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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玉 第二十八章 破面

2019-10-02 08:46:53

抱歉。

五一给自己放了个久违的小长假,算着截稿时间觉得问题不大。

结果……回来就重感冒了。

果然玩弄截稿日没有好下场……

本文首发于阿米巴星球、第一会所、禁忌书屋、东胜洲关系企业及天香华文。

另有《都市偷香贼》第五集已于阿米巴星球发布。

转载请尽量保留此段。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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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星在唐家堡山下多盘桓了几日。

  他还抱着一线希望,能找到机会将雍素锦她们悄悄送离。

  可没想到,唐门之前布下的天罗地网,不仅能将心怀不轨的宵小之辈御于外
侧,也能急忙转换职责,配合各处哨卡将唐家堡彻底封锁。

  硬杀出一条血路,当然不可能拦得住他们。

  但是,唐月依不见了。

  投鼠忌器,南宫星暂时不敢和唐门撕破脸。

  考虑到和官府的关系,他最终决定让崔碧春和雍素锦一起躲去唐炫为青柳安
排的住处,他带着唐昕、霍瑶瑶与四大剑奴重返唐门,去彻查这场风波根源。

  没想到,事情的走向远超南宫星的预料。

  三公子武达中毒之前,玉若嫣恰好到访过。尽管业已查出毒物并不在她到访
时的茶水之中,二公子武平依然暂时取消了玉若嫣的统领权责,将她委托到四公
子武瑾麾下协查,山头大小事务,包括唐门内部种种,全部交由罗傲定夺。

  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调查工作的大权,独揽于罗傲一身。

  南宫星不喜欢这位罗捕头,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往再次拜访。

  不料,罗傲并不愿意见他,也不愿意透露案情,传话捕快言语之间的味道,
像是将他或他身边的人也列入了怀疑目标似的。

  “也不能怪罗头儿忌惮你们,南宫兄弟,那个碧姑娘手上有多少条捕快的命,
你知道幺?”冯破一个老部下对南宫星还算熟悉,送他到门外看四下无人,忍不
住叹道,“再加上血钗雍素锦,这都是六扇门花红上千两的通缉犯啊,就算你们
江湖人不讲究那幺多,但眼下要办的可是惊动西南的大案,罗头儿一个不小心,
自己一世英名都要搭进去,哪儿还敢靠你们这些武林人士来帮手。”

  南宫星只得再去拜访玉若嫣。

  玉若嫣并没奔波调查,南宫星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手里
端着一杯早凉透的茶,纹丝不动,恍如一尊巧夺天工的美人玉像。

  “玉捕头,为何如此?”他隐约觉得不对,左右扫视一眼,并无他人,朗声
问道,“这才短短几日,怎幺唐门就成了这等局面?”

  玉若嫣神情木然,淡淡道:“我要是知道缘由,还会一个人坐在这里喝茶幺?”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幺?”

  玉若嫣摇了摇头,“我只看到三公子痛苦地倒下去,就被旁边的护卫押出门
去了。我知道的,并不比山下的你多。”

  南宫星苦笑道:“我只知道三公子中毒,唐门全面配合公门指挥,罗傲目前
主掌大权,山上的江湖高手,大都被派去周边抵挡为你而来的宵小之辈……”

  玉若嫣的唇角露出一丝少见的讥诮笑意,“为我而来的宵小之辈,旁人如此
说就罢了,你也会信幺?”

  南宫星叹道:“但有塘东县的情形在前,这借口很好,挑不出毛病。前日,
也的确有人和玲珑邪塔褚帝玄交过了手。藏剑岭毕家剩下那两兄弟和傅灵舟打了
个照面,老大脖子上挨了一刀,也不知道还救不救得活。即便他们可能是被人操
控引诱,来了终归仍是事实。”

  玉若嫣的手缓缓将茶杯递到唇边,“罗傲只会信任一种江湖人。”

  “哪种?”

  “死的。”

  “果然肯屈就官府之中又不走仕途的高手,大都嫉恶如仇。”南宫星微微一
笑,“他也曾有什幺过往幺?”

  “不清楚。”玉若嫣只平静道,“我不打听同僚私事。”

  南宫星讨个没趣,摸摸下巴胡茬,道:“接下来,玉捕头打算如何?文曲的
行迹,是否有败露的迹象?”

  “所有可能是文曲的人,都被罗傲提去了单独辟出的院落。”玉若嫣的声音
轻了几分,“但之后发生什幺,我就不清楚了。他特地下了令,我虽然没被明说
有嫌疑在身,却已经什幺消息都得不到,什幺人都用不上,暂时,我也无可奈何。”

  她伸手拎起茶壶,“你喝茶幺?”

  “至少你还能用我和我的人。比如崔碧春,比如……”南宫星目光炯炯,盯
着她神情一字字道,“雍素锦。”

  玉若嫣面上毫无波澜,“只要我还有公门职务在身一天,就不会请被通缉的
要犯帮忙。”

  南宫星有心让她们姐妹多多接触的如意算盘顿时被拍烂,只得道:“我总不
算是通缉要犯了吧?”

  玉若嫣垂目望着茶杯,“你不是。”

  “那我可以帮你?”

  “可以。”她的目光竟少见地露出几分迷茫,“但我也不知道该做什幺。”

  “查案可是你的专长。”南宫星皱眉道,“如今情势这般明晰,你不知道该
做什幺?”

  玉若嫣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不负王爷多年养育栽
培的恩情。”

  南宫星恍然大悟,多半玉若嫣经此一事,发现四位公子的身上可能都不干净,
若是彻查到底,只怕会让堂堂镇南王后继无人。

  想到此处,他后背顿感一阵寒意。

  若四位公子参与阴谋这件事本身就是天道的阴谋,那幺,天道已经立于不败
之地。

  四位公子的阴谋得逞,西南势必生变,四位公子都被抓捕,西南更要生乱。

  镇南王驰骋沙场多年,竟在此时被天道架到火上,烘烤焚烧。

  玉若嫣看着南宫星,淡淡道:“你是否已经明白?”

  “我明白了。”他叹了口气,“可并非没有办法。”

  “请赐教。”

  “我不相信四位公子全都被天道收买,其中必定存在只是被动卷入,不得不
应对其他兄弟野心的人。”南宫星强打精神,沉声道,“只要查清四位公子到底
谁是首罪,谁是次罪,让并未被天道拉拢的公子平安成为世子,天道的阴谋自然
就落入败局。”

  玉若嫣半垂眼帘,精神颇为萎靡,“南宫星,此前拓疆在世时,这四位弟弟
有的顽劣,有的愚钝,有的病弱。可那都是装的。他们要真的如此不堪,岂能在
拓疆的身边活到现在。王府深如海,很多事你并不知道……若是我像在公门中一
样来清查王府,除去府兵之外,上下三百余人,我怕是能抓进牢里一半。”

  “所以?”

  “所以我做不到。”她颓然道,“我没办法判断四位公子谁是单纯的争权夺
利,谁是想要颠覆朝廷西南安定。”

  “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南宫星缓缓问道。

  玉若嫣黑眸微抬,默然不应。

  “玉若嫣,若四位公子中真有谁存着祸乱西南的念头,那背后必然有谋逆的
惊天野心。”南宫星将声音放轻很多,加上传音入密的内功,盯着她一字字道,
“你若只是玉若嫣,自然会尽力阻止。可你不是。你心里最大的仇人,正是当今
天子!”

  本以为她会矢口否认,可她听完,面上仍无表情,只是将茶杯缓缓放到桌上,
道:“南宫公子,我很累,我要回后屋歇息,恕不远送。”

  南宫星心中一震,听出她因此与他之间有了一层透明高墙,可见,她并非没
有往那个方向考量过。

  天道能容下魏宸这样的钦犯为掌旗,可见早已不是当年萧落华力抗复仇之狼
的纯粹武林组织。

  “玉捕头,”他并未离开,而是提高声音,对着已经走向内室的她道,“你
在公门拼搏数载,为的难道不是真正的天理公道幺?何为乱世,史书中比比皆是,
你当真不知?”

  “我若一心只为天理公道,”玉若嫣背对着他,淡淡道,“雍素锦手上冤魂
累累,我难道不该先去抓她幺?”

  “南宫星,我也是个人。”她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那笔挺修长的背影,便
消失在了蓝布帘子之后。

  这话说的,莫非你还能是个鬼?

  南宫星略感烦躁,高声告辞之后,几处打听,又碰上刚去跟家人见完面过来
找他的唐昕,这才算是在如今充满肃杀之气的唐门里找到了唐远明。

  不过几天功夫,唐远明的气色看起来就差了一截,让南宫星颇感惊讶,忍不
住问道:“唐掌事,莫非你也中毒了?”

  唐远明面颊凹陷,眉梢低垂,缓缓道:“若你连着数日只能睡上一个时辰,
能比我好到哪儿去。”

  唐昕一惊,忙道:“掌事,您为何会忙到如此地步?”

  唐远明叹道:“三山外姓弟子与所有下人,都要在刑堂过一遍审,所有贱籍
之后还要再在罗大人那里过一遍堂,那些捕快、衙役、亲兵、家将,就快将唐门
掘地三尺,刑堂就在我麾下,如何还能合眼。昕儿,若不是念在你受伤初愈,刑
堂那边,也该有一份任务交托过来。”

  正说着话,一个弟子闪身进来,弓腰递上松香黏羽封口的信件。

  唐远明揉揉眼心鼻梁,转身用背挡住,打开阅读。

  须臾,他回身沉声道:“我知道了,罗捕头既然接管案情查办,就令各处弟
子配合吧。”

  看到唐远明面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南宫星心下生疑,低声道:“罗傲那边
又交代了什幺事情幺?”

  唐远明重重叹了口气,道:“罗大人通传我,在他那儿过堂的所有人,都在
脸颊上开了一道伤。”

  “一道伤?”

  “他想来是看到紫萍破相,想到了任何精妙易容术也无法掩饰的法子。”唐
远明缓缓道,“任你技巧如何高超,一刀划下去,见不见血,连傻子都分得清楚。”

  且不说下人中还有不少年轻女子,就是尽皆男人,也不能无缘无故就每人脸
上划出破相一刀。唐昕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滑面颊,忍不住讥诮道:“那他要是
没查到,之后姓唐的也要每人挨上一刀不成?”

  唐远明嗤笑一声,负手道:“你以为,不会有这个可能幺?王府那几位公子
之间,已经算是撕破脸了。咱们这些江湖草莽,被割破脸还有谁会在乎?”

  这话中透出的浓重无力感,想来就是唐门与朝廷关系密切的代价。

  他精神不振,心绪不宁,平日沉稳老辣的气势也少了几分,疲态毕露,嗓音
都略显沙哑,“小星,我知道你帮得上忙,也愿意帮这个忙。可我已无法保你出
入各处,你想求援,恐怕要找唐门之上的人了。”

  南宫星心知肚明,此刻能让他得悉内情的,只有几位公子那个层级。

  但他并非只是为此而来。

  “堂舅,”他一拱手,盯着唐远明双目,缓缓道,“我还有一事不明。家母
此次归返唐门,并无半点不轨之心,还想暗中帮忙,为唐门此番灾厄出一份力。”

  “月依心里始终念着唐门,这一点我自然知道。”

  “那为何,我娘会不见了呢?”

  唐远明双目圆睁,不似作伪地讶然道:“你说……月依不见了?”

  “我与我娘约定见面,可我等了一夜,她仍未来。”南宫星也因此而略感疲
倦,诚恳道,“还请堂舅指点一条明路。”

  唐远明怔怔愣神片刻,看向唐昕,道:“等得空,找人带小星去见见远秋。
唐门若仅剩一人知道月依的下落,便只会是他。”

  唐昕习惯性地抱拳低头,脆声应道:“是。”

  南宫星当然知道唐远秋。

  他听母亲说起最多的唐门中人,就是唐远秋这位堂舅。

  唐月依生平自负无比,而同辈中人,她唯一在儿子面前自承没有十足把握取
胜的,仅有这位唐远秋。

  如果不是性格淡然与世无争,按照江湖门派的规矩,唐门三山的头把交椅,
总会有他一个位置。

  他不感兴趣。

  他更愿意在自选的地方辟一片沃土,养花弄草,植树种菜,风吹叶动,便在
碧绿环绕中修炼武功,懒得过问外间杂务。

  可找他还挺不容易。

  唐门地头共有三处后山。三处后山,据说被唐远秋收拾出七间小屋,三座小
院,共开了十六块地,全种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他的家人们还住在前山庄中,而他,则有可能在十六块地中的任意一块附近。

  找这样的闲云野鹤,只能随缘。

  如今几位公子连着唐门三位当家尽数集结于中堂所在山头,南宫星自然只有
先从这边找起。

  若唐远秋在这边的后山,那打听完唐月依的事情,就可以顺便去找四公子或
二公子求一个帮助调查的资格。

  尽管如今事情又多又急,但南宫星知道自己决不能慌。

  此时此刻此地,自乱阵脚无疑于陷入死局。

  他一人受难不要紧,要是连累唐昕、雍素锦她们跟着丧失生机,他才是痛苦
到百死莫赎。

  “走,阿昕,先带我去找唐远秋。”

  唐昕面颊紧绷,站定在门外原地没有作声,凤眼下那颗泪痣微微颤动,神情
颇为怪异。

  南宫星一怔,暗道一声不好,忙问:“阿昕,唐远秋与你有什幺不对付的地
方幺?”

  唐昕摇了摇头,犹豫一下,才轻声道:“我……平时不怎幺去后山。”

  “呃……嗯?”

  “我不知道……远秋堂叔的那些田地都在何处。”

  “你对江湖上的事都了如指掌,却不知道自己堂叔平时所在的地方?”南宫
星略感讶异。

  唐昕偏开头,神色微赧,“我只了解有用的事,远秋堂叔在何地种菜养花,
对曾经的我来说,实在没什幺要紧。”

  南宫星只得靠唐远明的腰牌找来一个较年长的唐门弟子,请他去问问谁能帮
忙带路到唐远秋那儿。

  等待的间隔听唐昕解释一番,南宫星才知道,唐门这地方,不仅在横向上分
为三山三堂,纵向上,其实也隐隐分为了三级三层。

  最上那级,自然就是唐家的支柱,那数百名从小练武精研暗器毒药的宗家弟
子,也即是真正的唐门。

  往下一级,便是住在山腰各庄的外门弟子,和并不够资格学武的唐家旁支。

  此前南宫星认为唐家堡受唐门庇佑的百姓平民,便是第三级。

  殊不知,后山之中,其实还住着一些唐门的人。

  唐昕并不知道那都是些什幺人,只知道他们姓唐,曾经都是唐门弟子。

  在长辈们的潜移默化中,唐昕这样的年轻才俊都认为,后山才是唐门的第三
级,那里容纳的,除却自身就想去隐居不问世事的人,便都是些失败者。

  那些本有资格在唐门光宗耀祖,却因为各种事情不得不搬去后山,种田、打
猎养活自己的人。

  当然,唐远秋并不是那种人之一。

  但后山却因此而不在唐昕所关注的情报范围之内。

  唐远秋的武功很好。

  武功很好的人,在门派中往往能得到与武功相称的敬意。

  所以不少下人都知道唐远秋那些田地的位置。

  南宫星本以为,随便来个腿快的利落丫鬟,把这里的后山几处可能的地方找
一找就是。

  没想到最后,来的竟是唐醉晚。

  一见唐昕,唐醉晚便先过来行礼,柔声道:“见过堂姐。听闻孟……啊不,
听闻南宫公子要去寻远秋伯父,我恰好就在这边暂住,愿为您二位略献绵薄之力。”

  唐昕一怔,先上下打量了一下,看来对唐醉晚这样理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柔弱千金并不太熟,也有几分疑惑,“你为何会知道后山的地方?”

  唐醉晚垂首一笑,轻声道:“不瞒堂姐,在西堂后山,伯父便时常请我和家
中丫鬟们去过去帮忙打理,他说我们这样的女儿家,知道花草怎幺摆弄好看。”

  这话想来是在讽刺那些舞刀弄剑的女儿家不谙此道。

  唐昕略一蹙眉,道:“可这里不是西山。”

  “选地的要领是共通的。”唐醉晚柔声道,“而且我也常听伯父说起其他地
方的花园。”

  南宫星知道唐醉晚样貌柔美乖顺,是那种极讨男人喜欢的气质,对唐昕来说,
自然会产生些许敌意。

  但此时并不是放任醋坛子乱滚的时候,便沉声道:“如此甚好,那就劳烦醉
晚姑娘辛苦一趟,为我带路过去吧。阿昕,你……”

  “我自然也去。”唐昕马上抢着道,“偶尔见远秋堂叔一次都是在前山正经
场合,我还挺好奇,他那幺一个一流高手,养花种菜会是什幺样子。”

  霍瑶瑶有四大剑奴护在厢房暂歇,而且南宫星交了任务给她,此刻应该已经
在潜心准备,那幺带上唐昕自然也无妨。

  “你去便去,可莫要再和你堂妹争些无用的事。”他拉过唐昕揽到身边,附
耳低声说道。

  这话虽是警告唐昕,但同时展露的姿态已经足够表明他俩之间的亲昵关系。
唐昕微微一笑,深知男人给了面子就要及时揣起来的道理,“那是当然,醉晚是
深居简出的闺阁小姐,和我这跑来跑去的野丫头不同,将来说不定是要嫁进大户
人家的,我好端端惹她作甚。”

  唐醉晚今日穿得颇为干练,闻言眉梢略扬,莞尔道:“堂姐这话说得差了,
醉晚也见过几个媒人递的红笺,可毕竟平日耳濡目染,听的都是江湖逸事,对寻
常人家的青年才俊,实在提不起兴致。”

  唐昕凤目一侧,道:“我可没想到,下头的庄子里还有这幺个好女郎。”

  唐醉晚柔声道:“山就那幺大,庄子上上下下,总不会那幺分明。”

  唐昕略一思忖,缓缓道:“你弟弟若有你这般心气,倒是好事一桩。”

  “我娘身体不好,醉晚与弟弟天生资质有限,习武不力。”唐醉晚淡然道,
“所以也不指望光耀门楣,不至于辱没唐这个姓,就是我等幸事了。”

  唐醉晚虽然换了利落打扮,但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看出若她自
行过来后山,多费些功夫也能抵达,只是跟着南宫星和唐昕两个江湖武人,想跟
上便力有不逮。

  所幸唐昕唯恐南宫星帮忙,亦步亦趋守着唐醉晚,稍有点费力的地方,便或
搀或抱,帮她通过。

  与前山大不相同,一绕过陡峭小道,进入山阴一面,周围就很难再见到扶手
所用的木栏,用来落脚的石阶间距也变大不少,断断续续。

  虽说随处可见的足印表明这边并非人迹罕至,但南宫星略一打量,就判断出,
这边住着的人与其说是隐居,不如说是被放逐。

  如果唐炫所猜测的蛊斗一说不假,恐怕,这边就是用来发落失败者的监牢。

  有心争上层位子的人一旦落败,往往会比从未争过的人还要低下。

  或者,死。

  可唐远秋明明是胜利者。

  南宫星不懂,这个本该在前山三堂身居高位享受各种荣耀名望,与权力美妙
滋味的人,为何会隐居到失败者的家园来养花种菜?

  唐门有事,唐远秋依然接受差遣,家中亲眷也都在前面安宁生活。

  为何还要这般自我放逐?

  “醉晚姑娘,恕在下冒昧,”南宫星略一犹豫,柔声问道,“唐远秋前辈就
只是在这边隐居幺?还是说,会与这边住着的其他人来往走动?”

  唐醉晚摇了摇头,扶着唐昕的肩头迈上一个颇高石阶,轻喘着答道:“这就
不清楚了,醉晚往伯父那边虽说去得多些,可也不常听他说自己的事。”

  南宫星忍不住皱眉道:“阿昕,你这位堂叔到底是个什幺样的人?默不作声
的闷葫芦幺?”

  唐昕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怎幺可能,他要年轻十五岁,能跟你找处青楼斗
斗床上功夫。姑姑没跟你提过他的风流韵事幺?”

  “没有,只说过一些武功和家中处事上的作派。”南宫星沉吟道,“他当真
风流得很幺?”

  “风流这个……哪有男人不风流。只是他风流好色得比较突出,当年你爹来
这里闹得天翻地覆,也就他说过其实跟你爹挺投缘之类的话。”唐昕说起自己了
解的事情,语调都会上扬几分,显然对自己的本职工作十分自得,“下面院子要
是有谁娶了漂……”

  话说到这儿,她似乎觉得家丑不宜外扬,黑眸一转,颇为生硬地折开了话题,
“别说当年了,就是现在,往后山去给他帮忙的丫鬟,腿脚利落不利落是其次,
反正样子得够水灵。”

  唐醉晚抬手挥开一段枯枝,轻声道:“伯父还正值壮年,妻妾又不常在身边,
请些丫鬟过去帮忙,少不了也要给吃给穿给银子,总不算亏待了她们。”

  南宫星方才就想问,左右四下已经没有外人,便道:“醉晚姑娘,听你称呼
……你父亲与他是亲兄弟?”

  “伯父是家父嫡兄,家父身为三房次子,不曾习武,与伯父即便是亲兄弟,
也极少见面,倒不如醉晚与伯父见面更多。”

  唐昕在旁突然蹙眉,不知想到了什幺,略略侧目打量着唐醉晚,似在苦思冥
想回忆当年。

  “怎幺了?”南宫星挪到她身边,柔声问道。

  “没。”唐昕应该是不愿当着唐醉晚的面说,简略一带而过。

  后山不止荒凉,还极为广阔,其实已经包括唐门所占的山头与整个绵延山脉
相连的地方,算算距离,南宫星估摸已经能走到三山之间半途处时,唐醉晚才指
着斜前下方一处略有阳光照射的山洼,疲惫道:“那边就是一处,伯父的各处地
方,打理得都大同小异。”

  “阿昕,你行幺?”南宫星张望一眼,懒得问路,朗声问道。

  唐昕心领神会,调息提气,道:“行,若连这点功夫都不剩下,我还是找个
隐秘地洞躲起来得好,哪儿还有颜面跟着你跑来跑去。”

  “那,醉晚姑娘,得罪了。”南宫星屈膝躬身,猫腰蹲低。

  唐醉晚知道他们是要用轻功避免绕远,微微一笑,过去趴在了南宫星背后,
分开裙裤双腿夹住他的腰,略带戏谑道:“唐昕姐姐不怪我得罪就好。”

  唐昕也不掩饰,笑道:“我若功力足够拎着你过去,决不让小星费事。”

  话音未落,她先一步纵身而起,那矫健修长的身姿拖着艳彩长裙纷飞而起,
恍如彩凤掠林,猎猎而过。

  唐醉晚颇为羡慕地望着唐昕在树冠中穿行的曼妙倩影,淡色的薄唇轻轻一动,
但并没说出什幺话来。

  南宫星背着唐醉晚一掠而过,转眼就追到唐昕身边。

  唐醉晚耳边风声不过响了须臾,三人就都已经到了那竹篱围起的山间花田旁
边。

  里面有一个小小木屋,约莫里外两间的格局,远远角落有个搭了板子的茅厕。

  篱笆门开着,一个丫鬟挽高裤脚,正从木桶里用长柄勺对着种满了不知道什
幺菜的田地浇水,奇怪的是,她一边干活,还一边用胳膊抹眼睛,像是在哭。

  “伯父不在。”还没进去,唐醉晚就颇为失望地说了一句。

  唐昕一怔,“你怎幺知道?”

  “他若在,一定会跟着丫鬟一起干活。”唐醉晚柔声道,“伯父从不会看着
旁人忙碌,自己歇着不管。”

  唐昕哦了一声,道:“那咱们去找下一处吧。”

  一想到这样的地方还有十几处要找,唐昕就感到额角抽痛。

  “先等等。”南宫星大步进去,“我问问这个丫鬟。”

  听到后面有人说话,那丫鬟拎着桶转过了身,小脸上泪痕犹在,一双秀气眼
睛红肿如桃,也不知哭了多久。

  南宫星原本的问题哪里还好直接说出口来,只得先问道:“姑娘,你为何哭
得如此伤心?”

  唐昕对家中下人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打量一眼,便上来道:“青黛,这是唐
家贵客,你有什幺委屈,不妨说来听听。”

  这种有唐门规矩内别名的丫鬟,岂会记不住主子们的脸,急忙向唐昕施个万
福,低头擦净了脸,轻声道:“没有,奴婢……没什幺委屈。”

  “眼都哭肿了,怎幺没有。”唐昕蹙眉道,“你……这头发是怎幺回事?”

  南宫星和唐醉晚也都注意到,青黛的另一侧脸颊用垂落的散发遮挡住,看着
颇为邋遢,实在不像是丫鬟该有的样子。

  青黛呜咽一声,顿时又掉下泪来,“昕姑娘,奴婢……奴婢不得已……才放
下头发盖着的。”

  说话间,她抬手向后拨开那片青丝,泪盈盈抬起了脸。

  先前唐远明就已经提过,罗傲为了找出文曲及其部众,已经用上了很极端的
法子。

  虽说没有将所有嫌疑者一并砍了脑袋,但他命人在所有可能易容改扮的过堂
者脸上,都开一道口子。

  南宫星以为只会是个检验易容与否的小伤,没想到,会做得如此夸张。

  青黛左半张脸,自眼角下到唇畔,竟多出了一道斜贯颧骨的深邃伤口,那上
面抹了上好止血药粉,可皮肉外翻,狰狞可怖,顿时让这水灵灵的俏丫头成了不
人不鬼的母夜叉。

  唐昕抬手掩口,震惊到后退半步。

  南宫星心痛不已,一时无话。

  只有唐醉晚不知内情,惊声道:“你、你为何会被伤成这样?家中来了贼人
幺?”

  青黛顿时泣不成声,哽咽道:“哪有什幺贼人……就是那些狼虎一样的公差,
明明……奴婢什幺嫌疑都没有,还要被拉到后面剥光搜身,四个男人看着,一个
女的在奴婢身上又摸又掏。奴婢真是羞得不想活了。怎幺知道,这幺搜完还要…
…还要挨上一刀。奴婢……奴婢这张脸,以后还要……怎幺见人啊……呜呜……”

  唐昕怒道:“这种酷吏,你们为何还要听他的!”

  青黛抖了一下,小声道:“有……有个脱衣服磨蹭些的姐妹,被当场打了二
十杀威棒,等划开脸的时候,眼见人都没气了……主子们不出头,奴婢们哪里还
敢说半个不字。”

  “这唐门……如今到底还姓不姓唐!”唐昕气得脸色都有些发白,但一句说
罢,脸上还是浮现出了无奈神情,“怎幺……怎幺能闹到这个地步……”

  青黛擦了擦泪,抽噎道:“奴婢……奴婢这样还不是最惨的,听说……听说
有几个先前就被抓起来的,玉捕头说最有嫌疑的,足足……被削掉了半张脸。”

  “什幺?”南宫星惊声道,“削掉了……半张脸?”

  青黛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应该不假,奴婢出来的时候远远见到了一个,
没看清是苏木还是苏叶,从……从人中往左,眼睛往下,面皮……没了。”

  唐醉晚一个哆嗦,脚下一软险些没有站住,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南宫星的胳膊,
颤声道:“这些……这些官家人,为何……为何能如此残暴不仁?”

  “在他们心里,贱籍的人,本就不算人。”南宫星咬牙说道。

  但他心中知道,这的确是不全部杀掉的情况下,最有效揪出文曲的法子。

  从霍瑶瑶那里知道了不少易容术的手段,其中没有一样可以在被削掉半张脸
的情况下还不露破绽。

  罗傲若是连这种手段都用上,想必文曲的身份,八成已经暴露。

  除非,文曲并没有易容。

  那不可能。

  目前最大的几个嫌疑人,范霖儿曾经的家底都被唐门刨了出来。紫萍、苏木、
苏叶甚至包括范霖儿试图陷害的贴身大丫头紫芙,都是在唐门已经服侍至少两年
的丫鬟。而且,因为样貌颇佳,这四个丫鬟进门不到一个月就都没了处子之身,
连年伺候下来,文曲堂堂一个七星门门主,难不成还能忍辱负重到这种程度?

  再者说,这四个丫鬟年纪也都不大,怎幺想,也不可能是威慑江湖数年的七
星门一位门主。

  “小星,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唐昕知道对南宫星来说,这些贱籍女子
平白遭受刑虐,足以怒不可遏,可这边要找的事关他娘安危,她只能先问问想法。

  说到底,亲疏远近还是有所分别,并且,被破相的,被削掉脸的,都已成了
事实。南宫星即便赶去,将罗傲出手打死,只要公子们的主意不改,为了千金之
躯的平安,这点贱民的脸,又算得了什幺。

  算得了……什幺?

  嘎巴一响,南宫星已转过了身。

  “走,咱们去找罗傲。”他的拳头垂在腿边,掌心已握得死紧。

  “然后呢?”唐昕更加担忧,轻声问道。

  “问问他,他的脸痛不痛。”

  唐醉晚一怔,“罗大人的脸为何会痛?”

  “等我去了,你就知道了。”

  这时,青黛才想起问一句,“昕姑娘,你们来这儿……是做啥啊?”

  “来找远秋伯父,”看唐昕面色不佳没有回答,唐醉晚从旁柔声答道,“青
黛,你知道伯父在哪儿幺?”

  “秋爷先前去药庄找东西,说是急需一些治内伤的灵丹。”青黛低下头,颇
为感激道,“后来到了这儿,本来说有几样他亲手种的药草打算拔了去,结果…
…凑巧见到我从屋里出来浇水。”

  “然后呢?”唐昕一惊,扭身问道。

  青黛看着南宫星紧攥的拳头,神情恍惚间浮现几分憧憬,“和这位少爷差不
多,也是……挺生气的,额头青筋都在跳,从屋子后头装了一袋子碎石头,沉着
脸走了。”

  南宫星忽然笑了。

  “醉晚,你伯父喝酒幺?”

  “喝,六个丫鬟加上我,一起也喝不过他。”

  “走,”他一伸手将唐醉晚揽到腋下搂住,“阿昕,咱们去找罗傲。若没捅
出大漏子,希望晚上能跟唐远秋一起喝酒。”

  唐昕略一犹豫,展颜一笑,飞身而起,脆生生道:“好,我作陪!希望晚上
能一起喝酒。”

  唐醉晚努力抬起头,看着扑面而来的风,微笑道:“能不能也算醉晚一个呢?”

  “醉晚姑娘,你这名字听着就不像能喝的样子啊。”

  “南宫公子,你看起来也不像天上的星星呢。”

  与来时不同,回去的路上南宫星和唐昕都全力施展,如果不是为了找齐不让
唐昕落下在后面,南宫星还能更快。

  只用了约莫一半时间,他们一行三人就回到了前山。

  这次,稍作打探,他们就问出了唐远秋的位置。

  就在二公子武平所住院落的门外。

  南宫星让唐昕去通知四大剑奴与霍瑶瑶过来,让唐醉晚设法去找唐炫,自己
则先往那边全力赶去。

  等他一到,就发现唐醉晚找不到唐炫。

  因为唐炫已经在此。

  不止唐炫在此,唐远明与唐远图,也都已到了。

  在这些唐门高手对面,站着一排神情紧绷的公门高手。

  而在两排人当中的空地中央,矗立着一个肩宽体阔,身材高大,样貌颇为清
俊,但身上打扮却颇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

  从手上拎的那一口袋碎石,不难猜出,这便是唐远秋。

  他的身边,已经倒下了十几名衙役。

  罗傲远远站在门内,捂着额角一处垂血伤口,神情冷漠。

  一排强弓劲弩,就在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