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玉 第十四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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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孩奔跑在树林中。
大的牵着小的,跑得很急,很快。
远远的后面,隐隐有狗吠传来,声声不绝。
女孩一个大些,一个小些,都是粉雕玉琢,一眼便知的美人坯子。
可她们却一丝不挂,奔跑在这静谧昏暗的山林之中,连鞋子也没有一只。
她们的脚被刺破,割伤,留下淋漓的血。
可她们不敢停,也不能停,否则,一切都会前功尽弃,她们就将回到暗无天
日的生活之中,万劫不复。
她们年纪虽小,形貌虽稚,身手却都颇为矫健,小的那个落在后面,还知道
随手扯一段枯枝,尽量扫去身后冲撞留下的印记。
“别费力了,他们有狗。”大的那个将妹妹一扯,运力丢上一个高坡。
小的那个极为默契撑住坡边垂手下来,拉住姐姐拽了上去,口中仍不屑道:
“能让狗多停下闻几下,也是好的。”
她们继续狂奔,纤细的双腿不停地摆动,那粉白无暇的身子上,各有一个狰
狞丑陋的暗红烙疤,好似蝶翼,印在她们身上,透着一股残酷却诱人的美艳。
“等等,”姐姐突然拉停了妹妹,侧耳倾听,轻声道,“那边有水!”
“走。”小的这个行事倒比大的还要果决几分,转头就拉住姐姐的手往那边
跑去。
猛犬之声渐渐近了,两个女孩的脚步也愈发慌乱。
终于,姐姐忍不住停下转身,道:“你走,我挡他们。”
“呸,你不走我就不走。”
“锦儿!”
“怎幺,你大个两岁了不起幺?”
知道不是任性较劲的时候,姐姐叹了口气,转身推了妹妹一下,“那走吧,
听天由命。”
小的那个这才不屑哼了一声,顺着姐姐那一推向前一跳,越过地上一滩湿润
软泥。
不料她落下后,踩到的那丛长草下,竟是个被掩盖的陡坡!
惊呼一声,那小小的赤裸身子就顺着滑下。
大的那个面色一变,抬脚在树上一蹬,已能使出像模像样的轻身功法,飞扑
过去后发先至,双手一抓,就拎住了妹妹的腕子。
两人一起滑下,转眼,就到了那潺潺水声的上方。
可那却是一处断崖,十余丈高,险峻非常。
小的本就在下,登时飞出去了整个身子。
姐姐双脚猛地一分,勾住一段缠在树上的老藤,扯得噼啪作响,总算将妹妹
身躯拉稳,吊垂在崖边。
妹妹大喘了几口,向下望了一眼,抬头就道:“多事!谁要你救!放开!”
姐姐分不出神说话,只是双手交替,硬是将她拉起了一条胳膊的距离。
“放手!不过是个悬崖,下面有水,多半摔不死人!说不定还能叫我捡本秘
籍呢,放开!”妹妹却好似并不领情,用另一手使劲拍打姐姐的双臂。
啪嚓,藤条断了一根,还剩最后一股。
大的那个眼中浮现一股决绝,突然低喝一声,也不知如何拼出一股力气,硬
是将妹妹靠腰力拉起,猛地甩到了身后。
剩下那根藤条没断。
但本就松动的这块土石,就这样带着那棵小树,带着上面被藤缠着脚踝的小
小身子,一起坠落下去。
“姐——!”
还没站稳的妹妹毫不犹豫一推身侧树木,就要跟着跳下。
但一条闪着油光的长索,已鬼魅般飞来,啪的一声缠住了她纤细的腰。
“抓住了一个!另一个好像掉下去了!”
欣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沉闷的狗吠也近在咫尺。
小的那个没有再挣扎,她只是怔怔望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崖边,喃喃自语般道
:“我没你这个姐姐……我没有你这样狠心的姐姐……我没有……”
几点水痕,留在她被拖走的印迹上。
转眼,就被吸入枯叶腐土,什幺都没有留下……
雍素锦坐了起来。
这个噩梦跟了她十多年,最近,出现得格外频繁。
不打紧,一切就要结束了。
她侧过头,看向远处窗边一脸惶恐的霍瑶瑶,冷冷道:“躲在那儿做什幺,
真要害怕,为何不跑?”
霍瑶瑶挤出个勉强微笑,小声道:“素锦姐姐,你真会说笑。你成名一战,
可是追了宗恒四十七天,横跨七州,当着七个结拜兄弟的面把人刺死在街头,你
说不让我跑,给我八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逃啊。”
“算你识趣。”雍素锦扭身下床,没有去踩那双绵软小巧的绣鞋,就那幺让
两只赤足踩在冰凉的地上。
霍瑶瑶陪笑道:“你既然醒了,那……那小妹是不是能去再睡片刻?你晚上
发噩梦,一直大叫姐姐,小妹实在是睡不着啊。”
雍素锦点了点头,知道她所言不虚。
这些时日,霍瑶瑶从被她偷跑时候带出来,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两天眼
睛下面都黑了一截,眼看要办大事,让她养足精神也好。
喝一口冷茶下肚,雍素锦揉了揉脸,简单洗去倦意,坐到窗边,微微顶开窗
棂,居高临下望着外头的长街。
她匆匆把如意楼的暗记留在南宫星能看到的地方,说明唐昕尚且安好之后,
就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赶到了这儿。
比起过往单打独斗飘零四方的日子,背后有人帮忙的感觉的确不错,在如意
楼西三堂的分舵,雍素锦凭着与南宫星的关系,轻轻松松就搞到了两匹快马和镇
南王五公子的路线。
要是单靠她自己,少不得又要送去地府几条人命才行。
可她并不习惯。
一想到南宫星,雍素锦就觉得束手束脚,满肚子不自在。脑袋上多了一重规
矩,路上不怀好意的男人对她挤眉弄眼,她看对方没有武功,都不好一钗上去给
趾甲换层新色。
若不是设法甩脱了崔碧春,跟着那幺个整日板着脸的闷葫芦,她都要憋出病
来。
相比起来,她宁愿带着满肚子鬼主意的霍瑶瑶。
这女人心思活络,所学甚杂,是不是诚心服气先不管她,让她给做个人皮面
具,改扮一下形貌起码容易得很。
雍素锦自己也能简单弄弄,但总不如专精此道的来的妥帖。
她要对付的毕竟已非寻常江湖武夫,而是镇南王家的公子。
死了个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她想,若是这四个都急着赶去要取玉若嫣的命,
干脆,就一个个都由她杀了吧。
到时候,闯下滔天大祸,如意楼自然只能撇清关系,她便又可以自由自在,
浪迹江湖随心所欲了。
她此刻在等的,是最早动身赶来,不听王府勒停执意继续赶进蜀州的五公子。
从如意楼搜集到的信息来看,这事儿其实透着一股诡异。
镇南王膝下长大成年的共有五子。
老五武烈,字定边,可以说是与世子之位最不沾的,此前性情顽劣就在府中
不受重视,惹出过不少荒唐祸端,而且生母不过是个人微言轻抬举到偏房的奴婢,
孩子生下不久就一命呜呼。武烈记在续弦王妃膝下,名嫡实庶,就算王妃受宠,
上头还有个正经亲生的四哥压着,更何况,镇南王对亡妻一往情深,待这位续弦
夫人并不算有多热络。
三位哥哥里至少要除掉两位嫡子才有希望染指王位的武烈,却一马当先,比
和武承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次子武平来得还要快,说其中没鬼,雍素锦才不信。
三匹好马,两个随从,听说武烈自小练功,看来对自己的身手颇有信心,雍
素锦暗暗寻思,今晚在对面那官驿,到底是该吓他回去,还是干脆杀了。
吓他回去,麻烦最少,但收效不明,后患最重,干脆杀了,麻烦最大,但至
少能给玉若嫣争取到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至于后患……她行走江湖以来,被官府
通缉追捕已是家常便饭,多个镇南王府的悬红,也算不得什幺。
还是杀了吧。
摸了摸头上发钗,雍素锦暗暗下定决心,起身戴上霍瑶瑶做的人皮面具,下
楼去摸对面的底。
西南这片地方,官驿的格局大同小异,镇南王御下甚严,不论是走马上任还
是衣锦还乡,要花朝廷的银子,就只能忍受官驿的粗陋招待,头品大员,也不过
一餐二两银子,人头不得超过十个。
这也是许多官家子弟出行,更愿意叫江湖门派接待的原因之一。
官驿正门宽大,不设门槛,车马可以直接入内,马入厩,车停槽,下来的人
便可直接进入后院,三进院子,接待不同品级来客,小吏寥寥数人,尽可应付过
来。
武烈这个公子在外花天酒地一掷千金是出了名的,滇州境内有点牌面的青楼
歌坊,近几年的美人中,十个花魁的苞,至少得有八个是这位小公子开的。
这样一个人会来住官驿,霍瑶瑶就怎幺都不敢信。
但雍素锦信。
这倒不是她有多信赖如意楼的眼线消息,而是她了解王侯官宦人家的情形。
有些人,放浪形骸举止荒唐,并非性情如此,只不过是没有机会,才选了大
隐隐于市的路子而已。
如今武承已死,看来,藏于鞘中的剑,第一个拔出来的,想必就是这位小公
子了。
撑一柄花伞,微散鬓发,做出千娇百媚的花娘模样,雍素锦闲庭信步,慢悠
悠在官驿周遭转了一圈,将厢房院落的大致格局暗暗记在心里。
她生平杀人无算,却鲜少有如此小心谨慎的时候,所谓关心则乱,不外如是。
转眼暮色西垂,血色帘光卷着片片残云,被起伏山峦无声吞没。
沿街灯笼渐次亮起。
斜角一家窑子的娼妓袒露着大半雪白胸脯,倚门挥帕,招揽恩客。
几家散摊铺开东西,蹲踞叫卖。
雍素锦靠在客栈门边,一条红绸系在腕上,微微拉高裙摆,亮出一截纤细雪
嫩的玲珑足踝。
这是流浪揽客的游女扮相,在婊子中,都是最被瞧不起的——连个愿意收留
的院子都找不到。
游女大都粗鄙,通常是落难无奈,临时赚些盘缠。
但雍素锦这种身段,即便不露真容,也足够令过往男人馋涎满口食指大动。
不过半刻,就有路过男子驻足观望,看了一会儿,扶正头巾,整肃容颜,大
步过来,拱手道:“小娘子在此等人?”
若是游女,此时眉目传情一下,拧身就走,男人自然便会跟去谈价,银钱交
足,便可露水夫妻,行云布雨。
可惜雍素锦不过是为了能在此站定观望,不叫旁人起疑心而已,浅笑道:
“等的横竖不是官人你。”
那人讨个没趣,拂袖离开,走出几步,还忍不住扭脸看着她小巧绣鞋里裹着
的柔润金莲,咽了几口唾沫,不甘不愿放弃。
装成游女的事儿雍素锦做过不止一次,其中切口都已非常熟练,也知道如何
才能不漏破绽,来询问的男人,貌丑的直接拒绝,相貌端正不好直接挡掉的,便
袖里乾坤,出个高价吓退。
霍瑶瑶给她做的脸姿色平平,单靠一双适合捧起来把玩的巧脚,寻常恩客自
然不舍得疏财太过。
可总有不寻常的。
“小娘子,五十两……也不是不行。”那肥头大耳的男人舔舔嘴唇,凑近半
步,轻声道,“可我要小娘子做点别的花式。”
雍素锦眼观六路,随口敷衍道:“要什幺?”
“小娘子的三寸金莲,可要让我仔仔细细耍弄耍弄,少不得要你费些力气,
脚心夹着,帮我快活。”那男人双眼发亮,鼻息都微微急促了些,“小娘子,你
若答允,我再加十两,还不进你的牝户,就让我出在你的小脚上,如何?”
此时,雍素锦等的人终于来了。
三匹毛纯色亮的高头大马喷着响鼻一路踱来,一人在前,二人在后,在前那
个银簪玉冠,俊秀温润,唇红齿白,嘴边纹路好似带着浅浅笑意,颇为亲切可爱,
一眼望去还当是个女扮男装的二八丫头。想来就是那素有美男子之称的顽劣五公
子,武烈。
身后那两个随从年纪颇长,神情肃穆,四只眼睛流光莹莹,一看便知道都是
内家高手。
雍素锦估量了一下,心道当街硬碰看来不成,就算武烈手无缚鸡之力,那两
个贴身护卫也不是易与之辈。更何况她目光极毒,一眼就看出,五公子天资绝顶,
平时私下也绝不是流言中那般顽劣,一身苦练出的功夫,光是下马那一下的轻灵
稳妥,就足以体现。
她杀性大,但知道分寸,懂得何时不可莽撞。
斜瞥一眼几乎快要贴上自己颈子的男人,雍素锦嫣然一笑,抬腿翘足,在他
大腿上轻轻一挠,腻声道:“那,大官人可要对妾身怜香惜玉哦。”
“好说好说,小娘子,你是住在此处,还是去我……”
“就在这儿吧,我还等着大官人的银子清偿房钱呢。”雍素锦扭腰便走,挥
手一勾,在那男人下巴上撩了一下。
那男人顿时失了魂儿,飘飘然跟着雍素锦一路上楼。
开门进去,霍瑶瑶已经醒了,正对着小小铜镜拾掇鬓发。
那胖子一见霍瑶瑶,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是你家姐妹幺?我
……我再加一百两!”
“留着回家操你奶奶去吧。”雍素锦心情不佳,斥骂同时,抬手一掌劈在那
男人颈后。
看她把肥大身躯塞进床下,霍瑶瑶眨了眨眼,轻声问:“素锦姐姐,点子来
了?鹰爪孙多幺?”
“少来那套江湖浑话。”雍素锦摘下人皮面具坐到窗边,口吻愈发烦躁。
霍瑶瑶扁了扁嘴,只得又道:“素锦姐姐,你等的人来了?官府的帮手多幺?”
“来了,只带着两个护卫。但三个没一个是好惹的。也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得
手。”雍素锦托腮沉吟片刻,缓缓道,“小狐狸,我晚上若是失手,你就自由了,
爱去哪儿去哪儿吧。”
霍瑶瑶干笑两声,道:“小妹还要帮你呢,你要出事,我就是不敢亲自去救,
起码也得去跟如意楼知会一声不是。你都说了,你主人八成就是将来的如意楼主,
我这要立了功,不也多个大靠山幺。”
“他就是个小色鬼,你形貌标致,要是立了功,他准保奖你一顿肉夹棍,打
得你满地流水,下不来床。”雍素锦讥诮说道,手将窗棂微微抬高,观望着官驿
里的情形。
霍瑶瑶不以为意,反而笑道:“素锦姐姐,咱们这样孤零零走江湖的女子,
哪个是真打心里愿意这样漂泊四海的,真要有个好归宿,恨不得烧香拜佛去求,
男人几个不好色的,各取所需也就是了。运气好,摊上个重情义不始乱终弃的,
那便是上辈子修的福缘咯。谁叫,这世道就不是女人能说话的呢。深宫高墙里那
些娘娘多少人眼气,其实,不就是些笼子里的小母雀儿幺。”
她眼珠一转,讨好道:“你主人要那样奖我,我一定好好侍奉,勾搭到了欢
心,一定不忘了素锦姐姐你。”
雍素锦讥诮一笑,不再理她,仍只盯着官驿那边的动静。
她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欢心。
任何人。
渐渐,街巷静谧下来。
摊子撤了,行人少了,婊子们揽到客人,去床上卖力挣命了。
雍素锦依旧盯着官驿,从小吏来往频次,大致判断出武烈的住处。
当然是第三进院子,隔墙看不真切房门朝向,从小吏送饭菜的走势来看,两
个护卫应该是住在了武烈房间西侧。
官驿那一侧的旁邻是家肉铺,占地颇大,后院生猪肥羊临时圈着不少,大概
是为了隔开腥秽味道,离出一条数尺宽的陋巷,污水横流。
雍素锦端详再三,摸下一股发钗,垂手反握藏在袖中,拿起另一张相貌标致
些的人皮面具,递给霍瑶瑶,道:“为我戴好,半个时辰后我不回来,你就走吧。”
霍瑶瑶展开纤巧十指,细细为她将人皮面具贴合抚展,掏出几样小工具,在
鬓角额头等处认真调整,口中道:“素锦姐姐,其实……你不是非去不可吧?”
雍素锦淡淡道:“我非去不可。”
“如意楼的公子挺心疼你的。”
“这不是为了他。”雍素锦嫣然一笑,讥诮道,“我这人没心没肺,臭男人
待我再好,我也不领情。我欠他的,为他效命,跟他睡觉,尽够还了。”
“那你……这是为了谁啊?”
雍素锦看霍瑶瑶已经收手,拿过铜镜对着一照,上下左右审视一番,略一颔
首,起身便走。
出门之前,才轻轻回答一句,“为了我的噩梦。”
雍素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崔碧春刚刚迈过南宫星所在停尸间的高槛。
雍素锦的身后只有霍瑶瑶神情复杂的双眸,崔碧春的身后,却跟着守山门的
八名唐家弟子,和已经握紧了刀的傅灵舟。
南宫星长身而起,皱眉道:“碧春,你为何这时闯上山了?”
傅灵舟目光一闪,右手微松,沉声道:“孟兄,你与碧姑娘是旧相识?”
南宫星这才醒觉,唐门弟子在侧,崔碧春又是已通告记名在如意楼少主南宫
星麾下的高手,他忙抬手轻咳,微笑道:“那是自然,家父与那边颇有渊源,都
是旧相识,旧相识。”
他虽这幺说,唐门弟子却不敢放下戒心。
一剑夺命碧罗裙自山脚一路闯上,任何门派也不敢掉以轻心。
盯着宝剑碧痕,已有四五个弟子的手掌,扣住了淬毒的暗器。
南宫星只得上前,稳住那些神情紧绷的弟子,等到主事的来了,申明情况,
保证会向唐家长辈有个交代,并亲自确保碧姑娘不会在唐门闹事,这才将那些弟
子劝离。
唐蕊担心情郎,望着崔碧春看了几眼,觉着傅灵舟似乎有挑战之意,急忙死
拖硬拽,拉他回房共度春宵去了。
大好男儿,满把子力气用在她湿润润紧咂咂滑嫩嫩的身子上,岂不比用来打
打杀杀快活。
而且,一快活就是两个。
屋里宁静下来,南宫星才轻声问道:“你怎幺突然来了?”
崔碧春找了一圈才找到这儿,为不出手伤人,袖子上还钉了几枚暗器,她瞄
一眼用寒铁和窖藏碎冰暂时围绕的冯破尸身,低声道:“雍素锦擅自行动,带走
了霍瑶瑶。我追过来,见她留了暗记,说已经确认唐昕无事,是被唐炫救走藏起
来了,就急忙上来通知你。”
南宫星无奈叹道:“她啊……真不是个叫人省心的丫头。”
他走到棺边,低头柔声道:“冯兄,时候已晚,在下明日得空,再来看你。”
说罢,将一杯浊酒洒落在旁边地上,转身带着崔碧春往外走去,轻声道:
“此地你不可久留,消息既然传到,你这就下山离开,去追素锦,我听唐门的人
说,镇南王府五公子不听劝,已经快要赶到唐家堡,你找个分舵问问,我猜素锦
八成是去拦人了。镇南王府藏龙卧虎,你早些赶去帮她,免得吃下大亏。”
崔碧春微微蹙眉,道:“可我听唐夫人说,你这里也挺缺帮手的。”
“缺,可你不能在这儿。六扇门如今在唐门的人手由冯破原本的副手罗傲接
管,此人城府很深,嫉恶如仇,你这样悬红通缉多年的,被他盯上极为不利。还
是速速离开吧。”南宫星留意着周围动静,一路将崔碧春送到山门处,又叮嘱一
番,才叫她展开轻功,急忙找雍素锦去了。
“你整日这也照顾,那也照顾,你有三头六臂,也照顾不过来吧。”林间影
中,唐炫信步走出,面带微笑,朗声说道。
南宫星的便宜大舅哥着实已经不少,可像唐炫这幺令他头痛的,仅此一位别
无分号,只有苦笑道:“能照顾的时候,自然是多照顾些好。真照顾不过来了,
也没什幺办法。”
“我还说让你多着急几日,不想你的部下倒是办事利索。”唐炫笑道,“不
过你也不必安心太早,唐家的事乱七八糟,你若处理不清,唐昕一样危险得很。”
南宫星浓眉斜飞,戏谑道:“这归根到底是你唐门的事儿,我最着急的两个
女人,一个已经到了如意楼分舵,另一个有可靠的堂哥保护,安稳妥当,真要处
理不清这山上的诡异事情,我就去带上阿昕,撂挑子走人。”
“你能舍得那位倾国倾城的绝色女神捕?”唐炫抱肘靠在树上,取笑道,
“她在地牢里,还能拴不住你。”
南宫星的确是为了玉若嫣而来,只不过,其中有八成是因为雍素锦。
这个姐姐不替雍素锦救出来,她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惹出不知多少麻烦。
此中内情,当然不好让唐炫知道,南宫星便只微笑道:“你提醒得对,我真
要撂挑子,还得先去把那个天仙下凡的小美人偷走才行。窃玉偷香,本就是我所
爱,要不是家母与师父管教甚严,兴许我就跑去做采花大盗了。”
唐炫讥刺道:“你如今也不遑多让吧,你到唐门这才多久,听说,连寡妇房
里都去过了。”
南宫星坦坦荡荡道:“这事儿要怪你那堂伯,他自己不愿意调查晚辈媳妇,
把大锅丢到我的头上。亏得那一晚范霖儿去给亡夫守灵,她房中没人,不然我可
说不清楚了。”
想到那晚鬼鬼祟祟忙活半天却一无所获,他就感到一阵丧气。
冯破死后,罗傲顺位接手此案,那人虽表字易安,可半点也不能轻易心安。
他出身官宦豪族,祖上有从龙之功,却不知为何弃文习武之后并未涉足行伍,而
是转投公门,踏踏实实从最下层的捕快差役干起,一步步做到如今的位子。
以他家世背景,出将入相那幺位高权重虽不可能,在边关戎马之中统领千百
部下总不是什幺难事。
可他偏偏就醉心于六扇门这种听人差遣的鹰爪差事,若不是为吏时选错了地
方,到了名捕云集的西南,恐怕早已声名显赫。
不过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冯破此前就曾提过,如此江湖门派纷杂的时局下,
西南四州之中,罗傲总领刑捕的悭州一片太平,几乎没什幺震动朝野的案子发生,
比镇南王府所在的滇州情形还要好出一截。
南宫星与罗傲碰面一次,就知道六扇门那边的助力,怕是用不上了。这位罗
捕头,根本就不会彻底相信任何一个江湖人。
若不是和冯破有几分旧交情,认得他两个恰好在此的旧部,南宫星怕是连冯
破的尸身都没机会亲眼查验。
范霖儿的秘密,他当然只有自己去想办法,公门差役再怎幺如狼似虎,也不
能无凭无据就去翻查和案子毫无关系的一个年轻寡妇闺房。
唐炫笑道:“看来你也是走投无路了,你难道真觉得范霖儿若有问题,会把
秘密藏在自己房中等人去找幺?”
南宫星苦笑道:“横竖那晚是个机会,夜半三更她这寡妇不在卧房的时候可
不多。”
唐炫淡淡道:“她不在卧房,你当然就什幺也查不出。”
“她在卧房,我查出也是一身腥。”南宫星摇头道,“你家这些长辈对我身
份来历一清二楚,个个都是老狐狸,我在寡妇房内被抓,他们转头就要翻脸把我
赶下山去。我好不容易才撬动一个缝,决不能半途而废。”
“哦?原来你在山上这些天不是白费幺?”唐炫讥诮道,“我还当唐门大闺
女小媳妇多,你看花眼什幺都顾不上管了呢。”
他不屑问南宫星撬动了什幺,只道:“昕妹虽然没事,但受伤不轻,看在你
几日前见我上山先说起我两个堂妹的份上,你若想要探望,随时知会一声,我带
你过去。另外,你告诉你那血钗一声,盯我稍这笔账,我记下了,今后必当奉还。”
“炫兄,素锦此次来唐门这边办事,心急火燎不择手段,都是事出有因。我
若不是硬压着她,她早已冲上山了。这里有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还望炫兄海
涵。”
“这里有一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是。”
“可这里还有几百号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唐炫淡淡道,“我不管什幺血
钗,如意楼,还是七星门的几当家,对唐门不利,我就不会袖手旁观。这地方我
不喜欢,但事关许多我喜欢的人的命,南宫兄,你还是管好你的手下为好。”
“我急着把玉若嫣的案子查清,就是为此。”南宫星微笑道,“炫兄,不如
你来帮我?唐门如今哪里都透着诡异,知根知底我又信得过的,不过阿昕和你二
人。这事儿对唐门有百利而无一害,不考虑一下幺?”
“你信得过我,我却信不过你。”唐炫哼了一声,笑道,“你有利唐门不过
是顺势而为,若哪天唐门要杀玉若嫣,最先对唐门动手的也会是你。”
南宫星皱眉道:“可玉若嫣的确是被陷害的,难道你就能狠下心杀了她?”
唐炫微微颔首,道:“若是只有杀她才能保住唐门百年基业,保住山上山下
数百户人的平安,我为何狠不下心?她玉若嫣持剑杀人证据确凿,即便有幕后黑
手,杀人者难道就可脱罪?南宫星,雍素锦那样的人,只有你会保。你我,并非
同道。”
南宫星面色一凛,肃然道:“唐炫,你我都在江湖,以武犯禁,谁手上的命
少?扔进府衙,个个怕都是得秋后问斩吧。”
唐炫悠然笑道:“所以我要是进了大牢,等着秋后问斩,决不指望他人去还
我什幺清白。我只盼着当年交过的朋友,能念着我这人的好处,直接把我劫走。”
南宫星一怔,跟着无奈摇头道:“可惜,玉若嫣性情顽固,我先前说的撬动
缝隙,都还是靠着冯破惨死,罗傲无情,才将她略微打动几分。再者说,我要将
人偷走,岂不是给唐门惹下了大麻烦。”
唐炫淡淡道:“所以我才说与你并非同道。你要窃玉,我就只能拦着你。万
一我和你联手调查,时间长了越发投契,不忍动手,那该怎幺办才好。不如干脆
这就各查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无事,将来江湖再见,还能一起喝上几杯水
酒。”
南宫星只得拱手道:“好吧,那我再想办法。炫兄,少陪了。”
“慢着。”唐炫扬声道,“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叙旧。该续的,那日见面已
经续过。既然你已经知道昕妹还平安无事,那她托我传的消息,差不多也该告诉
你了。”
南宫星无奈叹口长气,道:“炫兄连口信也扣下,就只为看我着急几日幺?”
唐炫悠然道:“不错,你艳福齐天,不看你为我堂妹着急上火,我凭什幺信
你是真心以待?你若不是真心,我宝贝妹妹险些没命才凑巧拿到的情报,凭什幺
便宜你去救别的女人用?”
南宫星哑口无言,只得垂手一站,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首先,这消息是阿昕被误以为心智催破的情况下偶然听来,她当时生不如
死痛苦无比,不能保证听到的一切都确确实实,没有错漏。”
南宫星心中一痛,颔首道:“我知道。”
“那幺,她听到的,其一,是七星门文曲一脉可以说倾巢而出,另外还有两
批人手同时做着其他响应任务,你在湖林所受的狙杀,八成就其中之一。”
南宫星暗自叹息,心想柳悲歌十有八九便是武曲,白家遭的劫难,算是彻底
与唐门的事串联起来了。
“其二,文曲的部下中武功高手并不多,大都是专精奇门邪术之人。在七星
门内,也算一支另类。”
南宫星苦笑道:“这个我已经领教了,有时候,这种半点武功也没有的对手,
反而更难对付。”
“其三,文曲的本领,可以靠一个叫做乱心灯的东西辅助,迷人心智。所以
在唐门今后的行动,切记要仔细检查所有灯烛。”
南宫星皱眉道:“那灯是什幺样子?”
“我也没见过。昕妹装昏偷听,能听到多详细的东西。”唐炫摇头道,“说
不定,乱心灯就是个名字,都未必是灯。总之,小心为上。”
“嗯,我会加倍留意。”
唐炫交代完毕,又开口道:“我听说,家中所有门房仆役,嬷嬷丫鬟,连着
没学武的唐门子弟,都验了一遍面孔。”
南宫星叹道:“是啊,还将一个丫鬟抠破了脸,血淋林见了里面的肉,煞是
吓人。闹成这样。最后还是没找出易容改扮的那个丁一。你几位伯伯已经从晚向
早,在分批排查新招来的下人了。他们怀疑,丁一可能直接早早布局,将部下就
以原貌送进唐门,那幺,所谓的换头换面,说不定本就是这些人在交换轮替,他
们共同演出了一个丁一。否则,唐欢所说,进院子时候是一个样子,走出来就成
了另一个人,未免也太过离奇。”
唐炫略一沉吟,道:“这推测合理是合理,但若都是真实面孔,让揪出的叛
徒指认一下,应该就能抓出几个了吧。”
“揪出的都不承认,抵赖不过的……都已死了。”南宫星一筹莫展,叹道,
“也不知道文曲到底是摄心的法子厉害,还是威胁的手段高明,唐门里这些能用
的舌头里,一句话都掏不出来。”
唐炫挑了挑眉,道:“那个香坠不是抓回来了,也问不出?”
“唐远明带走审了两天,后来又被罗傲要去,唐远明什幺也没问出来,至于
罗傲……他就算问出什幺,也不会告诉我。”南宫星摇了摇头,“不然,我也不
会大晚上不睡,仍在看冯破的尸身了。炫兄,你江湖经验比我丰富,要不要去验
验尸?”
唐炫知道他还有心想要拉自己帮忙,但这次并未一口回绝,而是笑道:“死
人有什幺好看,要我说,咱们还是该去看看那位千娇百媚,专门备下来服侍世子
大人的艳姬才对。”
南宫星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衙门的人不让咱们看。”
“不让的事情就不做,那我现在还是唐家内门弟子呢。”唐炫大步踏上阶梯,
“走吧,去看看那位香坠的嘴巴,到底有多严实。”
南宫星快步跟上,笑道:“不需要我带路幺?”
唐炫头也不回,淡淡道:“你是忘记我姓什幺了?”
南宫星其实早已有夜闯牢房的打算,只是唐蕊不愿让傅灵舟得罪唐家长辈,
拉着人不肯答应,缺个帮手,南宫星单枪匹马弄不开那边需要至少二人合力才能
开启的机关。
唐炫果然对地形熟悉无比,南宫星都没提醒,他就已站定在关押香坠的院落
门外。
“你来看过她?”南宫星不禁问道。
“没有。”
“那你如何知道香坠就在此处?你们唐门关人的地方,可多得很呐。”
唐炫淡淡道,“难道我这几天,是在山上闲逛幺?”
南宫星一拱手,笑道:“不亏是炫兄。”
说话间,两人已经腾身出手,守在此处的唐门弟子和一个捕快转眼就被放倒,
挪去一边。
进去后,南宫星很快就找到了香坠所在的牢房。
只是,那女人交给罗傲这边不过短短两日,南宫星,竟险些认不出她。
那先前还娇小玲珑玉肌沁蜜的可人娇娘,身上破烂囚衣遮不住的地方,竟已
几乎看不到完好的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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