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渡鸦已经疯了。 琼恩对此很肯定,非常肯定,百分之百肯定,任何一个还有基本理智的人,都不可能会有这种天方夜谭的想法。没有灵魂,自己凭空创造出一个灵魂来?把一个人所有的记忆搜集起来,就像拼图一样拼完整,这就是她的灵魂?这怎麽听怎麽不对,怎麽听怎麽不靠谱啊。 所以说他绝对是疯了。 但渡鸦自己显然没有这种自觉,「我真的很幸运,艾米,你知道吗,」他兴致勃勃地说,「我认识诺娃的时间足够早,她也是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我就已经追随她左右了。她做过的几乎所有的事情,我都参与其中,这让我很容易去搜集她的记忆。」 「你怎麽搜集记忆?」少女冷冷地问,「这是怎麽做到的?」 琼恩也想问这个问题,记忆又不是一件东西,它要怎麽收集?难不成渡鸦先发明一个摄像机,再发明时光倒流的法术,跟着诺娃一路拍摄记录——他如果都能让时光倒流了,那还折腾甚麽复活啊。 「问得好,艾米,这正是最难的地方,」渡鸦的声音变得高亢起来,显然说到了他的得意之处,「记忆,是你的意识投射于客体之上,比如我们站在这里,见面丶交谈丶辩论,这一切就构成了你的记忆,而此地,你踏足之地,所见之物,所交谈的对象,也即是我,就共同构成了你此段记忆的客体。而我发明了一种方法,可以将一个人的记忆,从客体中还原出来。客体越完整,记忆还原的程度就越高。」 这听起来更不靠谱了。 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对,但琼恩就是觉得不对。就算按照渡鸦所说,他难不成还能把诺娃生前所有去过的地方都走一遍,把所有见过的人都见一遍?这个怎麽想怎麽不现实。更何况,诺娃见过的人中,恐怕有很多都是她的剑下亡魂吧。 「十六岁之后,她所做的大部分事情,我都在旁边。我不在场的那些部分,也都已经尽力想办法去补足;十六岁之前有一些麻烦,所以我去了她的家乡,她童年住的房屋,她的玩具,我还找到了所有认识她的人。很多认识她的人已经死了,包括她的父母,幸运的是,他们的灵魂并没有湮灭,还好端端地在各自的神国里游荡着,或者被钉在墙上,我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把他们都找到了。」 「这是项大工程,」艾弥薇冷冷地说,「显然你为此付出了许多。」 「这都是我为了她应该做的,」渡鸦说,「就这样,我搜集了诺娃的记忆,放在『她们』里面,」他指着透明容器中的赤裸女体,「人类的记忆真是太脆弱了,就算是诺娃的也不例外,因为在一开始,我得到的都是一些片段,没办法融合在一起,所以我就做了很多容器,让她们分开保存。你看,她们有七个,分别保存诺娃从四岁开始,到三十九岁时的所有记忆——我承认,或许还是有一点点遗漏和偏差,但已经无伤大雅,正如任何一个人也不可能记得所有的事情,记忆有一些模糊,有一些缺失,并非不能接受——但是,除了你的部分之外。」 渡鸦是诺娃的副手丶同事,工作上的伙伴,几乎参与了诺娃的一切事务,唯一的例外,就是她的家庭。诺娃二十六岁时成为巴尔的选民,同时成为大祭司,三十岁时诞下艾弥薇,在女儿九岁时去世。在生命中最后的这九年里,她有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和艾弥薇独处的,当然,最后几年可能还会加上凛。 渡鸦需要的,就是最后这部分记忆。 「我需要她对你的记忆,因为你是她最钟爱的珍宝,是她记忆中最重要的部分;我还需要她死亡前的记忆,这是将所有记忆碎片融合在一起的钥匙,」渡鸦解释,「这两者都需要你的帮助,艾米。这并不难,也不危险,我保证,可能会对你的大脑有一点点损害,但是程度很轻微,可以忽略不计。」 就看你现在的状态,这话就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啊。 渡鸦就是承载了最多的诺娃记忆的「客体」,估计他没少拿自己折腾,难怪现在精神都不正常了。琼恩本来还以为他是因为诺娃去世,伤心过度,现在看来,还有可能是自己乱搞出了问题。 「如果我拒绝呢?」少女反问。 「难道你不希望看到母亲吗?」渡鸦说,「这挺让人出乎意料的。」 「我希望,但我不是要看到伪装成母亲模样的怪物!」少女忍不住喊出来,「你这样做,根本就不是让她复活,只是制造出一个和她相似的傀儡罢了,我不会帮你做这种事,不,我要阻止你!」 「我并不是在制造怪物,艾米,我是让她重返这个世界,」渡鸦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暂时难以接受,但没有关系,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理解。」 「我不这麽认为。」 「那麽,真可惜,」渡鸦摇摇头,「你要相信,我不愿意这麽做,艾米,但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不得不如此:我会打倒你,强迫你配合提取记忆,这有可能会造成你受伤,甚至会杀死你。」 「就像你当年派一群兽人追杀我和凛一样?」 「啊,你说那件事,我很抱歉,艾米,」渡鸦低头表示歉意,「当时我太愤怒了,没有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幸好它们没有真的伤害到你。」 太愤怒了? 琼恩没听明白,诺娃身死,渡鸦如果说自己伤心至极,精神错乱,这合情合理,他愤怒甚麽?愤怒自己来晚一步,没能救下爱慕的女神?那他应该自杀啊,怎麽会转过头派兽人去杀艾弥薇? 算了,他这人一看就精神不正常,估计当时遭受打击太大,已经神志不清了。 「无论如何,我不会同意你这麽做,」少女坚定地说,「渡鸦叔叔,我觉得你需要休息,请你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否则我只能打倒你。我也不会允许这些和母亲一模一样的怪物存在,我要摧毁她们。」 渡鸦摊开双手,「那麽,我很遗憾,艾米,真的。」 梅菲斯拔出银剑,踢掉高跟鞋,赤足站在地上,摆出戒备的架势,她来参加宴会,穿的是礼服而非银龙甲,幸好武器永远是随身携带的。琼恩仍然躲在暗处,没有露面,准备接应。他心中有点忐忑,按理来说,梅菲斯的战斗力已经达到凡人的顶点,尤其是对抗巫师的时候,她的「冥步」和抗魔力简直就是在开挂,渡鸦能打得过她的可能性很低。但渡鸦应该也不会因为年幼而轻视她,毕竟她(和同伴们一起)刚刚干掉了神王呢。这人精神大概率有问题,但智商看起来还在线,他这麽自信地把梅菲斯约出来,总该有所依仗吧。 渡鸦举起手,在空气中划了一个符号。 地面开始震动,墙壁都在摇晃,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的黑暗中传来,彷佛一头巨大的怪兽正在逼近。琼恩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猜测是否是渡鸦在搞生化试验的时候,弄出来甚麽变异怪物之类,就像迷失森林里那只鹰蛇一样——靠,这麽说的话,那只鹰蛇十有八九是渡鸦搞出来的,琼恩就说这种早就明确记载已经绝种的热带雨林生物,怎麽会出现在东域。 这种搞生化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疯子。 怪兽的庞大身躯从黑暗中显露出来,它通体深红如火,头顶长着两根像野牛一样弯曲的犄角,弓起的后背上,两排巨大的黑色骨刺闪烁着森森寒光。它的鼻孔里喷出滚烫的蒸汽,铜铃般的眼睛盯着面前的金发少女,「晚上好啊,我的女儿,」怪兽口吐人言,「好久不见了。」 ……巴尔! 琼恩险些惊呼出声,他当然认识这只怪兽的身份:前任杀戮之神巴尔。有一次,梅菲斯压制不住自己体内的神力暴走,巴尔险些复活,就是显露出这种形态。但巴尔明明被封印在梅菲斯体内,正义之神提尔的神力,加上晨曦之神兰森德尔的神器,两大高等神死死禁锢住了它,怎麽又跑出来了? 梅菲斯显然也有此疑惑,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体内的封印并未松动,但眼前这只怪兽的气息,却实实在在就是巴尔,这点是无法作伪的。「你在搞甚麽名堂,叔叔?」她喝问。 「严格来说,这和我关系不大,」渡鸦解释,「教会里的某些人,认为诺娃对你过分迁就,妨碍神明的复活,于是暗中做了一些事情。我发现了他们的企图,赶去处理,因此耽误了时间,没来得及去救她。后来我把这些人清理掉,却意外发现他们居然已经搞出了一点成果,」他指了指巴尔,「就是陛下了。」 少女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 琼恩仍然不是很明白,但已经无暇多想,因为就在梅菲斯和渡鸦说话的时候,巴尔猛然发动了袭击。只觉眼前一晃,它庞大的身躯消失在原地,在下一瞬间出现在梅菲斯的身后,一爪当头拍了下来。 它也会「冥步」。 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梅菲斯的冥步就是杀戮神力的运用,巴尔自己怎麽可能不会。少女一矮身,从巴尔的爪下躲开,挥剑反击,但她的银剑砍在怪兽身上,却完全造不成任何伤害。「没用的,女儿,」巴尔低吼,又一爪挥下来,「你的一切力量来源于我,你不可能与我对抗!」 「滚开!」 少女咬着牙,举剑格住,用力一推,逼得巴尔倒退几步。从渡鸦的话中梅菲斯已经明白,眼前的怪兽虽然自称巴尔,其实还并不是真正的邪神,更近似于一位「巴尔子嗣」。以所拥有的杀戮神力而论,对方绝对比不上自己,但梅菲斯不敢动用半点巴尔的力量,否则正合邪神的期望,会加速它的复活。 怪兽咆哮着,不断进逼,它可完全没有任何顾忌,梅菲斯只能躲闪周旋,她没有穿银龙甲,而反击又对怪兽完全造不成伤害。在旁边,渡鸦却丝毫没有插手参战的打算,他举起双手,一直蹲着肩头的那只鸟张开翅膀,呼啦啦地飞了起来,在头顶上盘旋一圈,羽翼上忽然绽放光明。 光如潮水般驱散黑暗,覆盖在七个透明容器上,在浅绿色的液体里,七具一直静滞的女体,忽然微微动了起来。彷佛沉睡初醒,她们的眼睛仍然紧闭,但身体开始伸展,但动作非常缓慢。紫色的丶长长的光线从每一具女体中发出,彼此连接,编织成立体的光网,将正在和怪兽拼斗的梅菲斯笼罩在其中。 渡鸦开始念诵一段冗长的,像是祷文又像是咒语的东西,琼恩完全听不懂,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待,必须行动了。 借助隐形,他静悄悄地走到渡鸦附近,然后突然释放出解离术。 苍白的骨盾在渡鸦身旁竖起,阻挡了这次偷袭,渡鸦对琼恩的出现毫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他的存在。琼恩深深吸了口气,接连掷出两枚萨瓦棋,化作战士魔像,却没有去攻击渡鸦,而是朝着怪兽扑去。 「交换!」他对梅菲斯喊了一声。 少女的剑上光芒陡然绽放,一击劈退了怪兽,转身朝渡鸦扑去。怪兽吼叫着再度冲过来,却被战士魔像挡住了,它一爪挥开一只魔像,让它重重撞在墙壁上,全身裂开,接着又咔擦一口,将另一只魔像拦腰咬断。正当它想继续前冲时,一只砂锅般的拳头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它的额头上,巨大的力量让它一阵晕眩。 「吃我一记北斗神拳啦!」 最高阶的变化魔法之一「钢筋铁骨」,让琼恩在短时间内变身成钢铁侠,全身彷佛覆盖了一层精金铠甲,而且力气陡然间变大十倍,一拳砸出,犹如攻城重槌,打得怪兽晕头转向。乘此机会,梅菲斯已经冲到了渡鸦的身旁,当头一剑斩下。 骨盾再次凭空出现,挡住了少女的攻击。 渡鸦继续念诵着咒语,容器中的女体动作渐渐变快,彷佛即将真正苏醒,她们体内发出的紫色的光线越来越密集,聚焦照射在梅菲斯身上,让少女感觉到莫名的心烦意乱,胸口发闷,呼吸都隐隐有些困难。她不知道渡鸦在做甚麽,但可以肯定的是必须立刻打断他,否则会发生很糟糕的后果。 「弥赛亚!」 少女呼唤着盟约天使的名字,圣光自天穹降下,六对透明光翼自少女背后层层舒张开来,银剑上光芒绽放,凝聚成一个炽烈的光球,朝着渡鸦轰然击下。 这一击显然超出了渡鸦的预计,数个骨盾同时凭空浮现,但只阻挡了一瞬,就被摧枯拉朽地粉碎了。眼看就要被砍中,千钧一发之际,渡鸦整个人往左突然偏移了半尺,险险避开,与此同时,他完成了咒语的最后一个音节。 七个「诺娃」的眼睛同时睁开了。 七双美丽的眼睛,注视着那位黑色礼服丶金发赤足,和她们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无形的力量在空气中涌动着,让少女被硬生生地定格住了,丝毫无法动弹。渡鸦松了口气,看了少女一眼,退后几步,伸手对着不远处正将琼恩一头撞飞的怪兽一指。 正在头顶上盘旋的渡鸦叫了一声,忽然自己燃烧起来,化作一团火球,往下掉落,正好砸中怪兽的脑袋。火焰瞬间在全身蔓延开来,怪兽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叫声,在地上滚来滚去,然而火焰不但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不到几秒钟就将怪兽烧成了一团灰烬。刚刚被怪兽顶飞出去的琼恩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他的「钢筋铁骨」差点被打破,此时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疼,但顾不上喘息,抬头一看,怪兽已经被烧死,少女却僵直不动,明显是被制住,渡鸦在她前方,双手合拢,似乎正要释放一个新的法术。 「去死吧!」 来不及释放法术,而且也怕被防御护盾——高阶巫师总是习惯给自己身上常备几个这东西——所阻挡,琼恩足下发力蹬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朝渡鸦冲过去。魔法暂时极大强化了巫师的身体,渡鸦还没回过神来,琼恩已经冲到了面前,重重一拳朝脸上砸了过来。 嘭! 拳头打在脸上,发出如中败革的声音,渡鸦完全没有受到伤害,但紧接着,琼恩第二拳又轰在肚子上,这次直接打断了两根肋骨,紧接着是第三拳丶第四拳丶第五拳,当他终于停手时,渡鸦已经被揍得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顾不上再管他,琼恩连忙回身看梅菲斯的情况,少女没有受伤,只是被定住了,无法动弹,紫色的光线缠绕着她,不断闪烁游走。琼恩正要想办法,耳边忽然就传来「喀嚓」的碎裂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透明容器的表面,忽然产生了无数细小的裂缝,然后快速扩大,转眼间就碎落在地。在容器破碎的那一瞬间,里面充满的浅绿色液体就化作蒸汽,尽数挥发,只留下那具赤裸女体,亭亭玉立,双眼平视着艾弥薇,美丽但漠无表情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轻轻的笑容。 琼恩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刹那间慢了一拍,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见过无数美丽的女子,也见过无数笑容,灿烂的,可爱的,娇俏的,甜美的,但没有哪一个,能比得上眼前所见。很难用言语来形容,他只觉得有一道光,驱散黑暗,照亮了整个空间,彷佛春风吹拂,冰冻的大地复苏,凛冬悄然逝去。当他从恍惚中恢复过来时,才发现梅菲斯已经挣脱禁锢,正半跪在地上,单臂撑地,另一只手按着额头,脸上露出痛楚的神情。 「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少女吃力地说,「就是头晕得厉害,甚麽都看不见,现在是甚麽情况?」 呃,琼恩也不知道该怎麽描述现在的情况。 不知何时,其他六个容器已经纷纷碎裂,里面的液体蒸发,六具女体软软地倒在地上,明显已经没有半点生命气息。只有那具微笑的女体,悄然间走到了近前,看着倒在地上的渡鸦。 「晚上好,渡鸦。」 虽然全身赤裸,却完全没有半点局促之态,她非常自然地和渡鸦打了个招呼,彷佛一位气度高贵的女王,正在嘉许自己忠诚的将军,「你做得不错,辛苦你了。」 「为你效命是我的荣幸,」渡鸦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鲜血自嘴角不断溢出,「对不起,诺娃,我可能没办法陪你继续走下去了。」 「休息吧,我的朋友,」诺娃——姑且如此称呼——走到渡鸦的面前,半跪着,抚摸着他的脸,「你已经为我做得太多了,谢谢你。能和你相识,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 「真的吗?」渡鸦原本已经黯淡下去的双眼中,挣扎着又恢复了一点点光彩,「我以为……你没那麽喜欢我……」 「我很喜欢你,渡鸦,」诺娃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可靠的伙伴,最亲密的家人,和艾米一样,是我生命中最有价值的珍宝。」 「是吗,那麽真是太好了。谢谢你,诺娃,我先睡了,希望能在梦里和你再相会。」 诺娃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晚安。」 渡鸦闭上眼睛,露出安心的笑容,然后头软软地垂了下来。 诺娃将手覆盖在他的脸上,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站起来,转过身,看着琼恩,「晚上好,」她柔声说,「我是诺娃·梅菲斯。」 「晚…晚上好,伯母,」琼恩偏过头,不敢看她的身体,「我是琼恩,琼恩·兰尼斯特,您叫我琼恩就好了,」他结结巴巴,「我是艾弥薇的,呃,朋友,那个,我们……」 他慌得要命,不知道该怎麽应对,从来没人教过他这种时候应该说甚麽,不,应该说,从来没人想过会出现这种局面。女友死去多年的母亲突然复活,站在面前跟自己打招呼,而且她还没穿衣服,全身上下不着寸缕,琼恩正眼都不敢看。艾弥薇又好像受伤了,不知道情况严不严重,幸好敌人都死了,怪兽被不知那里掉下来的火球烧死,渡鸦则被他一顿天马流星拳干掉——靠,琼恩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是当着女友母亲的面,把她最得力的部下打死了…… 然而诺娃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能帮忙找件衣服给我吗?」她左右看了一圈,问琼恩。 「哦,好,好的。」 琼恩赶快翻空间袋,幸好他是个巫师,而且是个有钱的巫师,家当都带在身上,同时还是个有很多妹子的巫师,所以空间袋里有不少女装,其中以凛的最多,艾弥薇的也有几件。诺娃和艾弥薇的身材基本一样,穿女儿的衣服正合适。 拿出一套衣服递过去,琼恩不敢多看,转身把艾弥薇扶起来。少女按着脑袋,摇摇晃晃,脚步不稳,倚靠在琼恩身上才能勉强站住,「你在和谁说话呢?」她重重地喘了口气,脸色苍白如纸,「我怎麽听不见。」 「来,喝点药水。」 琼恩顾不上回答她,赶快摸出一瓶宁神魔药,弹开盖子,喂艾弥薇喝下去。他不知道少女是受了甚麽伤,但既然看不到外伤,那大概率就是精神受创。精神被攻击也有多种,但喝宁神药水肯定不会错,至少没副作用。少女喝了两口,过了片刻,果然脸色恢复了一些,「我好多了。」她说,然后抬起头,正看见刚刚穿好衣服的诺娃。 空气中的温度陡然降到冰点,琼恩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但这一切都比不上身旁少女脸上的寒意,「你是谁?」她问。 「好久不见了,艾米。」 「别叫我艾米!」少女紧紧握着手中的银剑,「别装成我母亲的模样跟我说话!你究竟是谁!」 「我是诺娃·梅菲斯,你的母亲。」 「胡说八道!」少女的脸涨得通红,「我母亲早已去世多年,你是甚麽怪物?胆敢伪装成她的样子!」 「我记得,我记得我死去了,但又活过来了,」诺娃张开双手,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看来我很幸运,不是吗?我杀过很多人,他们都没这种幸运。」 「我不相信——」 少女的话陡然顿住,强烈的晕眩感让她站立不稳,软软地往后摔倒,琼恩将她一把抱住。「那个,呃,伯母,这里不方便说话,要麽……我们先回去再说?」 「好啊。」诺娃点点头。 她左右看了看,随手一弹,熊熊烈火就从地面腾起,眼前的一切,渡鸦的尸体丶六具赤裸的女体,全都被火焰吞噬,焚烧殆尽。 「走吧,」她说,「你带路。」 艾弥薇和琼恩都去参加宴会了,没人陪自己玩,小女巫闲得无聊,又把那件祭服翻了出来,单手操作,努力了半天终于穿好,对着镜子照来照去,越看越觉得自己漂亮得不得了。「我就说嘛,这件衣服我穿最好看啦。」她自言自语。 「你可以把裙摆截短一点,这样和你身高更搭,现在的裙摆有点长了。」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背后说。 凛低头看看,「没有啊,我觉得正合适。」 「要完全露出小腿才好看,这衣服是按照我的身材定制的,你穿就稍微长了点。」 「哦,原来如此,」凛若有所思,一边把裙子往上提,一边回头看是谁在说话,这一看就把她吓得差点蹦起来,「阿……阿姨!」 「是我,好久不见了,小凛,」诺娃微笑着,「你都长成大姑娘了呢。」 「阿姨,你……你……」凛战战兢兢地问,「你不是……」 诺娃笑而不语。 金发少女冷着脸走进来,凛彷佛看见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艾弥薇,这是怎麽回事啊?」 「没甚麽,你认错人了,她不是我母亲。」 「可是,可是她……」 「我说你认错了。」 艾弥薇不由分说,直接把凛拖走了,留下琼恩和诺娃面面相觑。「那个,伯母,」琼恩小心翼翼地说,「你看已经很晚了,要麽先休息?有甚麽事我们明天再说。艾弥薇那边,我去和她谈谈。」 诺娃轻轻点了点头,「麻烦你了,琼恩。」 「不不,不麻烦,应该的。欢迎您回来,呃,那个,我是说,我和艾弥薇都很高兴,对,很高兴。」 琼恩语无伦次,勉强应付几句,赶紧开溜。等出了门才想起来,这是凛的卧室,但此时也管不了这麽多了。莎珞克从走廊那头走过来,「怎麽回事?」魅魔疑惑地问,「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两个艾弥薇?」 「你看错了。」 「不会啊,我看得很清楚,相貌丶身材丶衣服丶走路的姿态,还有那种自高自大的气质,都是一模一样,」莎珞克说,「你在宴会上遇到她失散多年的姐妹了?」 如果真是姐妹就好了。 琼恩实在没心思跟她多说,至少不能站在这走廊里解释,「刚才艾弥薇拉着凛去哪了?」 「好像去她自己房间了。」 琼恩赶快过去,同时吩咐莎珞克召集所有妹子,「请姐姐也过来,就说有急事要商量,还有塔拉夏,莎琳娜……算了,她就别叫了。」 「干嘛,要开会?」 「别多问了,赶快去。」 片刻之后,琼恩和他的后宫成员们都在艾弥薇的房间里聚齐了。 「这麽说,渡鸦城主真的把艾弥薇的母亲复活了?」本来正在温习占星术的珊嘉被突然叫过来,然后就听到了这麽惊人的消息,一向从容不迫的姐姐也没办法保持淡定了,「这个也太……太出人意料了吧?」 「她真的是艾弥薇的母亲?」维若拉提出疑问,「不会是别人伪装的吧?」 「是真的,」凛频频点头,她正和艾弥薇挤在一起,抱着金发少女的胳膊不放手,彷佛这样能给她增加安全感,「她说话那语气,她笑起来的那样子,百分之百就是阿姨,绝对绝对没错的,不可能是有人冒充。你们不知道,我刚才回头一看,都差点吓死了,」她拍着自己的胸口,「真是的,阿姨也不打个招呼,她突然冲我一笑,我心脏病都快犯了。」 ……没听说你有心脏病啊。 「刚刚得的,被阿姨吓出来的!」 「我看她笑得挺温柔的啊,」莎珞克对凛的话表示质疑,「我当时远远看着,还在想,艾弥薇甚麽时候变得这麽有女人味了,感觉一下子就长大了十岁似的。」 可不是麽,诺娃成为选民的时候是二十六岁,之后身体年龄就几乎没有成长过,艾弥薇现在十六岁,正好是差了十岁,你眼光还真准。 「你不懂,阿姨板着脸的时候其实不可怕,最可怕的时候就是笑的时候,」凛一副「我见得多了」的模样,「尤其是她笑得越温柔,那就越恐怖,不是要去杀人,就是要我罚站——」 「她不是我母亲。」艾弥薇忽然冷冷地说。 「可是……」 「她或许是和母亲长得很像,她也或许是有母亲的记忆,但这些算得了甚麽?」金发的少女情绪抑制不住地变得激动,「我的母亲早在七年前就去世了,就在我面前,凛帮我将她埋葬。她已经永远安息,这个人只不过是渡鸦搞出来的一个傀儡而已!难道说,琼恩,如果有一天,有个人站在你面前,就因为她长得和你的亲人一模一样,就因为她记得你的一些事情,你就会认为她就是你的那位亲人吗?」 坦白地说,琼恩还真不知道。 他此世的父母也已经不在人世多年,到现在为止连凶手都找到,虽然明面上是两个阴魂城的巫师斗殴,波及无辜,但琼恩觉得肯定没这麽简单,背后应该还有真凶。如果说,有一天,他的父母突然回来了,说他们死而复生,能记得过去的一切事情……那麽,他们真的就是自己的父母吗? 女孩们互相看着,谁也没说话,凛大概是极少见到如此暴怒的少女,已经吓得自己缩到角落里去了。琼恩没办法,这种时候,显然只能自己顶上,「那麽,总之,先看看再说?」他小心翼翼地提议,「静观其变嘛。」 说得直白点,这就是装鸵鸟,但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累了,你们先聊,」艾弥薇说,「珊嘉姐姐,借你房间我去睡一觉。哦,对了,我把你的衣服弄坏了,鞋也弄丢了,对不起。」 她今晚参加宴会,穿的是珊嘉的礼服和高跟鞋,结果打斗的时候,衣服破损,鞋则是在开打之前就自己踢飞了,后来诺娃直接放火毁灭现场,甚麽都烧成了灰烬。 「没事的,你去我房间休息吧,」珊嘉笑着说,「那双鞋我穿着不合适,早就想扔了,只是一直舍不得。你的鞋太少了,过几天我陪你去买几双,让琼恩付钱。」 「他的钱不就是我们的?」艾弥薇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那我先去睡了。」 少女走后,房间里的气氛总算变得没那麽凝重了,凛又从角落里爬回来,大家议论纷纷。「艾弥薇和她母亲真的那麽像吗?」珊嘉好奇地问,「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莎珞克保证,「我刚才亲眼所见。」 「当然一样啦,」凛撇了撇嘴,「连腿都一样长得过分,总是嘲笑我矮。」 「艾弥薇甚麽时候嘲笑过你矮了?」 「她天天站在我身边就是在嘲笑我,还有阿姨也是,这麽多年没见了,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我的衣服你穿着裙摆有点长——听听,这不就是在说我矮嘛。」 「……人家没那个意思吧。」 说到这里,琼恩正好有个疑问:「凛,你怎麽一下子就认出来她是,呃,那个人,而不是艾弥薇呢?」 当时艾弥薇还没进门,凛只看到了诺娃,两人相貌是如此相似,琼恩都要仔细看才能分辨,凛怎麽一回头,就看出来她是诺娃而不是艾弥薇呢? 「你瞎啊,她们明明区别很大好吧,」凛大概是真被吓到了,心有馀悸,说话口气都变得很坏,「阿姨的胸要比艾弥薇大一圈,这个你都看不出来?」 这个我还真没看出来…… 「是要大一些。」莎珞克点头,表示赞同凛的说法。 「我怎麽就没看出来,」琼恩嘀咕着,「不过也是,像艾弥薇这麽高还这麽小的本来就寥寥无几。」 一片沉寂。 琼恩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发现所有妹子都看着他背后。不祥感陡然升起,他战战兢兢地丶一点一点地回过头去,发现那位「既高且小」的金发少女,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站在门口,冷冷地盯着他。
第十七章 背后评价女友的胸不够大,结果被回来拿睡衣的当事人当场抓包,下场可想而知。琼恩被狠狠揍了一顿,最后保证绝不再犯,并且写一份超过五千字的悔过书,总算才勉强过关。 「艾弥薇脾气越来越大了,」他抱怨,「我就是随口开个玩笑。」 珊嘉屈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活该。她心情不好,你还在胡说八道,不是找打麽。」 「我知道,我就是说说而已。」 琼恩也很发愁,本来多开心,每天吃饭丶睡觉丶玩,偶尔打打小怪兽,生活简直不要太美好,如今突然天上掉下来一个岳母,关键是这岳母还是死而复活的,更关键是艾弥薇还坚决不承认她,这要让大家关系怎麽相处? 他绞尽脑汁,回忆自己看过的一切小说丶电影丶美剧丶动漫等等,试图从中间找到可以学习借鉴的先例,或者灵感,然而一无所获。或许是他见识不够广博,反正不记得有这种类似的剧情可以参照。 啊,想起来了,有个人或许知道。 「凛,格拉兹特那本书,你都看完了吧?」 「没有啊,那麽长,怎麽可能全看完,」凛想了想,「大概看了四分之一吧。」 你这阅读速度不行啊,看小说当然要一目十行才对,又不是世界名着,看那麽仔细做甚麽? 「那在你看的这四分之一里,有没有类似近似的故事的?」 「类似甚麽?」 「就是现在这样子啊,」琼恩两手一摊,「女儿和男友生活在一起,去世多年的母亲突然复活了,女儿却不承认她,男友在中间不知所措——有没有这种故事,我参考一下。」 「哦,懂了,我想想啊,」凛思索了几秒钟,「没有。」 「你这也太快了吧?认真想想啊。」 「真的没有,这麽奇葩的情节,也就是现实中才有可能发生,故事里肯定不会出现的,」凛很肯定地说,「如果出现的话,那通常就是在某些私下流传,不宜公开的文稿里,结局都大同小异,符合所有男性的幻想——嗯,你懂的。」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话说你为甚麽会懂这麽多啊? 「大概是因为我聪明吧。」凛理所当然地说。 凛显然不靠谱,琼恩有心把格拉兹特那本《后宫战略》借来自己翻翻,但一想它那麽厚,就望而却步了。他和格拉兹特的关系又不好,不能直接去问这位大恶魔。这种时候,就迫切需要一位见多识广,甚麽地方都去过的长者,来指点迷津了,可惜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啊。 琼恩自己才十七岁,看看身边的妹子们,艾弥薇是当事人,排除,珊嘉和自己同岁,莎珞克比自己还小一点,凛倒是大一岁,但她可以直接忽略,维若拉……对了,还有维若拉。 「你问我干吗?」传道巫师莫名其妙,「我又没比你大多少。」 维若拉二十六岁,比琼恩确实大不了多少,而且她大多数时间都在教会里待着,见闻也不见得比琼恩广博到哪里去。但她是本代的传道巫师,而传道巫师这种生物有一种特殊技能,就是能够借助神力「虹雾」,将所有的知识丶见闻丶阅历都保存其中,代代相传。也就是说,只要维若拉愿意,她是可以翻阅历史上之前八十六位传道巫师的人生记忆的。 当然,琼恩不需要她翻那麽多,只要看马伦的就可以了。 马伦虽然活得不算久,按照巫师的标准可以算短命,但一生多姿多彩,走南闯北,情人无数,仇家遍地——除了最后一点之外,其他都和琼恩很像。有鉴于此,琼恩觉得,看看马伦的记忆,或许能够有所发现,有所收益。 然后他发现,确实很有收益。 正常来说,只有传道巫师才能看到先辈们的记忆,外人是看不到的,但琼恩是个例外,他多多少少也有一点「虹雾」,从而能够混淆过去,被当成也是传道巫师。在维若拉的帮助下,琼恩彷佛看一部长篇连续剧——当然是不断快进的——跟着马伦同学一路成长,从学习魔法开始,然后就不断泡妞丶泡妞丶泡妞,以及泡妞…… 「等一下,这人怎麽每天都在勾搭妹子?」 「是啊,这就是他的标准生活状态,平均每十天换一个,从进入魔法学校开始就是这样。你如果不想看他每天勾引女人,只能去看他十四岁之前的记忆。」 「……算了,继续看吧。」 坦白说,马伦的记忆如果当做连续剧来看,还是挺好看的,至少女性角色都还过得去,就算按照琼恩这样已经被身边妹子给养得极度挑剔的标准,一半也都能打到及格以上,甚至偶尔还有几个极品,也就是不比珊嘉丶艾弥薇逊色多少的那种。因为不可描述的内容实在太多,他一开始看得很兴奋,不得不让传道巫师帮助他冷静。然而,当他看了两个小时——大概相当于马伦的人生过了三分之二——之后,终于也受不了了。 琼恩本来抱着「就算找不到类似的经验借鉴,至少可以学学泡妞技巧」的想法,然后他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年轻,太单纯,而且还太天真了。如果按照一部爱情动作艺术片的标准来衡量,马伦的人生,就是属于基本没有剧情,只有动作场景的那种。他压根没有甚麽泡妞技巧——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就是直接用金钱丶用权势丶用地位,甚至用力量直接碾压,比如说琼恩就已经不止一次地看到,他居然用魔法催眠妹子,让对方爱上自己,乖乖献身。 「喂喂,这样你们教会也是允许的吗?」 「允许啊,你没发现他很厉害吗?这个催眠法术,他在这个地方做了点自己的改造,效果增强了至少三分之一。」 「可是这是犯罪吧?你们的神都不管的吗?」 「吾主不关心善恶,」维若拉回答,「唯有不断精进奥法,才是永恒。」 也是,琼恩想了起来,巫师之神阿祖斯,本来就不是甚麽善神,否则的话,也不会定下「必须经由魔法决斗杀死前任,才能成为新任传道巫师」这种类似狼群的凶残制度了。若非动荡年代之后,魔法女神强行干涉,改变了规则,维若拉这第八十七任传道巫师的位置,就必须是把那位前任砍死才能坐上去。 三个小时的快进连续剧看完,琼恩感觉自己虽然坐着没动都累得够呛,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至少又学到了一些粉红法术——马伦非常擅长此道,用得特别熟练——但和他一开始的目标,显然还是相去甚远。在马伦短暂而精彩的人生中,他还真遇到过一次「妹子的母亲死而复活」的剧情,那是他某次游历到卡丽珊,一位少女向他求助,说母亲被强盗杀死,恳求马伦将她复活。马伦费了半天周折,花了很大代价,真的把妹子的母亲复活了,然后…… 然后他就把母女两人一起弄上床了。 「这家伙真是个人渣丶禽兽,」琼恩评价,「太过分了。」 「但你明明看得很开心啊,」维若拉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其实你也有打过这个主意的吧?」 「没有,真的没有,」琼恩赶快否认,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被艾弥薇听到了会出人命的,「我警告你别乱说啊,熟归熟,你乱说话我一样告你诽谤!」 「可是你刚才看到这段的时候,在我里面一下子就变大了啊。」 「……」 总而言之,马伦的记忆对于解决眼前问题也没多少参考价值,看来指望别人帮忙是指望不上的,一切还是要靠自己。 琼恩一夜没睡好,早上起来,顶着一对大大的黑眼圈,无精打采地准备下楼去吃早餐。刚走到楼梯口,背后的房门忽然打开了,金发的女子从中走出来。 「早,艾弥薇。」他随口打招呼。 「早上好,琼恩,不过我不是艾米呢。」 「伯母早上好!」琼恩立刻站得笔直,「对不起,我认错了,对不起。」 诺娃掩着嘴,呵呵地笑了两声,「那麽紧张干嘛?我又不会把你砍成七八块,给你的每个情人都送一份。虽然你看起来不是很专一,但毕竟还是我女儿的男友嘛,我会对你格外宽容一些的。」 ……正因为我是你女儿的男友,不专一才更有可能被你砍成七八块吧。 「开个玩笑,别当真,」诺娃说,「早晨起来说个笑话,有利于头脑快速清醒。」 是的,我现在头脑就无比清醒。 「不过,我有那麽容易被和艾米弄混吗?」诺娃疑惑地问,「连你都认不出来?」 呃,仔细看是应该能分辨的,但刚才确实不太清醒,又是仓促之间没反应过来,忘了身边已经又多了一个「梅菲斯」。 「但我和艾米应该还是不一样的吧,我比她老多了。」 「哪有,伯母太谦虚了,你和艾弥薇看起来一样年轻,不特别说明的话,绝对不会有人认为是母女,只会以为是姐妹,还是双胞胎。」 「很会说话嘛,我有点明白艾米为甚麽会喜欢你了,」诺娃点点头,「你进来吧。」 「啊?」 「我是有些事情要问你,不要胡思乱想,」诺娃瞥了他一眼,「看你一副没睡好的样子,你不会昨晚一直想着某些奇奇怪怪的剧情,所以兴奋得睡不着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琼恩吓了一跳,赶快信誓旦旦,「我保证,我绝对没有想过那件事情。」 「哦,我的意思是,你不要想太多,我不会因为你杀了我的助手,就把你骗进来一剑砍死给他报仇的。」 「……原来您是这个意思。」 「是啊,不然呢?你以为我是甚麽意思?」 「呃,没错,伯母,我也以为您就是这个意思。」 琼恩乖乖地跟着诺娃进了房间,把门关上,小心翼翼地在椅子上坐下。诺娃端了一杯奶茶给他,「尝尝看,我刚做的。」 「伯母的手艺真是太棒了,」琼恩刚沾了沾唇,就赶紧拍马屁,「我从没喝过这麽好喝的奶茶,应该传授给艾弥薇,不然就太浪费了。」 「你可以叫她艾米,」诺娃微笑,「她不喜欢别人叫她艾米,因为觉得像是在把她当做小孩子,但我想你应该可以例外。」 「呃,我还是叫她艾弥薇好了,反正也习惯了。」 和琼恩在一起的时候,少女确实曾经说过,不喜欢别人叫她的昵称,因为这个缘故,琼恩也好,凛也好,还有其他朋友,都是叫她艾弥薇。琼恩自觉如果自己坚持要求的话,或许少女会对他破例,但他不想行使这个特权。 「好吧,琼恩,」诺娃拉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她穿得还是昨天琼恩给的那套衣服,浅蓝色的衬衫,米白色的长裤,头发用凛的一根簪子盘成发髻,看起来真的就和艾弥薇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而且仔细看,肯定分辨不出来。不过,衬衫的胸口怎麽好像有两个凸点,琼恩疑惑地想,然后陡然反应过来:他昨天匆匆忙忙之间,只给了一套衬衫和长裤,没有给内衣…… 「这是凛的房间吧,她的内衣都不太适合,」注意到琼恩的目光,诺娃大大方方地说,「文胸都偏大,穿上不舒服,所以我就没穿。你待会能方便给我拿几套艾米的内衣吗?」 「没问题没问题,呃,我现在就有,你要不要去换上?」 「哦,你平常都随身带着我女儿的内衣吗?」 「不是啊,她们几个的衣服我这里都有——啊啊,不是的,伯母,你听我解释,我有个次元袋,能装很多东西,她们都嫌麻烦,所以把衣服都丢在我这里。我真的不是偷偷拿您女儿内衣的心理变态,你要相信我啊!」 「拿自己喜欢的人的内衣,也谈不上心理变态啊,」诺娃轻描淡写地说,「我觉得很正常。我还曾经问渡鸦要不要我的内衣,打算送几件给他,可惜那家伙脸皮太薄,死活不敢要,真是没胆量。」 呃,你这麽说一个跟随你二十多年,殚精竭虑,勤勤恳恳,辛辛苦苦帮你复活,最后死在你面前的朋友,是不是不太好? 「实话实说嘛,」诺娃说,「那家伙别的甚麽都好,就是胆子太小,如果他肯早点跟我表白,我说不准就答应了。我最不喜欢男人扭扭捏捏,想要甚麽就直说,直接去拿,去抢,连说都不敢说,遮遮掩掩的,有甚麽意思呢,你说对不对?」 「对对,完全正确,」琼恩举双手赞成,反正现在对方无论说甚麽,他都毫不犹豫不假思索地立刻附和一波,「伯母说得太有道理了,男人就应该直截了当,坦坦荡荡,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想法,实事求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好孩子,」诺娃夸奖,「那麽如果我拿几件内衣给你,你会收下的对吗?」 「当然,伯母你拿甚麽我都毕恭毕敬地接受——咦,等等,你刚才是说……」 「内衣啊,我的。」 「不不,那怎麽行!」琼恩赶快摆手,「我怎麽能拿你的内衣,这绝对不行。」 「为甚麽?你不是说要坦诚面对自己吗?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啊,」诺娃用左手托着脸,疑惑地问。 「您误会了,我不喜欢。」 「真的?」 「真的!」 「开始你不是说,你有一个次元袋,很方便,大家都请你帮忙保管衣服吗?」诺娃说,「你看,我甚麽都没带,衣服一件也没有,我总不能一直穿艾米的衣服吧。外套还罢了,内衣总不能混着穿,所以我准备今天去买几套新的,你帮我保管,不可以吗?」 「哦,这样啊,」琼恩大大地松了口气,「当然可以。」 虽然感觉还是有点怪怪的,但就当自己是一个移动衣柜好了,如此一想,也就释然了。琼恩正在自我做心理建设,诺娃接下来的话又把他吓得够呛。 「那就好,」诺娃说,「我还在奇怪呢,你为甚麽不肯帮我这个忙——难道,你不喜欢新的,只喜欢我穿过的?」 「绝无此意!」 经过一番乱七八糟,让琼恩心惊胆战的沟通,终于,诺娃开始说到正题。 「现在是哪一年?」她问。 「现在是1374DR,六月的第二个星期。」 「1374DR?这麽说,我已经死了七年了?」 「……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确实是这样没错。」 「完全没感觉啊,恍如昨日,嗯,对我来说就是昨日,」诺娃感叹了一句,「那麽,这里是哪里呢?」 「此地是雅尔贝琳娜城,位于东域的恩瑟境内,迷失森林之中。」 「雅尔贝琳娜城?哦,神姬的那座『空中花园』?」 「是的。」 诺娃生下艾弥薇后,就带着她在彻森塔的御宇山中居住,距离此地也不远,只隔了一条蜿蜒河。「渡鸦帮神姬代理城主的那地方啊,难怪昨天夜里我看着,隐约觉得有点眼熟,」诺娃点点头,「以前曾经来过一次。」 说到这里,琼恩之前就有个疑问,正好顺便问出来。既然渡鸦是诺娃的忠实爱慕者,跟随她多年,怎麽会又帮神姬在这里做代理城主?虽说他这个城主似乎也不怎麽尽职,平常连人都看不到,摸鱼摸得厉害,但怎麽说也是一份工作,偶尔也要来冒个泡的。 「没办法啊,妹妹拜托,他做兄长的,总不能一口回绝。」 「啊?」 琼恩这才知道,原来渡鸦和神姬是兄妹,不过年龄差距有点大,渡鸦要年长十来岁。两人的父亲原本是穆罕一个小城邦的国王,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叛国投敌,举家南迁到恩瑟。渡鸦是在穆罕出生,父亲叛逃恩瑟后,他没有跟随,反而北上去了塞尔,在红袍巫师会里待了几年,后来又辗转各地,在二十岁的时候遇到了诺娃,一见钟情,追随左右,在中土大陆闯荡。 神姬是渡鸦的父亲移居恩瑟后才出生的,十六岁时嫁给了神王吉勒今,此后就一直没离开过,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兄妹俩其实都没见过面。后来是因为大约在二十年前,新上任的巴尔选民丶大祭司诺娃,筹划将教会的大本营移居到东域,渡鸦负责具体执行,顺便回家见了见家人,以及刚刚出嫁的小妹妹。 吉勒今对新婚的妻子极为宠爱,在神姬的极力劝说下,神王答应对巴尔教会网开一面,给了特别许可,允许其在东域活动,否则的话,巴尔教会根本就无法进入东域。巴尔的神位,继承自远古的死神耶格,而耶格正是昔日在坠星海上,在九层地狱的见证下,与东域神王签署《诸神协定》的中土七神之一。在协定中,七神代表中土全体神明做了承诺,不得侵犯神王的领地丶神权和信仰,虽然数千年过去,承诺仍然是有效的。 因此缘故,神姬对巴尔教会,对渡鸦,都是有一份大人情。渡鸦后来协助神姬谋杀神王,并且答应帮她代理城主,也正基于此,算是报答。 原来如此,琼恩总算搞清楚了渡鸦的来历,虽然他已经死了,现在知道也没甚麽意义——等等,这岂不是说,琼恩昨晚刚刚把恩瑟神姬的哥哥给杀了? 「你不用太担心,」诺娃安慰他,「他们兄妹俩的关系也没有特别亲密。」 从小到大十几年都没见过的兄妹,要说关系不亲密,琼恩倒是相信的。但反过来说,再怎麽不亲密,那也是兄妹啊。神姬肯为了渡鸦去拜托神王,渡鸦肯帮神姬去谋杀神王,说明他们俩在彼此心目中还是有地位有分量的——等一下,怎麽好像倒霉的总是神王?明明是他高抬贵手,允许巴尔来自己地盘上搞事,结果人情都算在神姬头上,最后就因为这份人情,渡鸦帮神姬把他干掉了。 「没办法,我们的陛下是谋杀之神嘛,」诺娃说,「喜欢谋杀,鼓励谋杀,热爱谋杀——所以当我们听说神姬要谋杀丈夫的时候,我们怎麽能袖手旁观呢?就算不为了还人情,也要略尽绵薄之力才对。」 我严重怀疑你们不仅仅是「略尽绵薄之力」,搞不好是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甚至说不定神姬这个想法都是你们撺掇的。人家一国王后做得好端端的,丈夫也很宠爱,为甚麽婚后没几年就突然翻脸要谋杀亲夫?这其中一定有鬼啊。 「这个真没有,」诺娃澄清,「神姬要杀神王是另有缘故,这事和我们真的没关系,我们充其量也就是顺手帮了点忙。」 算了,这事琼恩不关心,他和神王又没交情,懒得为其抱屈,再说了,神王彻底死掉,也有他一份力呢。 「既然这里是雅尔贝琳娜城,那你们怎麽会来这里呢?我看你和你的朋友们,应该都不是中土人吧,」诺娃问,「你和艾米是怎麽认识的呢?讲讲你们的故事吧,琼恩,正好也让我知道,这七年里,究竟都发生了些甚麽。」 「哦,好的,伯母,那麽我就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琼恩正襟危坐,喝了口奶茶润润嗓子,因为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如你所见,我是一名巫师,来自阴魂城,是耐瑟瑞尔的遗民。有一天,我奉命出城去送一封信,遇到了艾弥薇。」 大概花了一个多小时,琼恩终于从他和艾弥薇相识开始,一直说到现在,讲得他口乾舌燥。诺娃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追问各种细节。「所以说,你就是当时在沙漠里,看到艾米一剑斩杀骨虫,就对她一见钟情?」 「嗯,算是吧。」 「看来你喜欢强势的女性,」诺娃评价,「我听说这种人都有受虐倾向,喜欢被绑起来。」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涉及到这种问题,琼恩终于不能再拍马屁附和了,「我完全没有受虐倾向,也不喜欢被绑起来。我单纯就是喜欢英姿飒爽的小姐而已,像艾弥薇这样,又美丽,又英武,就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女性——呃,就像渡鸦先生一样,他喜欢伯母你,应该也是出于和我一样的心情吧。」 「可是我很温柔啊,我又不像艾米那样,从小就争强好胜。」 「……」 琼恩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因为怎麽回答似乎都不对,只能保持微笑,微笑。诺娃怎麽说就怎麽说吧,只要艾弥薇不误会他喜欢被绑起来就行了。等等,诺娃说的「喜欢被绑起来」,究竟是指在甚麽时候喜欢被绑起来?算了,这个问题不能深思。 「而且你和渡鸦明显不一样嘛,」诺娃接着说,「渡鸦可没你这麽坏。你看,你对艾米一见钟情,然后就用卑鄙的手段得到了她。」 「……对不起。」 琼恩和艾弥薇的初识,确实谈不上多麽光彩,后来两人共同经历了这麽多事情,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在地狱的时候,琼恩终于让艾弥薇解开心结,挨了一巴掌,换来一切既往不咎,冰释前嫌。问题是他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女儿原谅了,母亲兴师问罪怎麽办? 「不用向我道歉,这是你们俩自己的事情。」诺娃摆摆手,然后开始静静地沉思。 琼恩不敢打扰,只能在旁边静静等着。过了不知多久,诺娃才终于像是回过神来,「疯神的权柄遗落,班恩已经复活,米尔寇仍无踪迹,克兰沃是新的死神,对吧?」 「是的。」 动荡年代后,凡人希瑞克登上神位,一度成为最强大的神明,但后来却莫名地陷入疯狂,导致部分权柄丧失。首先是「死亡」神职,在四年前被克兰沃夺走,然后在一年多前,班恩也复活了。相比起来,死亡三神中的另外两位:米尔寇和巴尔,就很不给力了。米尔寇杳无音讯,估计是死透了,巴尔麽,倒还没彻底死透,偶尔还试图诈尸,但看起来也没甚麽希望。 神明死而复活,在历史上并非没有先例,但都少不了一帮忠实信徒的努力。巴尔教会原本就已经是风雨飘摇,七年前诺娃身死,更是遭受了重大打击,虽然还有渡鸦在,但看他的样子,满心都是想着复活女神,估计也没功夫去管教会。反正琼恩这两年来东奔西走,见闻也不少,从来就没听说过巴尔教会的活动讯息,估计就算没解散,应该也在倒闭边缘了。 当然,这话只能放在心里想想,不能当面说。毕竟眼前这位,还是巴尔的大祭司呢。 这也是琼恩最担心的一点。其实在这种魔法世界,死者复活并不是绝对惊世骇俗,不可接受,当然,通常都是新死者复活,像诺娃这样死了七年突然又回来的,的确闻所未闻。但这些都不是原则性问题,至少对于琼恩来说不是,复活就复活呗,关他甚麽事?只要不反对他和艾弥薇在一起就行了。就算反对琼恩也不怕,大不了私奔。当然,艾弥薇现在没法接受这个「母亲」,琼恩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但他毕竟不是当事人,终究隔了一层,没办法做到感同身受,而且他觉得,随着时间推移,少女总归还是会承认现实。真正让他担忧的,是「巴尔复活」的问题。 诺娃七年前身死,就是为了推动巴尔复活的大业,四处杀戮,既得罪了新的神明,又结下了无数血仇,最终被敌人找上门。那麽她现在重返人世,是否依旧秉持此念,仍未放弃?还是那句话,琼恩对巴尔其实没甚麽恶感,但艾弥薇怎麽办? 别的都不是原则问题,只有这件事,是原则问题。 如果诺娃经过生死一场,大彻大悟,放弃之前的执念,那她无论有任何心愿,琼恩都尽力去为她完成,她有任何要求,琼恩都想办法去做到;但倘若她仍然想着复活巴尔,甚至不惜为此伤害艾弥薇,那琼恩就无法容忍,只能拔剑相向了。 然而就现在来看,诺娃似乎仍然对邪神复活这件事抱有期望。 坦白地说,琼恩并不寄希望于诺娃立刻就改弦更张,毕竟这是她生前为之努力的最高目标,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但毕竟,时代变了,七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多事情已经和当年不一样了。诺娃如果理智的话,就应该能意识到这一点,逐渐修正自己的想法。 虽然,指望一位邪神的大祭司「理智」,似乎是个不怎麽好笑的冷笑话。 琼恩两世为人,在他不算太短暂的生命中,也见识过太多的例子,人会因为长期追逐某个目标,陷入偏执,到最后已经无法用道理沟通。就算再怎麽劝说教诲丶分析利弊,哪怕威逼利诱,都无济于事,无法令其回头,因为对于这些人来说,这已经是其生命中最重要的意义,若是否定它,就意味着彻底否定自己,让自己的一切看起来像个笑话。 人是永远不可能真正否定自己的。 但是,琼恩仍然想努力尝试一下。 「伯母。」 「嗯?」 「有件事,我想和伯母商量一下,」琼恩小心地说,「艾弥薇身上,有一个诅咒,她告诉我说,是伯母你下的——我想问,这个诅咒,有办法解除吗?」 和艾弥薇在一起这麽久,两人始终没办法像别的情人那样完成最后一步,原因就在于少女身上有一个诅咒。这个诅咒是诺娃在临死前所下,效果是一旦交合,巴尔就会诞生。琼恩也想过办法,试图解除这个诅咒,但没有半点进展。虽说只要小心点,诅咒就不会发作,但这终究是个隐患。琼恩和艾弥薇现在都还年少,还有时间和耐心,但总不能真的一辈子这样吧。 诺娃笑吟吟地看着琼恩,看得他心里一阵阵地发慌。 「呃,那个,伯母,我就是说说而已,你别介意,如果不能解除就算了,没事的,反正我们这麽久也都过来了。」 「我正奇怪呢,刚才没好意思问,」诺娃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你和艾米在一起这麽久,难道都没有……嗯?」 这个问题您就别追问了好吧。 「明白了,我不问——至于那个诅咒麽,解除的办法,自然也是有的。」 「真的?」琼恩大喜过望,「那要怎麽做?」 「忘了。」 「……」 「没办法,你知道,我刚活过来,很多东西还记得不是特别清楚,而且记忆里的有些地方,好像有一些莫名的空白,」诺娃温柔地笑了笑,「肯定是渡鸦那家伙,偷工减料,给我拼凑的记忆不完整。等我下次死了,要去好好教训他一顿。」 「……我明白了。」 诺娃说的是真是假,琼恩无从判断。不排除她说的属实,渡鸦搞出来的这套东西,惊世骇俗,闻所未闻,从创意到技术,都是前无古人大约也后无来者,出点疏漏很正常。渡鸦自己也都说过,他也不能保证没有偏差,只是认为程度不重,不影响大局。考虑到这种疯狂科学家类型的反派角色,基本上都是自信过头,琼恩觉得他的话应该打折扣来听。当然,诺娃也有可能在撒谎,有可能她记得解咒的方法,但不愿意透露,更有可能是根本就没有甚麽解咒之法。 无论哪一种可能,琼恩都没办法再追问,这个话题就只能暂时到此为止。 离开诺娃的房间,琼恩想了想,决定暂且不去打扰艾弥薇,让她先休息。凛还在睡懒觉,维若拉在忙着研究解咒,都不能打扰,莎珞克难得休假,琼恩也没好意思再叫她。他独自一人吃完早餐,走出旅店,前往城市中心的巫师塔。 「早上好,诺玛。」琼恩和塔灵打招呼。 「早上好,琼恩,」诺玛不苟言笑,「你是来拜访御主的吗?她在图书馆里。」 「好的,谢谢。」 琼恩来到图书馆,正看见珊嘉站在一个高高的梯子上,在书架上寻找着甚麽。他站在下方,欣赏了一会姐姐的裙底风光,然后漂浮上来,站在姐姐身侧。「找甚麽呢?」他问。 珊嘉被吓了一跳,差点从梯子上摔下去,幸好琼恩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吓我一跳!」姐姐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这麽鬼鬼祟祟的。」 「我哪有,」琼恩很委屈,「我就是想上来给姐姐帮忙。」 「我在找本书,索引上说应该就在这一排,」珊嘉的手指从一排书脊上慢慢移过,「啊,找到了。」 她吃力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巨大的书,交给琼恩。琼恩伸手抱起,还没来得及看书名,就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整个人往下一坠。「好重。」他惊讶。 「拿稳,别摔了。」姐姐叮嘱。 回到地面,琼恩把书放在桌上,挥袖拂去表面的微尘,读出封面上的名字:伊玛斯卡帝国衰亡史,下面的作者名字是爱德华·吉本。「这是甚麽书?」 「历史书啊,记录伊玛斯卡帝国后期,以及东域诸国前期历史的。」 「我知道,我是说,姐姐你找这本书干嘛?」 「我查份资料,」珊嘉说,「我从别的地方看到:在伊玛斯卡帝国后期,有一位神秘的女士,很多重大事件的发生,似乎都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说法说,连皇室在做决策时,都常常徵求她的意见,」她看了琼恩一眼,「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提及这位神秘女士的名字,只是称呼她为『雅公主』。」 第十八章 雅公主。 琼恩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他听过一个类似的,凯瑟琳和扎瑞尔都提到过的名字——准确地说不是名字而是昵称:小雅。 从她们口中透露的只言片语,拼凑出的「小雅」,是这样一个形象:凯瑟琳的闺中密友,琼恩(前世)的未婚妻,机谋过人,连扎瑞尔都上过她的当,从此对她避让三分。猜测起来,琼恩前世的死应该也与其有关,甚至连伊玛斯卡帝国的分裂,翔龙凤凰内战,也未必和她能脱开干系。总之,是一位极聪明,极危险,极美丽的女子——最后一点是琼恩自己脑补的。 而这位「小雅」,极有可能就是珊嘉的前世。 凯瑟琳和扎瑞尔,都称珊嘉为「小雅」,她们俩同时都认错的可能性,琼恩觉得似乎不太大。但如果承认这一点,那麻烦可就大了,本来珊嘉和阿拉莎的关系,就已经让琼恩觉得无比头疼,现在又多了一个小雅,还要不要人活了? 姐姐你这转世得未免有些太过勤快啊? 不过转念一想,小雅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人了,几千年的时间,转世两次,一点都不多。假设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灵魂转世,那几千年时间都够一个人转世一百次了。问题在于,小雅也罢,阿拉莎也罢,转世就算了,能不能不要还附带「遗产」啊?哪天阴魂城主和王子们跑过来认亲,琼恩怎麽办?伊玛斯卡帝国虽然是早就灭亡了,但凯瑟琳丶扎瑞尔这些当事人都还好端端地活着,还能到处溜达,那就不排除还有其他人也活下来的可能性,万一又冒出小雅同学当年的亲人丶朋友丶仇家怎麽办?按理来说,以小雅的手段,她的仇人应该早就都死绝了,但反过来说,够资格做小雅仇人的,搞不好也都是类似于扎瑞尔这种级别,没死的可能性很大啊。万一哪天琼恩走在路上,天上突然又掉下来一个大魔君寻仇,那岂不是完蛋了。 只能寄希望于小雅的人品了,祈祷她是一位温柔善良单纯可爱的姑娘,与人为善,从不结怨,只栽花不种刺,出门都会扶老奶奶过马路的那种。 「我觉得你的想法不太现实,」珊嘉毫不留情地泼冷水,「首先,她如果是这种人,扎瑞尔怎麽会都斗不过她?」 「呃,扎瑞尔斗不过她,只能说明她聪明,不能说明她不善良嘛,」琼恩自我安慰,「她既然是我的未婚妻,敌视扎瑞尔也是合情合理的。再说她也没伤害扎瑞尔啊,还让她升职加薪了呢。」 按照扎瑞尔的说法,当年她正在凡间和琼恩双宿双飞,不知道有多开心,结果有一天,小雅突然跑过来,表示已经帮她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就是去第一狱「阿弗纳斯」当领主,还没等扎瑞尔反应过来,就被小雅一脚踹进了地狱,被迫上任了,从此就回不了凡间,和琼恩天各一方,只能异地恋,最后琼恩死了都没来得及去救。 「其次,她如果是这种人,圣渊城那只虫魔,为甚麽一见我就逃跑?」 哦对,想起来了,之前在彻森塔的时候,最后遇到的那只虫魔,第七狱领主巴尔泽布的化身,本来还神气十足,一看到珊嘉就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显然之前没少吃过亏。不过这也不能说明甚麽,邪魔嘛,人人得而诛之,或许小雅以前就像艾弥薇一样,是一位充满正义感的少女,经常出门斩妖除魔,定期去地狱里殴打那些坏家伙们,巴尔泽布害怕她,也是合理的,嗯,合理的。 「最后,她如果是这种人——是怎麽能成为你的未婚妻的?」 「……」 姐姐这话琼恩就没办法反驳了,所有的讯息都表明,琼恩前世是个……嗯,说人渣不好听,毕竟是评价自己,留点面子,但肯定是个狂妄自负,到处树敌,天天招惹是非,动辄搞破坏的那种人,总之就是标准的反派角色。作为他的未婚妻,小雅如果说是一位又白又甜的无知少女,似乎确实不太能说得过去。 「等一下,姐姐,我们这是在说你啊,」琼恩忽然反应过来,「小雅很有可能就是你啊。」 「所以呢?」少女反问,「我又完全不记得。她是甚麽样的人,她究竟做过甚麽事,我全都没有记忆。于我而言,她只不过就是一个可能和我长得很像的人罢了。凯瑟琳和扎瑞尔说我是她,难道我就真的是她了?我们觉得那是诺娃,艾弥薇就认她是母亲了?」 这两个似乎不是一回事……姐姐你逻辑有点混乱。 但这种时候,和女孩谈逻辑显然是自找麻烦,琼恩乖乖闭嘴听着。珊嘉白了他一眼,「别站着了,帮我查资料。」 「哦,好的。」 傍晚时分,琼恩头晕脑胀地从巫师塔里出来。本来昨晚就没睡好,又被姐姐拉着干活,翻了一天的书,中途又做了几次运动,让他精神更差了。这个世界还是不够先进,至少在知识管理这一块,和琼恩记忆中的地球世界差得太远,别的不说,这麽厚的一本书,居然要逐页逐页地翻,就为了寻找所有有关「雅公主」的记录,然后再一条一条地抄录下来。就不能搞台电脑,录入进去,然后直接搜索关键词麽? 还是不发达啊。 琼恩油然升起作为穿越者的优越感,虽说自己上辈子学的是法律,对甚麽炼钢烧玻璃配火药造导弹的统统一窍不通,但比起这些土着们,总还是有一些见识上的优势。你会做电脑麽?我也不会,但我至少见过啊。 由于技术的落后,整整一天的工作并没有产生多少成果,连那本《伊玛斯卡帝国衰亡史》都没能翻完,更别说进一步分析整理了。就目前所看到的来说,有关这位「雅公主」的记载非常之少,只在某些不起眼的角落,有着只言片语,透露出一鳞半爪。奇怪的是,这位雅公主似乎活得也太久了,帝国衰亡史的记载,是从伊玛斯卡皇室内战结束之后大约一百年开始的,一直到神王推翻帝国,建立起恩瑟丶穆罕而结束,前后跨度约四千年,而雅公主的记载,零零星星,却在不同的时间段都有出现。这有两种可能,要麽,雅公主只是一个称呼,并非特指某个人,就像是一个职位,或者头衔,所以有很多位「雅公主」,要麽,她确实是一个人,但非常长寿,至少活了两三千年。 前一种可能性比较大,但后一种也存在,毕竟琼恩也见识过不少了。暂时来说,还是资料不足,分析不出更多东西。琼恩觉得等再过几天,等艾弥薇心情好点,可以请她来帮忙,这种事她比较擅长。但珊嘉委婉地拒绝了,大概她觉得这里牵涉到太多她的「个人隐私」,暂时不方便让外人知道。 「其实艾弥薇也不是外人,她嘴很严的。」 「对你来说她当然不是外人,」姐姐背过身去,「对我来说是。」 琼恩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已经来不及收回,只能静静从身后抱着珊嘉。「没事啦,」姐姐说,「我又没生气,只是觉得这些事情,还是我自己先搞清楚比较好。」 「嗯。」 琼恩离开的时候,珊嘉还在继续工作,她这几天基本都泡在巫师塔里,早出晚归,反正也没别的事要做,琼恩就不行了,他还有一堆妹子要照顾呢。 走回市区,琼恩抬头看见远处的城主官邸,想了想,朝着昨夜和渡鸦战斗的那栋建筑走过去。当时走得匆匆忙忙,无暇清理案发现场,虽说诺娃放了一把火,直接毁尸灭迹,但还是再去检查一遍比较放心,万一遗漏了甚麽就不好了。琼恩倒不担心渡鸦的生化实验泄露,又弄出几头怪物甚麽的,但万一再冒出一个新的诺娃,那真是要死定了。 昨晚的战斗没有惊动甚麽人,而渡鸦的失踪也没有引起甚麽疑虑,整座城市里,大家该干嘛还是干嘛,一切照常,由此可见这位代理城主是多麽的尸位素餐,估计就没真正上过几天班,仗着是皇亲国戚的身份白领薪水。琼恩凭着记忆,一路找到现场,走到二楼,却意外地发现有一个人已经先到了。 「伯母?」 诺娃回身,对琼恩点点头,「我出来买些衣服,顺路过来看看。」她解释。 「嗯。」 琼恩注意到诺娃手上,不仅仅提着装衣服的袋子,还有一个黑色的盒子,样式古朴,凝重,一看就是个……骨灰盒。她走到昨夜渡鸦死亡的地方,用手将骨灰捧起,放入盒中。琼恩想上去帮忙,但她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按照他们穆罕人的习惯,是不应该火化的,不过他对此向来无所谓,」诺娃对琼恩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反正生前他就不止一次地说过,只要能在我身边,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琼恩不知道该说甚麽,只能沉默以对。他游目四顾,见诺娃昨夜的那一把火,确实是把一切都烧得乾乾净净,连那些容器的碎片都融化了,其中的女体更是灰飞烟灭。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有一大堆黑色的灰,里面似乎还有些没烧透的白色碎骨,琼恩想了想,明白过来,应该是那只怪兽的遗骸。 昨夜渡鸦召出了一头怪兽,自称「巴尔」,那是甚麽东西?它肯定不是真正的巴尔,但又有几分相似,不仅仅是形态,而且也会使用「冥步」,对艾弥薇似乎还有一定的压制效果。渡鸦说是教会里有另一派人,因为不满诺娃对艾弥薇的迁就,搞出了这东西,但他语焉不详,说得不是很清楚。 难道是某个特别的巴尔子嗣?据说这位邪神口味极其广泛,留下的子嗣的种族包罗万像,应有尽有,连龙族都难逃毒手。说不定这是他的某个长得特别像他的后裔? 「这件事我大概知道,」诺娃说,「它当然不是陛下,也不是陛下的子嗣,只能算是某种失败的试验品吧。」 巴尔教会以复活邪神为首要工作,艾弥薇的诞生就是为此,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通过杀戮大量的巴尔子嗣,艾弥薇在六岁的时候,体内就已经聚集到了足以让巴尔复活的神力,然而由于她的死命抗拒,导致邪神没办法复活。诺娃无奈,只好去杀更多的巴尔子嗣,让艾弥薇体内积聚更多的神力,从而压倒她的自我意识。 诺娃的这种做法,遭到了教会中一些人的反对。准确地说,在教会里,诺娃一直有反对者,毕竟这种邪神团体的成员,都不是甚麽善男信女,诺娃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就能成为选民丶大祭司,不招来嫉恨和仇视是不可能的。有人就提出,既然艾弥薇不愿意为神明复活献身,那便杀死她好了。 巴尔的子嗣们互相残杀,胜利者成为邪神,至于谁是胜利者并不重要。杀死艾弥薇,让另外的巴尔子嗣获得她体内积聚的杀戮神力,同样也可以复活神明。但这个合情合理的建议被诺娃否决了,理由是神明复活需要最好的容器,艾弥薇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其他子嗣的资质太差,难堪此任。 这个说法明显很牵强,但在提议者被渡鸦一刀砍死之后,大家就都没有异议,纷纷表示坚决拥护大祭司的决定。只是明面上的异议没有了,私底下的想法可禁止不住,反对派们暗中串联起来,开始搞事情。 「我听说他们好像是异想天开,找到了一些还未来得及诞生的种子,让他们的母体互相残杀,决出胜利者。那些白痴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法,认为如此一来,最后胜利的那个母体,就能直接诞下神明。」 这想法没有甚麽道理,当然,一群邪神信徒,病急乱投医之下,做出甚麽变态恐怖的事情都不奇怪。诺娃并没有特别关心这件事,而是交给渡鸦处理,渡鸦也正是因此耽误了行程,没能及时赶回救下诺娃。 据诺娃估计,昨天那个怪兽,应该就是那帮反对者们的不靠谱计划的结果,渡鸦把人清理掉之后,发现了它,出于某些考虑留了下来。更具体的,她也不清楚了,这些事情一直都是渡鸦在处理,她并没有太关心。如今渡鸦已死,都在盒子里了,也不可能把他拎起来再问一遍,只能就这样含糊过去了。 「那麽,它究竟有没有杀戮神力呢?」 琼恩只是关心艾弥薇,少女如今的状态还可以,两大高等神联手打造的封印牢不可破,而她自身又通过琼恩教她的「深度暗示」,在一点点地消化杀戮神力。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不受到太大的冲击,应该不会引发巴尔越狱的严重后果。 「有的,一点点,不多,」诺娃说,「转移到我这里了。」 「哦,那就好——等等,好像不太对……」 杀戮神力会在巴尔的子嗣之间互相转移,艾弥薇出生的时候,诺娃就特别给她搞了个欢迎仪式,弄了七个婴儿(巴尔子嗣),杀死他们,让女儿完成了第一次的神力融合,这给艾弥薇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导致她连女孩子都喜欢的布娃娃都不敢碰,有次还差点把凛掐死。昨夜当时在场的人,只有艾弥薇是巴尔子嗣,怪兽体内既然有杀戮神力,按理来说死了之后应该会转移到艾弥薇身上才对啊,怎麽会跑到诺娃那里? 渡鸦是个资深邪教徒,诺娃是巴尔的大祭司,要说她们有甚麽办法能够影响神力的转移,琼恩当然是相信的。然而总觉得还是有点不太对劲……嗯,不要疑神疑鬼,肯定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一切都很符合逻辑,对的,没问题的,很合理。 (备注:基于某种原因,此处砍掉一段,屏蔽某个设定,总之,就是很符合逻辑。) 既然神力被诺娃拿走,那艾弥薇就没事了,不过,昨天的战斗中,少女似乎还是受了伤,而且明显是在精神丶意识方面,这让琼恩很担心。如果身体受创,那倒是简单,治疗神术往上拍就是,一旦涉及到精神方面,问题就往往很严重,而且棘手,难以处理。 按照渡鸦的说法,他是以艾弥薇作为对象,提取诺娃的记忆,这个过程有可能会对施法对象造成一定的伤害,甚至可能致命。但究竟他是怎麽做的,魔法运作原理是甚麽,伤害会在哪些方面,就都不清楚了。还是那句话,他已经死了,也没办法再问——招魂的亡灵术不是没有,但若非万不得已,琼恩暂时还不想这麽搞。 就让他安息吧。 虽然立场冲突,而且他是死在自己手中,但琼恩现在对渡鸦倒真没有甚麽恶感。仔细回想起来,昨夜的战斗中,最后其实是渡鸦杀死了那只怪兽。琼恩当时被怪兽顶飞出去,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事后才反应过来。大概对于渡鸦而言,他其实从始至终,都并没有想伤害艾弥薇的意思,只是为了复活诺娃,艾弥薇是诺娃的女儿,就凭这一点,他也不愿意下毒手。 无论是从艾弥薇的回忆,还是和渡鸦几次打交道来看,渡鸦对于艾弥薇,确实还是有视为子侄的感情的,唯一的例外,似乎就是那次派遣兽人追杀艾弥薇和凛。渡鸦自己说,是由于当时极度愤怒,丧失理智,琼恩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无论如何,这应该算是个特例,不作为参考。 琼恩并不后悔杀死渡鸦,但他也确实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些同情。他应该是太爱一个人,导致自己彻底卑微,把整个人生和性命都奉献出去。琼恩不会这麽做,也不赞成这种态度,甚至觉得这个人很可悲,同时,也有些可惜。 如果不是因为爱上诺娃,以他的身份丶能力,完全可以活得更加自在,更加幸福吧。 诺娃拿着渡鸦的骨灰盒,琼恩跟在身后,替她拎着衣服,两人一前一后,彷佛女王和侍从,离开案发现场,走回旅店去。走在半路上,忽然遇到了认识的人。 「下午好啊,梅菲斯小姐,琼恩你也在啊,」卡琪很开心地跑过来,「我正准备去找你呢,昨天晚上发生甚麽事了?你们都突然离开,一直没回来,我好担心你。」 「呃,卡琪,我先来介绍一下,这位不是梅菲斯,哦,错了错了,这位是梅菲斯,但不是艾弥薇,」琼恩感觉自己都要被绕晕了,「这位是——」 「我是诺娃,」诺娃微笑着,「诺娃·梅菲斯,你是艾弥薇的朋友吧。」 「哦,你是她的姐姐吧,还是妹妹?」卡琪恍然大悟,「琼恩,你没告诉过我梅菲斯小姐还有个姐妹啊。」 诺娃捂着嘴轻笑,「我不是她的姐妹啦,我是她母亲。」 「怎……怎麽可能!」卡琪瞪大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琼恩,这是你们中土人的开玩笑方式吗?」 我们中土人是很严肃的,一点都不喜欢开玩笑。 琼恩解释了半天,总算让卡琪接受眼前这位和艾弥薇年龄相当的女性,其实是她母亲的事实。「你们中土人真好,一点都不显老,」她羡慕地说,「伯母看起来和艾弥薇小姐一模一样,好像还年轻一点似的,真是太厉害了。」 呃,你误会了,我们中土人其实老得很快的,你看到的这个是特例,特例。 琼恩实在不知道该怎麽说,又不能跟卡琪讲「你现在看到的,是一个本来在七年前已经去世的人,她复活了。而且她二十五岁时成了神的选民,之后的衰老速度就大幅度延缓了」。就算这麽说,他还得解释,为甚麽至少也已经二十五岁的诺娃,看起来和十六七岁的艾弥薇一样年轻——这个连他也不知道啊。 「总之她就是艾弥薇的母亲,」琼恩快刀斩乱麻,「伯母当然是大美人,否则怎麽会有艾弥薇这样的女儿呢,显得年轻是很正常很合理的,不年轻才奇怪呢。」 「嗯嗯,」卡琪连连点头,她双手交叠在小腹上,深深地躬身行礼,「伯母好,刚才真是太失礼了,实在抱歉。我是艾比伦家的卡琪,很荣幸认识您。」 「你好,卡琪,你是艾比伦家的?」诺娃想了想,「艾比伦家,我记得应该封地应该在阿茹达斯湖那边吧。」 「是的,不过我一直住在这里,前几天有幸认识了琼恩和艾弥薇,还有其他几位朋友,受到了很多帮助。」 「嗯,琼恩是个好人,」诺娃以长辈的姿态点头嘉许,「他对别人一向都很热心。特别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就更是义不容辞了。」 琼恩一时分不清诺娃这究竟是在夸奖还是讽刺他,「那个,卡琪,」他插嘴,「你这是要去哪呢?」 「哦,我本来就是准备去找你的,」卡琪说,「那个,你昨晚不是说要帮我做药水?」 「啊,对对,」琼恩一拍脑袋,他确实之前就答应过卡琪,要给她做祛除脸上伤疤的药水,昨晚在渡鸦的宴会上又说了一遍,还说这两天就拿给她,只是后来发生这麽多事情,一下子就给忙忘了,「实在不好意思,还没做好,」他抱歉地说,「明天吧,明天下午肯定完成,到时候我去你家送给你。」 「没事没事,我就是问问,」卡琪连连摆手,「你不用着急。我就是想问问,有没有甚麽地方需要我帮忙的,我听说做药水需要很多草药,我可以去森林里找一些来。」 「是做祛疤药水吗?」诺娃问。 「嗯,是的,」卡琪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里受伤了,琼恩先生说有办法用药水把它弄掉。」 「祛疤药水很简单啊,我也会做,也不需要甚麽草药,」诺娃说,「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回旅店吧,住一晚上,明天上午我把药水做好拿给你。」 「不用不用,我明天再过来拿就好。」 「药水也不是一次性就立刻生效,总还要观察几天,」诺娃劝说,「来来回回的,实在太不方便,如果因为耽误,疤痕没祛乾净就不好了。你先住几天,等完全好了再回家。」 卡琪犹豫了一下。 琼恩叹了口气,「就这样吧,」他说,「走吧,卡琪,住宿费我来付。」 「那怎麽行——」 「反正我是把整层都包了,还空了几个房间呢,不住也是浪费,」琼恩说,「走吧。」 卡琪高高兴兴地跟着琼恩和诺娃回了旅店,一上楼正好碰到凛。「阿姨下午好,」凛瞬间让开道路,贴着墙壁站得笔直,「这是去买衣服了吗?阿姨穿裙子最好看啦。」 「下午好,小凛,」诺娃点点头,「没看到甚麽好看的裙子。我看艾米穿衬衫挺合适的,就也买了几套。」 「嗯嗯,」凛用力点头,「阿姨穿衬衫也超级好看的。」 待诺娃走过,凛才长长吐了口气,摸了摸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吓死我了,」她说,「阿姨还是以前那样,上楼梯都没声音的。」 「你这麽怕她?」琼恩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凛和艾弥薇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和诺娃应该是非常之熟悉了。诺娃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非常严厉的家长,凛怎麽每次看到她就像老鼠遇到猫似的,大气都不敢出,这可和平常的样子大相径庭。 「你不懂。」凛懒得理他,蹬蹬蹬自己下楼去了。 琼恩确实不懂,他只是觉得凛对诺娃的态度有点怪怪的,不过转念一想,毕竟这个「阿姨」复活得出乎意料,甚至可以说莫名其妙,连艾弥薇都接受不了,凛的表现有些异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帮卡琪安排好房间,正往回走,准备去看看艾弥薇,诺娃忽然把他叫过来。「明天中午之前,你能把药水配好吧?」 「应该可以,」琼恩奇怪,「可是你不是说……」 「我又不是巫师,怎麽会配魔法药水呢?」诺娃说,「难道我不在的这七年里,制作药水的技术已经公开普及了?」 「那倒没有,但伯母你不是说你会做吗?」 「是啊,我平常都是给渡鸦发个指令,然后药水就做好了——这就是我做药水的方法。」 难怪你说很简单,连草药都不用。巫师配置魔药还要折腾半天,你只要吩咐一句就有了,你简直是世界上最强的大巫师啊。 以前是渡鸦效劳,可是现在渡鸦已经不在了……好吧,琼恩懂了。「我去做,马上就去。」 「嗯,抓紧点,」诺娃说,「你也听到了,我已经答应卡琪,明天上午就会拿给她的。」 「明白!」 琼恩回到自己房间,从次元袋里拿出全套的炼金术装置,在空气中依次排开。做魔药不是那麽简单的事情,虽然炼金术是他的专业范围,祛疤药水也不算多麽高阶的魔药,但准备工作仍然要做足。只是越做他越感觉不对劲,本来是他答应了卡琪,魔药做好了,自然是他的功劳。琼恩倒没想过要用这功劳去换甚麽,卡琪家已经败落,也拿不出甚麽像样的报酬,但总归是份人情吧。怎麽现在这份人情被诺娃拿走了,事情却还是自己在这里加班加点地做呢,总觉得哪地方出了错啊。 而且,诺娃拉拢卡琪做甚麽? 琼恩可不相信诺娃单纯是看卡琪可爱,起了怜惜之心,再说就算诺娃不说话,琼恩还是要给她做魔药的。一个邪神大祭司,做任何事情,按照阴谋论来推测都不会错。然而卡琪的背景,琼恩之前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家道中落的贵族,仅剩下她一人,无权无势也无钱,说得功利点,没有任何可供被觊觎的地方,除了她自身之外。倘若把伤疤祛除,卡琪倒还可以算是个小美人,放在琼恩的这些妹子中间,也没有差距太明显。但诺娃自己是个女人,卡琪就算再漂亮,对她又有甚麽意义?难不成她和凛一样,是个蕾丝边? 总感觉不太像啊。 算了,不想了,就当做诺娃一时心血来潮吧。 琼恩开始做魔药,很快就精神完全沉浸进去,心无旁骛。不知过了多久,他满意地拿起试管,将金黄色的丶半透明黏稠的药水倒入水晶瓶中,将瓶口封好,重重地吐了口气。 「做好了?」背后传来少女的声音。 琼恩回过身,看见穿着白色衬衫的金发少女坐在床边,他沉住气,仔细在胸口部位看了片刻,和记忆中进行对比,发现仍然不能肯定对方的身份,「艾弥薇?」他试探地问。 「是我,」少女没好气地说,「你不至于吧,难道以后每次见到我,都要盯着胸先看半天?」 「因为你们真的很像啊,」琼恩抱怨,「而且穿衣服也都一个样。你们能不能商量一下,搞点差异化,比如说她挑几种颜色,只穿那些颜色的衣服,你就别穿了,这样方便我们辨认,否则真的很容易混淆啊。」 「要说你去说去,」少女说,「而且,为甚麽是她先挑颜色?」 「那你先选几种颜色,我去和她商量。」 「可以啊,黑白灰红橙黄绿青蓝紫,我就选这几种颜色,其他的都归她好了。」 ……你打算让她穿甚麽,透明装吗? 琼恩不敢说话,不过看一向沉静理智的少女发点小脾气,也是挺有趣的。「你没事吧?」他问。 「还好,就是头还有一点疼,」艾弥薇说,「宁神药水还有吗,再给我一瓶。」 「有,」琼恩从口袋里摸出来,「还有三瓶,你都拿着吧,但这东西不能频繁使用。虽说理论上是没有副作用,但喝多了总不太好。」 「我知道,」少女将宁神药水收起,「你在做甚麽呢?」 「给卡琪的祛疤药水。」 「难怪,我刚才还看见她了,说会在这住几天,」少女说,「怎麽了,你看上她了,想给我们再找个妹妹?」 艾弥薇是唯一知道琼恩的地球记忆的人,琼恩在她面前也不必做任何掩饰,在一起待得久了,琼恩有时候胡说八道,叫嚣要打造一个大大的后宫,让你们有很多姐妹之类的话,少女多少也学到了一点。她这麽一说,琼恩反而彻底放下心来,知道的确是艾弥薇而不是诺娃了。「没有没有,」他说,「是路上碰到的,伯母邀请她过来住几天。」 「她不是我母亲,」少女的语气冰冷,「你不用叫她伯母。」 「可是……」琼恩觉得很为难,不许叫伯母,难不成他直呼其名。当然,直呼其名没问题,按照这个世界的礼仪,直呼长辈的名字不算冒犯,问题是叫「诺娃」的话,少女听见自己母亲的名字,心情大概更不会好,「艾弥薇,我觉得呢,有些事情,我们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少女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说,」琼恩走到她面洽,半跪下来,握着少女的手,「或许她确实不是你母亲,而是渡鸦制造出来的一个生化人,嗯,生化这个词你听不懂,总之就是一个复制品。我们就当她的确是个复制品,或者是个魔偶,但她确确实实有你母亲所有的记忆,还有她的性格丶脾气,还有完全一致的样貌,那麽,你为甚麽就不能把她当母亲来相处呢?就当做,她之前没有死,只是失踪了,现在又回来了,不可以吗?」 「你可以吗?」少女反问。 「我?」 「按照你的说法,我也来做个假设,」少女凝视着他,「假设说,我现在突然死了,死在你面前。你把我埋葬了,过了一天,你又遇到一个女孩,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性格和我一模一样,也记得我和你之间的所有的事情,那麽你就会把她当成我,你就会认为她就是我,认为我又复活了,就会忘掉我已经死了这个事实,高高兴兴地和她在一起继续生活吗?是这样的吗?」 「别这麽说,艾弥薇,别这麽说——」 「你也会是这样的吗?」 眼泪从少女的脸颊边滚落,琼恩不知道该怎麽做,只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对不起,」他道歉,「我错了,我只是想帮忙。」 「我不需要你帮忙,」少女说,「我会解决的。」 「呃,你要怎麽解决?」 「我会揭穿她的真面目,让所有人知道,她根本就不是我母亲,只是一个披着她的模样的怪物,」少女说,「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第十九章 第二天一早,艾弥薇宣布,她要和诺娃决斗。 「决斗?」 听到消息,凛第一个冲了过来,「喂喂,艾弥薇,你搞甚麽啊,」她大惊失色,「你怎麽能和阿姨决斗?」 艾弥薇自顾自地整理自己的剑和装束,没有理她。 其他妹子们也都陆续赶过来,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甚麽情况。「怎麽回事?」珊嘉问琼恩。 「就是她要和诺娃决斗啊,」琼恩摊开手,「我也不知道她怎麽想的。昨天晚上突然跟我说,我还以为她开玩笑呢,谁知道她是来真的。」 昨晚琼恩做完药水,少女来到他的房间,两人谈了一会,艾弥薇表示她要解决掉「诺娃」的问题,而方法就是双方决斗,以剑定胜负,如果艾弥薇嬴了,诺娃就要离开此地,避居荒野,此后不能再见面,而如果艾弥薇输了,那麽她就承认诺娃是她的母亲。而她要琼恩答应的事情,就是不能阻止这次决斗,无论谁输输赢都不许插手干涉。实话实说,琼恩觉得这种想法很幼稚,这种情感上的事情,怎麽可能用剑来解决,不是开玩笑麽。没想到艾弥薇居然也会有这种孩子气的想法,真是……挺可爱的。 (微小的时空裂隙) 当他醒过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钟,少女早早起身穿衣,神色平静,彷佛已经完全想清楚——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这有甚麽意义?」珊嘉皱眉,「就算分出输赢,又能解决甚麽问题?难道艾弥薇嬴了,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不承认诺娃?如果她输了,难道她就能接受诺娃了?」 「我哪里懂她是怎麽想的啊?」琼恩也是一脸懵逼,「不过她输是肯定不会,诺娃应该打不过她的。」 琼恩并不担心决斗的胜负,诺娃当然不弱,邪神的大祭司,战斗力不会低到哪里去,但要说比艾弥薇强,那就不太可能了。以凡人而言,艾弥薇应该已经接近战斗力的顶点。如果说玩阴谋诡计,诺娃或许有胜算,但在一对一的正面决斗中,诺娃不可能打赢艾弥薇的。 奇怪的是,诺娃居然接受了艾弥薇的挑战。 琼恩觉得易地而处,他肯定不会参加这次决斗,打输了自然不说,打赢了也没甚麽好处啊。诺娃打赢了,艾弥薇就要承认她是自己母亲——这对诺娃的意义很大吗? 这母女俩的想法,都是挺令人无法理解的。 决斗的地方在庭院里,双方都已经到场,琼恩和其他妹子们是观众,连卡琪都来了。压根没搞清楚甚麽情况,卡琪直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甚麽邪神复活,甚麽巴尔子嗣,她听都没听过,她只是想来弄一瓶魔药,祛除脸上的疤痕,变得漂漂亮亮的而已,哪里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琼恩也顾不上招呼,只是告诉她反正不管发生任何事情,看着就好。 艾弥薇和诺娃面对面站着,她们俩今天的装束非常相似,为了方便战斗,全都是穿了修身贴合的衬衫丶长裤和皮靴,头发在脑后挽起。艾弥薇有一件银龙甲,但出于公平考虑,她并没有穿上。她也没有用提尔的圣剑「眷恋」,而是拿了两柄普通的长剑,自己和诺娃一人一柄。 「那麽,开始吧。」 充当裁判的琼恩话音刚落,艾弥薇便箭步上前,一剑当头劈下,诺娃侧身避过,还没等她反击,艾弥薇又是一剑扫来,逼得她不得不往后退。照面几个来回,所有人就都看出来,诺娃明显不是艾弥薇的对手,无论力气丶反应还是步法,她都逊色一筹。艾弥薇的每一次横砍直劈,她甚至都不敢硬接,只能躲闪。这样下去,要不了片刻,她就会落败。 琼恩悄悄准备了一个法术,只要及时释放,就可以避免有一方死亡。刀剑无眼,他不希望真的出现严重后果,万一艾弥薇真的失手把诺娃杀了,只怕会一辈子耿耿于怀,那就太糟糕了。艾弥薇是对他说过,不许他干涉决斗,但琼恩觉得这并不算是插手,只是做个保障措施。 「铿!」 一声金铁交鸣,诺娃的长剑被荡开,她踉跄后退,但身前已经空门大开,艾弥薇疾冲过来,一剑刺出,诺娃已经来不及招架,只能下意识地反手一剑,试图将对手逼退,但明显慢了半拍。 艾弥薇忽然弃剑。 诺娃的长剑刺向艾弥薇的小腹,她这一击原本就不求建功,只是为了自保,速度并不算快,但少女全不闪避,任由那一剑刺来。这变故突如其来,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琼恩原本看艾弥薇已经即将获胜,注意力都放在诺娃身上,准备给她释放保命法术,谁料到局面陡然逆转,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施法,诺娃的长剑已经刺入艾弥薇的身体。 「艾弥薇!」 琼恩大惊失色,慌忙朝少女跑过去,凛比他动作更快,只见人影一闪,已经冲到了艾弥薇身旁,「你…你没事吧,」小女巫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你怎麽不躲啊。阿姨你干嘛真刺她啊!」 其他女孩都围过来,艾弥薇半跪在地上,一手按着伤口,另一手将长剑拔出,看了一眼,递还给面前的诺娃,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诺娃接过剑,随手丢到一旁,脸上神情平静无波。琼恩给她喂了一口药水,艾弥薇喘了口气,自己强撑着,在凛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我没事,」她对琼恩说,「不是致命伤。」 琼恩已经吓得魂都没了,赶忙召唤出女祭司魔像,给少女释放治疗神术。「你刚才为甚麽不继续刺下去?」艾弥薇逼视着诺娃,「你如果刺下去,我就死了。」 「我不想杀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杀我,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我母亲,」少女冷笑着,「我说过,你根本就不是我母亲,只是个假冒者。你是和她看起来一模一样,你或许是有她所有的记忆,你能模仿她的说话,模仿她的举动,模仿她的一切,惟妙惟肖,以假乱真,谁都分不出来,但你还是假的。」 诺娃没说话。 「无言以对吗,因为你根本不明白我在说甚麽,对不对!」少女厉声说,「如果你是我的母亲,你会为了巴尔的复活付出一切,如果你是我的母亲,你会为了那个邪神牺牲所有。你不是我的母亲吗?你不也是巴尔的女儿吗?那个邪神的种子,现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只剩下你我了吧。杀了我,你就是最后的种子,我这里所有的力量,都归你所有,巴尔不就能复活了吗?你为甚麽不这麽做呢?」 「艾米——」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我母亲,你徒有其型,却只是模仿,你根本就不知道她会怎麽做!我告诉你她会怎麽做,如果刚才是她在这里,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让她的邪神父亲复活。你根本甚麽都不懂,因为你只是渡鸦创造出来的一个傀儡,渡鸦以为她很爱我,所以你也以为她很爱我,不会伤害我,是吗?哈哈,真是可笑至极!」 「或许你说得对,艾米,」诺娃说,「是挺可笑的。」 「所以你是承认了?承认你是个假冒者?」 「我的意思是说,我发现,我确实没有像自己想像得那样了解自己,而你,也未必像你想像得那样了解你的母亲,」诺娃说,「反过来,我也确实没有我自以为的那样了解我的女儿,而你,也未必如你自己所想的那样了解自己。」 「你到底在说甚麽?」 不仅仅是艾弥薇,琼恩都觉得自己被绕晕了,但诺娃并没有再做解释。她向四周看看,正好看见卡琪,「早上好,卡琪,」她说,「你先去我房间吧,我待会把魔药拿给你。」 「哦哦,好的。」 仍然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卡琪,懵懵懂懂地点头答应。诺娃走到琼恩身旁,「药水做好了吗?」 「啊?哦,做好了。」琼恩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魔药,递给诺娃。诺娃接过,向女孩们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便上楼回房间去了。 一场莫名其妙的决斗,以莫名其妙的方式结束。艾弥薇腹部中剑,但受伤不算特别重,的确就像她说的那样,诺娃在最后关头明显留手,不但没有继续往下刺,反而还往回撤剑。在神术治疗下,好好休息一周左右,就能完全恢复。 与身体上的受伤程度相比,少女的精神明显过于亢奋,「琼恩,你看到了对不对?」她握着男友的手,「她根本就不是我的母亲,她都舍不得杀我。」 「……嗯,我看到了。」 琼恩不知道该说甚麽好,艾弥薇的这个判断方法,究竟应该说别出心裁呢,还是异想天开呢。诺娃的留手,是真的证明她正如艾弥薇所说,是个假冒者呢,还是说,因为死而复生,诺娃也已经有所改变呢?又或者说,有没有可能,从一开始,艾弥薇对「母亲会怎麽做」的判断,就是错的呢? 在大多数情况下,艾弥薇都是两人之中比较客观冷静的那个,但这一次,或许是因为身处局外的缘故,琼恩觉得自己反而比作为当事人的艾弥薇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艾弥薇就算因为这次决斗的结果,做出了「那个人是假冒的」这种判断,又真的能够解决问题吗?在她的内心,真的就能因此而释然,毫无芥蒂地丶真诚自然地,把那个和她母亲有同样的样貌,同样的记忆,同样的性格,同样的仪态的女人,视做陌路人吗?她真的能做得到吗? 琼恩不这麽觉得。 这个道理,艾弥薇不可能想不明白,然而她却依然不明白,这就只能说是当局者迷了。或者说,就像诺娃最后所言,人未必能真的了解别人,也未必真的了解自己。 那麽,琼恩是否也真的了解自己,了解身边的每一位女孩子呢? 打住,这种问题不能深思,想多了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搞不好会变成精神病。人生短暂,及时行乐,不要去思考这种无聊的问题,应该多做点实际的事情,做点正确的丶积极的丶符合核心价值观的事情。 比如说,去治病救人。 自从诅咒暂时被解除之后,琼恩就一直很忙,忙得要死。短短几天的功夫,已经发生了这麽多事情,搞得他头晕脑胀,应接不暇。不过,现在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决斗虎头蛇尾地收场,然而出现了一个有点尴尬的局面。按理来说,艾弥薇中剑受伤,应该算是她输了,按照之前的约定,她要承认诺娃,但显然她不会这麽做,因为按照她的理解,诺娃此举正好证明了她是个假冒者。琼恩当然是帮亲不帮理的,但他也不好意思硬说是诺娃输了,应该走人。于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绝口不提,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和平暂时降临。 艾弥薇受伤休养,珊嘉继续在图书馆翻找有关「雅公主」的线索,诺娃那边也没甚麽动静,她用药水治好了卡琪的伤疤,卡琪对她很感谢,两人关系处得不错,经常一起出门逛街。凛的骨折倒是基本痊愈了,这一天,她和维若拉一起跑过来找琼恩,表示欣布的事情不能拖了。 「她怎麽了,情况有恶化?」 「不知道是不是恶化,」维若拉说,「但感觉不太对劲。」 再次看到了欣布的时候,琼恩就明白维若拉所说的「不对劲」的意思了。之前欣布的状态,是银火在她的身体表面不断燃烧吞吐,让她看起来像是一支人形蜡烛,然而现在,银火已经完全消失了,但她仍然沉睡不醒。 「银火仍然在她体内,只是表象看不到了而已,」维若拉说,「我担心这样下去,拖得时间太长的话,可能会造成甚麽难以挽回的损伤或者后遗症。」 欣布此时是在《命运长夜》之中,萨玛斯特曾经说过,只要欣布在这本书里,情况就不会恶化。不过老巫妖说的话并不一定能完全作准,他又不是奇械师,对秘器和影器的判断,未必百分之百准确。维若拉的判断,则是欣布的状况暂时没有问题,但就怕夜长梦多,迟则生变,还是尽早解决比较安全。 琼恩当然愿意尊重她的判断。「那就现在开始吧。」他说。 (巨大的时空裂隙) 欣布的冷静让琼恩出乎意料,但这也算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至少,不用担心救人救活了,反而被女王反手一发流星爆轰杀,那就死得太冤了。 琼恩这些天早出晚归,还带上凛和维若拉,去做甚麽,少女自然是心里有数的,只是这件事她之前就同意过,也不会因此再多纠结,现在问起,单纯只是关心。 「还好,意识恢复了,但还不能动弹,塔拉夏估计再过三五天,应该就可以活动了,」琼恩一边脱外套一边说,「你怎麽样?」 「完全好了。」 「我看看,」琼恩说着,掀起她的衬衣,「基本看不出了,我再做两瓶祛疤药水,每天抹一次,免得拖得久了留下痕迹。」 「嗯。」 距离上次决斗,已经过去十天,一切风平浪静,甚麽都没发生。艾弥薇和诺娃没有再发生过冲突,或者说她们连面都不照,其他妹子置身事外。外面也很平静,渡鸦城主莫名其妙地没了,大家都不关心,那位神姬也不知道有没有收到消息,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派个新城主来。格莱希娅似乎还在城里没走,至少按照莎琳娜的感应是如此,但反正没有上门找过麻烦,只是偶尔把翡翠女巫叫过去,不知道在干嘛。总而言之,一切太平,太平得让琼恩心惊肉跳,总觉得像是有甚麽大事要发生似的。 算了,难得享受几天和平安宁,别疑神疑鬼的,自己吓唬自己。 琼恩盘算了一遍,觉得该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该解决的敌人也都死得差不多,暂时应该是安全了,于是放下心来。 「对了,姐姐不是今天请你去帮她找资料麽,怎麽这麽早回来了?」 欧贝伦的图书馆实在是太大了,珊嘉在里面奋战了这些天,终于受不了了,决定请外援来帮忙,艾弥薇显然是最佳人员。其实琼恩觉得,姐姐主要还是因为看艾弥薇这些天郁郁寡欢,成天闷在房间里不出门,所以故意给她找点事情,算是散散心,转移转移注意力。多年的姐弟,珊嘉的心思,琼恩又怎麽会看不出来。 「嗯,我有点累,就早点回来了。」 那就都早点休息吧,琼恩也很累,累得够呛,他去冲了个澡。少女钻进了被窝里,只露出头在外面,面带羞涩地看着他。「你……还行吗?」 废话,男人怎麽可能说不行?这关乎尊严好吧。 虽然其实真的感觉自己已经被掏空,但正牌女友邀请,琼恩显然不能拒绝。「等我几分钟。」琼恩说着,又钻回浴室,偷偷拿出一瓶紫色魔药给自己灌了下去。 这是他某次心血来潮做出来的,药性极其霸道,随便一个普通人,喝下去都能一个打十个,是琼恩某日觉得自己的女友们越来越多,万一哪天真的建立起了自己的浮空城,大家都聚集在一起,谁提议开个趴体,自己招架不住怎麽办,还是未雨绸缪的好。但这东西副作用太大,会在一段时间内严重削弱人的感知,降低注意力,对于巫师来说很要命,所以琼恩自从做出来后,从来就没用过,也不敢用。但今天是没办法了,白天实在透支得太厉害,倘若不用它的话,眼前这关就过不去了。 他咕隆一口吞了药水,等了两分钟,感觉眼前开始出现隐隐的晕眩感,知道药效开始发作,于是走出浴室。 (巨大的时空裂隙) 琼恩也不在意,便准备起身,再去冲个澡。眼角馀光扫过,忽然整个人都怔住了,背后冒出一层密密的冷汗。 他记得很清楚,少女的腹部左侧中剑,留下了一道伤疤,虽然经过治疗,但多少还留了一点痕迹,就他刚回房间的时候还确认过。然而现在看去,少女的腹部平坦光洁,皮肤雪白细腻,没有半点瑕疵,哪有半点疤痕? 这是怎麽回事? 「怎麽了?」少女问。 「你……你这疤痕怎麽……」 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哦,伪装到时间了,」她笑着说,「怎麽啦,吓到你了?」 「你……你是……」 「诺娃啊,诺娃·梅菲斯,几天没见就不认识了?」少女——不,准确地说是女子——笑盈盈地说,「就是你平常总是伯母伯母地叫着的,你的女友小凛叫我阿姨,但艾米觉得我冒充了她母亲身份的那个诺娃。」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得这麽详细,我只是不知道你在做甚麽…… 「你知道,我一直单身,尤其是生了女儿之后,忙于工作,个人问题从来没有解决,既然这次好不容易复活了,也该考虑考虑了。本来有个渡鸦,虽然差了点,马马虎虎还能充数,结果又被你杀了,那你自然就要负责到底了。」 「可……可是……」 「如果你继续这样一脸呆滞地站着,那麽我要提醒一句:艾米快要回来了,」诺娃说,「我建议呢,你现在赶快洗个澡,再把床单收拾一下,免得被看出破绽。当然,我也建议你不要去跟她坦白交代,我觉得她不会想知道这件事的。」 (中等的时空裂隙) 琼恩昏昏沉沉的,先去洗了个澡,想了想,还是把床单全都换了一遍。刚把这些做完,少女就回来了,这次是真的艾弥薇,「你在房间里干嘛了?」她皱眉,「味道有点奇怪。」 「没,没有啊。」 「少来!」少女闻了闻,白了他一眼,「你刚和谁在这里做过吧?不是凛的味道,塔拉夏,还是莎珞克?总不会是珊嘉姐姐吧,还是莎琳娜?」 「呃,那个,是这样的,艾弥薇,刚才……」 「算了,别跟我说,我不想知道,」少女摆摆手,「但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许和别的女孩子在我的房间里。」 「……我知道了,对不起。」 琼恩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刚才的事情说出口。艾弥薇最近情绪本就不稳,再受到这样的刺激,谁也不知道会发生甚麽后果——好吧,这是借口,其实就是他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就像诺娃说的,这件事就当忘掉,没发生过,神不知鬼不觉。 艾弥薇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男友有事瞒着自己,少女今天去图书馆,和珊嘉翻了一天的资料,寻找有关「雅公主」的记录,精神也有点不济了。「休息吧,」她说,「我和珊嘉姐姐约了,明天一早还要去呢。」 「哦,好。」 「对了,欣布状况怎麽样了?」 「还好,还好,意识恢复了,应该快了」,琼恩心不在焉,「你的伤怎麽样?」 「完全好了。」 「我看看。」琼恩说着,走到身前,掀起她的衬衣,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还用手摸了摸,确认那道淡淡的疤痕是真的,才松了口气。 「你干嘛呢,」少女娇嗔,「嫌我有伤疤不好看了?」 「怎麽会,你最好看了,无论甚麽样,有伤疤还是没有伤疤,艾弥薇都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最漂亮的少女。」 「这还差不多,」少女满意地点点头,「还要加上:比凛都漂亮。」 「艾弥薇是比凛都还要漂亮的少女。」 「比珊嘉姐姐……也漂亮一点点。」 琼恩稍稍犹豫了半秒钟,「嗯,比珊嘉也漂亮一点点。」 少女偷偷看了他一眼,「别生气啊,」她悄声说,「就一点点就行。」 「哪有生气,你就是比姐姐漂亮一点嘛,」琼恩也不在乎了,「你比姐姐高,比姐姐腿长,男人都喜欢长腿美人。」 少女听得心里甜丝丝的,「也没有啦,很多人都说我太高了,女孩子不能太高……我的腿是不是太长了点?」 「完全没有,越长越好,」琼恩斩钉截铁地说,「你看凛,多羡慕你的长腿,都嫉妒死了。」 「谁让她的营养全长胸上了,」少女酸酸地说,「那麽大干嘛,不嫌累赘麽?」 「就是,」琼恩深表赞同,「凛就是太大了。」 「那我呢,是不是有点小,男人都喜欢大的吧。」 「才不是,是喜欢大小正合适的,就像你这样。」 明知道男友在哄自己,少女仍然很开心,「你洗过澡了?那我去洗澡了,」她说,「对了,你还行吧?」 「……完全没问题!」 第二天琼恩一直睡到下午三点才起床,只觉全身酸痛,头也隐隐地疼,应该是运动过度以及魔药的副作用。艾弥薇早就出门了,只有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穿着睡衣,起床洗漱完毕,整个人陷在软软的沙发里发呆,只觉一切岁月静好,除了自己有时候要负重前行。 门被推开了,凛冲进来。 「你怎麽才起床啊,」小女巫嚷嚷,「我都来看你几次了。快点,老师还在等着呢。」 「今天休息,请假一天。」 「请假,你开玩笑吧?」凛眼睛瞪得圆圆的,「居然要请假?你不会发烧了吧?生病了?」 琼恩挥手将她伸过来摸额头的手打开,「我没生病,」他懒洋洋地说,「就是太累了,休息一天总可以吧,就算是地主家的牲口,逢年过节也要休息的啊。」 「休息你个头,」凛强行把他拖起来,「快点快点,我们抓紧时间,一鼓作气,争取这几天就把老师彻底治好。」 红龙少女的力气大得惊人,琼恩完全抵抗不了,直接就被拖出门去,「放下我,凛,你不能这样,我为阿格拉隆立过功,我为对抗红袍巫师流过血,你们不能这样,我要见女王,我要见你老师!」 「对啊,我就是带你去见她。」 「……」 再次结束了一天的治疗,琼恩无精打采地从凛的房间里出来,沿着走廊正往自己的房间走,一扇门忽然被推开了,诺娃朝他招了招手。 琼恩这次非常确定她是诺娃而不是艾弥薇,虽然脸是一样,但那种成熟妩媚的仪态,少女是绝对模仿不出来的。更关键的是,她穿着那件黑色的祭服,艾弥薇肯定不会穿这衣服。「有甚麽事吗,伯母?」他警惕地问,「我现在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进来说。」诺娃说。 琼恩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诺娃进了房间。邪神的美艳女祭司给他端来一杯奶茶,「这件衣服怎麽样?我穿起来是不是比小凛好看点?」 当然了,这件祭服本来就是按照你的身材量身定做的,而且凛的气质其实和它完全不搭。这种邪神庆典上的仪式服装,得要那种偏向黑暗气质的成熟女性穿才合适,凛太活泼可爱了。 「有甚麽事吗,伯母?」琼恩又问。 「没甚麽重要的事,就是想和你再尝试一次,就像昨天——」 「等等!」琼恩大惊失色,「你明明说昨天的事我们都忘掉,就当没发生过的!」 「是吗?」诺娃想了想,「我骗你的。」 「……」 「所以你要怎麽做呢?琼恩,」诺娃笑盈盈地看着他,「拒绝我吗?如果你拒绝的话,我就会把昨天的事情告诉艾米。让我猜猜,你昨天应该没有和她坦白交代吧?」 琼恩闭口不语。 「我会告诉艾米,昨天的事」诺娃说,「你可以辩解,可以说我撒谎,她也或许会接受你的解释。但鉴于你没有在第一时间向她坦白,我觉得你现在再解释的话,说服力有所不足,至少,她会对你心存芥蒂——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琼恩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哑,「你到底想干嘛?」他恼怒地说。 (超级巨大的时空裂隙) 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琼恩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他甚至都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那即将来临的压城黑云,然而他无计可施,无处可逃,只能等待末日的裁决,等待最终审判的降临。 和诺娃的这种关系,不可能永远保密下去,终究有一天会暴露的。而这一天来得越晚,问题就越严重,到时候死得就越惨。琼恩很清楚这一点,但他没有勇气自己去提前引爆这个雷,在一切还能得过且过的情况下。 得过且过。 时间一天天地过,转眼间已经到了七月初,算起来,自从渡过蜿蜒河,进入恩瑟境内以来,到现在正好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琼恩感觉像是过了一年,不,十年似的。 珊嘉还是每天拉着艾弥薇泡图书馆,由于人手不足,还把莎珞克也叫上了。维若拉的解咒研究进展不大,但就手头的眼泪石数量来说,还能支撑一段时间,暂时不是燃眉之急。欣布女王的状况一天天地好了起来,虽然还是不能站立行走,但已经可以躺在床上活动手脚,甚至可以看书了,只是需要凛帮她拿着书本,大概是百无聊赖,这师徒俩现在每天凑在一起看格拉兹特的那本《后宫战略》,看得津津有味。翡翠女巫神出鬼没,莎琳娜也基本不见人影,琼恩更不关心。总而言之,一切都还是很和谐。 期间,诺娃又和琼恩私下见了几次。琼恩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情况已经这样了,再后悔也没意义,索性把怨气发泄在诺娃身上。 (微小的时空裂隙) 这一日下午,诺娃又来找琼恩。 琼恩刚刚结束对欣布的治疗,回到房间里,诺娃敲了敲门,然后走进来。她今天的打扮和以前又有所不同,或许是天气越来越热的缘故,衣服也越来越清凉,上身是浅蓝色的无袖背心,下身是白色长裙,由于腿太长的缘故,裙摆只刚过膝盖,笔直的小腿完全露出来,腰间扣着一条黑色的宽皮带,脚上是银光闪闪的高跟鞋。「好看吗?」她问。 「挺好看。」琼恩说。 「那就好,」诺娃笑着说,「卡琪陪我在城里找了好久,所有的商店都跑遍了,才把这一身配齐呢。」 明知自己不应该接话,但琼恩还是忍不住问,「为甚麽,这套衣服有甚麽特别的寓意吗?」 「因为我临死之前,就是穿着这样的衣服啊。」 「……」 琼恩看看时间,艾弥薇应该还有一个半小时才会回来,她一向很准时。「走吧,」他说,「去你房间。」 诺娃摇摇头,「今天我要在这里。」 「嗯?」 「因为想想就很有趣啊,」诺娃微笑,「在女主人的房间里,而且这个女人还和她有某种关系——无论你承认不承认,有关系总是事实,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我怎麽觉得这剧情好熟悉,好像经常看到过似的。 琼恩努力地想,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小黄本里的标准剧情麽,只不过是性别互换了,通常都是男性对女性这麽说。你不会和我一样是个穿越者吧,存了一脑子的地球记忆,偏偏炼钢铁烧玻璃配火药造导弹等等有用的知识全都不记得,就记得这些乱七八糟的。 「不行。」他断然拒绝。 艾弥薇快要回来了,万一被她抓个现行怎麽办,这实在太冒险。就算不会被撞破也不行,少女已经反复说过了,不喜欢琼恩和别的女人在她房间里玩——这里是琼恩的房间,也是艾弥薇的,他们是正牌情侣嘛。 「就一次嘛,好不好。」诺娃软语恳求。 「不行。」琼恩态度坚决,这是原则问题。 「这样啊,真遗憾,」诺娃说,「人家本来忽然想起来,怎麽解除艾米身上那个诅咒的方法了,兴冲冲地想来告诉你呢。」 琼恩一下子站起来,「真的?你想起来了?」 诺娃刚复活的时候,琼恩就问过,有没有办法解除艾弥薇的诅咒,诺娃表示有办法,但是她的记忆缺失了,琼恩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忘了,还是不肯说,只得罢了。这件事本来他已经放下,没想到现在诺娃又提了起来。 「只是想起一点点,还没全想起来,」诺娃说,「大概是因为最近心情比较愉快,所以渐渐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所以要你全想起来,就要让你保持心情愉快,对吧?」 诺娃笑眯眯地点点头。 「换个条件行不行?」琼恩问。 「不行,那会让我心情不好。当然,你或许不用在乎我心情好不好,但如果心情不好,我就想不起来解咒的办法,或者记错了某些关键步骤,你可不能怪我。」 「那好吧。」琼恩当机立断,也别再废话了,再耽误时间,艾弥薇真要回来了。 他先把宝石跳跃戒指取下来,在上面施加了一个屏蔽法术,暂时阻断掉它的空间传送功能,避免艾弥薇突然出现在面前,然后又丢了一只隐形的秘法眼出去,让它浮游在旅店门口,一旦看到艾弥薇就自动报警。诺娃笑吟吟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你这麽怕她知道?」她问。 「谁怕了,我只是不想让她难过而已。」 「你身边的情人这麽多,也没见她难过啊。」 废话,这能一样麽……呃,好像其实也没甚麽本质区别。 (中等的时空裂隙) 这些天实在是疲于征战,几乎是一刻都没休息,就算仗着年轻,加上魔药的帮助,还有各种粉红法术的强行提升,琼恩也是真的有点撑不住了,他一时间感觉头晕眼花,软软地靠在床头休息,连衣服都没力气穿。 诺娃懒懒地躺在他身旁,彷佛一位乖巧的女友,然而琼恩知道,这是一条剧毒的美女蛇,只要让她靠近,就会缠上,然后一点一点地收紧,窒息,最后送上性命。 而自己已经被她缠上了。 「回去吧,」休息了一会,琼恩渐渐恢复力气,起身准备穿衣,「时间差不多了。」 他算着时间,已经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正常情况下,还有半个小时,艾弥薇就要回来了。得在少女回来之前把一切都收拾好,千万不能像上次一样还留下残馀的味道,否则艾弥薇肯定会发飙。虽说相处这麽久,少女为他后退,为他容忍,为他妥协了很多,但总还是有些东西,是她不愿意改变的,而琼恩也不想她改变。 诺娃「嗯」了一声,「是差不多了。」 她的语气有些异样,琼恩觉察到了,他心中泛起一丝疑惑,然而还没等想明白,门口忽然传来门锁转动声,紧接着,穿着米白色衬衫的少女走进来,脸上略带着倦意,一抬头,正好和赤裸着的琼恩目光交汇。 琼恩呆立当场。 「艾…艾弥薇?」 他下意识地往床上看,正看见诺娃撑起身子坐起来,朝着门口的少女微微一笑,「晚上好,艾米。」 站在门口的少女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人都在摇摇晃晃,「你……你们……」 「你听我解释!」琼恩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要说这麽烂俗的台词,然而此时此刻,不说这句话还能说甚麽。 少女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我不用你解释,我知道怎麽回事,我看得出来,」她怒视着诺娃,「我要你解释!」 「没甚麽好解释啊,」诺娃微笑着说,「我觉得你男朋友挺帅气的,你眼光挺好的。」 (微小的时空裂隙)」 「你——」 「你不是说,我不是你的母亲,只是一个冒牌货吗?」面对少女的怒气,诺娃毫不在意,「既然我们没甚麽关系,那麽我抢你的男人,这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他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友,被别的女人抢男人,你应该已经习以为常了吧?小凛也和你抢过吧,你有这麽生气吗?」 少女再次长长地深呼吸,勉强抑制住自己要杀人的冲动,「那你现在可以滚了吗?这是我的房间!」 「当然,我也正准备告辞,」诺娃笑着起身,抚平裙子上的褶皱,走到少女身前,「顺便说句,艾米,我们这可不是第一次了哦。(微小的时空裂隙)」 「闭嘴!」 少女猛然一拳挥出,重重地砸在诺娃的脸上。诺娃往后跌退两步,半边脸颊顿时红肿起来,唇角破损,溢出鲜血。「生气啦?艾米,」她的声音又轻,又温柔,「别生气,这不算甚麽,比起你对妈妈所做的事情,比起你让妈妈的失望,这不算甚麽,对不对?」 「我不会帮你复活巴尔的,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艾米,我不是说这件事,」诺娃的声音越发低柔,然而充满了黑暗的冷意,「我是说,你杀了我的事情。」 「你在胡说甚麽!」少女又惊又怒,「我没有杀我母亲,她是被……她是被……」 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完全想不起母亲去世时的具体情形,她明明一直记得很清楚,母亲是被仇家追杀,在她面前战死,然而她却完全回忆不起当时的细节了,一点点都想不起来。杀死母亲的那个人是谁?是男是女,长甚麽样子,手里拿着甚麽武器?她完全想不起来了。 「是不是这样?」诺娃微笑,掀起自己的上衣,露出小腹,原本光洁平坦的肌肤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伤疤,「你跪在我面前,一剑刺在了这里,切断了我的肠子,我几秒钟就断了气——你真的挺适合做杀手的,艾米,毕竟是我女儿嘛。」 剧痛陡地从脑海中袭来,彷佛一个巨雷轰然炸开,少女怔怔地站着,原本被故意扭曲,被刻意封印的记忆,刹那间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她吞噬。 「啊——」 她抱着头,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声。是的,她记起来了,七年之前,是她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是她杀了诺娃,母亲滚烫的鲜血喷在她的脸上,让她遗忘了这一切。她心安理得地过了七年,直到今天,她的母亲从地狱里爬出来,站在她面前,微笑地告诉她: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