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印传奇 作者:气功大师
发表于第一会所 --------------------- 第五十二章 打记事起,胡同口的老槐树下就有口轱辘井(九五年家里起新房后才填平)。青石板,粗麻绳,黑铁轴锈迹斑斑,龟裂的木头转子光滑得能映出人影。井口很大,方不方,圆不圆,黑咕隆咚,却又明晃晃地扣着一片天。井沿的夹缝里永远绿茵丛丛,趁人不注意我总要啃上两口,直到有次被母亲恐吓说那是狗尿苔,吃了要流鼻血,才悻悻作罢。整个村西头都在这里打水,我家自然也不例外。多数情况下是爷爷,有时是奶奶,偶尔也会是母亲——每逢周末,不管父亲如何,她多半要带上我回村里溜一圈儿。或许是为提防小屄蛋子们瞎捣蛋,印象中井口总是掩着破门板和旧油布。于是母亲就放下铁桶,一面叮嘱我别往井边来,一面去移开障碍物。她穿了件碎花“的确良”白衬衫,柔软沁凉,当掺着槐花香的清风抚来,衣角便飘动而起。一如九十年代初的绝大多数女性,翻飞的衣角下毫无例外是条黑色脚蹬裤,曲线毕露。那满是弹性的肉暖烘烘的,几乎要溢到我的脸上。脚蹬子里是条白色短丝袜——母亲喜欢白袜子——在黑绒面平底鞋的衬托下,更是白得耀眼。轱辘转起来吱嘎吱嘎响,老迈,悠长,却又时不时地发出几声急促的尖叫。每当此时,我都难免一阵激动。是的,神秘的井下世界如此令人神往,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坐到铁桶里,顺井而下,等在前面的必然是《西游记》里的深井龙宫。当然,想想而已,自从挨了父亲一顿胖揍,这个念头便藏在胸口,隐晦得令我时常喘不上气来。 打完水,母亲挑起来就走。她稀松平常的样子老让年幼的我怀疑眼前这两桶水的份量。那时胡同里还是煤渣路,母亲步履轻盈,钩担“摇曳生姿”,偶尔会有水花跃出,把地上的黑煤块溅得发亮。房前屋后总杵着些闲人,不分时间地端着碗筷,见我们过来就打招呼。除了逗我,他们也会直接称呼母亲,无外乎“凤兰”、“张老师”或者“新媳妇儿”——这最后一个称呼直到搬回村里许久才渐渐消失。母亲的回应就是笑,逢人就笑,挑水时也不例外。有时我难免嫌她话多——跟陌生人有啥好说的?而阳光总是很充裕。它轻巧地洒下来,便足以让我睁不开眼,让碎花“的确良”一片通透,让圆润的黑色臀瓣闪闪发亮。我能看到朦胧的肌肤,看到白色的文胸背带,看到衣角下左右摇曳的肉感轮廓。短短的百十米路,街坊邻居还真不少,甚至有一两撮男男女女拱在一块交头接耳。此情此景实在让人心生厌烦。快到家门口时,一个洪亮的嗓音骤然响起——瓮声瓮气的:凤兰咋穿得那么美嘞,跟没穿一样!此人西装革履,面似包公,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小眼大嘴又像极了陆永平。有一刹那我真怀疑这是不是我姨夫。众人哄笑。他扶扶眼镜,也笑了笑,脸上瞬间浮起两抹刀刻般的法令纹。母亲瞥了他一眼,没吭声,俏脸一片晕红。她回头叮嘱我快点,细腰下的肥臀却扭得更加起劲。那震颤的臀瓣在左摇右摆中掀起一股软和的风,拂面而来。我咬咬牙,不由浑身直发抖。 我叫了声妈,母亲没有任何反应。圆弧却摇曳得越发夸张,连氨纶的纹路都开始变得稀疏,隐隐有肉光透了出来。仿佛为了阻止肥臀的摆动,我一个大跨步上前,对着软肉就是一巴掌。“啪”地脆响,手心火辣辣的。母亲似乎哼了一声,又似乎没有,但脚步丝毫不见停顿。我只好又是一个跨步,用尽全身力气给了她一巴掌。这次悄无声息——如同拍在了棉花上——我却激动得要哭出声来。几乎抽泣着,我攥着软肉搓了又搓。终于,母亲扭过脸来,她笑着问我咋了。愣了好半晌,我指了指胡同口。张凤棠正在井边打水,她站在老槐树下,站在逐渐融合的天地间,看起来就像一块正在消融的泥巴。陆宏峰也在,一块小泥巴。我姨把他放进桶里,接着把桶钩到了麻绳上,然后轱辘就转了起来,陆宏峰转瞬就消失不见。我甚至能听到熟悉的吱嘎吱嘎响,听到刺耳的尖叫。母亲说了些什么,我没了印象,只知道我们开始往回走,没一会儿老槐树的那片葱郁便再次笼罩在头顶。但还是有阳光淌下来,稀稀落落地流了一地。于是井口的青石便光彩夺目起来。还有毛茸茸的青苔,湿漉漉的井沿,绚烂得让人移不开眼。“来呀。”母亲冲我招手。她胸膛饱满,脸颊温柔而红润。我摸了摸近乎透明的青石,往井里瞄了一眼。乌漆麻黑,深不见底。而胡同里鸦雀无声,半个人影都没有。我感到胸腔里一阵轰鸣。与此同时,一片灼热袭来,我只好深深地喘了口气。就这当口,突然有人喊我名字,高亮得像架了个大喇叭。冷不丁的,吓得我一哆嗦。 睁眼是一片粉红,而我,刚生完孩子般大汗淋漓。我亲姨在敲门,她问我今天走不走。这个问题可难住了我,支吾好半晌我说不知道。于是张凤棠就切了一声:“趁饭热乎,快起来!”这么说着,她攥住门把手拧了拧。门吱扭了一声,并没有被推开。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按住老二往下压了压。我甚至裹了裹棉被,说:“哦。” “一会儿我去医院,你去不去?”她又敲了敲门。 当然去。 “去就快起来,刚买的油条,”她挪了两步,“乖,还指望你这高材生给峰峰做榜样呢!” 我只好倍感荣幸地哼了一声。隔壁门很快被叩响。“反锁啥门啊你,”我亲姨吊嗓般吼道,“陆宏峰陆宏峰!你就睡吧!”于是陆宏峰就继续睡。或许他压根没醒,用不着“继续”。门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张凤棠嘀咕了句什么,我竖着耳朵也没听清。“林林,”她又挪到了门口,“你可别磨蹭,啊?” “起来了!”我掀开被子,决定无论如何也要透个气。昨晚上,或者确切说,将近七个钟头前,我缩在二楼主卧的窗户下,僵硬得像个雪人。但汗流不止。我能感到它们涌出毛孔,黏糊糊地攀着额头、脸颊和脖颈,同空白的脑袋一起,在可劲儿地膨胀。好在乳漆墙冰爽宜人,于是我紧紧地贴在上面,仿佛恨不得钻进去似的。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是一道橙色灯光,宛若怪物吐出的舌头,它滑过走廊和楼梯,一路向南,无限铺延。张凤棠就趴在怪物舌头上,黑漆漆的躯干给拉得老长,古人被五马分尸时也没这么气派。当然,我无意欣赏。事实上,我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甚至有好长时间我都无法确认张凤棠是否穿着衣服。她正立门框下,堪堪露出半个脚掌,始终闷声不响。而卫生间的水声却清晰得聒噪,歌手陆宏峰又唱起了什么龙卷风——在这样一个夜晚,有些丧心病狂。张凤棠的沉默便就着流水和歌声,和着门外的大雪,沙沙地敲击着我的心脏。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几近窒息而亡的时候,我亲姨长叹了口气。接着是几声窸窣,舌头上的巨大阴影晃了晃。我忍无可忍地呼了一口气。借着左眼的余光,我能看到半截长腿,张凤棠当然不可能赤身裸体,她裹了裹衣服,于是阴影又晃了晃。发酵的热气流中,我几乎能嗅到那丝奇怪的味道——如果不是弥漫鼻腔的那股子杏仁味的话。这让我意识到危险所在,立马捂住了裤裆。条件反射般,阴影也跟着晃了晃。是时陆宏峰开腔了,他喊着要毛巾。关上门之前,我姨切了一声。 如你所料,我连滚带爬地下了楼,像只被汗水泡发的章鱼。躺到床上时,四肢都有点瘫软。而屎橛子随着心跳的节奏呼之欲出。好一阵,陆宏峰才打楼上下来。或许已在极力避免,他还是不厌其烦地磕着地面,那哒哒的脚步声简直像陆永平附体。又是漫长的等待。好不容易隔壁没了音,我捂着肚子正要起身,外面再次响起脚步声。猫一样轻。老天爷啊。我觉得彼时的自己就是一名产妇,不是难产,而是拼了老命要把迫在眉睫的孩子给憋回去。张凤棠时动时静,也不知在客厅干啥,悲惨的是我不得不去捕捉她的每一个细微响动。后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我门口略一停顿,又迅速地滑向了隔壁。然而紧接着,客厅里的声音消失了——我竖起耳朵也无济于事。万籁俱静中,门外的大雪似乎尚在簌簌落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让我犹豫着是否该爬起来一探究竟。霎时,吱扭一声,门被推开了。这一切太过夸张,简直拍电影一样让人目瞪口呆。我左臂前伸,右腿后蹬,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僵在那里。所幸呼吸还算匀称。朦胧的眼皮夹缝中,隐隐显出张凤棠的一点轮廓。她微探着身子,轻叫了两声林林。声线紧绷,却又湿漉漉的,说不出的奇怪。我自然没敢睁眼。我妄图做出一副梦中人该有的样子,比如翻身、咂嘴、打呼噜,无奈身体硬得像根棍,怎么也不听使唤。张凤棠就这样在门口站了许久,好像亲外甥不拉到裤裆里,她就誓不罢休。但她终究要走,一如我终究要拉屎。羞愧地说,我亲姨离开之后,我近乎哆嗦着爬向了卫生间。 如厕归来就是无休止的梦,一个接一个,真怀疑是不是老天爷捉我去拉了一宿的磨。直到吃早饭,头都还有点蒙。张凤棠说本来想蒸包子,结果起来晚了,“只能下楼买了几根油条”。“你不知道那雪下的,半人深都,到这会儿也不见停!”她打厨房端了两碗粥出来,柳眉紧蹙,但语调无疑是欢快的。我赶紧去接,被她咂着嘴轰开。放下碗,她才哼了一声:“你姨就那么没本事儿,两碗饭也端不了?”这话让人没法接,于是我在餐桌旁坐下,一声不吭。“嗯,”她撩撩头发,递了把勺子过来,“薏米粥,赶紧的。”我也只能赶紧的。张凤棠常年吃薏米粥我倒略有耳闻,奶奶说得好,“你姨可注重养生了”。果然,没两嘴,她就开始科普薏米的好处,什么“健脾去湿、清热排毒、美容养颜“,还他妈“防止脱发”、“预防癌症”。神药啊。“你姥爷不就谢顶?我咋看你兄弟俩谁都跑不了?”她轻抵着下巴,小心翼翼地喝着粥,话到此处抬眼瞥了我一下。 “真的假的?”我自然没敢“靠”出来,却不自觉地挠了挠头——一股子脑油味,头发好几天没洗了。 “怕啥,秃顶好,你没见当官的都是秃顶?”她总算笑了笑,“吃油条啊。” 于是我就吃油条。闷头吞下多半根后,猛一抬头,发现张凤棠正盯着我,不可避免地,鄙人险些被噎住。“你咋不吃?”我只好问。 “太油。”她皱眉咧嘴摆了摆手,旋即还是从塑料筐里扯了多半根,“我从不碰这玩意儿。”那副嫌弃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桌上摆着一筐屎。 一时只有咀嚼声。 “你姐姐说的。” “啊?” “说啊,这秃顶基因是从女方这边儿传过来的。”唱戏一样,我姨兰花指翘得老高。半年时间,她这波波头又变成了大波卷儿,所幸回归了原色。唇角那颗痣倒是黑亮如故,老让人想啐口唾沫给它抹掉。 我不敢“靠”出来,只能埋头喝粥。 “哟,都忘了,还有点泡豇豆,你吃不吃?” 理所当然,我直摇头。可张凤棠还是起身,快速扭进了厨房。那两瓣紧俏的圆臀一阵风似地闪过,却让我忍无可忍地吸了吸鼻子。一如昨天,她穿了件大红色的高领毛衣,曲线一般,但胜在苗条。可以说除了鱼尾纹和下垂的双眼皮,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紧绷绷的。毫无疑问,和所有自扰的庸人一样,减肥和保养是她生活的一大核心,是她的奔头。我不由晃晃脑袋,揉了揉太阳穴。 泡豇豆很脆,于是它们就在张凤棠嘴里咯吱咯吱响。这一响起来就没完没了,多少让人有些心痒痒。然而明确谢绝了两次后,脸皮再厚我也不好意思把筷子伸过去。像是为了阻止自己的心猿意马,我含混不清地问:“宏峰呢?不吃饭?” “他?“我姨直撇嘴,“懒死懒活,瞅他瘦那可怜样儿,那就是不吃早饭饿的。”这么说着,她朝着卧室方向即兴吼了两嗓子:“陆宏峰,你还吃不吃饭?还想不想长个儿?” 鸦雀无声。 “林林叫你呢!”像是不过瘾,她索性站了起来。 依旧鸦雀无声。我只好捧场似地咧了咧嘴。 “你瞅瞅,”她坐下来,挺挺玲珑酥胸,蹙眉苦笑,“妈个屄,弄得跟老娘虐待他一样。”不知是不是错觉,顷刻那柳眉凤目间就升起了两坨红晕。当然,也许它们一直都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不是昨晚,这抹若有若无的春意我也无从抓住。然而这一切并没让我产生任何的不自在,多么奇怪。后来,张凤棠问我啥时候走。虽然此问题涉嫌重复,我还是不厌其烦地回答了一遍。“就是,这大雪天还不知道有车没,整年不回来,多在家里待几天咋了,陪陪你奶奶,啊,也让你妈高兴高兴不是?”她语重心长。 如你所料,母亲并不觉得逃课赖家里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也多亏这鹅毛大雪、交通不便,她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我们赶到医院时已近十点,笑容可掬的李青霞道了声撒由那拉就回去了。张凤棠说整天说日本话,真是欠小日本祸害。莫名其妙地,她们就笑了起来。母亲左手托胸,右手扶额,声音不大,却笑得身后的门都吱吱响。那米色毛衣下的丰满乳房难免也跟着抖了抖。虽然愣了下我就移开了目光,脸上仍然一片灼热,像被谁扇了一耳光。而张凤棠还在笑,咯咯咯的,红唇旁的黑痣泛着奇异的光泽,亮得让人心里发痒。神使鬼差地,我又偷瞟了母亲一眼,不想“扑通”一下便没入那两汪湖水当中。近乎挣扎着,我装模作样地皱了皱眉。母亲撇撇嘴,嫣然一笑。她头发扎了起来,额头饱满,脸颊温润,波光粼粼中隐隐散着股孩儿面的味道。我不由吸了吸鼻子。就这当口,奶奶喊着要解手。于是姐妹俩便伺候奶奶拉了一泡屎。即便隔着帘子,我也知道,只要有母亲在,这当姐姐的永远是个看客。待奶奶完事,张凤棠就让母亲回家好好睡一觉。但后者拒绝了。她说就在陪护床上躺会儿就行,“也不太困,昨儿个一宿可多亏了青霞”。这话是真是假只有老天爷知道,我坚决地表达了下自己的意见,然而母亲摆摆手便轻易化解。 奶奶术后第四天,腿已消肿,刀口开始疼得真真切切。用她老的话说,即:跟拿纳鞋底儿的大针戳进肉里搅和一样。遵母亲嘱咐,我给奶奶揉揉小腿,又按了按脚。帘子里的味道,老实说,实在令人忧伤。干完活大概十点半,母亲已侧卧在陪护床上沉沉睡去。或许是过于疲劳,你能听到她轻轻的鼾声。张凤棠在蓝皮椅上翘着二郎腿,边喝水边翻着什么东西。见我撩开帘子,她笑笑:“按完了?林林真是孝顺。”我嗯了声,径直进了卫生间。这是一泡无比漫长乃至令人尴尬的尿,薏米利水果然不假。打卫生间出来就有些无所事事了,就在我琢磨着是否该出去抽支烟时,母亲翻了个身。薄被掀开一角,露出大部分腰臀。因为毛衣上涌,你能看到一抹巴掌大的雪白肌肤,再往下便是黑色休闲裤包裹着的肥大屁股。腰很细,臀很圆,皮肤很白。即便如此,我还是迅速走过去,给她掖上了被子。我甚至不耐烦地砸了下嘴。再转过身来,张凤棠突然开腔了。她声音很低:“你妈身材好吧?”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妈身材咋样?”这么说着,她把手中花花绿绿的东西丢了过来。那是一本野鸡医院的宣传册,什么美容整形、丰胸抽脂,我瞄了几眼就给丢了回去。张凤棠又翻了一下,然后笑笑:“啥玩意儿都是,现在。” 我干咳了一声。我在想奶奶是否睡着了。 “你妈身材好,哄不住你妈。”她叹口气,调子拖得老长。 “一般吧,”像是忍无可忍,我一本正经——甚至违心地说,“有点胖。” “一般?”我姨切了一声,“我这妹妹可是咱剧团的活名片,你呀,我看你妈是白养活你了。”她不厌其烦地抖着脚。 我拿余光扫了眼母亲,犹豫着是否该笑一笑。 “人家可都说好。”张凤棠眨眨眼,小声补充道,字字清晰。 “人家是谁啊?”我总算笑了出来,却僵硬得像奶奶的便壶。 张凤棠笑而不答,只是让我去厨房看看牛奶热好没。待我拿奶出来,她撩起帘子捣捣我:“好就是好,看你还不承认?怕人夸呀?”搞不好为什么,那轻挑的柳眉和湿漉漉的口气登时让我心头火起。像是一阵风抚起了昨夜的大雪,那些真真假假的话便棒槌般向我抡来。费了吃屎的劲,我才按下了一拳打死张凤棠的冲动。而母亲又翻了个身。一声轻哼后,鼾声恬静依旧。在椅子上坐下时,我感到自己都有点发抖。奶奶和张凤棠唠着些家长理短的屁话,瓦釜齐鸣般聒噪。我决定出去抽支烟。刚踏上走廊手机就响了,我以为是陈瑶,不想是牛秀琴。她问我走了没。我问咋了。“哟,关心关心你不行?”她笑了笑。我不说话,闷头疾行。地板上到处是脚印和泥水,我不得不灵巧地躲闪,就像在躲闪那些生命中隔三岔五突袭而来的厄运。“还在医院里吧?今儿个走不?”半晌牛秀琴又问。随后她嘀咕了句什么,我也没听清。等我点上烟,她说:“你要不急着走啊,老姨请你吃饭。” 牛秀琴厨艺很菜,具体表现在能把猪肉和粉条炖成一锅屎。此说法来自奶奶,原话大致是:掀开锅盖,黑糊糊的,牛粪一样。她说她这个表妹做饭是真的不行。当然,奶奶不忘强调:“人这当官的,哪用得着自己做饭啊?”我赶到滨海花园时牛秀琴正在忙活。开了门她道了声“哟,挺快”,就又扭身进了厨房。电视里是什么购物频道,一男两女操着山寨港台腔崩爆米花般朝着你“突”个没完。然而找不到遥控器。忍了两分钟后,我只好把电视关了。牛秀琴声称今天要做个法国菜,什么红酒烧牛肉,怎么个做法我也没敢瞄一眼。好在厨房里的声音还算正常。大概有个六七分种,牛秀琴回到了客厅。挺胸摆臀,有点功成名就的意思。她问我站着干啥,又问咋不看电视,然后就变戏法似地摸出了遥控器。山寨男女还在卖山寨货。牛秀琴啊了一声,伸了伸腰,紫色围裙下的奶子波涛汹涌。“你妈呢?”她问。 “医院呢呗。”犹豫了下,我还是回答了她。 “打林城回来了?”她弯腰撅臀,打底裤外是条亮色的包臀裙。 “昨儿个就回来了,值了一宿班儿,让回家也不回。” “凤兰多贤惠呢,”她扭脸笑笑,“还铁人一样。” 搞不好为什么,我突然又心头火起,烟雾缭绕中,火苗子都嗤嗤作响。而山寨男女亢奋得令人作呕。瓮声瓮气地,我说:“换个台呗,啥鸡巴玩意儿看的。” 牛秀琴咦了一声,还是换了个台。不,接连换了四五个,最后她撂下遥控器:“看哪个自己换。” “随便。” “咋了你?”她瞅了我一眼。 我没吭声。 “吃错药了?”很快,她踱过来,整个人几乎要贴到我身上。玉盘般的俏脸轻仰着,眼皮上那抹淡紫色也不知是不是眼影。而紧身黑毛衣下的奶子把围裙高高顶起。近乎赌气般,我攥住了一只肥奶。“哎——”牛秀琴打掉我的手,后退了一步。我不折不挠,再次伸出了手。绵软柔韧,我不由加大了力度。“疼,”她皱皱眉,嗔我一眼,“那么孝顺,咋不去捏你妈的奶?”眉角轻扬,凤目里满是硝酸。忍无可忍地,我把眼前的丰满胴体揽入怀中。刺鼻的香味,肉感的腰,两瓣肥硕的屁股厚实得让人难以把握。难言的燥热中,我感到一阵眩晕。牛秀琴也是吐气如兰——像个漏气的风箱,她轻哼着把红唇凑了过来。于是我就把它们咬到了嘴里。一条舌头电鳗般来回游荡,湿滑,酥麻。我不得不吞下了很多口水。那种味道我说不好,有点恶心,却让胯下的老二硬得几乎要爆炸。求生般地,我顶着丰隆的小腹,掬着肥臀拼了命地揉搓。牛秀琴的轻哼一声接一声,和粗重的喘息纠缠一起,难分彼此。半晌,她撤开嘴唇,摸索着我的裤裆,颤抖着说:“轻点儿你,弄疼妈了。”是的,她是这么说的,完了还笑了笑,红唇荡开一条柔软的弧度。我能说什么呢?我说:“骚屄!”声音高亢得有点吓人。话音未落,我已抱住牛秀琴滚到了沙发上。 脱裙子时,牛秀琴挣扎着说:“不要在这儿。”我只好转去脱围裙和毛衣。但后者更难搞,最后注意力当然还是回到了裙子上。可牛秀琴还在扭,直到我对着大屁股来了两巴掌她才老实下来。包臀裙到底是这老姨自己脱下来的,打底裤是我褪下来的不假,但如果不是它的主人跪到沙发上全力配合,我怕也没那个能耐。总之,当肥臀如剥壳的鸡蛋般绽放在空气中时,我已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牛秀琴俏脸埋在沙发帮上,也是轻喘不止。于是大白屁股便在喘息中轻轻起伏。她穿了条红内裤,巴掌大,如今和打底裤一起挂在膝盖处,其上水渍点点,还沾着两根黑亮长毛。而肥白的股间夹着个肉包,锗红的肉褶翻卷着在杂乱的毛发间隆起。厨房飘来几缕肉香,我却在充足的暖气中嗅到一股浓烈的腥臊。不知出于什么心理 ,掰开两瓣肥屁股,我把脸凑过去用力嗅了嗅。牛秀琴扭扭屁股,轻呼了一声。于是肥腻的肉褶便贴在我的鼻尖。近乎本能地,在酸腥扑鼻的同时,我把那块肉含到了嘴里。很奇怪的感觉,跟舌吻差不多,恶心,但让人兴奋。很快,我也发出了那种滋滋的声音,像个没牙老太在吃面。牛秀琴的轻呼一声接一声,在这间隙,她说:“吃你妈的屄!吃你妈的屄!”不受控制般,我扒着肥臀吃得更加起劲。我甚至觉得自己舔到了屁眼。 直到双腿发麻,我才站起身来。不用说,褪下裤子,攥住老二就往里捅。当然,难度有点大,在牛秀琴帮助下才得以进入。这让我自觉很窝囊,不由在肥臀上扇了两巴掌。老姨骂我发什么神经。我只好又给了她两巴掌,我说:“干死你个骚屄!”是的,我是这么说的。待宰的肉猪般,我吼得丧心病狂。啪啪脆响中,牛秀琴嗷嗷直叫。她微侧着头,双目紧闭,时不时要腾出左手去捋飞散的卷发。“干吧,干吧!”她说。“妈给你干!”她又说。“快死了!”她继续说。我一脚着地,一脚踩沙发,佝偻着背,腰上像别着根扁担。此种姿势有多痛苦诸位可自行体验。值得一提的是,我能嗅到自己的脚臭味。它一直藏身于肮脏的匡威鞋里,收集着焦躁的皮屑和汗水,如今功成名就地自我挥发着,简直让人心潮澎湃。于是我伏到肥大的屁股上,双臂伸进毛衣里,攥住了俩肥奶。边揉搓,我边说:“爽不爽?爽不爽?”我感到自己口水都喷了出来。 “爽,爽死妈了!”牛秀琴哼哼唧唧,迎合着我的所有要求。接着,她扭过脸说:“快点弄,差不多得换火。” 于是我就快点弄,却始终没有要射精的感觉。或许某一瞬间有那么一丝,但稍纵即逝,再也估摸不着。这令我越发焦躁,索性拍拍肥臀说:“走!” “咋?” “厨房啊。”我也觉得太过夸张,不由有些疑虑。 但牛秀琴已经撑着沙发背缓缓站了起来。她说:“腿困死了。”接下来的场景有些怪诞,简单说就是一步一干。然而既便如此,老二还是不断滑出来。我的裤子已经溜到了脚踝。快到厨房门口时,这老姨终于挣脱开来,窜了进去。她掀开锅盖,搅拌,添加佐料,最后换了小火,始终撅着个白屁股。股间的那抹灰色在氤氲的肉香和抽油烟机的轰鸣中说不出的奇怪。等她忙活完,我便掰开屁股又捅了进去。牛秀琴扶着橱柜,夹着腿,肥臀高高撅起。她沙哑地叫着,嘴里吸着冷气。所有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高亢,感觉很快就来了。我一面加快节奏,一面伏上她的脊梁,说要射了。“射吧,”她扭过脸来,“射吧!” “射你屄里,妈!”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肉猪般哼着。 “射吧,射妈屄里!”抽油烟机的噪音中,她大声叫着。 “射你屄里,妈!”我几乎能看到那晚的月光,看到那轮巨大的月亮。 “射妈屄里,射凤兰屄里!射吧!”母亲娇吟着,一下下向后耸动着屁股。只觉腰眼一麻,我便射了出来,憋到嘴边的话都没来得及吐出。多么丑陋啊。 洗澡时牛秀琴骂我撒驴疯,我姑且笑笑,算是默认了。她又怪我不戴套——“是不是想让老姨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啊?”如你所料,我立马无地自容起来。事后烟抽的是牛秀琴的女士烟,她说这烟杀精,我说杀就杀吧。说这话时,我摸着一只乳房。牛秀琴说:“咋样,比你妈的大吧?”除了靠一声,我无话可说。“也就现在不摸了,又不是以前没摸过。”她切了一声。我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登时一凛。“你说说,哪个娃没吃过娘奶?”她吐了个烟圈,补充道。后来神使鬼差地,我问起了她和陈建军的关系。牛秀琴不太高兴,让我少打听。于是我就少打听——这种事毫无办法,你总不能掐着脖子让她说。为缓解尴尬,我说:“菜可以了吧?” “早着呢,”牛秀琴说,“起码得一个钟头。”接着,她说这边儿都没开过火,这又是买菜又是洗碗刷锅的,“看老姨多亲你”。 “别这边儿那边儿的,就说吧,一共有几套房?”我笑了笑。 “咋了?” “起码得有个六七套吧?” “听谁说的?” “反正有人说。” “瞎扯淡,就这三套,一套住,一套冬冬结婚用,还有一套,不就是这个?”她摆了摆脑袋,一脸不忿,“哪来的六七套,谁说的让他给变几套出来!”老姨激动得唾沫都要喷到我脸上。 躺了约莫半个钟头,我想再搞一次,被牛秀琴拒绝了。她揪揪老二说先吃饭,“不吃饭哪来的劲儿”。如她所说,确实如此。牛秀琴让我到衣柜里给她拿套内衣出来,于是我就去拿。令我惊讶的不是内衣的琳琅满目,而是夹层里那些五花八门的包——起码有十来个,而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尊贵的锁头包。如你所见,尽管早有预料,这老姨还是会时不时地吓你一跳。 穿上睡衣,打扮一番,牛秀琴就下了楼。她说等红酒烧牛肉差不多了,再做个文蛤蒸蛋,“大补”。我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犹豫着是否该穿上发硬的脏内裤。然而当那台联想电脑猛然蹿入眼帘时,我便忘了这茬,裹着毯子就蹦了过去。开机,联网,我立马搜了搜“三谷”。并没有什么结果,也就俩日本网页,啥意思咱也看不懂。马不停蹄,我又搜了搜“三谷+平海”。这次总算有了几个中文网页,基本上透露出一个信息,即:宏达大酒店特设三谷店铺,原滋原味的日本料理。至于有没有外卖业务,那就不得而知了。对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图片,我愣了好半晌,然后就关了浏览器。在此之前,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删除了浏览记录。也正是此时,那个神秘的隐藏分区突然就打脑海里浮了起来。这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犹如初春江面上的第一声炸裂。又查看了下资源管理器,隐藏分区确实是个真实的存在,40G,不多不少。当然,里面可能只是藏着老姨的小秘密,比如少女心事,比如熟妇怀春日记,比如陈建军、甚至陈晨……更有可能,我告诉自己,只是工作上的一些资料,一些秘密文件,没啥大不了的。可搞不好为什么,汗水毫不客气地涌了出来。不受控制地,我又打开IE,搜了搜windows用户登陆密码的破解方法。与之前所了解的一样,不管走不走安全模式都需要更改密码,这么搞显然不合适——无论如何,偷瞄下少女心事用不着这么夸张。正是此时,门口出现了脚步声。人影一闪,牛秀琴说:“耳朵聋了,叫你也不应声!”她俏脸紧绷。于是我抹了抹汗。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直到周六雪都没能化完。我们站在CET4考场外时,阳光淡薄如雾,那丝若有若无的热量兴许比不上你哈出的一口气。但空气干燥无比,以至于脚下一团团癞疮般的薄冰被溜风打磨得锃亮。雪就堆积在水泥路两侧,团着白桦和松柏,肮脏而坚硬。一如记忆中所有的雪,一如记忆中所有的冬天,这种坚硬总让人怀疑眼下的日子是否会有一个尽头。 早在周一晚上母亲就说了,“雪不知啥时候能停,停了也不知啥时候能化”。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总不能老在家里耗着。 当然,周二一早雪就停了,母亲押我到步行街买了件羽绒服后,又大方地允许我挑了双篮球鞋。这让人有些过意不去,想到她即将到来的生日就更加过意不去了。 在老南街等肉夹馍时,母亲幽幽地表示还是当小孩好,“这当爹妈啊,一年到头也没谁给你添块破布”。 这么说着,她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暑假过后母亲便再没提过奖学金,或许也没必要,毕竟有老贺。 问题的关键在于卡里那点钱并不会因为是否被提及而在数额上有任何变化,买礼物永远是件焦头烂额的事儿,何况去年的东方双狮表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一个夸张的魔咒。 我抖抖脚上的雪,刚想攒句俏皮话,那个三谷木屉却神使鬼差地蹦了出来。 这样一个银装素裹的上午,连往日狭窄破落的小巷都难得地焕然一新,炖肉锅隔着毛玻璃咕嘟作响,空气清冽得只剩下氤氲的肉香。于是我用力吸了吸鼻子。 吃完饭不到十一点半,母亲把我送到了平海广场。在那里,将有一辆开往平阳的顺风车。车主也算熟人,姥爷师兄家的二闺女,以前在一职高教书,四十来岁就办了离休,现在的身份是戏曲协会一个什么理事。当然,再熟到我这儿也会变生,此人我拢共照过几回面,印象中也就是个圆润的中年胖妇女,至于怎么就与戏曲发生了化学反应,恐怕得问老天爷。等车的功夫,我和母亲在广场上溜达了一圈儿,不知怎么就谈起了戏曲协会。我问戏协管不管剧团。母亲说也管也不管,“实际上连指导都谈不上,正儿八经管事儿的还得是税务工商”。“文化局不也管?”我把雪踩得咯吱咯吱响,稍一停顿又纠正道,“文体局。” “那可不,许可证啦、演出备案啦都归它管,”或许母亲愣了一下——我也说不好——她整张脸被红围巾包得严严实实,只露着一双眼睛,“多新鲜啊。” 我不知说点什么好,只能埋头走路。 母亲却停了下来。她环顾四周,扒下围巾吐了口气,半晌才说:“你说说,你个学法律的反倒问起我来了?” “啥?”我摊摊手。 母亲白我一眼,没说话。 我只好笑笑,脚尖在雪地里拧丁许久,最后说:“它们手伸得可够长。” “你呀。”母亲笑着捣捣我,重又拢上了围巾。天很白,地也很白——白得晃人眼,不远嬉戏的闲人们倒是五颜六色。好一会儿,母亲叹口气,又捣了捣我:“你呀,别老皱着个眉。” 是的,我喜欢皱着个眉,就像全世界的苦难都压到了肩上,很夸张。到平阳时已近四点,胖妇女直接把我送到了校门口。她说她闺女就在平阳医学院,“咱这又老乡又亲戚的,可得多联络联络”。我当然点头如捣蒜。一下车,我就给老贺打了个电话,把母亲嘱托的平海特产送了去。所谓平海特产,其实是张岭产的一种野生茶叶,至于咋个独特法,我可就说不好了。事实上长这么大,张岭于我永远是记忆中那片一望无际的桑林。碧绿的桑叶,养多少蚕也吃不完,而紫红的桑葚,绝对会吃得你拉稀而亡。这就叫孤陋寡闻吧。理所当然,老贺高兴得合不拢嘴。“你妈啊你妈。”她说。如你所见,这是半句话,但贺芳确确实实就吐了这么半句。等了半天不见下半句,我只好起身告辞。老贺总算开口了,她扶扶眼镜说:“这样,周末要没事儿到家里吃个便饭,咋样?”她用命令的口吻说了个疑问句,好像不如此便不足以表达她邀请的诚挚。老天在上。 四级考试还算顺利,简单说就是该填的空我都给填了上去,至于能不能过那就非人力所及也。陈瑶当然、必然、决然没问题,所以在排练房的一下午她都难免趾高气扬、小人得志啊。当天晚上,确切说是五点半左右,我便动身往老贺家而去。同上次一样,李阙如在褛下候着,他不耐烦地吸着一支烟,大老远就冲我招手。平阳凛冽的北风手法娴熟地抚起那头飘逸的鸡巴毛,他不由缩了缩脖子,于是不耐烦便在这个冬日傍晚变得生动起来。上楼时,李阙如质问我是不是爬过来的。当然不是,我只能如实回答。李阙如很失望,他近乎羞愤地说:“妈个屄的,冻死我了!”我平和地表示我又不是不认识他家,“实际上闭着眼我也能摸到”。李阙如“靠”了一声,半晌——拐过一截楼梯,又“啊”地喊亮了声控灯后——才说:“还不是我妈,真鸡巴事儿多。”或许他说得对,我真想点头表示赞同。但事实上,我当然只能转移话题。我说:“这周末你也没个活动?”李阙如的反应想必诸位也能猜到,他先是“靠”了一声,接着甩了甩鸡巴毛,继而——他捣我一拳,开始列举有多少香艳刺激的活动在等着他。他甚至提到某位三流女星的名字,说运气好的话,兴许能来一炮。至于是不是重名,我可就说不好了。我只是问他有这等好事为啥不去。这时我俩已经站在玄关口了,老贺打厨房走了出来,李阙如说:“再好的事儿干多了也嫌烦啊。”这么说着,他像个美国人那样耸了耸肩——不,加拿大人。 老贺一身大红色的睡衣睡裤,看来今天是没参加啥学术会议,她招呼我坐下后就回厨房忙活了。接待客人的工作自然留给了李阙如。事实上她嘱咐儿子给我接杯水来着。于是李阙如就给我接了一杯水,完了还让了一根软中华过来。略一犹豫,我就接到了手里。然而不等点上,老贺就伸了个脑袋出来:“抽烟出去抽!”我只好笑笑。软中华在手里辗转片刻,终究还是回到了茶几上。老贺不甘寂寞地又来了一句:“抽不抽我管不着,别让我瞅见你们抽!”李阙如“靠”了一声,说抽根烟咋了。但老贺压根没搭理他,他手里的烟也没敢点上——当然,从他传达给我的面部信息和肢体语言来看,是不屑于点上。老牛逼了。不让抽烟,那喝酒总可以吧?悄无声息,李阙如就倒了两杯洋酒。“XO,”他说,“九七年的。”厨房里一阵砰砰响,老贺也不知听到没。可搞不好为什么,我老觉得她“切”了一声。半杯酒下肚,我便飘忽起来。可这饭都还没吃,真是让人过意不去。扯了两句蛋后,李阙如站起身来,甩甩鸡巴毛就进了厨房。他脸蛋红扑扑的,像个红富士苹果。老贺对儿子说了句什么,后者一如既往——不耐烦。像任何一个彬彬有礼的客人那样,我冲厨房喊了一嗓子:“可以啦可以啦,差不多就行啦,再多该吃不完啦!”至于老贺在做啥菜、做了几道、还有几道没做,我当然一无所知。我只是觉得自己尽到了一介客人该尽的义务。 科教频道里赵忠祥在讲蛇,各种各样的蛇。我在沙发上瘫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出来。厨房里时而叮当作响,时而悄无声息,时而又传来母子俩模模糊糊的说话声。等赵忠祥老师把屄装得差不多了,我便起身朝厨房踱去——哪怕出于礼貌,你也不能独个儿在客厅里逍遥快活。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地,李阙如正蹲地上择蒜薹。见我进来,他眼皮翻翻就又垂了下去。兴许还嗯了一声,天晓得。他妈背对着我在托藕夹——老贺要是我妈,我会建议她多运动运动,此中年妇女肤色白皙,肉却松弛得像醒好的面团。砂锅里咕嘟作响,炒锅里油香四溢,我装模作样地吸了口气,又尽了一次客人该尽的义务。老贺问我是不是饿了,说一会儿就好。可能是油锅都要炸了,说这话时她甚至没空回过头来。不可避免地,当第一块藕夹在热油里翻滚开来时,我已蹲地上择起了蒜薹。李阙如的手真白啊,圆润光滑,可以说,这是一双贵妇般的手。但择蒜薹并不需要这样一双手,所以单论择菜的娴熟度,我倒有信心略胜一筹。大概择了五六根,李阙如总算开腔了,他说:“靠,你不用择。”我笑笑说没事。老贺也伺机扭过脸来:“严林你不用染手。”这么说着她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一脸严肃,不容拒绝。我只好把自己从烦人的家务中解放了出来。与此同时,老贺又说:“你也不用择,够吃了,你俩该哪儿待着就上哪儿待着去。”对他妈的命令李阙如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是紧随着我洗了洗手。再次在客厅里坐下时,他才说:“靠。” 李阙如点上了烟,我也只好点上了烟。紧接着,他又倒上了酒,略一犹豫,我觉得再喝点也没啥不好。于是我俩边抽烟,边喝酒。话却不多(老实说,面对那头华丽的鸡巴毛,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先是英语四六级,再是留学生活,后来就谈到了陈晨的车。当然,是李阙如在谈。他说陈晨最近搞了一部进口车,保时捷911,别提有多拉风啦。“Porsche STurbo,今年刚出的,450马力,零到一百迈加速只用4.2秒,你说够不够劲儿!”听起来很牛逼的样子,至于够不够劲儿,我也没这个概念。简单点,直接说多少钱吧,我真想这么告诉他。他说上周末他们在平河滩的雪地里爽了一下,他也试了试,别提有多带劲儿啦。“直接加速到三百迈,简直跟飞一样,XXX那帮逼口水都掉下来了!”虽然不知道XXX是谁,但得承认,再这么下去我的口水也要掉下来了——己近六点,厨房里发生的一切勾人断肠。李阙如却不为所动。他抿口酒,甩甩鸡巴毛,继续说:“不过陈晨这么招摇,也幸亏他大伯不知道,不然哪饶得了他?” “他大伯谁啊?” “你不知道?靠!”他撇着鲜红的厚嘴唇,于是它们看起来就更厚了,没准儿能挂油壶。 “靠!”我只好说。 “陈建国脾气可不太好,管陈晨那叫一个严。”李阙如压低声音。 “是吧?” “那可不……”他甩甩鸡巴毛,努努嘴,却没了音。真是急死个人。弹了两下玻璃杯后,李阙如往沙发上一靠,嗓音也随之一扬:“想给我送车的多了去了,我也就没要,去年就有人送我法拉利360,还有兰博基尼LP640,LP640知道吧?” 我摇摇头。 “蝙蝠啊,Murcielago! 640马力,零到一百迈3.4秒!”他像是要飞起来。 不幸的是,老贺一把给他拽了下去。她端了个砂锅出来,边走边说:“别听他瞎扯,吃饭!”放下砂锅后,她又说:“就你爹那点出息,你也好意思给他惹麻烦?”李阙如红着脸撇了下嘴。老贺径直返回厨房,半晌又撂出来一句:“不让抽烟不让抽烟,听不懂?” 眼下这套房三室一厅,一百一十平,九三年分的,除了样式老点、光线暗点,其他各方面都挺不错,何况还在大学校园里。老贺说新区教师住宅楼在建,届时还能买一套,一平也就七八百块。说这话时,她瞥了李阙如一眼。我以为后者没啥意见。不想费了好大劲,他吐了块排骨出来,说:“你不用操我心。”如此决绝而斩钉截铁,加个“靠”就完美了。老贺置若罔闻,只是叮嘱我快吃。李阙如埋着个脑袋,良久咕哝道:“他手里又不是没房。”说不好为什么,我突然就想到了郑欢欢的话,登时便浑身不自在起来。 * * * 周日一大早我就见到了传说中的跑车。浅灰色,又宽又扁(也有可能是因为宽所以才显得扁),加上圆形车头灯,简直像只戴了眼镜的蛤蟆。当时我正同几个呆逼有气无力地走在校园两侧的甬道上。边走,我们边往嘴里塞着包子,山寨狗不理,一块钱五个。之所以有气无力,是因为昨晚上已经耗光了小伙子们的所有精力。打老贺家回来后,在呆逼们的盛情邀请下,我只好去打了个通宵夜市。一如既往,搞了几盘冰封王座大家便开始自得其乐。神使鬼差,不等下完电驴,我就再次搜起了windows XP管理员密码的破解方法,有点不厌其烦。事实上一连几天牛秀琴的隐藏盘符都在我脑海里萦绕不去。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你从饭里吃了只苍蝇出来,或者再准确点,食堂餐桌上被人摆了一盘黑粗油亮的屎橛子,危及性命肯定不至于,但正常人一时半会儿还真缓不过来。我就有些缓不过来。那天下午牛秀琴进来时,我正在软盟的系统专区里转悠。她问我干啥呢,该不是干啥坏事儿呢吧。我说就瞎看看。她娇笑着警告我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中了毒可就麻烦了。而我这个最怕麻烦的人在搞定windows登陆密码这件事上却有点孜孜不倦。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那个焦糊弥漫的冬日夜晚,在呆逼们大打飞机之时,我用随身携带的512兆U盘做了个老毛桃PE。经小心测试,不但破解了登陆密码,连网吧的万象管理系统也一并破解了。略吓人。 保时捷的出现也略吓人。身后的杨刚突然喊了一声:“靠,保时捷!”那种口气你知道,像一个在黑暗中蹉跎太久的人迎来了第一丝曙光。加上口干舌燥,这声音难免龟裂多褶,连校园里的麻雀都惊得飞了起来。我一回头就看到了那只浅灰色的蛤蟆,顿时便想到了陈晨。蛤蟆放慢速度,随后嘟一声停了下来。车窗下移,果然是陈晨。而一旁坐着的居然是李俊奇的大奶女友,因为坐在豪华跑车里,所以她的奶子显得更大了。对这种开放式的性关系我并不惊讶,我只是觉得大胸的立体感愈加强烈,这种强烈深深地震住了我,是的,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大胸女冲我笑了笑,我也冲她笑了笑。陈晨问我们干啥去了,我如实回答,如你所知,答案让人有些不好意思。他又问我录音的事咋样了,我说最近在加紧排练,他说了声好就摇下了车窗。然而保时捷没跑多远又停了下来。等我们走过去,陈晨就把沈艳茹的手机号给了我,他说这事还得我们积极点。于是隔着豪车的窗户,我用冰冷的手记下了白毛衣的手机号。奇怪的是,我并没有陈晨的号码,他大概也没有我的。关于这货我有俩疑问,第一,他有没有驾照?第二,胳膊好得是不是略快了点?第一个问题当然没法问,所以我问了第二个。我说:“你胳膊好了啊?”他愣了下,随之哦了一声。怎么说呢,我权当是受宠若惊了。 乐队的外联一直是大波在跑,所以理所当然,我把白毛衣的手机号给了他。大波却拒绝了。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任我软硬兼施,他老毫不动摇。实在没办法,我说我们是螺丝钉,他是发动机。大波总算露出了淫荡的笑容,但立场依旧坚定,他说正忙着毕业考试,焦头烂额的,光那个声乐课都能把他玩死。真他妈纳闷我们的主唱高材生啥时候开始担心声乐课了。看来只能由我挺身而出去承担起传播青年文化的重任了,真是令人悲伤。临走,大波问我从哪儿搞到的手机号,紧接着他又不屑地表示这种院领导的联系方式想弄到手也容易得很。恕我直言,这话让人没法接,我只能“靠”了一声。“还是你那个啥老乡吧?”大波笑笑。 我只好摊了摊手。 “也是艺术学院的?” 我继续摊了摊手。 “官二代吧?” “靠!”我不得不正视了大波一眼,“你咋知道?” “一看就是个衙内嘛,这种傻逼哥见多了。”他操起盘子里的红薯片,一时嘎嘣脆响。 十一月十三母亲生日,正好是阳历十二月二十四号。尽管有陈瑶当军师,买礼物这事也是伤透了脑筋。在市区各大商场杀了一个来回后,最终由陈瑶定夺,买了条羊毛围巾。当然,她老还建议在平海订束粉色康乃馨,被我委婉地谢绝。我觉得送花什么的太过夸张,弥漫着一股浪漫主义表演欲,让人起鸡皮疙瘩。陈瑶争辩说康乃馨代表母爱哦,我说你给你妈送过吗,她就不吭声了。如你所见,想和做是两回事儿。平安夜演出不少,各校、甚至各院系都有自己的节目,在电音论坛抢夺西操场大舞台失败后,我们自得其乐地去了X大西门的Livehouse。虽然都是无偿演出,但好歹这里供应免费酒水。演出开始前我给母亲去了个电话,她刚到家。“今儿个还这么忙啊?” “今儿个咋,啥特殊日子?”母亲语气平常。 “那是我记错了?” “嗯。” “那礼物咋办?退回去?” “光听你说,就是不见影儿。”母亲笑了起来。她说中午请全剧团吃了个饭,晚饭就在家里吃,“你奶奶刚出院,要出去也不方便”。不过父亲难得地下了一次厨,据说是跟着小舅学艺多日。这么说着,她长吐了一口气。 “咋了?” “没事儿,有点小感冒,”母亲笑笑,“你呀,能记着妈就知足了,还买啥礼物,花那冤枉钱。” 平安夜之后,天终于放晴了。是真正的晴,阳光从蓝天上淌下来,你几乎能听到它流动的声音。老天爷却有点不甘寂寞。就在二十六号凌晨,印度洋上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海啸。所谓前所未有,第一是在此之前,我们从未听说过“海啸”这种东西;第二是,当旋风般的巨浪在各路媒体前欢腾时,往常那些冷冰冰的数字总算让呆逼们感到了那么一丝凛冽。当然,该吃吃,该睡睡,该打飞机打飞机,别人的苦难总不至于让我们丧失活着的乐趣。我们唯一的优点就是真诚,如果有优点的话。迄今为止,印度洋海啸最令人遗憾的一则新闻是关于成龙大哥的,据说海啸发生时他就在马尔代夫海滩上——“日他妈的,咋没淹死丫挺的!”呆逼们说。总之,整整一天,所到之处人们无不在谈论海啸。空气中那些跃跃欲试的兴奋甚至有了点零三年非典时的意思。真是不可思议。 当晚月朗星稀,我和陈瑶打操场散步归来时脚步飞快,闷声不响。倒不是说咱们在掂着脚尖走路,而是说出于某种原因,我俩统统闭上嘴巴,誓死不吭。这个原因嘛,很简单,你也可以回答一下: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到底有没有资格为灾区人民捐款?这完全是个现实性问题,但陈瑶觉得我残酷冷血,那我也只好觉得她爱心泛滥了。就在东操场北侧甬道的拐弯处,我们险些撞上两个人。真要“撞上”也不容易,我的意思是,大地如此广阔,大家何必把黑乎乎的影子交叠一起、纠缠不清呢?来人一男一女,女的香水味浓烈,在这样一个冰冻的银色夜晚也毫不收敛。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女人“咦”了一声。或许我也“咦”了一声,这个真说不好,毕竟眼神就那么一滞。又往前走了两三步,我才停了下来。女人也扭过脸来,过了一两秒,她叫了声“林林”。如你所料,正是牛秀琴。她穿着件黑貂,戴着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男的一身黑呢子大衣,小平头,捂着个白口罩,眉目间有些眼熟。我以为牛秀琴会简单介绍一下,然而并没有,她只是笑笑说这大晚上的出来散步,也不嫌冷。我实在不知说点什么好。而牛秀琴也没纠缠下去,她说她有事儿要先走,回头再说。“那个谁,老姨走了啊。”隔着两步远,她冲陈瑶挥了挥手。老实说,要不是陈瑶嘴巴紧闭的样子,我真觉得这是一场梦。 建宇大火在印度洋大海啸泛起的口水中尘埃落定。如行政法老师所说,确实处理了几个人:三个保温材料质检员,两个项目施工监理,一个项目执行经理,一个副总经理,两个城建局科长、一个副处,连物业公司老总都被献上了祭坛。而被立案调查并提起公诉的拢共五个人,物业公司老总依旧没能跑掉。老贺说这货起码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值得一提的是,以上名单中并没有“梁致远”。这是好是坏,我也说不好。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许久未见,我竟有点怀念那个三千张老牛皮了。或许,我怀念的只是一种确定性也说不定。好吧,无论如何,零五年就要来了。 【未完待续】