张开之际。
原来的独角龙王突然脸色一变,后来的独角龙王同时洪笑一声,提到胸前的右手
,突然掌心一吐,闪电般击出。这一招,出手如电,简直快到使人无法看清。但
听「乒」的一声,不偏不倚,击在原来的独角龙王左胸之上。
原来的独角龙王闷哼一声,一个人登登的连退了四五步之多,一手掩胸,双
目尽赤,盯注着后来的独角龙王,口中哼道:「你……」突然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往后就倒。
石中英心中暗道:「他果然是假的。」
石松龄适时朗笑一声,站起身道:「李帮主掌法盖世,兄弟今晚总算开了眼
界了。」
后来的独角龙王洪笑道:「盟主好说,兄弟在盟主和诸位掌门人面前,那是
班门弄斧了。」
石松龄目光朝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的原来的独角龙王瞥了一眼,问道:「只不
知此人有无性命之忧?」
独角龙王笑道:「盟主方才已经交代过了,要留活口,兄弟怎敢把他杀死,
他虽被兄弟掌力击中左胸,兄弟发掌之时,极有分寸,决无大碍。」
石松龄颔首道:「如此就好。」回头朝屈长贵吩咐道:
「屈总管把他带下去,暂时先收押起来,过几天,等他伤势好了,我要亲自
问他。」屈长贵应了声「是」。从门外招来了两个身穿天青劲装的汉子,架起原
来的独角龙王,往外行去。
石松龄修眉微疮,轻轻叹息一声道:「想不到兄弟当了七年盟主,江湖上牛
鬼蛇神,各种伎俩,还是如此之多,真使人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感。」
崆峒掌门蓝纯青含笑道:「武林中有盟主主持正义,各门各派无不欣然景从
,七年来,江湖上已呈一片祥和景象,正是盟主领导有方。」
石松龄豁然笑道:「蓝掌门人夸奖了。」说到这里,忽然回过头来,徐徐说
道:「英儿,你可以下来了。」石中英眼看两个独角龙王一幕两包案,已告澄清
,本待悄悄离去。
但因房中爹和祝伯伯等人,尚未离去,在坐诸人,无一不是当今武林中的顶
尖高手,自己只要一动,只怕不易瞒得过他们的耳目,是以仍然伏在窗下,不敢
妄动。此时突然听到爹出声呼唤,心头不禁猛吃一惊,暗道:「原来爹早已知道
自己躲在窗外了。」爹既已出声,自己自然不能不下去了。
当下只好硬着头皮,踏着屋瓦,从檐前跃落走廊,跨进中间起居室,走入房
中,红着脸,叫了声:「爹。」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套夹衣
夹裤,没有穿长衫,心头更是窘迫。
石松龄脸上露出慈蔼的笑容,含笑道:「英儿,你已经来了一会了?」
石中英几乎连头也不敢抬,垂手道:「孩儿方才起来解手,发现有几条人影
,在树林间,掩掩藏藏的,朝这里奔掠而来,孩儿只当有什么歹人,侵入咱们庄
院,才暗跟踪了来。」
高翔生堆着一脸皱纹,哈哈一笑,道:「贤侄大概没看清是高伯伯吗?高伯
伯还不至于当梁上君子。」他这话虽是玩笑,但显然心中有些不快。
石中英俊脸微红,说道:「后来看清是高伯伯了,但觉得好奇。」他终究没
有江湖经验,说的都是实话。在坐诸人听得大笑起来,这笑当然是当着盟主面前
,不能使石中英难堪,才以笑声来冲淡高翔生的不悦。
石松龄微微一笑道:「这孩子本性还算老实,高兄幸勿介意。」
高翔生大笑道:「盟主言重,兄弟和盟主几十年的交情,那会和孩子一般见
识?」
石中英躬身道:「多谢高伯伯。」
石松龄二指独角龙王,说道:「英儿,还不快去见过李伯伯,这位才是真正
的长江龙门帮李帮主。」
石中英依言走到独角龙王面前,鞠了一躬。说道:「小侄见过李伯伯。」
独角龙王双目神光炯炯,洪笑道:「贤侄不可多礼,你方才都看到了,是否
想得到,咱们两人,谁真谁假?」
石中英恭敬的回道:「小侄起初还当李伯伯是假的,后来爹来了,小侄已经
觉得事情并不像小侄想的简单,后来李伯伯确有人证,又有物证,小侄猜想李伯
伯应该是真了,只是小侄还有一点疑问……」
「哦。」独角龙王双目注视着石中英,问道:「贤侄但说无妨。」
石中英道:「小侄听爹口气,「天龙十八掌」,是李伯伯的独门绝技,方才
比武的时候,那个假冒的人,怎么使出来的招式,和李伯伯一样的呢?」
石松龄沉喝道:「英儿不得胡说。」
独角龙王呵呵一笑道:「盟主不可拦他,年轻人心里有疑问,才会提出问题
来。」一面接着朝石中英说道:「贤侄问的好,此人为了假冒老夫,对老夫平日
行动,早已留上心,因此十分熟悉,自然也知道老夫那记「龙行雷令」的架势,
就是因为盟主有不得出手太重之言,他妄想在招式之中,暗藏「摔碑手」,「开
山掌」一类重手法,侥幸行事,焉知老夫这一招之中,另有奥妙,岂是外人所能
摹仿?他当然没有还手之力。」
石中英点着头道:「多谢李伯伯指教,小侄懂了。」
石松龄已经站起身来,说道:「快四更了,李帮主也该休息了,咱们走吧。」
一手牵着石中英的手,朝外行去。祝景云,高翔生等人跟着走出「听涛楼」就各
自向盟主道别,回转宾舍。
石中英由爹牵着手,缓步而行,这一阵工夫,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年之前,小
时候,爹也时常牵着他的手,在这片山间散步。所不同的,从前是不到十岁的孩
童,如今他已长大成人了。不,他在这一瞬间,已经回到了童年,爹温暖的手,
温暖了他孺慕的心。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石中英突然低低的叫了声:「爹。」
石松龄脚步微停,接着又缓步朝前行去,蔼然问道:「孩子,你有什么事?」
石中英道:「是关于阿荣伯的事。」
石松龄含笑道:「阿荣不是很好么?」
石中英道:「但孩子亲眼看到他后脑骨被指力震碎,那是千真万确的事……」
石松龄芜尔笑道:「你不是也亲眼目睹他好好的活着?」口气微顿,接着说
道:「人死不能复生,那是你中午喝醉了酒,才会有此幻觉,酒能乱性,以后不
会喝,还是少喝的好。」爹一直认定他是喝醉了。
石中英道:「爹,那是真的、孩儿并没有醉,孩儿和你老人家说的句句是实。」
石松龄笑道:「也许是你师父平时和你说些江湖上光怪陆离的故事,说的太
多了。」他还是不相信了。
石中英道:「爹,孩儿觉得事情并不如此单纯……」石松龄脚下不觉一停,
回过头来,目注石中英,轻「哦」了一声。
石中英道:「你老人家方才不是也亲眼看到了,那个假冒李伯伯的人,假冒
得如此逼真,假冒阿荣伯自然也极有可能的了。」
石松龄笑了笑道:「真是孩子话,假冒一个人,那有如此容易,别的不去说
他,光是身材、举步、言行,要慕仿得维妙维肖,岂是一朝一夕之事?」
石中英道:「但是……」
石松龄没待他说下去,接着道,「假冒李帮主之事,为父早就知道了,那是
因为李帮主身为长江上下游唯一大帮,江湖黑道中人,觊觎龙门帮的基业、已非
一日,假冒李帮主,就可把龙门帮据为已有,假冒阿荣,又有什么用?」
石中英道:「他假冒阿荣伯,固然没有什么用处,但爹是当今武林盟主,他
们假冒阿荣伯,也许心怀叵测,其中隐藏着什么阴谋,孩儿觉得他必可能和那个
假冒李伯伯的是一伙的人。」
石松龄目中闪过一丝异采,含笑道:「孩子,也许你说的对,但爹既能担当
天下武林大事,如果真有这种事,又岂有瞒得过我?你年纪还小,又没在江湖历
练过;许多事情,你不用过问,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先安下心来。好好用功。」
说到这里,忽然「晤」了一声,问道:「为父交给你的那本剑谱,你看过了
么?从明天起,你先把六式「剑练内功」先练熟了。」
石中英就了声「是」,道:「孩儿已经看过一遍,只是三十六式剑法,剑谱
上只有三十式。」
石检龄颔首道:「不错,那册剑谱,是为父在六年前手录下来的,后来当有
武林盟主,下面六式,就一直没时间续完,你先把前面三十式练会了,为父自会
传你。」石中英不敢说前面三十式自己已经会了,他怕说出来,爹会斥自己好高
骛远,囫囵吞枣,只有唯应「是」。
石松龄牵着他的手,又走了一段路,看看离「涵春阁」已是不远,才放开石
中英的手,和声道:「孩子,夜色已深,你快回房去吧。」
石中英躬身道:「你老人家晚安。」石松龄含着慈爱,缓步而去。
石中英目送爹的人影,渐渐远去,进入东院门,正待纵身掠起,突听身后有
人低喝一声:「接住了。」一缕劲风,直奔后脑。石中英暮地一惊,一个练武的
人,反应自然极快。
声音入耳,劲风还没打到,他已经身形一侧,左手反手一招,所有暗器接到
手中,身子也随着转了过去,目光一注,喝道:「什么人?」
从那人喝出声音,到石中英接住暗器,转过身去,最多也是眨下眼睛的工夫
,但等石中英举目瞧去,惟见树影迷离,夜雾正浓,那里还有什么人影?石中英
暗暗惊凛,忖道:「此人好快的身法。」
「接住了,他要自己接住?」低头一看,手中接住的,原来只是一个纸团,
那里是什么暗器,心中暗暗感到纳罕,急忙打开纸团,里面包着一颗尤眼大的蜡
丸,和一小包白色粉未。纸笺上只有寥寥八个字:「请君回房,再作细谈。」底
下当然也没有具名。
这人不知是谁,他在纸团中,掷给自己这颗蜡丸,和一小包白色粉未,不知
又有何用?他要自己回房再作详谈,莫非他已先在房里等候自己?石中英想到这
里,那还迟疑,仍把纸团包好,收入怀中,身形轻轻一弓,悄然掠上屋檐,推窗
而入。
他出去之时,已把三面窗户的窗帘全拉上了,房中自然一片漆黑,但石中英
内功已有相当火候,目光敏锐,虽在黑暗之中,仍可看得清楚,房中并没有人。
石中英登时感到自己受了骗,也许方才那人就隐身附近,怕自己搜索,发现了他
,才把自己骗回房来。
这也不对,他在纸团中附了一颗蜡九,一包白色粉未,又有什么用意呢?既
然回进房来,自然不会出去了,就算再出去,也未必能找得到这掷纸团的人。石
中英缓缓关上窗户,放下窗帘,打算解衣就寝。
就在此时,只听窗外响起了一声极轻的弹指之声,接着但听一个低沉的声音
问道:「石公子回来了吗?」声音是从南首窗外传来的。
石中英轻轻一晃,便已闪到窗口,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正待伸手去
开窗户。
那低沉声音急忙拦道:「石公子莫要出来。」
石中英攒攒眉道:「阁下究竟是何人?找在下有什么事?」
那低沉声音说道:「在下何人,公子知不知道,并不重要,但有一件重要之
事,却非公子不可。」
石中英道:「阁下要隔着窗子和在下说话么?」
那低沉声音道:「正是如此。」
石中英道:「好,阁下那就请说吧。」
那低沉声音忽然改以「传音入密」说道,「咱们时间宝贵,在下突然而来,
公子也未必肯信任在下之言,那就这样吧,公子不妨打开那颗虹丸来瞧瞧,再说
不迟。」
石中英听得奇怪,探怀取出蜡丸,两指指头轻轻一捏,蜡壳破碎,里面是棉
纸包着的一颗药丸,顿时异香扑鼻。石中英八位师父中,有一位精于伤科,自然
也传给了石中英。此时闻到这股异香,不觉轻「咦」一声,脱口说:「这是「太
乙至尊丹」。」
「太乙至尊丹」就是那位师父秘制的伤药,专治内腑伤损,纵是重伤将死,
只要有一口气,莫不药到回春,效验如神,石中英自然认得出来。那人仍以「传
音入密」说道:「不错,公子认识就好。」口气微顿,接下去说道:「独角龙王
李帮主被「大力金刚掌」击伤内腑,十二个时辰之内,如不得此丹,势将终身残
废,也只有公子能去救他……」
石中英听的大感意外,怔的一怔,急忙以「传音入密」问道:「你说负伤的
那个,是真的李帮主?」
那人道:「此人是真是假,公子不必多问,但他伤势极重,非此丹不可,公
子既知此丹来历,当知在下不是那帮歹徒的同党了,时光稍纵即逝,事不宜迟,
公子速将此丹送与李帮主服用。」
石中英手中拿着「太乙至尊丹」,踌躇了下,才道:「阁下既和在下师父相
识,在下自然相信,只是李帮主孰真孰伪,关系重大;阁下既然知道此中隐情,
应该告诉家父,让家父来处置才好。」
那人说道:「正如公子所说,此事关系重大,而且对方此一阴谋,蕴酿已非
一日,公子当知,令尊牵直谨严,不擅心机,一旦知道此事,必然秉公处理,身
为武林盟主,当然也只有秉公处理;但这样一来,贼党眼看事情败露,此后必然
更加隐秘行事,咱们就更难找得到他们的破绽,后患也就更不可设想,因此,目
前还不宜让盟主知道。」
石中英问道:「听阁下口气,好像并不止阁下一人?」
那人笑道:「维护武林正义,武林中人,人人有责,当然不止在下一人。」
石中英道:「在下不知李帮主现在何处?这丹药如何送去?」
那人道:「李帮主被囚禁在西院门外,花园假山之中,公子可从后院绕过去
,当不虞被人发觉。」
石中英道:「在下没去过西花园。」
那人又道:「假山在花园西北首,公子从后院去,只要越过高墙,即是假山
背后,此行不宜梢露形迹,在下是说,公子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一点影子。当然,
假山中一定有人看过,公子只须把那包白色粉未,用指甲挑上少许,朝他们迎面
弹去,即可使人瞌睡,但公子行动宜速,进入石室,李帮主可能仍在昏迷之中,
你喂他服下丹药,必须及时退出,而且更须恢复原状,不可留下一丝痕迹。」
石中英点头道:「在下省得。」
那人又道:「此事十分重要,公子务必小心,在下预祝公子行动成功。」
石中英道:「好,在下这就去。」窗外那人寂然不再说话,敢情已经走了。
石中英虽然不知此人是谁,但他持有九位师父中一位师父的「太乙至尊丹」。
这不是普遍丹药,据师父说,他化了十二年功夫,才采集到几种难觅的药草,一
共只炼制成十六颗药丸。这样难得的药丸,师父自然不会轻易与人,由此一点,
他对这人说的话,自然深信不疑。
「哦。」石中英忽然心头一动,暗想:自己离开巡谷那天,师父曾说要自己
去承担一件十分艰难的任务。又说这件事,是爹要自己去做的。莫非师父说的,
就是这件事,要自己暗中协助爹,侦查一件正在酝酿中的阴谋。难怪爹要叫师父
谆谆嘱咐自己,连在狄谷练武之事,都不可向人提及。
他越想越直觉自己料的不错,当下那还怠慢,轻轻推开北首窗户,穿窗而出
,沿着山麓小径,施展轻功,提气飞掠。石家庄偌大一座庄院,就建在这座小山
的山麓,小山当然不会大高。石家庄院的东首是一片斜坡,山坡间遍种桃李、松
竹,因地制宜,点缀了几幢小楼,是为宾舍区之所。
石中英回家不过三天,还没去过西花园,他照着那人说的途径,从东首山麓
,穿过庄院后面,果然一道高墙,迄迎向西,看去占地极广。这时四更已过,天
黑如漆。石中英那还犹豫,双足转点,凌空而起,轻飘飘落在墙头之上。
那人说的没错,离围墙不远,就有一座耸立的假山,假山上还盖着一座茅亭。
茅亭四周,有几棵修剪整齐的树木。石中英目光朝四外迅速一瞥,立即长身掠起
,一下飘落亭前。树木虽不高大,也有一人来高,在夜色浓重的时候,站上一个
人,确也不易被人发现。
石中英这回仔细的打量了四周情形;假山前面,是一片荷花池塘,中间架以
曲折小桥。左首一片竹林,隐绰绰有两间平房。右首有一条曲折长廊,两边种着
不少花卉。只要看这地形,这里该是花园中较为偏僻之处。此时当然看不到人影
,但石中英还是察看的十分仔细,才悄悄的沿着假山石级,往下行去。
小径自然十分曲折,快到山脚之时,就折入假山之内,这是一条小小的回廊
,通向山腹。石中英在行走之时,当然耳目并用,走的十分小心,当他踏进这条
回廊之时,他已隐约听到了两个人的呼吸。不用说这两人自然是看守的人。石中
英从他们细长的呼吸声音,已可确定这两个看守的人,一身武功,大是不弱。
他悄悄掩近山腹问的一间暖阁,以背贴壁,偏着头往里看去。暖阁地方不大
,只有一张圆桌,几张木椅,靠近门口的两张木椅上,对面坐着两个身穿青色劲
装的汉子。屋中没有点灯,两柄长剑,就搁在他们面前的圆桌上。里首正中间,
果然有两扇门户,但因门上彩绘,和四壁相似,若非细看,决难发现。
石中英心中暗道:「这两扇门内,大概是关人的石室了。」他经过这一阵打
量,心中已经宽了不少。
因为屋中两人武功虽然不弱,但比起他来,就差得多了,至少他可以清晰的
看到他们,而对方两人,却并没有发现他。石中英微微一笑,用指甲挑了少许白
粉,朝右首那人弹:去;那人在黑暗中,眨着眼睛,浑似不觉。石中英毫不怠慢
,接着又挑了少许粉未,依样葫芦,朝左首那人弹去。那人当然也不一无所觉。
不过转眼工夫,两个劲装汉子,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呵欠伏下头,靠着圆桌
,昏昏睡去。石中英不敢耽搁时间,闪身而入,走到里首,凝目一看,两扇门上
,横着一道铁闩,还锁了二把大钥匙。这本来不是一件难事,只要把钥匙扭断,
就可以进去,但石中英记着那人的话,退出之时,必须恢复原状,不可留下一丝
痕迹,扭断了锁,岂非留下了痕迹?
他迅速转过身去,在两人身上,一阵掏摸,总算在左首汉子腰间,找到了一
把铁锁。当下迅速打开铁锁,然后再把铁锁挂在左首汉子的腰间,回过身去,拔
起铁闩,但手推开两扇门户。这一推,石中英发觉这两扇门竟然十分沉重,触手
生凉,原来竟是两扇铁门。
石中英心中不禁暗暗奇怪,忖道:「难道假山下这间石室,爹在建造这时,
就准备囚人用的,不然,何用这样厚重的铁板做门?」铁门启开,进门就是一道
石级,往下而去。
石中英看的又是一怔,他原以为门内就是石室,如今才知道石室还在地底。
假山之内,已经黝黑无光,这道石级之下,自然更是伸手不见五指。须知一个内
功精纯的人,纵能在黑暗中视物,但仍须凭藉些微的天光,才能看的清楚。
譬如这假山山腹之中,一般人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但因假山必须是叠得剔透
玲戏,仍然有许多地方,仍可以透射进天光,石中英就凭仗着这些微星月之光,
才能看得清暖阁中的事物。但地底石室可不同了。石室既在地底,只有一处通路
,自然透不进一丝天光。没有天光地方,除非你练成佛家「天眼通」神功,否则
任谁也休想看得到东西。
石中英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看到铁门之内,是一条往下去的石级,就立时
转身,再次回到左首汉子身边,从他身上,取出两支火招子,才拾级朝下走去。
刚走十来级,石级忽然一折,朝后弯去。石中英晃亮手中火招子,随着石级往下。
这样又走了二十来级之多,石级尽头,已是一间空旷的石室。一股浓重的霉
气,迎面而来。石中英凝目瞧去,只见独角龙王李天石双目紧闭,盘膝坐在那里
,神色委顿,不言不动,状若老僧入走一般,只要看他神色,一望而知他中那一
掌,果然伤势极重。只是那人认为他可能仍在昏迷之中,但他仗着数十年苦练的
功力,总算坐了起来。
石中英急忙奔了过去,到得他身边,口中低低叫了声「李伯伯。」
独角龙王听的不觉一怔,缓缓的睁开眼来,一双失去神威的眼睛,望着石中
英,问道:「你是石世侄?」
石中英手中拿着「太乙至尊丹」,点头道:「老伯伤势沉重,快把这颗药丸
服了」
独角龙王脸下飞过一丝奇异之色,疑目问道:「这是什么药丸?」显然,他
已闻到了「太乙至尊丹」的异香。
石中英道:「这是专治内腑重症的伤药,老伯服下此丸,伤势即可痊愈。」
独角龙王微微叹息一声道:「不错,老夫中了那厮一记「大力金刚掌」,内
腑伤势极重,但纵有灵丹,治好内伤,老夫之毒未解,也是无济于事。」他果然
是被「大力金刚掌」击伤的。石中英听不禁大感惊异,看来「那人」说的不假。
只是「大力金刚掌」是少林绝艺,难道那个独角龙王使的不是「天龙十八掌」?
最使他惊诧的还是独角龙王后来那句话,好像除了被「大力金刚掌」击伤之
外,还中了「散功奇毒」,心中想着,不觉问道:「老伯还中了散功毒药?」
独角龙王失去神光的目中,射出发了愤怒之火,切齿道:「老夫若不是被人
暗下散功毒药,凭那厮一记「大力金刚掌」又如何伤得了老夫?」
石中英心中忖道:「看来这些贼党,处心积虑,果然已非一日,可惜爹还被
他们蒙在鼓里。」接着忙道:「老伯先把此丸吞下,时间不多,晚辈还得赶快出
去。」
独角龙王问道:「世兄,这颗药丸,可是石盟主要你送来的么?」
石中英只得点点头道:「是的,老伯快请服下,晚辈还要回去覆命。」
独角龙王道:「如此说,石盟主也已看出来了。」
石中英道:「是的,只是家父还未查出这伙人的来历,不好打草惊蛇,要委
屈老伯暂时忍耐。」
独角龙王颔首道:「令尊为人正直谨严,老夫知道他必有用意。」当下欣然
从石中英手中,取过「太乙至尊丹」,纳入口中。
石中英不敢在石室中多耽,说道:「委屈老伯,晚辈就告辞了。」
独角龙玉颔首道:「世兄代我向石盟主致意。」石中英答应一声,匆匆退出
,熄去了火悄子,关好铁门,上了铁锁。仍循假山石级而上,纵身掠上墙头,一
路施展轻功,赶回「涵春阁」,差幸没撞上人,依然穿窗而入。
就在石中英穿窗而入,回到房中的同时,离「涵春阁」不远,一处花林中,
像幽灵般闪出一个苗条人影,望望「涵春阁」,足尖儿拨着草丛,低低的道:「
看来他果然是……唉……这叫我怎么办才好呢?」
楼上,石中英当然也没有睡熟,他从种种迹象看来,被囚禁在假山石室中的
独角龙王,是真的李天衍,已经无可置疑。那么也可以由此推断,假的独角龙王
,和假的阿荣伯,该是一伙的人了,也不会错了。师父要自己下山,说是爹要自
己来办的事,自然也就是这件事了。
自己回家不到三天,就发生了两件事,自然并不偶然,也可见这些贼入的阴
谋,已在逐渐发动。当然除了这两个假贼人,自然还有很多羽党,自己要如何着
手去侦查才好呢?总管屈长贵,八卦门的掌门人高翔生,这两个人,会不会也是
贼人一党?
对了,贼人把每一个假冒的人,都扮的维妙维肖,而且一点也看不出他门脸
上经过易容或是戴着人皮面具。既是假冒,当然不会是天生成的,自然只要找出
他们的破绽来,也就可揭穿他们的阴谋了。想到这里,心头不觉一惊,抬头看去
,这一阵工夫,窗外已经透进曙光。
石中英一晚未睡,这就盘膝坐定,缓缓吐了口气,就瞑目守一,运气行动,
不大工夫,便已进入忘我之境。等他醒来,一片金黄阳光;已经照上窗。石中英
披衣下床,开门出去,春娇早已站在门口伺候,急忙端了一盆洗脸水进来。石中
英盥洗完毕,春娇已把窗帘挂起,打开了窗户。石中英缓缓走近窗前,但见山坡
间繁花如锦,落花缤纷,清风徐来,使人精神为之一爽。
只听春娇在身后说道:「公子请用早点了。」石中英答应了一声,回过身去
,圆桌上早已摆好了一碗桂花冰糖银耳。一碟赤豆糕,和一盘烧卖,还在冒着热
气。
春娇拉开了倚子,伺候石中英坐下。一面俏声道:「这是小姐昨天吩咐小婢
,要厨房里做的,小姐说,这些都是公子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
石中英抬脸笑道:「我小时喜欢吃什么,小姐如何会知道的?」
春娇嫣然笑道:「小姐自然听庄主说的了。」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
,又道:「小婢还有一件事,忘了向公子禀报呢,方才总管着入送来四盒绿豆糕
,说是长根师傅一清早亲自送来的。」
石中英道:「也是小姐叫人去定做的么?」
春娇道:「不,是老管家昨日一早上街去定的。」老管家,自然是阿荣伯。
他知道自己从小爱吃绿豆糕,昨天上午还巴巴的上街去定,没想到下午就惨
遭贼党杀死。石中英想到阿荣伯的遇害,心头不禁一阵难过,似乎要掉下泪来。
春娇站在一旁,看他忽然停筷不语,不觉偏着头道:「公子怎么啦?」
石中英道:「没什么?我眼睛里好像掉进了些灰尘。」
春娇道:「这怎么会呢?啊,要不要小婢给你吹一吹?」
石中英用手拭一下,说道:「不用了。」春娇赶快取了一条面巾送上,石中
英拭过眼睛,放下面巾。
春娇道:「公子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石中英本待站起,但因春娇说过,这是妹子特地要厨房为自己做的,自己要
是不吃,妹子知道了,准会不高兴。当下就取起牙著,吃了一块绿豆糕,和几个
烧卖,又用银匙舀着白木耳,吃了几口,才行停住。春娇望着他,道:「公子怎
么不吃了?」
石中英道:「这些年,我习惯不吃早餐,已经吃的很饱了。」
春娇道:「那么小婢给公子去沏茶。」
石中英摇摇手道,「不用了,我还要到书房里去。」
春娇望望他,欲言又止,接着说道:「公子刚吃了早餐,不休息一会再去。」
石中英笑道:「我刚起来,还休息什么?」
春娇又道:「小姐也快来了,公子不等她么?」
石中英道:「我很快就回来,小姐来了,就要她在这里等我好了。」随着话
声,举步朝房外行去。春娇不敢阻拦,只得任由他出去。
石中英出了「涵春阁」进入东院门,一路穿廊而行,到得书房门口,只觉得
书房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心中暗暗觉得奇怪,忖道:「难道爹还没起来?」
正待掀帘进去。
只见那个在书房伺候茶水使女,从回廊上走来,她见到石中英,连忙躬身道
:「小婢见过公子。」
石中英问道:「爹呢?还没起来么?」
那使女道:「庄主早就起来了,方才和几位贵宾,都到西花园里去了。」
石中英听说爹和几位贵宾,都去了西花园,「几位贵宾」,自然也包括了独
角龙王。他本待立即赶去西花园,藉口向爹请安,大白天里,好仔细瞧瞧独角龙
王脸上,究竟是易了容?还是戴了面具?但继而一想,此时有爹在座,自己总不
好眼巴巴的瞪着独角龙王直瞧,而且在座诸人之中,难保没有贼党,自己稍一不
慎,落在对方眼中,岂不打草惊蛇,先露了破绽,算来找独角龙王,远不如去找
假冒阿荣伯的人,看他对自己又有何说?
那使女眼看石中英站在门口没有作声,一手打起帘子,说道:「公子可要在
书房里坐一会么?
石中英道:「不用了。」话声一落,转身循着长廊,朝后进走去。这一路行
来,他想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准备考考那假冒阿荣伯的贼人。只要他答错一句
,自己先下手为强,就把他拿下了,非要逼着他说出实情来不可。
打开角门,一片绿油油的菜畦,已在眼前。石中英脚下并不稍停,很快越过
菜畦,走近板门。板门只是虚掩着,石中英也没作声,一手推开板门,昂首朝里
走人。客堂中静悄悄的没见人影,石中英一直往里问冲去,就当他一脚跨进厨房
,不由的怔住了。
原来他目光一注,就看到阿荣伯直挺挺的扑卧在地上,一动不动。老地方、
老样子、这情形跟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样。怪事,昨天阿荣伯的尸体已被移去了,
怎么还会躺在这里?石中英几乎怀疑自己真的发生了幻觉。他用手拭了拭眼睛,
再定睛瞧去,阿荣伯的尸体,依然扑卧在那里,这自然是真的了。
石中英心头一阵激动,泪水盈眶,缓缓的朝阿荣伯身边走去,口中说道:「
阿荣伯,你死的冤枉,我一定给你报仇的……」就在他刚走到阿荣伯身前,话声
未落。
阿荣伯扑卧着的人,忽然一个翻身,直挺挺的厥然站了起来。姜黄带着死灰
的脸上,忽然冲着石中英毗牙狞笑,高举双手,作出扑攫之状。石中英猛然一惊
,心头暗叫一声:「尸变。」正待往后疾退,耳中突听「绷」的一声轻响,那是
机簧弹动之声。紧接着但见从阿荣伯右手掌底,激射出一蓬蓝芒,朝自己迎面飞
来。
石中英虽然被阿荣伯的尸体突然站起来,深感惊骇,但他总究身具极高武功
,反应也极为灵敏。耳中听到机簧之声,已然心有惊觉,等到蓝芒飞射而来,他
双足原地不动,施展「铁板桥」工夫,一个人跟着往后仰倒下去。这一段话,说
来较慢,其实快得何殊电光石火?
石中英仰卧下去,一蓬蓝芒,就像风飘雨丝一般,从他身上飞掠而过。不用
说,这一蓬蓝芒,自然是喂过剧毒的细小暗器无疑。那么由此类推,这阿荣伯的
尸体,自然有人故意伪装的了。石中英心头不禁大怒,剑眉一扬,口中大喝一声
:「好个恶贼。」足跟用力,人已随着话声,挺身而起。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石中英起立之际,那假装阿荣伯尸体的人,口中忽然「
啊」了一声,又仰面跌了下去。石中英心头甚是气怒,冷笑道:「朋友不用假装
了,还不给我起来?」阿荣伯的尸体仰跌下去之后,四平八稳的躺着,对石中英
的喝声,恍如不闻,动也没有动。
石中英怒道:「你认为在我面前装死,就能逃得过去么?」
阿荣伯的尸体依然没有动静,但石中英已经瞧出情形有些不对,那是阿荣伯
喉头正在冒着袅袅黄烟。不,他喉头还在流着黑血,人血都是鲜红的,如果是尸
体,那就不会有血,这人流出来的,竟然是黑血。石中英不觉朝前走了两步,凝
目看去,原来这假扮阿荣伯尸体的人,喉头正在溃烂,已经烂了一个大洞。黑血
就是从溃烂的洞中流出来,而且愈流愈多,创口也愈烂愈大,蔓延极快。
石中英心中暗暗惊凛,忖道:「看样子,这人喉间,好像中了什么剧毒暗器。」
他向自己射出一在喂毒暗器,那么又是什么人,用喂毒暗器杀了他呢?想到这里
,心中不禁突然一动,暗道:「不错,又是杀人灭口,他同党眼看自己从地上挺
身而起,怕他落在自己手中,供出什么话来,才以毒药暗器结果他的性命。」
就在这一瞬工夫,假装阿荣伯尸体的人,全身都已冒缕缕黄烟,一个身躯,
血肉几乎已快要化尽。只剩下一具其黑如墨的骨骼,甚至连骨骼都在逐渐腐蚀。
但毒药暗器是什么?石中英根本没有看到。因为这枚毒药暗器,是假冒阿荣的人
,打出一蓬蓝芒之后,石中英往后仰倒之时,从他身后打来的。他甚至连发这枚
毒药暗器的人,都没有看到。
石中英怔怔的看着乌黑的骨格,变成一滩泥水,黑水又逐渐渗入泥地。一个
人就这样消失无形,连那枚毒药暗器,都随之消失。自己曾听一位「师父」说过
,江湖上有一种叫做「化骨丹」的毒药。弹在尸体上,可使人化骨消形,毛发无
存,但这不是「化骨丹」,而是一种化骨的暗器,不但化骨,连暗器本身,也同
时化去,杀人不落一点痕迹。
他越想越觉毛骨惊然,手足冰凉。在他眼中,这幽暗隘厌的厨房,也突然变
得鬼气森森。他缓缓吸了口气,转身去,要找方才假冒的阿荣伯的贼人打出来的
那一蓬蓝芒。但他凝足目力,从地上找到土垣,方才明明从自己身上射过,不会
射出太远,这一瞬间,也全已不见。这蓬细小暗器,难道也被人收去了?石中英
几乎不敢相信,对方会有如此快速的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